《小漂亮被他的游戏角色撅了》 第1章 入浊世 “白非瑜,拿命来!今个儿爷爷就叫天王老子瞧瞧,什么叫替天行道!” 一股铁锈的味道充斥口鼻。 虞飞白还来不及反应,砍刀便从头侧木栏里拔出,对准他脖子狠狠劈来! 雨水劈头盖脸,那一道寒风破雨来得刺骨又惊魂,虞飞白一激灵,下意识缩了脖子—— 脚下木桥晃荡,刀刃“噗”地刺入桥面! 虞飞白这才回过神,他两脚死命向后蹬,背部却抵上木栏,再无去路。 啥玩意?这给我到哪来了? 他双目微瞪,望着眼前的花臂大汉拔出砍刀。 “啐,何必呢,你的命爷爷我今天收定了!” 花臂大笑几声,泛着血光的刀锋直朝虞飞白的头劈去! “慢着!”站在一旁的小个子男人忽地弹出一枚暗器打在刀身上,刀刃贴着虞飞白的脸斜斜剐了过去! 魂都快被削去一层,求饶声也扼死在喉头,浸透背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他眼睛被雨水洇湿泛着红,声音也混在雨声里:“…你、你们是谁?” “为什么拦我?给老子滚开,莫挡道!”花臂狞着脸。 “有些不对劲,”小个子皱了眉,“嗳你说,莫不是我们跟错了?这小子细皮嫩肉,看着干净得紧,不像啊。” “我呸!你他爹是刚出江湖的草包?他玉面修罗的称号我太奶都知道!” 咯吱—— 两人说话间隙,虞飞白脚下的破烂木桥却再也承受不住,又是嘎吱一声,断开了两截! 他们到底在说啥? 虞飞白脑子天旋地转,还没问出口,就跟着半截断木——木板上还嵌着那把砍刀——直直坠进了山谷! “糟了!被他逃了去!” “逃?”花臂突然大笑起来,“潋雨涧遇雨成洪,过不了几天,什么混世阎王、什么玉面修罗,不过是荆湖上的一具浮尸!” …… 虞飞白从剧痛中睁开眼,入目是山崖间的一线天色。 电闪,雷鸣,雨暴,风急。 他动了动四肢,幸亏崖壁上杂草茂盛,除了有些皮外淤青,没什么大碍。 虞飞白拖着砍刀,勉强在涧底找了个角落,用剩了半截的木板挡住风雨,这才思考起眼下的处境。 “这到底,是哪里啊……” 身上衣服也不是他之前的卫衣,而是一件鎏金黑袍,衣摆上重工刺绣了一只金瞳,熠熠发光。纵使沾染了泥垢有些残破,还是显出几分华贵的气味。 “怎么这么眼熟……”虞飞白回想着刚才那两人的话,“等下……白非瑜?” 这不是他游戏角色吗! 他穿了? 作为珠宝设计师,虞飞白除了宅家工作,最大爱好就是在游戏《浊世戏》的江湖里云游四方。 主角名字是他取的,脸是他导入自拍捏的,甚至游戏主线中的关键道具长生玦,都是他提供给游戏方的设计稿。 代入感极强。 强到今天虞飞白过生日,本着两人一脸的想法,他买了666个普天同庆的世界传声,全服庆祝“玉面修罗-白非瑜”的生日。 虞飞白点蜡烛时许下愿望,希望不要再有垃圾甲方,要活得像白非瑜一般,潇洒江湖、走混邪道,逆天改命,岂不快哉! 快哉快哉,可他没说要穿进游戏当白非瑜啊! 《浊世戏》是个高自由度游戏,当大侠当魔头全凭玩家选择。虞飞白平时受够甲方,游戏里他是能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就怕主角不够邪修。 于是角色白非瑜便成了名动江湖的“大侠”:npc避之不及,玩家口中的野图第一boss,各大势力的头号通缉人。 只要打开游戏,白非瑜便面临着来自各方的围捕追杀。 但熟练运用蓝绿修改器的虞飞白——江湖五榜之首的白非瑜表示:又能怎?奈我何? 直到虞飞白成了白非瑜。 虞飞白吸吸鼻子,用尽全力扛起砍刀,结果一个没拿稳,险些砸到脚。 “……” 他又学着大侠一般,气沉丹田、神怡气静,却始终没能感受到游戏中所说自丹田升起的一股暖流。 “唉……”不知道多少次叹气后,虞飞白接受了自己武功全失的现实。 不应该啊,他给白非瑜氪的秘籍、心法、时装就这么没了? 可水势不容他多想,虞飞白用力撑起木板,往高处蹒跚挪去。 雨势不减,滂沱如注,在谷底汇成了河。雷声阵阵擦过悬崖,点燃了峭壁上的枯木,火花很快被雨水摁灭在不远处的河里,“嗤嗤”升腾起白气。 虞飞白被吓了一跳,他感受到白气消散后的余热,这才察觉身上早已冰冷。 此地不宜多待,他淌水向上游走去,那把之前差点杀了他的砍刀此时有了大用。每走一步,虞飞白都将刀插进山壁的缝隙中,勉强抵挡住水流。 不知走了多久,虞飞白总算从雨隙中瞅见对面山崖上的一处小山洞。 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凹槽来得妥帖。洞口下方正好有一丛灌木,虞飞白龇牙咧嘴地揪住灌木树枝,脚下微微用力,猛地一蹬!连人带刀摔进了山洞。 他上气不接下气,趴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借着不间断的闪电环视洞内。 山洞比预想中要大一些,岩石崎岖,虞飞白在洞口喊了几声,确定没人后才靠着岩壁坐下。 困意与倦意席卷而来。 虞飞白接了雨水擦了脸,精神一些后,从岩石缝中抠出了些泥土,在地上用脚铺踩平,又捡了根树枝,就着泥土画了起来。 方才惊险中他无暇多想,此刻对着地上凭他记忆所画的《浊世戏》舆图,虞飞白终于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一道闪电照亮洞内,他原本就白的面色彻底失去血色。 “潋雨涧……”虞飞白眉头皱了又松,“那应该能向npc求助。” 潋雨涧常年多雨,地处潇湘和江陵两城边缘,周围无主要城镇和村庄,属于没什么任务和宝箱的不毛之地。 虞飞白对潋雨涧印象不深,只记得这里有个叫刘大牛的npc。 这人说是要找到“天赐之人”拯救儿女,不下雨时会在涧底游荡,下雨时就不见身影。虞飞白还为此查过攻略,说是下雨天他会出现在涧中的山洞内。 当时是新手期,他操控白非瑜急着开图,在涧底遇到过刘大牛。当时并没发现什么山洞。 现在竟是被他找到了。 虞飞白不死心,又将山洞仔细翻找了一遍,最终从一处不起眼的岩石背面拖拽出一个破烂木箱。 木箱有半个人高,内里的生活用品覆了几层密密的蛛网,看上去放了有些时日。 虞飞白不由有些怀疑:“刘大牛真在这里吗……等等?” “玄天教义·天赐之人残卷?” 第一页就写着潦草的“刘大牛”三个字。 人还真住这里。 虞飞白将残卷揣进怀里,眼下大雨瓢泼,按理此时刘大牛应该在山洞。 可现在…… 洞外的河流滚滚而过,拍击着山壁,不时溅入一些水花。山洞随时存在被淹没的风险,刘大牛却不知所踪。 管不了那么多,虞飞白又往山洞内避了避,如果能在这安全待到雨停,他就有机会出去。 可洪水没给他喘息机会。 下一秒,浑浊的急流裹挟着泥沙和断枝,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灌入狭窄的洞穴内! 虞飞白狠狠撞上岩壁,猛呛进一口泥水!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虞飞白尽力攀住岩壁向外游去,忽地听身后传来一阵断裂声响,竟是方才的木箱被冲散,箱体顿时四分五裂。 唯独一块巨大的箱盖,被水流掀起,在漩涡中打旋,不偏不倚地朝他撞来! 虞飞白脚下踉跄,下意识用尽全力死死抱住了木板,粗糙的木面擦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刺痛,他咬牙抱得更紧了些。 下一刻,一股更猛烈的水流涌来。 虞飞白转瞬被抛入洪流的主道,模糊不清的岩壁从眼前飞速掠过…… * 虞飞白死死抱着木板,双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僵硬,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凉意。 雨声逐渐式微,他艰难地抬起头,甩了甩黏在额前的乱发。 只见一方风和日丽的湖面,他一时没想起身在哪里。 木板晃啊晃的,离岸边一株柳树不远。虞飞白壮着胆子,撑着木板的两边,探出半个身子,手里一下一下向后划着水,准备向柳树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时半刻,他离那株柳树更远了。 虞飞白:“……” 却是离湖心岛的几棵花树更近了些,虞飞白索性将错就错,继续奋力划水,终是停在了花树边。 上岸后,虞飞白才有余力思考,他折了段花枝,就地又画了幅舆图,对着想了想潋雨涧下游的地理位置,终于得出了结论。 荆湖。 他眼睛一亮。 有救了,有吃的喝的还有衣服穿了! 他给白非瑜在游戏里重金购置了几十处宅邸,其中他最喜欢的一处,便是荆湖湖心岛上的紫荆苑。 虞飞白一身狼藉地翻墙进了紫荆苑,看到熟悉的陈设,顿时手不抖心也不慌了,熟门熟路地跑进厨房,端起灶台上的云片糕啃了起来。 饿死他了。 他本该是名动江湖的大侠,怎么就落得这个境地! 啃完一份,虞飞白晃悠进餐厅又尝了盏银鱼芙蓉羹,而后满意地咂了咂嘴。果然是他家,桌上灶台上都堆着增补食品。 填饱了肚子,他一头没进了三楼重金打造的暖玉池。 水汽蒸腾,暖玉生烟。 虞飞白一手垂在池外,一手拨着水面上的白玫瑰瓣,透过雾气望着窗外低垂的浓暮,好不惬意。 下一秒,一道气刃划破氤氲白雾。 哗啦! 一个身影投入池内,惊得白玫瑰瓣上下翻浮,转瞬染成艳红! 血液飞溅,几滴落在虞飞白面上,竟还带着温热。那具无头尸体沉浮在水面,一侧花臂半隐半现。 虞飞白僵在池内,迟迟不敢动弹,直至—— 一双冰冷的手从白雾里伸出,死死扣住了他的下颌! 第2章 非瑜也 男人一身素衫,眉目被暮色衬得阴沉。 他扣住虞飞白下颌的每根手指都散发着血的味道,呛进鼻腔,又烈又刺,挟着尖锐冷意。 如锋似刃。 周围雾气缭绕,虞飞白一瞬恍惚,竟觉得身前立着一面镜子。 他看得分明,眼前人无论是眉眼还是唇颊—— 都与自己别无二致! “大侠……大侠!饶命啊!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是、是那花臂说要什么长生玦,我只是跟着他……我什么也没做!” 虞飞白这才发觉,男人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人。 被投入池内的尸体是追杀他的花臂大汉,这手里的,正是剩下的小个子。 两人竟是从落雨涧追到了这来! 小个子被男人攫住,一侧胳膊已没了踪影,鲜血淌了一地,他面色惨白,口里一叫高过一叫,好不凄厉。 “大侠,饶命——”小个子单手抓住男人讨饶,这时却也看到了虞飞白。 他脸色煞白,活像见了鬼:“你!你们!两个……两个白非瑜?!” 虞飞白张了张口,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不是穿成白非瑜了吗,那眼前这人是谁? “两个?” 男人目光扫过虞飞白,听到这话似乎来了兴趣,将小个子扯近了些。 “你倒是说说,我们哪里相似?” “脸,脸……像……” “脸……”男人视线落在虞飞白脸上,似乎还在观察,手上却突然传来令人颤栗的骨骼碎裂声。 ……扑通! 小个子头颅滚落,连惨叫都没发出。 接着,男人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上虞飞白,眸中带着兴味。 暖玉池温热如初,可虞飞白甫一接触到对方的目光,便觉寒芒如刀刃划破肚腹,刺入骨髓。 “松……松手……我可以解释……” 虞飞白这才惊觉自己恐怕不是白非瑜,可对方杀人的手已然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掌心下温热的喉头滚动,白非瑜觉得越发有趣:“易容成我,费了不少功夫吧?” 青年的外貌同他一模一样,此刻眼梢微吊,抬眼看他。兴许是因为恐惧,那微翘的眼尾也染上几分湿意,泛着薄红。 方才小个子的血溅落几滴在他面上,更是显得皮肤细腻,不似其他粗劣的易容。 这是白非瑜第一次见到自己脸上浮现出惊惶失措的神情,也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易容成他,还到他的宅邸沐浴…… 白非瑜垂眼,微微笑了,用另一手的指甲剐蹭虞飞白的脸颊,眨眼间,细白皮肉上便多出了一道触目的红痕。 可下一秒,笑容滞在面上。 几乎是同时,白非瑜的侧脸竟也多出一道血痕! ——与虞飞白面上的位置相同,连大小与长度都别无二致。 白非瑜手背擦过颊侧,看了眼手背上的血,眼里闪过一丝惊异,掐住虞飞白脖子的力道顿时重了几分。 青年的双臂无力抬起,似乎用尽力气想抓住自己的手腕。 白非瑜眼中兴味尽失,冷声质问:“你用了什么戏法?” 他哪里知道? 虞飞白根本没法细想,他被掐得呼吸断续,眼睛都泛了模糊,喘气又急又促。 还没说话,却是又被白非瑜放开,脚下一滑,险些仰倒。 情急之中,他伸手一扯—— 哗啦! 白非瑜始料不及,衣袖被一拽,竟是一同跌入了池内! 虞飞白咳得眼泪直流,下意识想扶住什么,却在触及对方的素衫时猛地缩回—— 白非瑜站在池内,双眼微眯:“你想死?” “我…咳咳…失手……这就…说……” 一池血水半凉,虞飞白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搜肠刮肚地想:该如何编一个活命的借口? 他语无伦次,视线慌乱中扫过对方胸前,猛地被一点碧色攫住。 那是…… 玦的两侧细镂着凤舞龙蟠,顶部中央压金银丝镶宝,加嵌一颗流光溢彩的金瞳。 “长生玦!”虞飞白脱口而出。 颈部又是猛地一痛,定是被白非瑜掐破了。 虞飞白一声呼痛,目光滑过长生玦向上看去——对方衣领上露出一截冷白皮肤,和先前一样,多出了和自己相同的伤口。 白非瑜没留意伤口,他双目微眯:“看来你也是为它而来。” “不是!”虞飞白被摁得低下头,急得喊出声,“我对长生玦并无非分之想,不过……” 他心下惊慌,无端又生出几分怨怼。 他是长生玦的设计师,作用什么的还不是随他胡诌! 虞飞白略微抬高音调:“我知你刚夺得长生玦,逃出地宫,恐怕不知道它的作用……” “常人接触到长生玦不会有事,可对于一些武艺超群者,则会滋生出心魔。” “而心魔…和本体的伤害共享,我若受伤,你也会受伤,反之亦然。”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长生玦有何作用,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和白非瑜会同时受伤。 可小命要紧,虞飞白脑子一转,当即拿长生玦当藉口,将白非瑜忽悠过去再说。他指了指自己面上的伤口,又侧过头,示意脖子上的伤痕。 而后看向白非瑜,语气笃定:“我名唤作虞飞白,因你所生,是你的心魔。” 两人的白衣被池水染红,相互挨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虞飞白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对方的心跳徐缓,虞飞白的心跳却动荡,一下比一下快。 白非瑜任由他盯着,瞳孔如两支黑烛幽幽地灼烧,似是早就洞察了一切。虞飞白咬着牙,硬是梗了脖颈,逼自己与白非瑜对视。 一模一样。 如对镜自照,可镜内人阴冷肃杀的气质,是他不会有的。 “哦——”对方拖长了音调,移开目光,松开了对虞飞白的桎梏。 白非瑜出了池子,挑起架上的浴袍,背对向虞飞白,慢条斯理地换起衣服。 眼见就要褪至腰腹,虞飞白低头去看池水。耳畔只余下衣物的摩挲声,他却不敢动,静静候着白非瑜的下一句。 对方却是在等他:“怎么不说话了?说得挺像回事,继续啊。” “我……”虞飞白缓缓抬起头,却噤了声。 白非瑜的手里,拿着一把横刀。 他手腕微提,横刀出鞘,冷光乍现。 这刀是虞飞白几日前氪金抽的限定款,他辛辛苦苦下了几百趟副本攒够了金色材料,加以精工重锻,这才铸就全服独一的刀——鸦九。 鸦九的操作感极其丝滑,现下实物更是锋芒逼人—— 对准了虞飞白。 白非瑜用刀刃轻挑起虞飞白下巴,问:“你若是我心魔,难道不知我将做什么?” 虞飞白面色霎时死白,喉间咽了又咽: “……自是想除心魔。” “那便是了。” 白非瑜低笑,冰冷的刀身贴住虞飞白的面颊。 他以一种精巧的力道控着刀,任其沿着虞飞白的颈肩向下划去。 鸦九刀过甲裂,劚玉如泥,持刀稍有不慎,虞飞白只能落得一个死字。 “哈…哈哈……” 可虞飞白竟咧着嘴角,笑了。 他盯着白非瑜,笑意不达眼底,含着不加掩饰的讥讽: “想杀我?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手上血债累累,只有从今往后收手做个好人,才能破除心魔。不然就算你干掉我,结局也只会是——同归于尽。” 虞飞白向前走了两步,任刀锋抵住脖子。 后颈处的细汗凝成湿痕,沿着他抻直的颈筋滑落至颈窝,又淌至前胸,最终没入交领深处。有些许落入池水,惊起几声嘀嗒。 从虞飞白创建“白非瑜”进入江湖,他便没想过做个好人。 新手村时,他替村长寻狗却找来一群狼,达成了屠村成就。他打破所有正道儒侠的规矩,把混邪这条路踏到死、走到黑,一去不返。 虞飞白亲手选择了白非瑜的来时路,他再明白不过,眼前这人是如何喜怒无常,如何嚣张跋扈,又是如何不按常理出牌。 此时认怂,他断然没有活路。 虞飞白面上笑意灿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装,也在赌。 赌白非瑜怕死,赌自己能活。 * 噌! 一连几响破空声。 “蹲下!”白非瑜低喝。 可凭虞飞白的身手,哪里反应得过来。 他一声闷哼,白袍顿时绽开大片血色,瞬间朝前栽去! 镖体击中虞飞白的一瞬,白非瑜皱起眉头。 他手中的刀猛然偏移方向,跟着几声金属碰撞的鸣响,几枚飞镖沿刀刃顺势而滚,又随刀所指的方向振射了出去! 弹指间,窗外惊起鸦鸣,树叶扑簌簌地响,而后是重物“咚”一声坠地。 “原来漏了一个。” 杀了刺客,白非瑜勾了勾嘴角,面色却转瞬阴鸷,扔了刀,摸向心口。 他刚换上的绸衣洇开了血,伤口部位与虞飞白身上的别无二致。 虞飞白撑在池边,腿虚浮发软。 他低下头,鲜艳的红汩汩从伤口涌出。除了痛感,他居然感到一丝放松。 至少不用再应付白非瑜。 又抬起头,看到白非瑜染血的胸口。 虞飞白怔了一瞬,支撑身体的手臂抖得几乎使不出力,耳畔隔了层纱,呼吸乱得似一阵急雨。 他没由来感到口渴,却强撑着抬手,指了指对方的心口,声线微哑:“哈……你看,我说的是实话,我若受伤……你也…会受伤。” 抬手便是一阵钻心的疼,虞飞白心想,自己怎么没死在潋雨涧。 溺毙和被暗器所杀,有何分别? 池水寒凉彻骨,虞飞白身形一晃,倒入池内。 迷蒙间,他感到身体被抱起。 有人呢喃一句。 “……心魔么?” 第3章 火光明 虞飞白睁开眼,起初有些迷怔,想到自己身处哪里后,猛地清醒过来。 他正躺在主卧内,身体干爽,胸前伤口裹着绷带,甚至不怎么疼。从榻上爬起,屋内陈设颇为熟悉,是他玩游戏时摆放的位置。 迎头看到一侧立着的镜子,虞飞白一顿,片刻没有动作。 虞飞白缓缓抬了抬手,镜中的人同时动了,这才微微放下心,眼前真有一面镜子。 镜中的人被换了身衣物,虞飞白认出是限定648档的衣装。衣摆层叠如寒潭涟漪,透光处隐约可见银线暗绣的竹纹,勾勒出穿着者的修长身线。 他不由眨了眨眼,这也太像白非瑜了点。 不,他们就是一张脸。 想到应该是白非瑜给自己换的衣服,虞飞不免坐立难安。 眼下只有他一人在屋内,等了片刻不见人影,虞飞白这才坐下,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种种。 他和白非瑜的联系究竟是怎样? 为何会共享伤害? 总不能真是因为长生玦吧。 他上一笔珠宝设计的大单,接的便是长生玦。 按游戏方要求,设计一块与主角身世挂钩的玉玦,要精雕细刻,穷工极巧。 虞飞白来来回回改了几十版稿,好不容易通过。 于是他便把怨气发泄在游戏里,操控白非瑜一路烧杀,为的就是做夺下长生玦的人。 长生玦只此一块,他作为设计者第一个拿到成品,理所应当。 可系统刚提示获得长生玦,他就穿进了游戏。 虞飞白这才想通了,为什么醒来后长生玦不在他身上。 长生玦始终在白非瑜手里。 想得出神,虞飞白压根没留意,不知何时,镜中他的身后站了一个人。 白非瑜正抱臂斜倚在不远处的门扉,面容落在暗处。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金钱镖,冷银色的暗芒不时忽闪一瞬。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对着镜子时而愁了脸,一会儿又抿唇摇头,莫名觉得有几分有趣,这怕是比他一辈子的表情都丰富。 “对着镜子这么久,喜欢我挑的衣服?”白非瑜偏了头问。 虞飞白面色一白,没来得及回应,金钱镖已然脱手而出,擦过他的鬓角,“叮”地一声,没入后方的墙壁。 他顿时如被点了穴般,僵住不动了,目光透过镜子,小心翼翼地和白非瑜对上。 “怕我?”白非瑜又问。 虞飞白慢腾腾摸了下鼻子,摇了摇头:“不,只是觉得……好看。” 他迟疑片刻,才侧过身问:“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白非虞此时也换了身行头,一身飒爽利落的麻质劲装。衣襟敞开,佩戴的长生玦带着玉器特有的润泽光亮。一眼看去过分惹眼,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 胸口的伤却没做处理,许是内力深厚,伤口早已结痂。 白非瑜没有回答,却是打了个响指,虞飞白只听楼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门口出现了两张被绷带蒙裹着的脸。 虞飞白顿时惊慌起来,但看着白非瑜没有动作,又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只是杵在原地,盯着这两只奇异的怪物。 它们浑身缠满绷带,身型瘦小,约莫七八岁孩子一般。指甲却长得惊人,根根分明,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如五把黑刃。 虞飞白眨了眨眼,缓缓向一旁挪动了几步,稍微定下心神。 太眼熟了,数量也对得上。 这不正是他前几日从江陵城郊找来的药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两个药人的眼睛也亮晶晶、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瞧。 白非瑜轻轻颔首:“你们盯住他,若有其他来人,格杀勿论。” 而后又对虞飞白道:“一刻钟内将东西收拾了,我回来便出发。” 虞飞白:? “……收拾什么?你去哪?” “原以为心魔都是些戾气深重的,没想到我的心魔竟是你这么个软弱的。”白非瑜冷睨了他一眼,“解决个麻烦,你在这安分待着,别出去让人杀了就行。” 门砰地合上,紧跟着落了锁。 留下虞飞白和两个药人六目相对。 虞飞白:“……” 两个药人:“……” 虞飞白被看得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提起油灯,往旁挪了几步。 药人一动没动,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他。 只要不出这屋子,它们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虞飞白这才有心思打量起屋内。 一旁的书柜被翻得杂乱,地上铺了几本摊开的书。 他粗略看了几眼,蓦地看见什么,蹲下身仔细翻看起来。 “凡心魔者,源于自身,乃武者执念、妄念、情孽、业障所聚。功力愈深,执念愈重,则心魔愈炽……” “楼内藏《缚心缘》,详述其生成之兆、显化之形、乃至……驯服化用之秘。然楼规森严,非楼主邀请不得入内,其中具体法门,不敢妄录于此。” 虞飞白捧书的手微微一抖,白非瑜竟是真信了,甚至查阅了关于心魔的书籍? 但这本书…… 虞飞白习惯将游戏里收集到的书看一遍,却没想起来在哪里看过这几句。 他翻回封面,上书“风雨录”。 《风雨录》虞飞白很熟,出自闻名江湖的风雨楼。只要付得起价,没有什么秘闻奇事是风雨客们得不到的。 大部分是玩家所胡编乱造,这几句想必也是玩家所编。 可真相是,他是白非瑜的主人,才不是什么心魔好吧! 但虞飞白毫不怀疑,白非瑜看过这些后,怕是会去往风雨楼,寻那所谓的《缚心缘》,找寻消除心魔的办法。 虞飞白瞥了眼门口岿然不动的两只药人,他得想办法,趁早逃离白非瑜身边才行。 他继续往后翻,大部分是些花边趣闻,最后一页却夹着一张信纸。 风雨楼总楼急令: 今有伪侠白非瑜,恶贯江湖,天怒人怨!如今楼中精锐尽出,联徇金商盟,即日共赴荆湖诛邪。 故即日起《风雨录》暂停刊发,风雨楼素以笔为刃,今刃既出,笔锋暂敛。 静待捷音。 ——风雨楼主风遇疾书于案 虞飞白:? 怎么回事? 白非瑜虽仇家遍地,也不至于让游戏里的两股势力联手围剿啊! 信纸被虞飞白捏得发皱,《风雨录》只会在停服时暂停刊发……到现在为止,他没看见一个其他玩家。 除了白非瑜。 现在难不成是停服状态? 荆湖……不就是这里? 虞飞白惊觉,白非瑜先前所谓“出去解决麻烦”,难道是—— 嗖嗖嗖嗖! 箭雨急下,屋门顿时被射成筛子,转瞬被点燃! 虞飞白躲闪走到窗前,只见湖面上门灯樯帜,紧跟着火光烁动,激起一片喧嚣喊杀声! * 似乎是没被叮嘱过这种情况,药人显然慌乱起来,退到了角落里。 虞飞白一愣,看着各处燃起火光,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迅速在屋内搜刮一圈,将一份舆图、几贯通宝打了盘缠,却是一顿。 他不知道往哪儿去。 宅邸在湖心岛上,周围湖面船影蔽目,只怕一出门就会被乱箭射杀。加之他挪动一步,身后的两个药人便也跟着挪动。 火箭不断射来,窗边帷幕的一角被点燃,虞飞白急忙用脚踩灭。可刚停了脚,另一处的竹帘又烧了起来。 再待下去,片刻便会引火烧身。 不能出屋,虞飞白便往楼上走,却又被药人堵住。 “咳……咳咳!”灼人的热度从身后逼近,虞飞白被浓烟呛到,额头汗水淋漓,焦躁地皱起眉,“让开。” 他没想着药人会动,可或许是他面色足够严厉,两个药人相觑一秒,竟是各退一步,让开了路。 虞飞白眨巴下眼,他这是被当成了白非瑜? 可他还没上楼,滚滚浓烟便灌满了楼道,隐隐透着火光——二楼竟也烧了起来! 鼻腔被呛得焦灼,虞飞白蹲下身,缩到没什么可燃物的角落。两个药人也畏畏缩缩地避开火,跟了上来。 火越烧越旺,头顶横梁传来细密的爆裂声,裂开几道猩红的缝隙。热浪推着焦黑的木屑与火星落下,浓烟逐渐占据了上方的空间。 不能坐以待毙。 虞飞白以手掩嘴,思绪转得飞快。前门出不去,还有后门。 后门出去便是一处小型院落,四面围墙环绕,花草繁茂,极易躲藏。用作暂时的隐蔽处应该没问题。 得避开火势,爬过中间烟雾最浓的地方。 虞飞白余光瞧见自己泛血的胸口,又看了看被绷带缠绕的两个药人。没多想,他板了脸,努力模仿白非瑜的口吻:“过来。” 他学得挺像回事,至少个子稍高的药人歪了歪头,喉咙发出咕噜声,凑近了些。 “你不要动……不要打我……”虞飞白小声念叨着,才伸出手,试探着抓住药人身上的绷带。 绷带缠得不紧不松,虞飞白用力一扯! 刺啦—— “抱歉抱歉,得罪了。”他本想撕下一小段用于遮掩口鼻,却不小心撕下了一大段绷带。 虞飞白见药人没什么反应,将绷带团了团,抓在手里。他闭了闭眼,将后槽牙咬了再咬,最终才抖着手,用绷带去蘸肩膀伤口处的血。 他用力将绷带摁在伤口,很快绷带便饮了血,抓在手里发沉。 用绷带捂住口鼻,腥味顿时覆盖住虞飞白的呼吸。虽然难受,但比起先前干燥的窒息感好了许多。 浓烟正盛,虞飞白调整姿势趴在了地面,小口小口呼吸着匍匐向后门。 轰——! 整段横梁裹着流焰砸落,虞飞白被火燎了腿,赶忙缩了腿,手肘撑着地面继续前进。伤口却疼得更甚,他一个没撑住,竟是向前滚去—— 身体猛地撞上后门! “嘶……”虞飞白顾不上伤势,摸索到门闩,赶忙将后门推开一条缝,大口呼吸了几口,又回头去看药人。 他本以为它们会跟着自己,可两个药人相互望了望彼此,竟是四肢并用,以极快的速度向燃烧的书架跑去! 虞飞白急了,厉着嗓音:“你们做什么?那里有火,快回来!” 药人虽无神识,但怎么也算是生命,他可不想看见两个类人生物焚烧的场景。 却见它们从角落中拽出了一件颇为眼熟的黑袍。 又以一种不怕死的速度朝他冲来! 事发突然,虞飞白为避开燎了火的黑袍,不由往后一仰!却是撞开后门,整个人跌进了一旁的灌木中! 药人急忙停下,手里的黑袍却被松开,直接扔出了屋外。 黑袍在泥地里滚了几滚,上面燃烧的火苗逐渐熄灭,其中包裹的物品散了一地。 绣金黑袍和散乱的书页——是虞飞白从潋雨涧带出来的。 他原以为被白非瑜处理了的东西,竟是还在。两个药人扯住黑袍,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身后大火肆虐,虞飞白匆匆将残卷与衣服捡起,顺着院落里的小径往前,避至中央的锦鲤池旁。 火光至此已式微,唯有池水映着宅邸的冲天火光,潋滟如血。 隔着墙面花窗向外看,晃眼的火光将湖面照得亮如白昼。喊杀声早已沉寂,湖面上原本的数十艘小船没了踪迹,化为一片断樯残橹。 只剩一艘大船,甲板上风灯摇曳,空旷得诡异。 方才虞飞白一门心思都在自身安危上,眼下暂时安全,胸口的伤再次隐隐钝痛起来。 忽地,大船上传来急如骤雨的碰撞之声,那桅楼之上,蓦然多出三道翻飞身影,正如鬼魅般缠斗! 第4章 夜渡湖 虞飞白眯眼细看,才知是以一敌二。 一白一金两道身影你来我往,绕着桅杆上的黑衣人猛攻。 这三人他竟是都认识。 白衣和金衣对应的,分别是风雨楼的楼主风遇,和徇金商盟的盟主金万明。 先前玩游戏时,虞飞白为快速赚取人气值,时不时截取风雨楼情报密信,转头便上街打马而过,洋洋洒洒将密信分发。 人气值攒了,也气到了风遇。风雨楼日日开出悬赏,花十万金买他项上人头,直到累计上了百万千万,官方下场,终于不了了之。 虞飞白还记得那段每日上线都有刺客的日子。 超解压,超刺激。 徇金商盟则和虞飞白有过合作。那段时间他为升级急着赚通宝,有事没事便去富贵人家溜达闲逛,拿点好处。又为了不被官府抓,和徇金商盟一拍即合,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销赃。 过了河,虞飞白便把桥拆了,转身便把交易地点卖给皇城司,领了千金的赏。 综上来看,两方都被他给得罪了个彻底。 虞飞白不由觉得,他穿进游戏可能是上天的惩罚。毕竟选择是他做的,最终回旋镖扎在他身上,真给他遇到了白非瑜。 可白非瑜一人一刀,破船沉舟不说,还与那两人打得有来有往,甚至毫发无伤。 虞飞白看得心惊。 他希望白非瑜挨打,却又怕自己受伤,想来想去还是算了,生怕下一秒自己身上就莫名多了一道血口子。 他的命都押白非瑜上,可不能被打死了。 三人酣战一时半刻停不下来,虞飞白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自身。 按那心魔一说,跟着白非瑜不会有好下场,等到找到了共享伤害破除的方法,虞飞白笃定,他绝对会被白非瑜刀了。 他得赶紧跑。 唯一的阻碍,就是脸了。 虞飞白盯着锦鲤池中的倒影片刻,万分后悔将白非瑜捏成了自己。唯二的差别就是他没白非瑜高,以及白非虞的瞳孔透着几丝暗金色。 白非瑜仇家众多,往后奔走江湖,必须想办法掩盖面容才行。 虞飞白的眼神再次瞄上药人。 他还没说话,高个子药人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黑长指甲轻轻挑开一段绷带,将绷带递给了虞飞白。 虞飞白:“呃……谢谢?” 他拿绷带蒙了脸,高个子药人却衣不蔽体,绷带残破不堪,裸露出半个胸膛的枯皱皮肤。 虞飞白思索几秒,冲他招手:“你来。” 可没等高个子动作,小个子却是动了,虞飞白摆了摆手:“不是你,另一个。” 他将绣金黑袍给高个子药人披上。药人像是别扭,哼哼唧唧的。 虞飞白娴熟地拧了眉,压低声音命令:“别动。” 药人顿时抖了两抖,乖乖地任虞飞白给它披上黑袍。 “咦……”动作间,虞飞白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原是高个子药人胸前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木牌,质地粗糙,上面刻有小字。他摩挲几下,没认出是什么字,或许是药人先前的身份。 临走前虞飞白回过头,远处仍然刀光剑影,近处明火正逐渐熄灭,紫荆苑如被抽去脊骨向内塌陷,不时扬起漫天的火星和灰烬。 虞飞白内心悲鸣,他好不容易氪出来的大房子,甚至没住一晚,最终竟只能依靠锦鲤池内的舴艋舟离开。 他指挥药人将舟从锦鲤池搬到荆湖,又命它们在原地待命,独自上了舟。 舴艋舟太小太轻,他玩游戏时从没用过,此刻却亲身体验了一把。 着实难用。 舟身在湖面打着晃,虞飞白按内心的计划,沿着大船的对角线方向极快挥桨。 有着湖心岛的火光浓烟遮掩,那几人发现他的概率不大。对岸零星闪过几点火光,虞飞白确认了舆图,应是江陵方向。 舟身狭长,虞飞白弓身缩在其中,听着远处刀剑交鸣,蹑手划着桨。 缠斗的几人内力都颇为深厚,可千万不能被他们觉察到桨声。 这次虞飞白掌握了先前划木箱的技巧,没有偏离航线,舟身呈直线朝岸边横去。 奈何只他一人划桨实在太慢,一时半刻过去,虞飞白望着远处岸边渺小的树林,内心升起几分不真实感。 荆湖有这么大吗? 虞飞白不由觉得就算划到天明也靠不了岸,又慢又累,却又不敢停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桨。 早知如此,他就该让一只药人上舟的,多一份力划桨也好。 又划了片刻,虞飞白耐不住东想西想,回过头去看紫荆苑,火光已经黯淡。 他眯着眼看向岸边—— 先前他命药人站着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两只药人全然不见了踪影。 虞飞白:!!! 人呢? 是白非瑜追来了? 划桨的力道猛地一重,带着舟身荡晃,虞飞白额角猛地撞上了舟篷边缘! “嘶……” 虞飞白捂住额头,握住桨柄的手一松,船桨顿时掉入水中。 “诶……别别别!” 顾不及额头的钝痛,他急忙抻身去捞船桨,可手指刚碰到寒凉的湖水,忽地停住—— 舟身的阴影黑沉无光,其中竟是有无数黑发在飘散。乌幽幽的发丝似糜烂棉絮,转瞬缠在了虞飞白的手上! 他慌得匆忙收了手,愣生生看着船桨在湖水中打转几圈,顺流飘远了。 盯着手指上的发丝怔了半晌,虞飞白才抖着指尖去拽扯缠绕的黑发。可别是什么水鬼一类的缠上他了,赶紧拽掉才行。 刚一上手,水中又传出“咕噜噜”的声响。 下一秒,两个乌黑的脑袋冒了出来,药人四只本就清澈的眼睛如今泡在水里,更是澄净乌亮,直勾勾地望着虞飞白。 虞飞白刚撑起身,被这一看,吓得身形一晃往后倒去! 慌乱间,他死扣住舟篷,手肘在舟沿一磕一碰,一吃痛又失了力。手背擦过粗糙的篷侧,瞬时被削去一小块皮,眨眼出了血,泛起烧燎般的疼。 “你们跟上来怎么也不吱一声。”虞飞白摁住手背破口,心跳得忽上忽下,缓了片刻才挤出一句。 话音刚落,就听两个药人其中一个嗓子里“吱吱”出了声。 又一个脑袋“哗啦”沉入水中,片刻后,虞飞白就见着船桨被五根长指甲推着——漂回来了。 虞飞白:“……” 这药人还挺通人性。 他道了谢,看了看水中漂着的药人,又看了眼舟上闲置的一根桨,没犹豫多久,朝药人勾了勾手:“要不你们上来帮我个忙?” 虞飞白将船桨交给了药人,又将高个子药人身上的黑袍拧干,时不时提点几句怎么划、朝哪划。 两只药人十分听话,但虞飞白用绷带蒙着脸,吐词有些不清,“你你你”的称呼,总是会被它们弄混。 不知道第几次他说东、药人往西之后,虞飞白思忖几秒,勾下遮脸的绷带,指了指矮一些的药人:“你个子矮,以后便叫小矮…小爱好了。” 目光随即转到高个子药人身上,虞飞白瞥见它身上的木牌,伸手抓了过来。 因为泡过水,木牌上原先的污浊被洗净,靠着指腹的摩擦,倒是勉强能辨认出上面刻着个“文”字。 “你就叫阿文。” 虞飞白是实打实的起名废,不然也不会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起了白非瑜这名。 他瘪嘴,要是白非瑜不叫白非瑜多好,他心里膈应。 舟身匀速往前,先前水波不兴,此刻却漾起一阵微风。身后的火光映照湖面,粼粼光点被不断拉长,变得渺远微茫。 虞飞白心思跟着飘远,他想到江陵,便想到过游戏剧情时,为江陵城主寻药的任务。 药人一事,因这任务而起。 那城主弃家中惊才绝艳的正室不顾,终日流连于秦楼楚馆,迷恋上一位柳姓名伶。 偏生柳伶得了绝症,药石罔效。 城主广发英雄帖,悬赏江湖:凡能医好柳伶者,愿以家传至宝“黄金缕”相赠。此物乃前朝宫廷流出,夜放金辉,据说藏着惊天秘密。 一时间各门派的玩家奔向竞走,江府的门都快被踏破。可最终治好柳伶病的,不是玩家,而是一个npc。 npc来自竹里馆,竹里馆明面上是医者组织,实则亦是毒宗渊薮。门人素来不问江湖事,隐于潇湘。 本来玩家都为黄金缕而来,此时倒让一个npc得了便宜。玩家无法接受,各方打听这npc,却都无人知晓。 只是后来,江陵府每月进府的仆人婢女只多不少,只有进的,不见出的。对此坊间相传,这是活人被死人当做了药引用去了。 后来柳伶病好,被城主八抬大轿抬进了府。 思及此,虞飞白看了看勤奋划桨的药人:“你们也是不容易。” 他当时没去凑黄金缕的热闹,而是接下另一个任务,去探查江府中某个婢女的下落。 闯入府内,却意外被仇家寻上门,几个玩家围着白非瑜打得天翻地覆,不想撞破城主藏在地窖内的秘密——堆放着百余个药人。 城主担心走露风声,当即令暗卫追杀闯入者。白非瑜凭着高超轻功逃之夭夭,不仅如此,临走时还点了把火,烧了仇家和江府,掠走了唯二活着的两个药人。 虞飞白拨弄着水面摇了摇头,但他此番选择江陵作为目的地,不为别的,只为了改头换面——易容师npc的位置,正是江陵。 舟突然慢了下来。 “阿文,怎么慢了?接着划呀。” 虞飞白边说边抬头,却是懵了。 舴艋舟静静浮动,前后不见其他颜色,只剩下缭绕的白。 ——起了浓雾。 雾色稠白,虞飞白早已看不到岸边,也望不见身后的紫荆苑。 前不久湖面被月光照得通透,已是月上中天时分,怎会顷刻间起雾?虞飞白否定天气变化原因,想到另一个可能。 有人布了阵。 第5章 岸边林 对于阵法,虞飞白玩游戏时不太常用,只知道基本原理——布阵者知道入阵者的位置。 也就是说,他早已暴露。 会是白非瑜吗? 虞飞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对着浓雾干瞪了半晌,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他眨了眨酸涩的眼,试探着朝雾气开口:“白非瑜?” 无人回应。 “看来不是……”他干笑两声,强自镇定地继续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布下此阵,意欲何——”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猝然捂住了他的嘴! 有人悄无声息地登上了舟! 虞飞白心头一紧,立时挣扎起来——来人既非白非瑜,绝不能让对方看清他的脸。 若被见到这张与白非瑜别无二致的面容,他必死无疑! 遮脸的绷带早先被他弃在舟角,此刻挣扎不脱,虞飞白只得拼命以眼神示意药人。奈何药人只听得懂言语指令,仍僵坐在船舷旁,纹丝不动。 “唔……!” 压在唇上的手指带着墨锭研磨后的清冷香气,唯有长年与墨为伴之人,指间才会浸透这般气息。 墨香? 虞飞白心念电转,已猜出来人身份。 与此同时,那人温声开口:“在下风遇,一介书生。今夜荆湖月色甚美,特来游赏。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又为何在此?” 他松开了钳制。 赏月? 赏月竟要登上别人的船? 谁会信这鬼话。 “自是……与阁下一般。”虞飞白嘴上得了自由,却未点破。 他身子僵直,不敢妄动——一柄展开的折扇正抵在他颈间,扇缘锐利,泛着幽冷的金属寒光。 他定了定神,对着浓雾信口胡诌:“在下家住江陵,一时贪玩,带着小厮来荆湖游历,不料迷路迟了时辰,半夜还在这湖面上打转。不过看这眼前清辉皎皎,正如阁下所言,岂有不赏之理?” 话毕,抵在脖子上的扇子松了些力道,虞飞白才敢微微回头。 他本该惧怕被人看清正脸,可来人不是别人。 而是风遇。 江湖谁人不知,风雨楼楼主风遇,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只见风遇侧首“望”来,一手轻抚舟篷边缘,一手执扇,微微颔首。 他身着立领白衫,衣襟处以墨线暗绣山水纹样,将“书生”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虞飞白记得玩家对风遇的评价,似乎是什么“浊世书必吃榜之一”。 他不懂这些,除了曾倒卖过几封密信,他在游戏中没怎么与风遇打过交道。如今亲眼得见,只觉此人确有一副清雅姿容,可惜……那挺拔鼻梁之上,双眼覆着一条素色薄纱。 瞧着倒是温和无害。 似乎是刚才那番说辞暂且打消了风遇的疑虑,虞飞白颈间的压力稍减,便思忖着脱身之策。 他便壮着胆子继续道:“若阁下知道江陵方向,不如替我指个明路如何?烦请解了这迷雾阵,放我们离开。” “是么?”风遇静默片刻,忽而莞尔,“我竟是不知,公子出门游玩,还需带上两名凶煞的药人相伴?” 唰—— 他振袖挥扇,一道凌厉风刃直劈阿文面门! “躲开!”虞飞白失声惊呼,却为时已晚。 电光石火间,阿文额间裂开一道血口,身躯猛地后仰—— 哗啦! 水花四溅,阿文重重跌入湖中。一旁的小爱紧随其后,无声跃入水中。 小舟剧烈摇晃,虞飞白与风遇皆踉跄不稳。 “它们…其实……”虞飞白忍着摇晃带来的眩晕,支支吾吾憋不出解释。 风遇亦有些狼狈地扶住船沿。蒙在眼上的布带因为混乱而松散,露出紧闭的双目。 他听着虞飞白慌乱的措辞,面朝他的方向,竟轻轻笑了:“无妨,余下的话,不妨待靠岸后慢慢说与在下听。” 随即语锋一转,字字清晰:“譬如,你毫无内力,身上的血味却深重,你究竟是谁?” 话音方落,舟身一震,悄然靠岸。 * 风遇折扇轻推,虞飞白便踉跄着跌下小舟。 他慌忙站稳,干笑道:“这一路舟车劳顿,不如我们先寻个地方歇脚,其余的事稍后再议?” “也好。”风遇颔首,唇角勾起清浅弧度,“你若想逃,倒也可以。” 他指尖轻抚扇骨,缓声道:“只需问问……我手中这柄风月扇答不答应。” “不敢,不敢。”虞飞白连连摆手,“这里雾气浓,看不清是哪,我们还是往前走吧。” 他踩上湿软泥地,暗自叹息,举目四顾,皆是一片混沌。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前行数十步,周遭雾气方渐渐稀薄。 待看清眼前景象,虞飞白面色骤变。 他猛地转身,却被风遇一把扣住手腕:“想去何处?” “不是……只是舟未系稳,我去去就回。”虞飞白语塞片刻,急中生智,“你若不信,风月扇在你手中,我任凭你处置!” 风遇松了手,虞飞白抽身疾步折返,然而四周雾霭弥漫,哪还有舴艋舟与荆湖的踪影? “完了……”他低喃一声,回到风遇身边时已恢复如常,“好了,走吧。” 前方雾气散尽,露出一片阴翳蔽日的密林。 “未有系舟之声,只有你的脚步声。你——知道我们在哪里。”风遇眉梢微挑,并非询问,而是断言。 目不能视,耳力便远超常人。 虞飞白一怔,他当然知道。 按原计,他本该在江陵城郊的渔村登岸,天明后入城寻访易容师。他也曾想过会出现意外,可若是偏离方向,只要有人便可以打听问路。 却不想沿途迷雾骤起,接着又杀出风遇,来到了这里。 “舟……不见了。”虞飞白苦笑,“这里是寒石林。” 寒石林,江陵与潇湘交界处的禁忌之地。 林间鬼气森森,阴风蚀骨,素有“只进不出”的骇人传闻。 这种设定是个玩家都会好奇,虞飞白也不例外。他操纵白非虞来过几次,只要进入林内,血条便疯一般下跌,嗑.药的速度赶不上掉血的速度—— 每次都以鬼打墙死在林中的结局告终。 风遇睫毛颤了颤,声色平静:“看来公子亦听过那则传闻,你我……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传闻?”虞飞白愣住,他只知寒石林入则难出,除非死后重生去传送点才能出去,其余一概不知。 如今若是死在此地,便是真死了。 风遇驻足,倚向身旁枯树:“你想知道?” 虞飞白默然点头。风遇虽不能视,却似乎感知到他的动作,徐徐道:“我这人有个规矩,想要获得我的情报,得用另一件我不知道的情报来换。” 风雨楼虽非武林争雄之所,却执掌着江湖最锋利的武器——情报。 虞飞白身无长物,沉吟片刻,终是坦言:“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先前一半都是实话,只是药人……确实是我从紫荆苑带出来的。” 他朝风遇略一拱手:“我名虞飞白,江陵人士。不久前听闻白非瑜得了一块奇石,我又素来痴迷赏玩天下奇玉,因此特来求睹真容,谁想……” “不想碰上了走水?”风遇接口。 “是,我想着白非瑜恶名在外,便暗中潜入。可运气实在不好,没看到奇石不说,还碰上失火,只遇到了两个可怜的药人。我于心不忍,把他们带上了舟,准备找医馆医治。” 他言辞恳切,微微睁大的眼眸在晦暗林间显得格外清亮,漾着无辜之色。若是风遇能视,当即恐怕会觉得,有罪的是自己才对。 虞飞白前半句并未扯谎,他在江陵确有宅邸——虽然如今已被白非瑜所占。 风遇轻抚下颌:“一介毫无内力之人,敢闯恶人府邸……这故事倒是有些趣味。你既然提到奇石,可知道那是何物?” 虞飞白一怔,迟疑道:“只听说世人称其为‘长生玦’,或许和延年益寿有关?” 风遇轻摇折扇,低笑:“连来历尚且不明,就敢前来夺玦,该说你是胆魄过人,还是说你……不知死活呢?” “这……”虞飞白语塞,转而想到风遇的身份,心想对方恐怕知道长生玦的秘密,于是问道,“你知道玦的来历?” 风遇却避而不答。 “世上奇闻诡事颇多,若是不收起好奇,只怕你有命听说,却没命看。”他微微摇首,“寒石林闻者颇多,而得见者,除你我之外,尽作亡魂。” 沙沙—— 林子里的死寂被打破,或许是一团模糊的黑影从腿边的碎石后倏地窜出,可虞飞白什么也没能看见。 风声鹤唳,虞飞白不由靠近风遇几步,却又不敢太近,留下一臂的距离。 风遇似有所觉:“不必担心,不过是小动物罢了。”他举步向前,声线温和如叙闲谈,讲起了寒石林的秘辛。 江湖人闻之无不色变的寒石林,实为各大宗门流放弃徒之所。踏入林中最先见到的并非尸骸,而是……石像。 “石像?”虞飞白环顾四周,除了虬结枯木,便是枝桠间灰暗的阴影。 并没见到石像的踪迹。 “闻起来天像是快亮了,看不到石像也正常,毕竟它们只在夜晚出现。”风遇闭目缓声道,“石像雕刻着姿态各异的人形,记录着叛徒们临终的惨状——死相。” “莫非是那些叛徒化为了石像?”虞飞白喉头发紧。 风遇摇头:“相传进入林子后,还会遇到两个人,说书人和……执刑人。” “那说书的是个疯的,住在林子边陲,若是幸运,遇到他便能出这林子。而若是不幸碰到执刑人——” 虞飞白喉结滚动,涩声道:“可你我都不是叛徒,怎么会……” “在执刑人眼中,入林者皆为叛徒。你我误闯,恐难逃此劫。” “话虽如此,你这些话并没什么根据,若是虚闻……” “对于情报,向来是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天光将明,你我尚有一昼时间寻找说书人。”风遇侧首“望”向虞飞白,“你看得见,可知何方为北?” 虞飞白正欲抬手指向,却见风遇唇边笑意忽深。 “或者……”他嗓音骤沉,“你不如先告诉我——为何你身上,会有白非瑜的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