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怀》 第1章 第1章·胸怀大志:“胸怀大志的怀”“不,是胸怀大志的大志 “天下分江、碧、惠、芦、沙、溢、釜、孤八个洲,八洲又划分为南宁、东翎、西苍、北燕四国所统领。 南宁四季温暖常青,花开不谢;东翎四季分明,夏炎冬寒;西苍四季干燥,环境很恶劣;北燕四季寒凉,经常下雪。 因为争夺领地的原因,四国一直征战不断……”老乞丐正给孩子们说的起劲,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让一下!你们挡道了!”一个推着车的女子对着坐在自己屋门前穿着破烂的老乞丐和围着老乞丐的一群孩子大声说道。 孩子们看见是她,识趣的拉起老乞丐,纷纷说:“走走走,去别地儿继续说。” 推车的姑娘叫陆祈裳,是南宁江洲城、乡民村的人,她以脾气粗暴闻名。 整个村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她。 有个顽皮的孩子冲陆祈裳做了个鬼脸:“陆祈裳、母老虎,略!” 陆祈裳拔出脚上的鞋子指着那小孩,威胁道:“叫大姑娘,不叫屁股给你打烂!” 孩子自觉站得离她远,她奈何不了自己,仍嘻嘻笑:“男人婆。” 她手中的鞋子里脱手而出,成功击中那小孩的屁股。小孩害怕了,撒丫子就跑,跑时还冲着家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娘!”他怕陆祈裳追上来,喊“娘”好让娘出来护着自己。 陆祈裳懒得去理那孩子,便骂了句:“破小孩!” 陆祈裳光着一只脚将车推进门,停到草屋前的院子里宽大的地方,从车上拖出一个俊俏的少年,她毫不怜香惜玉地拽着他的腿将他拉到地上。 随后她提了桶洗菜水过来,直接泼向少年白净的小脸上。 少年感觉到凉凉的湿意覆面,顿时蹙了蹙眉,缓缓睁开了眼。 少年晃晃悠悠的坐起身环顾四周:随处可见的鸡鸭,正在一间草屋子前自由走动着, 见环境很陌生,他迷离的眼神被阳光刺的清醒了几分。 他站起来,才注意到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六,正值豆蔻,有着健康的麦色皮肤,五官清秀立体。 少年走向陆祈裳,他蹙紧眉头,抿着唇,嫌弃的垫着脚尖避开地上的鸡屎,待站定在陆祈裳面前后,他再次环顾四周,才将视线放到她身上。 沈怀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这是哪?你是哪位?” 女子劈着手上的柴,敷衍的回答他:“这里是我家,我姓陆。哎,你别愣着,我买你回来是干活的!过来给我劈柴。” 少年听陆祈裳这番话,自觉不可能。 沈怀荡记得昏睡过去前,是在和友人玩乐。 便只当陌生的四周是友人给自己安排的地方,在和他开玩笑,这个女子也是他们安排戏弄自己的。 就没把陆祈裳的话当一回事,而是皱眉看了眼身上湿透肮脏的衣服,生气的问:“谁给我泼了一身水?那个……陆姑娘,你给我拿身干净的衣裳来。还有,大家都出来吧,别藏着了!” 陆祈裳瞟了他一眼,见他没听进自己的话,还在那胡言乱语,一时不理解也不尊重。她将柴刀重力砍在木墩上,有些恼火:“你这小子,在那叨叨什么?你是被卖给我干活的,别装疯卖傻敷衍我贪懒。别以为我会心软心疼你,过来干活!” 沈怀荡脾气也不好,他大声道:“我不是什么小子,我乃堂堂怀亲王府的殿下沈怀荡!你胆敢以下犯上!对我如此不敬?!” “对你不敬咋啦?让我进大牢?掉脑袋,还是……诛九族啊?哟呵~还什么亲王府殿下,听都没听过,你叫沈怀荡是吧,快过来干活,不然晚上饭别吃了!”陆祈裳完全不信他的话,拔出柴刀嘲笑道:“还有,就你那个子都没我高,不叫你小子,难道要叫你大子?” 沈怀荡气笑了:“呵。管你什么小子大子,反正整个东翎谁人不知我沈怀荡?你不知道,看来是你太孤陋寡闻罢了。” 陆祈裳疑惑:“什么东翎?这儿是南宁。” 柴在刀下被劈成两半,“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沈怀荡愣住了:南宁?与东翎相领的南宁?自己一个东翎人怎么会在南宁的地界上? 见他不说话了,陆祈裳冷笑出声:“看来你不禁爱吹爱编爱骗人,还没有文化,骗人都骗不好。” 沈怀荡想为自己自证:“我真是亲王府殿下!”然后他信誓旦旦的伸手进怀中,想掏出亲王府的令牌。 结果什么也没有! 他有些慌了,现在的情况看来,确实不像是友人和自己开玩笑,而是自己真的身在异国! 沈怀荡急得红了眼圈:“我……我真是,亲王府殿下……” 陆祈裳提着柴刀走到他面前,努了努嘴:“那你说说,怎么被卖到这的?” 沈怀荡努力回忆,却只记得跟贵家公子哥玩得挺开心的,然后眼前突然一黑……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了。 陆祈裳皱眉看他:“你咋连怎么被卖到这都不知道?而且你还说,你是东翎的亲王殿下!你既是殿下,那不应该被保护的好好的吗?怎会受到如此威胁?你这是惹了谁,让别人对你有这么大的仇恨?能让人把你不远千里从东翎卖到南宁的江洲城,这……有可信度吗?” 确实没有,他自己也不信。 不过,陆祈裳也一语点醒了他,沈怀荡疑心亲王府内有人对自己怀有很大的恶意、居心不轨! 自己被卖到这儿定是人故意而为。 沈怀荡冷静下来后,想:在没搞清事情原由前和在没人信任的条件下,身在异国,还是先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好。 不然会被认为是东翎派来的内奸,被杀掉;或是知道自己是亲王殿下,身份重大,有人会以自己为质,要挟东翎干点什么,这样于东翎不宜、东翎若为大义不愿救自己,自己还是会被杀!于自己不宜。 他后怕的扯着唇说:“陆姑娘,我开玩笑呢。我其实就想吓吓你,看看你的胆量。还有,沈怀荡这个名字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征用一下。” “这有什么好吓的?我可是有在坟地睡一晚的胆量,”陆祈裳满不在乎,问重点:“那你叫啥名?” 沈怀荡支支吾吾临时想了一个:“我叫……我叫,我没名字,你唤我阿怀就好。” 陆祈裳她念了下他所谓的名字:“阿怀……哪个怀?” “胸怀大志的怀。” “阿怀……”陆祈裳喃喃念出这两个字,抖擞了下肩:“斯——这么称呼有点肉麻,而且我跟你也不熟,还不如叫胸怀大志的大志。” 沈怀荡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一直生活在爱意里,亲人朋友们都是这么亲切的称呼他,这称呼也让他觉得很亲切。他冲陆祈裳摇了摇头:“不要,大志这名字好土!” “哪土,大志,多励志的名字。我们村还有叫菜花,铁牛,大壮……”陆祈裳认认真真给他分析:“这么一对比,大志不好听多了?还富含深意。” 沈怀荡说不过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呃,陆姑娘。我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穿着实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给我件干衣裳?” 陆祈裳瞟了他一眼:”行,你等着。” 她进了屋,出来后丢了件脏旧的干衣服给他,说:“换上吧。” 沈怀荡端详那衣服有些脏污,忍不住吐槽:”有没有干净点的衣服?这也太脏了!” 陆祈裳表情冷了下来,她用柴刀指着沈怀荡的面门:“爱穿不穿!要么就穿你身上那件湿衣,要么换上干衣。” 沈怀荡虽不悦,但见那柴刀就在离自己面前咫尺之处,但怕惹恼了对方,对方会砍下来把自己砍死了。这不是东翎,没人会惯着自己,先一时忍气吞声,等到时候再算帐。 就耐着性子问:“既然,没干净点的衣服,那你烧些炭让我把衣服晾干呗。” 陆祈裳语气凶巴巴的:“哪有那么多炭给你浪费?炭是天凉了拿来取暖用的,不是拿来晾衣服的。” “南宁不是,四季温暖吗?用得着炭取暖?”沈怀荡问。 陆祈裳直接讽刺道:“你蠢得可笑简直!南宁也有冷的时候,只是对于他国来说确实是温暖了。” 沈怀荡气得想打人,但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抬起的手很不情愿的放下了。 陆祈裳看见他的动作,一个眼神惊悚的扫过去:“手怎么了?” 沈怀荡被她盯的有些怂了,他尴尬的“呵呵”笑了几声:“没……没什么,手痒,运动一下。” 陆祈裳抬起拿柴刀的那个手,沈怀荡以为她要砍自己,吓得抬手横挡在身前,缩首躲避:“……手下留情——啊~!” 陆祈裳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她踢了沈怀荡小腿一下,道:“干什么呢?拿刀给我去劈柴!” 陆祈裳脚下不留情,没个轻重,这脚的力度踢得沈怀荡小腿生疼。 他没敢再多说别的,接过柴刀老老实实的去劈柴。 他不愿意换上干衣裳,陆祈裳便把衣裳拿回屋里了。 沈怀荡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凶什么凶!再凶我就……”陆祈裳猛的回头凝视他: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沈怀荡强颜欢笑,在陆祈裳转过去后,本来高涨的气势渐弱:”我就再忍着……” 陆祈裳进屋去装水,听见外面传来“砰砰”东西砸击地面的声音,满意的想:嗯,这小子不错啊,这么有劲,干得还挺卖力的。 结果她装满了一锅的水、洗好了菜,出来看看那个“大志”劈了多少柴,就看见沈怀荡劈了这么久,一根都没劈好。 陆祈裳脾气都被气没了,她略一挑眉,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劈了半天都没劈好一根柴的? 她便往门上一靠,就那么盯着沈怀荡,他正在卖力的劈着第一根柴。 柴刀才镶进木柴一点。 沈怀荡见刀已经镶进木柴内,便抬高手臂,用力砸下,刀没有往下移动的痕迹,沈怀荡觉得是自己还不够用力,便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更用力的往下砸。 就这么一下,又一下砸着地面劈着柴。 陆祈裳不自觉的跟着他的节奏,木柴抬起,她便抬头、木柴落下,她便低头。 终于,经过沈怀荡的不懈努力下,木柴……在他抬手要继续砸向地面的时候,从刀上掉落了下来。 以失败告终。 陆祈裳看不下去了,喊了他一声:“大志!” 沈怀荡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没有回头。 他弯下身去,想将柴火捡起来。 当时陆祈裳已经走到了他身旁,伸手把他手中的柴刀夺过来。恰时,沈怀荡因为没有干活的经验,所以干活干的太过“劳累”,致使他眼前一黑,重心不稳,兜头往地上一栽。 这可把陆祈裳吓了一跳。 她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柴刀,怀疑是不是自己夺刀时用的力太大了,误伤了沈怀荡。 她蹲下身伸手去探沈怀荡的鼻息。 第2章 喝药:“良药苦口利于病” 气息很微弱。 陆祈裳没碰到这种情况,一时有些慌张,她没有犹豫半分。将刀猛的插在木墩上,使出大力倾身揽腰打横抱起沈怀荡就往外冲。跑到路边,她看了眼行速快但价高的马车,又看了眼行速慢但价低的牛车……最终忍痛掏出二十文钱,选择了马车:“去医馆!” 马车夫掂了掂手中陆祈裳给的文钱,道:“陆姑娘,是三十文,不够啊。” 陆祈裳瞪大双眼,吼了一声:“你咋不去抢呢?!” 马夫又怕又无奈:“我也小本生意……” 陆祈裳又掏出十文丢给他,道:“别耽误我时间,赶紧走。” 马夫钱拿够了,便爽快的答应:“好嘞!您坐好,驾——” 天暗了下来,夏蝉不知在何处叫个不停,吵醒了正在昏睡的沈怀荡。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环顾四周,发觉这个房间的空间很狭小。 沈怀荡支臂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在桌边择菜的陆祈裳。 陆祈裳听到动静,将视线投了过来。 见他醒了,陆祈裳端起桌上熬好的药走向他,然后将碗递给他,说:“喝了。” 沈怀荡不知道为什么要喝药,但怕问她,陆祈裳会觉得很烦,只能懵逼的接过药碗,发出疑惑之声:“啊?” “你不记得今天劈柴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吗?大夫给你看了下,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着凉了,喝药调理一下就能好。以后,你就睡在这个房内。”陆祈裳指着那碗药,嘱咐:“一定要喝完!” 沈怀荡“噢噢”两声,看着那碗深褐色的药,闻着味都觉得苦。他低头抿了一小口,浓重的苦药味瞬间弥漫于他整个口腔中,刺激着他的味蕾! 沈怀荡眉毛跳起,眼睛眯成一条缝,五官皱成一团,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嘴巴也忍不住张开,这一下,药全从他口中流了出来。 他的样子着实狼狈,沈怀荡抬头想瞟一下看看陆祈裳在不在这。 结果一抬头就和陆祈裳的视线相撞。 …… 此时无声胜有声。 陆祈裳全程都在盯着他,根本没离开过。 这姑娘不好糊弄,这药也不好喝。他干笑了两声,在陆祈裳的凝视下,他皱着眉,垂头故作淡定,虚张声势的再次抿了一小口。 陆祈裳一眼拆穿他的心思,豪不客气的质问:“你在干嘛?喝个药磨磨唧唧的,想要我喂你?” 沈怀荡将碗递给陆祈裳道:“我不喝了,它好苦。” 陆祈裳拧起眉头:“良药苦口利于病。” 沈怀荡闹起脾气,不怕死的再次说道:“我不喝!” 陆祈裳从来不惯着别人,她夺过碗,重重的放在桌上:“不会干活就算了,干不好反而还晕倒着了凉,我又要贴钱带你看病买药;本来已经够烦了,现在叫你喝药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好。你嫌药难喝,就是在嫌糟蹋自己的身体不够狠。” 说着,她端起碗往嘴里灌了一口,咽下后,继续教训他:“我喝过比这还苦的,你怎么连女子都不如?” 沈怀荡觉得有点委屈,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数落过他,他暗暗问候了陆祈裳祖宗十八代好几遍。在眼泪快要落下的时候,他将碗拿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将碗塞进陆祈裳手中,缩进被窝里背过身去,埋住头,将红了眼眶的双眼藏进被子里,说了句:“喝完了,你出去,我累了,要休息。” 在沈怀荡酝酿好情绪准备流大把眼泪的时候,陆祈裳的声音在他后背响起: “累?我干了一天都不说累呢,你今天什么都没干还睡一觉还说累?装什么呢,喝完药,自己把碗洗了!还想让我帮你洗,别忘了谁是主谁是仆。” 就听“咚”的一声,陆祈裳把碗放在了桌上。随后又传来“砰”的关门声,陆祈裳出去了。 此时,沈怀荡流不出眼泪了。 方才那点伤感情绪瞬间化为乌有,转而代替的是愤怒。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才又发现自己身上的锦绣衣和脚上的云纹履都不见了,被换成了旧干衣和草鞋。 更恶劣的是,草鞋还破了个小洞,沈怀荡穿上去,一根脚趾头就从那洞里露了出来。 沈怀荡没忍住大声问道:“陆姑娘!我原本的衣服和鞋子呢?!” 陆祈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卖了!” 沈怀荡烦躁的扯了下身上的衣服。 毫无睡意的他坐在窗边无聊的赏起月色,但心思却飘忽不定: 他想起东翎惠洲城,这会儿城中不像这入秋了还是温温暖暖的,而是已经开始变凉了。 怀亲王府在靠近皇宫的地方,借了皇宫的气势,还有个亲和乐观的亲王父亲、严肃武力高的王妃母亲,他倒着走、横着行,也没人敢给沈怀荡脸色看,各各奉承他。 在东翎,沈怀荡好不威风。 但现在,唉。 有点想家了…… 陆祈裳的脸突然闯现在窗前,画风突变,惊得沈怀荡一个激灵,灵魂差点出窍:“麻呀!“ “啧,是我!”陆祈裳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我长得很吓人吗?” 沈怀荡勉强一笑:“呵,那……那倒没有。” “你不睡觉,在窗边支着个腮干啥呢?”陆祈裳戳了戳自己的腮帮问他。 沈怀荡后知后觉闻到一股香味,他敷衍的说:“在想某个地方……诶,什么味呀,这么香~”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陆祈裳这才抬起另一只手,手中有一碗汤面:“你不是还没吃晚膳么?诺,我给你做了碗汤面,凑合着吃吧。” 沈怀荡这才记起自己晚上还没吃东西,但因为之前家中母亲管的严肃,设有规定,一过亥时,就不能再吃任何夜食了。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能吃?” 陆祈裳反问:“你好生奇怪,为什么不能吃?” 沈怀荡愣了下,才意识到这儿不是在东翎怀亲王府内。 他笑嘻嘻地接过碗,忙说:“能吃能吃。” 陆祈裳看着他,摇了摇头:他真可怜,想必之前是遭受过什么非人的遭遇,导致他如今觉得吃一点东西都要经过同意。 沈怀荡见她莫名摇头,不明所以的低下头要吃面,却看见面里什么拌食配菜都没有,顿时没了食欲。 但他既然接了过来,又递回去,这行为肯定会惹恼陆祈裳。况且,确实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的紧。 他硬着头皮吃了一口:嗯——面条是甜滋滋的,口感意外的不错! 食欲上来了,他大口的吃起面来。 本来还在怜悯沈怀荡的陆祈裳视线一转,无意间瞧见了桌上沈怀荡用来喝药的碗。表情立刻八百六十度转弯,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大志,我叫你把碗洗了,你没洗?” 沈怀荡还没适应“大志”这个称呼,第一时间认为陆祈裳在和别人讲话。 在陆祈裳看来,他完全不把自己放眼里,跟没听见自己说话似的还在吃面。 陆祈裳就那么盯着他。 沈怀荡吃着吃着察觉到陆祈裳锐利的目光,他才突然意识到她刚才是在叫自己。 他吃面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向陆祈裳,嘴里还叼着被咬断的面条:“啊?” 什么事? 陆祈裳声线都变得很不高兴了:“既然你不困,那帮忙把桌上的菜择了吧,不谢。” 说完,转身走开了。 沈怀荡将面条吸溜进嘴里,懊恼的甩了下头,喃喃道:“我这死脑筋!” 然后想起了什么,他冲陆祈裳背影喊道:“陆姑娘!那个……灶房在哪儿?” “出门左拐就是。” 吃完面后,他把碗拿去灶房洗了洗。 因为之前都没洗过东西,所以洗得很敷衍。 回到房内,他看了眼桌上那一篮子的菜,无奈的抿紧嘴唇。虽然很厌烦,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到桌边择起了菜。 次日卯时,陆祈裳的敲门声很早就将他敲醒了。 沈怀荡迷迷糊糊醒来,察觉脖子异常酸痛,才意识到自己昨晚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了一晚。 他懒懒散散的坐在椅子上,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哈——进来。” 陆祈裳这才推门进来:“我来看看你昨晚择了多少菜……”当看见篮子里装着的一点、还择得不好的菜时,愉快的语气瞬间变得很暴躁,她指着被糟蹋的那点菜,尖酸刻薄的骂起来: “你是猪吗?!呸!我看你蠢得连猪都不如。这择的是什么东西?篮子里我也择到一些菜,你不会看着择吗?你是不是除了吃,啥也不会!哪有你这样干活的?真后悔当初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可怜你把你买了回来。” 沈怀荡怼她:“后悔?买我回来的是你,嫌我不好骂我的还是你。你能怎么样?后悔就把我送走呗!我又不稀罕待在这。” 陆祈裳冷哼:“送走?送哪去?当初卖你的人手里?人家卖出了可就不退钱了,而且我上哪去找他?后悔归后悔,把你送走?不可能。” 沈怀荡不解:“为什么不把我送走?我什么也不会干。” “所以呀,我辛苦一点培养你的才能。买你可花了我不少钱呐,把你送走,那我花出去的银子不就白花了!”陆祈裳说着,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沈怀荡:“话说,你好像除了什么也不会干,还挺娇气的。不会……真是什么富家娇养的公子爷吧?” “我说了你会信?我确实……”沈怀荡想了想,只要不暴露真实身份就行:“是富家少爷,你让我回家,我可以给你很多的钱!” 陆祈裳听到给钱,脸上浮现笑容::“噢?是吗?那你家在哪?我送你。“ 沈怀荡想到自己家在东翎,头疼的说:“不麻烦陆姑娘了,我自己走吧。” 陆祈裳不好忽悠:“不让我送你回去?难不成是骗我的?” 沈怀荡随便编了个借口:“我就是……习惯一个人走罢了,那你说,怎么才肯让我离开?” 陆祈裳还是很好说话的:“想回家是吧,可以。我不管你什么身份和怀着什么心思。既然不让我送,那你就在我这给我干活,边干活,边赚满给自己赎身的钱,我就让你离开。” 沈怀荡心里打着算盘:唉,为了离开这鬼地方和保全自身,姑且忍一忍,累就累点吧。而且这儿地形我还不了解,就算走了出去,身上也没钱,无法坐乘马、船回东翎。等了解了地形,有了钱,我就悄悄离开。哼!这个陆姑娘以为我真会乖乖留下给她干活干到赚够赎身的钱吗?还真天真! 然后答应了:“行。” 陆祈裳指着两筐衣服,说:“那你帮我把这些衣服背到到河边。” 沈怀荡看着这些衣服,觉得没什么,就问:“好,那河在哪?” 陆祈裳道:“你背上筐,跟我走。” 沈怀荡背走臂挂一个,右臂挂一个,就要跟陆祈裳走。 陆祈裳提醒一句:“背一个就好了。” 沈怀荡很自信自己的力量:“背点衣服我还是可以的。” 陆祈裳勾唇,没再出声。 “到了,”陆祈裳指着前面的一条河转身对沈怀荡说。 沈怀荡喘着粗气,暴跳如雷:“累死我了!” 陆祈裳看他那要死要活的样子,不屑发问:“很累吗?” 沈怀荡指着后边,说:“从村内背到村外——但谁知道你住的离村头有那么远!让我背着两个这么有重量的筐从村尾背到村头!这……这……你怎么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呢?” 陆祈裳耸肩:“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沈怀荡非常不高兴的把筐扔在地上,筐倒在地上,衣服散了出来:“你要是真心想提醒,就该把原因告诉我,你不告诉我一定是故意的!” 陆祈裳捡起散到地上的衣服,回答:“你又没问我。嗯,我确实是故意的,因为怕你说这么远不愿意来,而且,这怎么能怪我呢?这不是你该做的吗?” 沈怀荡哑口无言。 他讪讪弯腰跟着陆祈裳捡起衣服。 第3章 第3章·山匪:“我有一个有钱的奶奶” 陆祈裳蹲在河边,她用搓衣板搓起衣服,对沈怀荡说:“大志,我洗,你跟着一起洗。” 沈怀荡拿起一条衣服放水里,有模有样的学着陆祈裳搓起衣服:“知道了。” 沈怀荡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下有沙石,他有点受不了:“这水能把衣服洗干净吗?” 陆祈裳没看他,低头洗着衣服回应道:“这是自然清泉,是干净的。” 沈怀荡嫌弃的问:“那就没人会在河里丢废物或是小孩在河里撒尿吗?” 陆祈裳看到了他的表情:“应该是有的,不过这儿是下游,上游的水会流向下游,使下游的水依旧干净。你还嫌弃上了,你的衣服难道不是用河里的水洗的?” 沈怀荡语塞,怕陆祈裳问下去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答,连忙转移话题:“这条河有名字吗?” 陆祈裳摇摇头,看向他:“我们都叫它河,从没想过要帮它取个名字,唉,要不你给它起个名字呗。” 沈怀荡愣了一下:“啊?我一个外人,可以吗?” 陆祈裳问:”有什么不可以的?” 沈怀荡解释:“这条河属于你们乡民村的,名字肯定也得由乡民村的人来取才合适。” 陆祈裳道:“我们村不讲究这些,因为取不取没什么特别的,你要是想取,你取就好了,我们村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取。“ “每个东西得有个称呼才好,”沈怀荡说:“既然你们不取,那我给它取名字了哇。” 陆祈裳道:“随便。” 沈怀荡露出不明的笑容:”那就叫怀荡吧。” 陆祈裳皱了下眉:斯~好耳熟的名字啊,总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听过。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沈怀荡轨迹得逞,随便找个理由糖塞了过去:“额……随便想的,好听吧。” 陆祈裳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哦。” 沈怀荡低下头去看似在洗衣服,实则暗爽了一把。 陆姑娘算是间接夸自己名字好听吧。 日上三杆,所有的衣服终于洗完了。 陆祈裳道:“我要回去一趟,你帮忙把这些衣服拧干。你不熟悉地形,别乱走啊,记得等我回来。” 陆祈裳走了,沈怀荡把衣服拧干后,是定不住的,决定就在附近走走。 村口,有几个大妈围在一块谈天说地。 沈怀荡走近便听到这么个对话: 甲大妈说:“唉,听说陆姑娘找了个特别俊的小白脸呦。” 好像是在谈论自己,他悄悄凑过去听,当沈怀荡听到“特别俊”的时候,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撩了下头发。 乙大婶说:“什么找?是她买的。” 丙大娘问:“买?她买一个小白脸做什么?” 丁二婶说:“好像说是买来干活的。” 乙大婶表示不信:”啥?就买来干活的?说出来谁信。” 甲大妈说:“嗯,说她这个人吝啬吧又挺大方的。只是这么俊的一个小白脸,怎么可能就用来干活呢?” 丙大娘大胆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陆姑娘买这小白脸来,是为了做点别的什么?” 丁二婶悟了:“是哦,陆姑娘也到及??了,村里喜欢她的也多,但她愣是没看上一个。她买小白脸回来,应该是想要个孩子了。” 听着这些大妈的话,沈怀荡不自觉觉得确有一番道理,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 跟那个脾气暴躁的陆姑娘生孩子…… 难以想象,好玄幻,也好可怕! 不行! 沈怀荡绝对不能和她生孩子。 之前的计划可能要提前进行了。 沈怀荡惶恐的走开了,他想:要不,我还是逃吧。 沈怀荡没有回村,一是怕碰上陆祈裳;二是怕耽误了良辰,天黑了看不清路,跑不远就被陆祈裳找了回去。 就空着手蹚过浅水河,跑离了乡民村。 陆祈裳在他走后没多久就回来了。 陆祈裳手里多了快木制的牌子,她欢欢喜喜的跑到河边唤:“大志,你来瞧瞧。” 许久没得到回应。 她这才意识到,“大志”可能跑了。 陆祈裳将手上的木牌子扔到地上,气恼道:“该死!就不该这么放心他的,白瞎了我这么多银钱。” 鸟鸣传来,陆祈裳想到了什么,气消了:“不过……他不熟悉地形,也跑不出江州城。到时,他不想回来,也得回来。” 陆祈裳捡起地上的牌子,嘲讽的“哼”了一声:“我且待他回来再好好收拾他一番。”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但等待期间陆祈裳也忙别的,时间眨眼便也过去了。天色渐暗,陆祈裳得空坐下休息,才有心思想别的。 她看向窗外:已经戌时了。 他还没回来。 陆祈裳不淡定的站了起来,眼皮一跳一跳的:这么晚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出了村往前走不久就有一座山林,山内有山匪。因白日林间野兽出来觅食,便常爱夜里出行,专截道抢财。官府也不管,任山匪猖狂。 大志这会恐怕凶多吉少。 陆祈裳良心不安,自己安慰自己:“没事,也是他自作孽跑走的,况且就他那样,看着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劫的。” 这么说着,陆祈裳便在桌边重新坐下了。 沈怀荡此刻特别希望能来个人,把自己救出去。 要是陆祈裳可以做到,他也愿意。 因为就在方才,天暗了下来,他想今天就走到这,要休息。 谁知突然冒出十二个大汉来,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次山四我开,此署是我栽,要详走次卢,留下麦卢财!” 个个是一身腱子肉的秃头、身材壮实,浓密粗旷的眉毛、神情凶神恶煞、加上横肉看起来一脸凶象。 十二个大汉身上都配着把有身体般大的大刀,看起来份量很重。 沈怀荡缩着脖子说:“我没钱……” “没钱?觉得我们很好骗?”足足比其他大汉大一圈的大个儿逼近沈怀荡:“我们这一行,最了解哪种人有钱,哪种人没钱。瞧你皮肤白嫩,乍看手指也很光滑,没有茧子,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富贵公子。” 有个大汉调侃:“牛力,我看他脸不是什么白嫩,是吓白的。”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沈怀荡忍住气焰,说:“不是我骗你们,是我现在真的身无分文。” 牛力说:“好!那你告诉我们,你家在哪,我们派人去要赎金。” 沈怀荡害怕极了,说:“……我说我家在东翎,你们信么?” 牛力自然不信,他拽起沈怀荡的衣领:“什么东翎?你想耍老子!既然没钱,那把命留下!” 见牛力要抽出大刀来砍自己,沈怀荡尖声求饶:“大哥饶命!我有一个有钱的奶奶!她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找我的,到时候你们找她要钱就是了!她会救我的!” 牛力半信半疑:“真假?” 沈怀荡为了活命,坚定的点了点头。 自然,他是有一个有钱的奶奶。不过他口中这个指的是另外的某人,这个人也有钱,但不多。 比较矮的大汉说:“且留他两日,若没人来找他,再杀了也不迟。” 牛力的杀意才淡了下去,他松手放开沈怀荡,沈怀荡跌坐在地上,才发觉背后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衣衫。 沈怀荡心里念叨着:菩萨保佑,神仙保佑,要是我能活下来,我就吃素,吃两年的素! 现在也突然很想陆姑娘:……陆姑娘,你会带人来找我吗……那你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你来要是能把我救出去,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陆姑娘可一定要在这两天找到自己,否则自己性命不保! 现在,自求多福吧。 几个大汉将他捆了起来,倒挂在树上。 蹲在地上穿黑衬衫的大汉道:“小白脸,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沈怀荡颤抖的摇了摇头。 几个汉子见他脸色被吓得很是苍白,集体哈哈大笑起来:“瞧他那怂样!还没报家门就被吓成这样。” 沈怀荡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黑衬衫问:“那你想知道吗?” 沈怀荡摇了摇头,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后,又连忙点点头。 黑衬衫却吊他胃口:“你猜。” 沈怀荡笑的很勉强:“我不知道……” 黑衬衫吼他:“我让你猜!” 沈怀荡额上急出了汗,鼻子有点酸。 他瞧着这几位大汉长相各有特点,有的长了一个很大的鼻子,像头猪、有的眼睛长的很小,像老鼠、有的门牙挺突出,像兔子…… 又刚好十二个,他随口胡嗖道:”十二生肖?” 黑衬衫拍腿站起! 沈怀荡以为…… “错!”黑衬衫说:“说出来,吓死你!是十二头狼!” 旁边一个赤脚大汉一巴掌招呼在黑衬衫的脸上,大声反驳:“呆瓜,是十二兄弟!” 沈怀荡咬紧嘴唇,刺痛感才致使他没笑出来。 呆瓜摸了摸红肿的半边脸,生气的回扇了赤脚大汉一巴掌:“说错了而已!你暴躁什么?!” 赤脚被打得踉跄后退几步,他将含有血的唾沫吐到了呆瓜脸上:“你打老子?!” 呆瓜一把抹掉脸上的口水,扑向赤脚:“老子就打你怎么着?” 两人二话不说就相互扑到一起扭打了起来。 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好粗暴。 看得沈怀荡一阵心惊肉跳的,生怕巴掌下秒就扇在自己身上。 身上刺有刺青的大汉貌似他们的头儿,他对他们说:“行了!” 两人这才止住纠缠。 刺青说:“入夜了,开始巡逻。” 便有六人走了出去,剩余六人则转身走了,没理沈怀荡。 沈怀荡独自一人被挂在深山老林里,看着周围也黑乎乎的怪吓人的,还有一些野兽的嚎叫声传来。 他觉得跟着那几位其实是个好的选择,便出声喊他们:“各位大哥去哪呀?带我一个!“ 刺青等人都没回头,只有一个山匪的声音告诉他:“哥儿几个倦了,回去睡觉,你就在这将就得了。” 求无济于事,沈怀荡无奈闭嘴。 夜风吹得他昏昏欲睡,但他不敢睡,生怕睡着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过了寅时,天快亮了。 沈怀荡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一束光亮在眼前摇晃,鼠眼大汉和贼眉大汉来到他眼前,举着火把在他面前晃了晃,沈怀荡将眼撑开一条缝,听到鼠眼问:“唉,小白脸,你几岁了?” 沈怀荡老老实实道:“十六。” 贼眉掐了他的脸一把:“真假?看起来才十三岁的模样。” 沈怀荡反感对方触摸自己,微微偏了下头:“我可能长得比较显小。“ 贼眉见他躲开,流里流气道:“哼,跟个娘们似的娇气。长得是显小,还是个漂亮的小白脸。嘿呦,瞧瞧,小脸不经捏,一下子就红了。” 沈怀荡蹙着眉。 鼠眼扯开话题:“你那奶奶怎么还没来找你啊?” 贼眉接着问:“你这个很有钱的奶奶,是不是只是有钱,根本不爱你啊?” 沈怀荡想:是呀,自己与陆姑娘交情不深,他们之间没有情可言。她为什么要来救自己?而且,她怎会知道自己现在遇险了? 鼠眼用胳膊肘碰了贼眉一下,说:“应该不是吧,要不然把他养的这么嫩?” 贼眉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他见沈怀荡不说话,便伸手推了他一下:“唉,你说话呀。” 沈怀荡觉得摇晃起来头有点晕,开口道:“大哥大哥!别推我了,晃得头晕。” 两人一点也不善解人意,越发用力推了起来:“你也配指使我们?我们刚才问你话呢。” 沈怀荡皱眉说:“他们可能在找我,只是还没找到我吧。” 贼眉说:“放屁,根本没有人进山。” 鼠眼眯眼说:“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你根本没有这个奶奶!” 沈怀荡汗流浃背了,继续胡编:“她……老人家睡的早,起的晚,可能晚点才会发现我不见了。” 好在两人头脑简单,信了。 贼眉凶狠的说:“反正两天后没人找你,你就得死。” 鼠眉揽上贼眉的肩膀,说:走吧,老弟,回去睡觉。” 两人打着哈欠走了。 沈怀荡黯然神伤,怎么还没有人来找自己?要是来找自己,这会早就找到自己。 沈怀荡安慰自己:兴许在睡觉吧。 辰时,日光好似跟自己作对般,一直晒在自己身上。 因为还没习惯南宁的气候,现在正午的温度对他来说很是毒辣。 大大的太阳晒得他热汗淋淋的。 从来没这么被晒过,沈怀荡难受的一阵晕眩,感觉眼前的物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他还在想: 昨日这会,自己正和陆姑娘在河边触着清凉的水洗衣服呢,乡民村这个时候就没有这么晒。 沈怀荡没有这么渴望过一件事:他现在特别渴望能回到乡民村,坐在村口的和边,触着清凉的河水,免受日光暴晒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好似传来一声呼唤“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