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旧梦》 第5章 失望之地 “政见之间的鸿沟,终究是分裂的起点。” 陆清欢站在那片古老的凉州城墙下,微风携带着黄沙的气息,将她曾在江南书局追求的宁静与理想,一点一滴地撕碎成尘埃。她回忆起曾经在翰林院与顾长渊的并肩,心中浮现出他每一次侃侃而谈、力挺家国之事的英姿。然而,现在的她,早已无法再容忍那份炽烈的忠诚。 “你为何如此执拗?”她曾问他。 那时的顾长渊,仍旧站在他的家国理想上,目光中闪烁着一种与陆清欢相去甚远的坚定。对于他来说,忠诚与家国并不容许任何妥协,哪怕是在最微小的选择上。 陆清欢记得他那时坚定的语气:“我之忠心,非为我,而是为了那片百姓的土地,若不为此坚守,又如何对得起祖宗?” 他的信念如此炽烈,仿佛能够穿透千年历史的风霜。而她,原本为他这个理想执着,始终以为那是她的归宿。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理想逐渐变得沉重,最后成了她心头无法承受的枷锁。 不久后,那个曾与她并肩同行的男人,依旧如他所言,背负着那份忠诚走向了更高的权位,成为了家国的栋梁。但陆清欢的目光,却不再迷恋于那片虚无的理想。 她明白,他之所爱,终究是那个家国,而她,早已成了旁枝末节。在他眼中,那些为了家国奉献的日夜不值一提,而她为了自己心底那点早已磨灭的梦想,才是如此深陷于困境中的挣扎。 两人初次的分歧,正是因为那一场公开的政见冲突。她厌倦了他那些关于家国的空泛言辞,她不再愿意牺牲自己心灵深处的渴望,去迎合他所定义的伟大。 “你真的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她曾这样问他。 然而,他的答复从未改变:“你要的,是与你理想相符的世界,而我所追求的,是对万民的责任。” 无论她怎样解释,他始终无法理解她的心境,像一片漂泊的叶子,注定永远无法依附在他的理想树上。她试图寻找他心底的温情,但最终发现,他的内心,早已被家国的责任填得满满的,再无余地。 于是,她选择了离开,选择了自己的一条新路。她终究明白,离开并非因为爱已经消逝,而是因为两个人的信仰与理想已无法共存。 那天,她递上调任的申请书,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现实推向深渊后的冷静。顾长渊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微微点头:“你若真心愿意,便走吧。江南,必不负你。” 她的心早已做出决定,然而,当她踏出那一刻,心底的沉痛,犹如压在心头的重石,沉重而不易承受。她知道,这段路,再也不会有回头路。 在凉州的荒漠之地,陆清欢再次深吸一口气,心底的苍凉与不甘交织。她所追求的那个理想,似乎已被时间和现实磨得支离破碎,然而,那份遗憾和决裂,已成为她心中最痛的伤口。 时至今日,她已深深的明白,离别并非因为厌倦,而是因为两个人的信仰已无法在同一片天地中并肩而行。 (第5章 完) 第6章 遭冷遇 暮色四合,河西道驿馆的院落里,只剩下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响。 陆清欢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木门,缓缓吁出一口气,一整日强撑着的从容,此刻尽数褪去,只余下满身疲惫。 今日去拜会本地掌管典籍的赵主簿,递交文书时,对方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不去,言语间带着居高临下的试探与一丝不掩饰的轻慢。 “陆先生一介女流,独自往来奔波,着实令人钦佩。只是这河西地界,民风彪悍,规矩也与江南不同,有些事,可不是光有才学就够的。”赵主簿慢悠悠地捋着胡须,将她的文书随意搁在案几一角,“此事,容赵某再斟酌斟酌。” 那刻意拖延的姿态,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暗示,让陆清欢胃里一阵翻涌。她不是不懂世故,只是未曾想,在这远离江南的地方,想要按章程做点正事,也需先应付这般龌龊心思。 她挺直背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出来。直到走出那官廨大门,被外面干燥的风一吹,才发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委屈,像细密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 她沉默地打水洗漱,冰凉的布巾覆在脸上,却压不下心头的涩意。独自在外这数月,类似的情形并非第一次遇到。地方官吏见她无依无靠,又是女子,明里暗里的刁难与觊觎,她已应对得心力交瘁。 若是……若是他在……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温暖。 若是顾长渊在,定不会让她受这样的欺负。 她想起刚入翰林院书阁时,她资历最浅,又因是女子,难免被一些积年的老吏看轻,分派到的不是整理陈年旧档,就是抄录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有一次,她负责核对的一卷舆图因前任疏忽出了错漏,几乎要被她接手后呈送上去,若真如此,她必受责罚。 是顾长渊,在最终审阅时,于众多文卷中一眼看出了那处细微的不妥。他没有当众斥责负责核对的她,只是将那卷舆图抽出,平静地指出谬误,然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她身上,语气依旧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修书初来,旧档繁杂,情有可原。然书阁之事,关乎国朝典仪,一丝一毫皆不可轻忽。日后,重要典籍的复核,需经两轮校勘。” 他没有偏袒她,甚至语气都算得上严厉。可就是这一句话,既免去了她的无妄之灾,也无形中提升了复核的规格,让那些想敷衍塞责或借此生事的老吏再也无从下手。 他还记得,有一次她为查证一个偏僻典故,在书阁待到深夜,出来时正遇上巡视的他。他什么都没问,只对身后随从淡淡吩咐:“天黑路滑,送陆修书回去。” 那随从提着的灯笼,昏黄温暖的光,照亮了她回自己住处的那段长长的路,也在她心里点亮了一盏小小的、安稳的灯。 他对她的照拂,从来都是这般。在规矩之内,于细微之处,不落痕迹,却实实在在地为她挡去了许多风雨。他欣赏她的才学,给予她参与重要编修的机会,让她在翰林院那片属于男子的天地里,得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 他是她那段岁月里,巍峨不动的靠山,是让她能安心沉浸于书海的最大的底气。 可如今,顾承旨在西北军政中枢,若是传信,是否有回音尚且不知,如今,一切的刁难,就如同在江南一般,仅能靠自己。这十年,她与顾承旨,早已是天南地北,若只是见面一叙的交情,此时,断然不可能有人与她行个方便了。 底气,也早已被她自己亲手遗落在十年前南下的那个黄昏。 陆清欢走到窗边,望着异乡清冷的月色,眼眶微微发热。 她知道的,就算此刻他在陇州,她也不可能去求他庇护。他们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隔着巨大的身份鸿沟,更隔着她那场无疾而终、羞于启齿的痴念。 “顾大人……”她将脸埋入微凉的掌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若你知晓我如今境遇,是会觉得我不够稳重,还是……会有一丝怜悯?” 答案,她不敢深想。 那份源于他的、曾经让她无比安心的照拂,终究是过去了。往后的路,风霜雨雪,都需她一人独行。 这份认知,比今日赵主簿的刁难,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与孤独。 她深吸一口气,逼回眼底的湿意,重新挺直了脊梁。 明日,还需再去会会那位赵主簿。 这一次,她需想好更周全的法子。 (第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