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恋》 第1章 去而复返 白静云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到他微微一愣‘‘你来得这么快?’‘李青没有说话,静静吸了口烟,点了点头。 “我回卧室收拾下东西” “别收了,我那都有” 又是一愣,他没说什么,沉默地拿上了水杯和壁橱里没有喝完的茶叶,塞进斜挎包里,换了鞋,跟李青一前一后出了门。 高光处理后的电梯门光滑如镜,白静云看到上面映出的自己的脸,跟五年前比似乎又成熟了一点,似乎又呆滞了一点。忽得发现李青已熄了烟,铝合金属冰冷地反射出他的目光,幽沉有如深潭。白静云就这样跟他对视了几秒,又挪开眼,垂下眼帘。 李青换了一辆车。黑色的车身像要张开巨口吞下他的深渊里的野兽,载着他驶向幽暗的深处。 前天,他出门买菜回家,发现家里被人动过了,却并没有变得杂乱。只是他的护照,身份证,银行卡,他的电脑以及他父亲留给他的表。不见踪影。 他猜到是李青了。 常市终究离南市太近,可这是他长大的地方。要他背井离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他还太害怕;尽管留在这里也是举目无亲,更不能住到以前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家里,这里至少使他安心。 走到停车场,李青拉开副驾的车门,请君入瓮。 白静云忽然不动了,李青灼热的眼神让他心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坐定了。 关上车门,李青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进了驾驶座,又锁上车门。在后视镜上又看了一眼白静云,他靠着车窗,不知道在看外面的什么。白静云明显感到李青松了一口气,迅速启动了车子。 “你的编辑我帮你回复过了,你的截稿日期推到十月份” 白静云心不在焉得嗯了一声,还是看着窗外。车子驶出车库后,七月金灿灿的阳光立时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窗外的景物迅速变换着,行人和树木都快速地向后退去。七月的常州已然很炎热,火炬路旁的树荫让他感到宁静。 他想起了在这里读书的日子,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走在这条街上,手里拿着冰棍慢慢地啜。要是遇到父亲的学生,那些大哥哥大姐姐还会逗他,捏捏他的小脸。 他不是个不经逗的孩子,也不会躲,只是脸红红地站在原地。父亲会任由他们欺负他,在旁边淡淡地笑着。 那时候他才一点点大,胆大的男孩子或女孩子还会将他抱起来转圈圈,现在他已经比高中生老太多了。 二十九岁,离开李家的第五年,父亲离开的第十四年,李青二十三了。 第一次到李家,第一眼见到李青时,李青就是用这种灼热的眼光看他,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你就是白静云?” 当时的白静云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觉得这小孩子不怕生“是的,你好,李青” 白静云用温柔的语气低头说道,他微微俯身跟这小孩对视,现在李青已经比他高半个脑袋了。 从地安区到秦河区走沪蓉高速要一个多小时。通常白静云会在十二点半开始午睡,一点半醒来,这习惯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有了。 父亲觉得总要有一个良好的午休才能有力气进行下午的活动,从他小时候起就会强制他午睡,即使睡不着也要眯着半个小时。渐渐他发现父亲是对的,便主动保持了这个习惯。 后来长大入学,初高中学习压力渐大,学校规定的午睡时间被压缩到半小时。即使这样,他也总会在下午第一节课悄悄眯着,半昏迷着听课。他的成绩一直不错,倒也没有老师说他,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因为父亲是他们的同事的缘故。 预感到李青不久便会来,他总觉心神不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一点左右便醒了。, 车子开到现在约莫已经开了半小时,下午两点到三点间正是一天中最热,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汽车里冷气很足,可明晃晃的太阳却照得白静云睁不开眼。他将遮阳板掰下来,眼睛才稍微好受点。 看他被阳光刺得眯着眼睛,李青空出只手来,侧着身子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只眼罩递给白静云。“困了就睡会,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 “嗯”或许是当头一棒终于落下,他竟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惴惴不安地,像等待临刑的犯人似的。白静云接过眼罩带戴上,在朦胧的光亮和眼皮上柔软触感的安抚下,他放松神经,很快便沉沉睡去。 汽车在高速上疾驰而过,窗外风猎猎作响,不时与其他车辆擦身而过。密闭的车厢内却凉爽干燥,安静祥和。 就这样安静地望着身边熟睡的人,看他规律起伏的胸膛,线条流畅的脖颈,因为脖子斜斜后仰着而突起的喉结,自然向下的唇角,歪向一边的头发。 看着他,李青情绪复杂。他眉头轻轻皱着,嘴唇抿得紧紧的,似打量似的望着身边人。满腔的思绪无处与人说,也没有人能懂。 不知他内心世界的人还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或许是太久没见,这让李青感到不太真实。几秒钟的时间,他像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可这人是如此真实地坐在他身边,思及此,复又转过头去专心开车。 白静云在睡梦中,对这几秒钟无知无觉,轻微动了动调整姿势,复又安静的睡着。 再醒来时,李青正将车倒进车库里。白静云迷迷糊糊地摘下眼罩,揉了揉眼睛“到了啊?” “嗯”二人双双下车,李青在前,将白静云引进别墅内,他从鞋柜里给他提出双拖鞋,白静云自觉地换上了。 极简风格的装修,以浅灰色和和钢蓝色为主,辅以原木的家具,简洁中糅合了温和与平静。客厅挑高约有七八米,洁白的窗帘几乎全拉开了,占据了大半面墙的落地窗让阳光肆意倾泄进来,整个客厅明亮无比。旁边就是开放式餐厅,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还插着盛开的香豌豆。 李青走到餐桌前,给白静云倒了杯水,他自然地接过,整杯喝下。因为睡了一路而干涩的嗓子久旱逢甘霖,立时舒服了不少,声音也不再是刚醒时的沙哑咕哝,恢复了平日的清亮。 “这房子是你自己装修的吗?看着不太像李叔的风格。” “嗯。”一边说着,李青一边引他上楼。 二楼的尽头是主卧,配备了独立的浴室和衣帽间,正对着房门口的墙面又开了一扇门,出去便是露台,远远地可以望见明城墙。 白静云打开衣柜,里面是他惯穿的衣服牌子,柔软的面料散发出淡淡的洗衣液的馨香。 “你以后住这里。每周二和周五会有人来打扫,你叫她秦姨就行。” 李青突然凑近,低沉的语调配合着洒在他脖颈上的温热的呼吸吓了白静云一跳。他尽量不那么明显地别开脖子,应道“好。”l 白静云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份安排,随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原因在于李青不说话了,只站他身旁盯着他看,那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他不明了也不愿细思的情愫,叫人发怵。 因为密闭而显得狭小的衣帽间里光线昏暗,炽热的目光下两道呼吸相接,暧昧的氛围应时升了起来。 白静云感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自觉皱起眉头,垂下眼睛走出衣帽间。 李青旋即跟上,却没有继续跟随“我去做饭,待会你下来吃。”不等他应便兀自下楼。 见他走了,白静云松下眉头,看着他下楼的身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回到衣帽间,他挑选了一套灰蓝色套装作为家居服,简单地洗了个澡后换上,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放空思绪。 到底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白静云心想,李青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爱情的呢? 他从来都是将李青当作弟弟来看待的,他们也确实曾亲如兄弟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走向了岔路呢?难道自己无意间给了他什么暗示,引诱过他吗? 白静云想不明白,这些困惑或许只有李青本人才能解开。暂且抛开这些疑问,他得想想处理现在状况的对策。 他得先把自己的证件拿回来,还有自己的电脑和父亲的遗物。至于小青现在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打算如何处置他,只能慢慢试探了。 李叔呢?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找到了吗?看这架势应该是不知道,要是他打算让小青见自己,肯定会跟着一起过来的,更别提李青一副要将他软禁起来的样子。这孩子打小就难缠,性格又倔又硬,总不按常理出牌,可白静云没想过他会喜欢上自己这样石破天惊的事!他疲惫地抹了把脸,只觉头疼无比。 李青进房间叫他吃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白静云身体舒展地靠在沙发上,两只手自然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指甲盖圆润整齐,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既凸显了他的男性气质又不失文气,看着像那种很招女学生喜欢的实习老师。 他眼神空空的发呆。窗外的树影映照在他身上,随风晃动,带着夏日的静谧与疏朗,让李青想起了他刚来李家的时候,面上总是很忧郁的神态,就和现在一样,是那样美丽。而自己也仿佛回到了那时候,会躲在门后面悄悄看他。 今昔相应,李青都有点不舍得打断当下。 李青走路好像没声儿似的,听到他开口叫自己,白静云又差点被吓一跳。 “吃饭了。”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李青,白静云只觉得他像个小鬼,要是万圣节带他出去,一准能把人吓个半死。 李青做饭的手艺是白静云手把手教的,一道丝瓜蛋汤,一道椒盐虾,一个青椒土豆丝,还有半只买的烤鸭。 难为他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自己爱吃什么,白静云心中既感慨又有点感动。 餐桌上气氛似乎有所缓和,白静云主动问起李青的近况,他其实也好奇过去这五年李青过的怎么样。 “小青,你现在还在读书吗?大学选的什么专业?” “计算机,已经毕业了。” “没读研?”按白静云所预想,李青现在应该在研三。 “研究生已经提前毕业了。” “真厉害。”白静云往李青碗里搛了块烤鸭,作为兄长,他不由自主地为弟弟骄傲起来。 “不打算和李叔一样从政?有他给你铺路,你会走得很顺的。” “不感兴趣。”李青摇摇头。 “李叔呢?他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很久都没见他了。” 犹豫再三,白静云终究还是抛出了这个话题。 一方面他确实关心李分明的健康状况,李叔现在该有五十岁了,又要操心李青这个行事乖张的不孝子,不知与五年前相比,是否苍老许多?另一方面,他想试探李青对于他和李分明见面的态度。 李青吃掉了那快烤鸭,避重就轻地推开了白静云递来的橄榄枝“他身体很好。” 这并没出乎他的意料。身份证估计也不会被还回来了。 “我的电脑呢?” “在你房间左边床头衣柜第一层抽屉里。” “好” 吃完饭已近七点,窗外火烧云烧透了整片天,将屋子都照得红红的,夕阳无限,世界仿佛都变成了橙红色。红光映照下,白静云心事重重。 一直到夜里入睡了,李青都没再来找他。 夜间世界又归于安静,被黑暗笼罩在怀抱里,像个婴儿一样熟睡着。 白静云躺在床上,阖着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恰恰相反,他很快就陷入睡眠当中。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很悠长,有些混乱。 往事好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朦胧而不情愿地被回忆着…… 白静云进入李家是一个意外,这要从白静云的身世说起。 白父名为白玉简,是常市中学的教师,白母杭玉贞,自他记事以来就担任家庭主妇的角色。在他五岁时父母婚变,最终二人以离婚收场。 白母出身官宦世家,为了和白玉简在一起,断绝了和父母的关系。这草率又不被看好的开头似乎预示了这场婚姻惨淡的结尾。 终于在白静云五岁时,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白母声嘶力竭,她把饭菜、花瓶,所有她见到的能摔的东西都丢到地上;白玉简只是扶着额头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间或起身说两句什么,按着妻子的肩膀让她冷静点。 白母生的娇小清秀,性格既娇俏又温柔。白静云经常见到她向父亲撒娇做家务好累,其实白玉简已经分担了大部分家务,可还是会温柔地对她说“辛苦你了”那时候他们都好幸福。 白静云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同父亲发生如此大的争执,并在半年后离婚,一直到现在都不。他想不通一个如此娇弱的女人怎么会发出这么尖锐又暴躁,又大的惊人的声音,他从没见过母亲这样。 他偷偷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来害怕地看着。而让年幼的儿子看到这一切一直让白玉简很愧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尤其在白母刚离开时,他一直对白静云很纵容。 白母的父母似乎原谅了他们最小的女儿,她好像回到了京城。直至现在,白静云一直不知道母亲真正去了哪又留在哪。 白玉简,白母,李分明是大学同学。李分明长他们一届,不过这个三人帮在大学相处得非常融洽。各种社团活动白母都会拉着白玉简参加,李分明则会积极地给与他们指导。当时的白玉简只是一个乡下来的沉默羞赧的男生,如果不是白母和李分明,他的大学生活大概会一直孤独地度过。 李分明和白玉简的友谊从大学开始,一直延续到白玉简生命的结束。 白玉简的葬礼是李分明主持的,白玉简父母的葬礼是他和李分明一起主持的。 不知该不该庆幸,二位老人在白玉简大学没毕业时就早早相继离世,不然他们还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白玉简是独子,再往上一辈也没有来往密切的叔伯。他出了车祸,白静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做才好。 从老师将他叫到班级门口,告诉他父亲去世的噩耗开始,他便无所适从。来接他去医院认领尸首的,正是李分明。 第2章 入梦 他之前见过李分明,只有一次。 可李分明站在门卫处与他眼神交汇的第一眼,白静云就认出他来了。 李分明有一双极锋利的眼,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双眼。眼形像菱形眼与鹰眼的结合。眉毛生得浓密舒展,与突出的眉骨相得益彰,显得很有气势。他的鼻子也很高挺,有驼峰,又为这锋利的气质增添了一丝沉稳。 李青的眉眼、鼻子几乎完美遗传李分明,如果戴上口罩或许他们会被认为是同一个人。只是李分明的嘴唇偏薄,唇色略深,而李青随他母亲,有一双饱满红润的嘴唇。 关于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是在白静云十二岁时。 白玉简的性格确实冷淡,与同事交往仅限点头之交,也并没有特别偏爱保持长期联系的学生。青年时代交往的朋友中留存下来的似乎也只有李分明。 二人之间的交往并不多,却没有中断过。每年七月份,二人会约出来,一起吃一顿饭。 那时候他刚过完他的十二岁生日,得到了人生中第一辆自行车,正是心里觉得新奇要骑着到处跑的时候。 从路边的贩卖机里买了瓶冷饮,他拿起来抬头的间隙看到父亲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从饭店里走出来。 这绝不会是父亲的同事,否则以他的气质和外貌的出众程度,白静云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白玉简也看到他了,没有太多惊讶。 白静云不知该不该打扰二人,白玉简却已向他招手,招呼他过去。 “爸爸,”又看向李分明“叔叔好。” “你也好。”李分明的嘴角现出微笑,对白玉简询问“这就是静云?” 白玉简没怎么看他,点点头,将白静云揽到身边“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白静云没骗他,如果肠粉也算的话。 白玉简在他小时候很限制他吃零嘴,不是怕他蛀牙,他不爱吃甜,但很喜欢吃些辛辣的东西,又不大能吃,便很偏爱那 些有滋味的小零嘴。不过食品添加剂吃多了对小孩子也不好的。 那时正是千禧年前后,各种三无小零食在文具店和小卖部里横行霸道,大杀四方,小孩子们争相购买,白静云也不能免俗地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学校食堂的味道不算太差,但卫生可以放心。白玉简周末会自己做饭给父子俩改善伙食。 白玉简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小时候乡下生活培养的技能他一直没有荒废。 同样的,从白静云够得着灶台开始,他就开始将手艺传授给儿子,他不想儿子因为物质条件的改善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或者长成一个只会躺在沙发上吆喝妻子的男人。 白静云一天天长大,白玉简对他的管理也越来越放松。 男孩大了是要让他自己去飞的,况且白静云自律的能力已逐步被培养起来。 白玉简知道他偶尔会放纵自己,跟男孩子们胡闹到浑身脏兮兮,吃路边摊上不干净的小吃,悄悄看小说到半夜……但总不会过度,便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这么大了。”李分明亲密地拍拍白静云的肩膀,“旁边是你的自自行车?”他指指树荫下停着的那辆。 “是”只是长辈常会给出的寒暄,白静云却不觉得不自在或不耐烦。 “很帅,不过改天我送你辆更好的。” “才买几天,小孩子别让他那么浪费。”白玉简插了一句。 “一辆自行车而已嘛,他不好换着骑吗?”李分明摊摊手,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有病。”白玉简白他一眼,只招来他更开怀的大笑。 没有告别,白玉简领着白静云走了。 白静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小心与他对视了,又转过头来悄悄观察父亲的神色,白玉简面色如水。 也就是两天后,家里真的多了辆自行车,像车行里展台上陈列的那种。 他隐隐感觉出来这车该就是那位叔叔的手笔,并且不便宜,却不知道具体价格。他不晓得该不该碰。 “喜欢就骑吧,他不差这点钱。”白玉简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说道。 白玉简没有对那位叔叔做出任何解释,白静云也从没有过问过。 又一次的,白静云在心里加深了对父亲这位友人的重视。 白玉简对人冷淡客气,不喜欢开人玩笑,不喜欢与人结交,不爱在外面吃饭,也不喜欢欠别人的,轻易接受贵重礼物更是不可能。他永远对人保持分寸,也不愿意拿人手软,替人办事——李分明就是这唯一的意外,还有那么多区别对待! 一辆自行车很轻易地满足了少年小小的虚荣心,而当凌之平告诉他这辆自行车要五万多,上海运过来的外国货时,他吓了一跳。 这可赶得上他爸好几年工资了。 “白老师真是你亲爹,真舍得给你花钱。”球场边上,凌之平小心又羡慕地摸了摸他的自行车,惊讶地张着嘴观赏这“豪车”。 “我爸爸朋友送的。”白静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心里有点虚,这么贵重的礼物他爸敢收他都不敢要。 “你爸爸朋友真有钱,我爸爸要是也有个大富翁朋友就好了。”凌之平艳羡地瘪瘪嘴。 第3章 李若谷 窗帘的遮光性很好,早上七点外面太阳已经很大了,室内却仍黑暗安静,只有中央空调轻声的释放着冷气,金色的光线偶尔泄露进来,白静云感到嗓子有点干。 洗漱完毕,白静云下楼到餐厅接了杯水喝,却没有发现李青的踪影,整个别墅里就剩他一人。餐桌上倒是有豆浆和煎饺,还是温的。 他回到楼上,从抽屉里取出电脑,看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进度,并不着急现在就急吼吼赶工作,于是又将电脑放回原处,捋了捋现在的状况。李青还是没有将他的证件和银行卡还给他……手机倒是和电脑放在一块,还有电。这栋别墅倒没有门窗紧闭,他出入自由…… 如果现在不声不响地离开的话,他能走多远呢?没有李叔的帮助,李青要花多久能找到他呢?…… 不晓得,他算不出来,不过应该不太久。 李青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就将人放过的。在他李青的手里,重重拿起的东西绝不会轻轻就放下。 白静云记得李青小的时候他小表妹来他家里面玩,李青那会才十岁出头,小表妹也就七八岁,皮得很,天不怕地不怕,到哪总得要人顺着她才行,可又可爱的不得了,这种小脾气也就很让人宠溺了。不过,她对这位样貌非凡又不爱说话的表哥倒是很有些特别,总爱往他旁边凑,那个时候的小姑娘都会觉得这种男孩很酷,小表妹也不例外。 “小青表哥,你在看什么啊?”李若谷凑到李青边上问,李青手里拿着个甲壳虫标本,那小虫很绚丽漂亮,金属般的壳身泛着莹绿的光泽,两根短短的触角向外张开,黑色的口器有着形状崎岖的锯齿,安静而没有生气地呆在李青的手掌心,像件精巧的艺术品。 “标本“李青显然不太爱搭理这个有点活泼过头又要人捧的小表妹。 “好给我看看嘛?” “不好。“李青就专心观察着手中的标本,连眼睛也不抬一下,眼神也不给小表妹一个。 小表妹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一个活泼又漂亮的小女孩还很少贴到这样的冷屁股,她瘪瘪嘴,有点羞恼地红着脸,气鼓鼓地跑走了。 这会儿倒没事,大人们都在客厅闲聊,只李青、李若谷、白静云三个小孩子在花园里面玩。 白静云有点看不过去,“为什么不给妹妹看看呢?她可喜欢你了。” “就不乐意理她。”李青很直白地就说出来了。 好吧好吧,虽然白静云心里也知道就是这么回事,还是忍不住发出来这个无谓的疑问。 白静云有点发笑,这孩子的行事习惯和思维方式在这两年来的相处中已经被他摸透。倒不是白静云多有看人的本事,只是一来李青只是个小孩子,虽说早慧深沉了些,却并不有意掩藏或者像成人那样伪装,自己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二就是李青个性鲜明异常。执着近乎于顽固,直白到过于直接,话少但很有自己主意,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行动派,喜恶爱憎都很分明,最讨厌不清不楚的东西。李若谷那又想亲近又隔着点傲娇的别别扭扭的拧巴劲正撞到李青的枪口上,只要她站那李青就恨不得皱眉头,想到李青对那个可爱的小娇气包横眉冷对的样,白静云就忍不住想笑。 白静云合上书,打算认认真真给这小孩上节思想教育课:“小青,你不要对人那么苛刻嘛。小谷是想和你一块玩的,只是没找到适应你的方式,你感受不到妹妹对你的友好吗?尝试去回应一下,或许你可以发现她其实很大方,善良,富于同情心与责任感呢?你这么冷酷,伤害到她幼小的心灵了。” “感受到了,没兴趣了解。”李青小翻了个白眼,还是摆弄着那个漂亮的小标本,“哥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么还这么问?” 瞧着李青油盐不进的刻薄样,白静云没忍住又笑开了,他摇摇头又把书打开“好嘛,我不多嘴了好了吧,要不一会你连哥哥都不喜欢了。“ 李青却突然急了,他挪开盯在标本上的目光,转而将很认真的视线投向白静云,声音有点高,语速有点快:“不会的,我不会不喜欢你的!在我心里李若谷根本就没法跟你比,你多好?她多烦人?我永远不会不理你的,不会故意让你不开心的!“ 他突然那么认真,白静云有点愣,随之而来的是心里涌起的感动。说出这些话对一个半大男孩来说不寻常,尤其李青并不爱表露感情,这样直接地表明心迹,李叔都不一定有这待遇。 他心中泛起一股慈爱的兄长情,走过去拍拍李青的脑袋,“哥知道,哥就逗逗你。哥就是觉得你这性子以后长大了,入社会了,会跟人起矛盾的,对你自己不好,也会伤害到别人,哥不想你以后的路难走。” 李青又软下来了,“我晓得,我又不是随便跟人发脾气的傻瓜。可李若谷有什么好怕的?不理她她又能拿我怎样?找她爸爸哭去吧。” 春风里李青稚嫩的面孔经过阳光的反照,泛出一种舒服的光泽,垂顺的发丝拂过额角。 还挺会看人下菜碟。 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务实,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白静云不知作何感想,无奈摇了摇头。 事儿是出在晚上。 李分明兄妹和李若谷爸爸做好了晚饭,说说笑笑间白静云在帮忙端饭菜,忽地楼上传来李若谷的哭声,哇哇哇的,又急又突然。 几人急急上楼,循着哭声摸到李青房间,只见怒气冲冲的李青立在原地,李若谷就倒在地上,哇哇大哭间还用小手抹着眼泪。 李若谷爸爸立刻心疼地上前,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起来放在怀里安抚。 李青无动于衷,就那样看着,也不行动也不说话。 几个大人都察觉到两个孩子间气氛不对劲,白静云一头雾水。 李分明低沉的声音率先打破局面:“怎么回事?怎么把妹妹弄哭了?” “让她自己说。”李青余怒未消,说话仍然冲。 “我是在问你。“李分明皱起了眉头,声音中冷静带着一丝威严。 李分明并不是不能沟通的封建大家长,但在孩子面前始终保持着家长角色该有的威压,他不能在李青还未长成的时候就管不住他。李青是自由的,是独立的,是自己的,是值得被尊重的,但不该是不敬尊长的,脾气上来了就不能自控的,少教的,这是李分明立的原则性问题。 李青用与他父亲相似的眉毛,皱起相似的眉头,两个大小川字相对,一时无言。 终于李青率先败下阵来,他吐了口气,说:“李若谷把我的标本弄坏了。” 李若谷的哭声此时也渐渐变细变小了起来,像只小蚊子一样嗡嗡嗡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还说不是?说了不许你碰硬要碰,哪个让你进我房间的?手上没个轻重还不听人话……” 眼见着李青说话越来越急,火气又隐隐有窜上来的架势,李分明厉声喝止:“够了,妹妹是有错在先,你就该端这么大的架子?我教过你要这么去拿着别人的错处?” “这不一样!这……” “哪里不一样?“白静云看到李分明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李青,眼神里黑洞洞的,带着威严地探究。 对上父亲的眼睛,李青睁大了的眼睛渐渐恢复原状,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了。 扯上了李青的姑姑,这毕竟算人家的家事。白静云不好说什么,也不好掺和。 这场闹剧最终在李青姑姑的调解中走向尾声。其实本来事也不大,闹得再凶,顶天了也就是两个小孩子闹了点小矛盾,大人和和稀泥也就过去了。自知自家小孩娇惯,这件事上又是他们理亏,姑父即使宝贝女儿也没有不依不饶。 李分明很不满李青的态度,因为他直到吃完饭都冷着个脸。对姑姑姑父倒还算恭敬,可一直用阴冷的目光扫着李若谷哭得通红又害怕心虚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当晚李若谷一家走后,李青被罚跪在客厅里,跪在角落里,跪在冰冷坚硬的瓷砖上。 一开始李分明还坐在茶几边上处理公务,不时端起茶杯饮两口润润嗓子,白静云就在自己房间里写功课,时不时出来看看这对父子的僵局。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忧心忡忡并如坐针毡中,白静云功课做好了,澡也洗好了,脑袋往楼下探去又看了一眼,李青竟还在原地跪着。 白静云心中大惊,治治小孩子不听话也不该是这么个折腾法!他急急下楼想跟李叔解释解释现在时代变了,教小孩子不好再这么玩命体罚了!这么着跪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的身体和心灵都是一种摧残…… 没说两句,就被李分明抬手示意制止了,他左手提起茶杯又喝了口茶水,右手放下那个制止的手势,转而对他招了招。 白静云不说话了,只是嘴还微微张着,显出口干的焦急与不解的神色。 “静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逼他服软?一直到他求饶认错了,保证以后听我的话了才叫他起来?”李分明勾起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而他很耐心等着来人的回答,循循善诱的样子。 白静云的嘴唇动了下,没答话,也许沉默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 李分明的双手十指交叠起来,微微前倾身子解释道:“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他是绝不会认错的。我罚他并不是想改变他,我也没那个本事,只是他得知道,他得为他的气性付出代价。” 白静云这下彻底沉默了,嘴唇紧抿,心中复杂。 “回去睡觉吧,你弟弟身体好得很,明天不上学,跪到十二点钟也没事。”说罢,提起电脑就朝楼梯走去,临过身侧拍了拍白静云的肩膀,“晚安,静云。” 一个是对自己有恩的父亲的故人,一个是自己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弟弟,这对父子,自己究竟该拿他们怎么办才好? 李分明一走,白静云就上前拉李青起来,李青硬是要跪着,白静云简直要气急败坏了:“李叔都走了!你折腾自己干什么!” “他说叫我跪到十二点。”李青硬硬地说,挺起的身板倔强的像头小牛犊。 “你就这么听话?你爸爸的话什么时候这么管用了?” “谁叫我吃他家大米呢。”李青偏头看他一眼,复又垂下,眉头皱着,露出不耐之色。 白静云觉得头痛,该说这是李叔的教育模式先进吗?自己好像从未见过这种父子间的相处模式。既平等独立又等级森严,看似散漫无羁却令行禁止,他们之间有一套独特的相处法则,白静云摸不清。 知道说不动他,白静云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坐在沙发上陪他到十二点,一夜无话。 第5章 心 其实白静云觉得自己这样动作,这样质问好像被欺负了的娇羞小娘子,他感到心里有点发毛的不适。 可事实是他确实就被狠狠欺负了一番,虽然他不是女孩子……不过遭受着一样的处境! 李青笑了一下,上前隔着被子,两条长臂一伸将他环抱住了,脑袋温顺地垂在他颈间。 这一下倒搞得白静云一愣,他有些莫名的恍惚。 他本以为李青上前又是要饿虎扑食一番,可他只是如他幼时那般,依赖,温驯,全心全意地倚靠在他肩上。 那时他们很喜欢靠在一块,并排坐着,亲密无间的样子。 李青就会把脑袋送到他肩膀上,有时是下巴搁在那,有时是额角挨着放松地放着,像个小动物一样。 他的头发那时候很柔顺,没有现在这么硬硬扎扎,还有点儿长。 他的长毛猫似的脑袋就会用发丝轻扫他的脖子,弄得他有点痒痒的,李青干了好事就会悄悄地嘻嘻笑出来。 被一个小孩这么依赖喜欢,倒让白静云很受用。经常的,一下午,一本书就在两人惬意的心情中过去了。 再也不会回来的好时光。 十三年前初见,他们还是陌生人,小心地试探相处;后来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兄弟;再后来沦落到这般田地。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白静云忽然感觉身体好冷,像在寒冬腊月里□□。 李青脑袋上已经变硬变短的发茬现在就刺刺地在他颈间,是如此地有存在感。 月光照到他的脸上,把他愕然又迷茫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李青用他温暖干燥的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五年前你跟我说你不喜欢男人,你只是喝多了,我信了。”李青又蹭蹭他的脖子将脑袋埋深了些,手上也环得更紧了“现在你还是这么说,我不想信了。……你刚刚不是也很舒服吗?跟男人怎么了,你没喝酒不也硬了。“ 白静云忍着羞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一个正常男人会有的生理反应,那不代表我就喜欢男人……” 李青:“你生理上不拒绝,心理上也接受不就是喜欢了?” 李青蹭蹭他的脖子,在他颈间发出闷闷的声音:“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双性恋的,只是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同性。你试试我吧,你不会觉得差的。嗯?好吗,哥?” 白静云原本还很恍惚,这一声“哥”好像一声平地惊雷,把混乱中的白静云劈醒了,他慌得一把推开李青。 “我心理上无法接受。”白静云摇摇头,咬咬牙又深吸一口气。“尤其还是跟你,跟我弟弟。” …… 李青眨眨眼,低下头去:“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吧。只是你一直回避。” 白静云:“……” 李青又抬起头来,用真诚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急切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是认真的。你不能明白吗?我是认真的。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要跟躲病毒一样躲着我的喜欢呢?” 李青是如此真诚地表明他的心迹,仿佛要把压在心底这么多年来的爱意统统都倾诉给身前的青年。要叫他明白自己的爱如火一般猛烈,如海一样深厚,他的真心比钻石还要纯净。 这样的剖白让白静云心神震荡,又为之一恸,他拧着脖子又摇了摇头:“小青,这跟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无关。” 李青怔住了。 白静云又开口说道:“虽然生理上我们不是亲兄弟,但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亲弟弟看待了。道德伦理上,我无法接受这种□□的关系,我无法接受我的弟弟竟然喜欢我这件事。”,天晓得他说完这些话是有多艰难。 李青好像突然被抽出了全身气力般。 他跪在白静云的身前,两条长臂垂在身侧,起伏的结实的肌肉一直延伸到宽阔精壮的肩膀。 一种肉眼可见的无力席卷了他的身体,昏暗中他像座山一样沉默。 李青锋利精神的眉毛耷下去了,失落的神情让白静云想起来少年李青。 那时他频频对自己做出异常的示好,亮亮的眼睛里是明晃晃的喜爱与狂热,冒着白静云不堪直视的精光。 白静云想安慰自己,想着这只是兄弟间关系亲密罢了,一会儿又想这只是李青青春期过分亢奋的激素作祟罢了。 某一天他却突然隐约地感到不安起来,这股不安感好真实,并且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什么东西埋伏了很久,终于开始长出芽来。一些事失控般地在朝着可怕的方向上滑过去。 李青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似一个弟弟看兄长的眼神‘ 粘腻,痴迷,大胆又小心地试探。 这股不对劲的感觉让白静云每天浑身发毛,如履薄冰。 他真害怕有层窗户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李青的小手捅破。 他选择了用冷处理和回避来小心翼翼地维护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十分辛苦地死死按住蠢蠢欲动的潘多拉的魔盒,也学会了忽视李青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 此刻李青的脸上浮现出来的就是跟当年一样的失落神情。 不,这张发育成熟的男人的脸上是更深的伤与痛,与失落相比,不如说是无可奈何。 李青咬紧了牙关,双拳也握紧了。 是命吗? 是命运将白静云带到自己身边,让他们朝夕相处,坦然相待,让他见识到白静云是有多好,让他一天一天地,无可遏止地沉沦在白静云的好里。 爱上这样一个人是轻而易举就会发生的事,纵然爱上的是他的哥哥,他李青又有什么错? 可也是命运,让他们以兄弟的关系走过了许多年,又错过了许多年。 被缚在兄弟之名的枷锁里,白静云紧闭心门,死守着道德的防线;李青亦挣扎拉扯,负隅顽抗地纠缠。 命运是一团线。 将他们牵连在一起,又把爱情与亲情打成了一个难看的死结。 李青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 他是如此感恩命运的垂怜,将白静云送到他的身边;可是他又好恨命运,捉弄他让他爱而不能。 心头一阵酸涩苦楚,李青痛苦地抿了抿嘴唇,只觉痛楚难当。 心酸之余,心中还腾起一股熊熊燃烧的愤恨,张牙舞爪地叫嚣着要他吃了白静云。 是你自己闯到我身边来的…… 是你让我知道你有多好的…… 是你说过跟我怀有同样的感情的…… 是你欠我的…… 凭什么你拍拍屁股走人了,一句意外就轻飘飘的把一切带过。我的狂恋与痴爱,那一刻像傻子一样的激动意外,期盼喜悦又算什么。 连多年的兄弟情分也不放在眼里了,那么绝情地一走了之,我狠下心来强行占有你也不过分吧? 就算我打定了主意要强留你在身边,你也没办法反抗。 白静云心中亦是苦涩悔恨,感慨命运的捉弄。 他惴惴地看着李青变换了脸色,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混帐事来,翻身下床就要逃,被李青捞住腰一把带回床上。 跌在柔软的大床上,他晃了几晃,接着一条灵活的舌就钻进了他的口腔,疯狂搜刮他嘴里的口水,又交换进自己的。 李青高挺的鼻子抵在他的脸颊上,呼吸间夺走了空气,白静云感觉自己被吻得快窒息了,唾液也顺着嘴角流下来。 看到白静云失神的眼和光泽水润的嘴唇,李青心中邪念大动,□□物件又开始膨胀起来,恨不得现在就真枪实弹地将白静云操得叫都叫不出来。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也不想这样对白静云,至少现在他还能克制住自己。 当初他爸就跟他说过的,强扭的瓜不甜。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争上一争,辩驳两句,白静云就逃得影子都没有了。 看看现在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白静云,李青又不由得发起恨来。 要是自己不是那么聪敏,不是那么富有,生的歪瓜裂枣,没那么多囚人的法子,关不住白静云这只自由的鸟儿,那也就罢了,就放白静云自由了。 要是自己没那么执着,或者道德感再强一些,又或者再懦弱点,听爸爸的话熄了对白静云的这份心思,渐渐做回兄弟,也未尝不可。 可李青不是,可他没有,他也做不到。 怎么就会有这样一个人呢?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让你想把所有的爱都献给他,所有你爱他的喜悦,幸福,与酸涩都他告诉他。告诉他你爱他爱得有多痛苦,又有多幸福,你的爱永远都不会变,你又究竟有多爱他。 像一颗果实突然之间就成熟了那般。满足,喜悦,感动,又有一丝莫名的酸涩。 你感到人生里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你才圆满,仿佛人生的一切都开始有意义起来,就是因为这个人,你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明明不费力气就可以占有他的,可是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你就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哥……哥…”李青细细的吻落在白静云的脸上,“哥,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不要让我等太久……” 李青发出他的第一次倒计时,拧来湿毛巾将白静云身上擦得干干净净,然后静静退出了房间。 白静云都快不敢呼吸了,忍受完这一轮酷刑,躺在床上三魂没了七魄。 …… 这下子好了,一切都如拨开乌云见月明,坦坦荡荡地露了出来。 白静云觉得既轻松又沉重,好像躺在棉花上一样。 他困倦疲累,仿佛多年来盖在自己头上的那块布终于被人给掀掉了,他于是可以好好地呼吸一口。 他明白小青的真心,尽管他仍深深为此感到震惊。 这实在不是为世俗所容的感情,既是兄弟,又同为男人,无论哪一件他都没办法坦然接受李青的示爱求欢。 本以为分开几年就好了,李青会慢慢摆脱这种不正常的喜欢。 他会变得成熟,发现自己其实错爱,又或者明白现实世界的残酷无良,然后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像一颗偏离轨道的行星重新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接着如古井无波那般缓慢平稳地继续走下去。 他错了。 错不该小看了李青的执拗,小看了他的真心。或者错在他不该听李叔的,听信他,分开了能让两人都冷静下来。 不,他不能怪李叔。李叔说得没错,是他不该离开那么久,那么绝情。因为一次意外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要了,不怪小青记恨上自己。 白静云紧紧皱着眉头,又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好让自己感到暖和一点。 第6章 之平 白静云下楼的时候李青不在。他倒了杯水喝,李青却从书房钻出来了。 二人四目相对。昨晚的经历算得上不欢而散,白静云略有点尴尬地偏过头去。 李青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又钻进厨房给他热早餐。热好了,两人坐下来一起吃。 白静云食之无味,他心里有事,好几次想开口又缩了回去。 看出来他心思不在饭上,李青也没有多话,只是说:“生煎快凉了。” 看着盘上金黄的油亮亮的生煎,白静云诺诺应了。 这样欲言又止的状态维持了好几天,两人不尴不尬地相处着。多半是白静云神色晦暗,他总用一种不分明的忧心忡忡的目光悄悄看着李青,李青却十分自在。 谁也没提那晚的事,好像它没发生过,好像以后也不会发生了一样。 终于在一个晚间,白静云和李青一起在影音厅看纪录片。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李青的神色很放松安适。 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他试探地开口:“明天我想出去和朋友吃顿饭。” 李青的眼睛还放在屏幕上:“嗯。“ “是和凌之平,我小时候的朋友,你见过的。“ “嗯。“ 李青的神色漫不经心,倒搞得白静云这么看着他,郑重小心的开口的样子有些好笑。他怕他不让他出去。 重新靠在沙发背上,白静云却并不安心,总觉得这么轻易就做成了事,会有债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等他,就等着他上前,擒着他要他还似的。 又过了一会,李青大发慈悲地发话了:“你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我不至于这都要管着你。”他靠到白静云的腿上,闻到他身上清爽的香皂的香气,调整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只要你还记得回家就好,我在家等你。” “嗯。”白净云将手搭在他结实的背上,终于放松下来。 和凌之平见面是在私房菜馆。 二人从幼时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正儿八经算的上发小。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小学和初中,即使后来白静云转来了南京,二人依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静云!”凌之平热络地向白静云招手,脸上扬起一个真诚喜悦的笑容。 白静云一走进包厢就他就站起身来,展开双臂,白静云也立刻回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好久不见。” 凌之平白白净净,身量比白静云略高些,一双单眼皮在少年时代显得青葱无比。 今年他们都二十九岁了,这会这双眼睛倒散发出轻熟男的无限魅力。尤其凌之平从业律法,戴上半框的金丝眼镜后更显得他精英又精致。 “你还是那么会打扮自己,跟我出来还要这么隆重吗?“白静云眼睛弯弯地笑起来,露出轻松的神色。 凌之平亲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还不知道我?我就这点爱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不觉得这样看起来更赏心悦目嘛。” “好好,很帅,还是那么帅。”白静云还是笑,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细细端详他精致的发丝。 “怎么啦,一直看我,爱上我了吗?”凌之平俏皮地笑了一下。 “你头发好像变少了。”白静云狡黠地笑,露出白亮亮的牙齿,看起来既文气又很机灵,一如他的学生时代那样。 “瞎讲,我的发际线明明那么□□,发量依然长势喜人。”他骚包地往后捋了一把头发,白静云闻到了他浓密蓬松的发丝间散出了发胶的香气,又欢畅地笑了。 两人轻松地谈笑着,一会儿饭菜就开始陆续上桌,他们便开始吃起来,询问起对方的境况。 白静云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于老师和凌老师最近怎么样?” 凌之平回到:“都挺好,我妈的职称又升了,已经评上特级教师了,我爸也转到行政了。“ 白静云喃喃:“好,那就好。” 他不禁又想起当年。当年父亲突然离去,作为父亲的同事,虽然结交不深,这对夫妻还是提出收养白静云。尽管最后白静云落到了李家,他心中始终记得这份恩情,记得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赵老师,温和亲切、总是笑呵呵的凌老师…… “你呢,怎么突然来南京,你不是……”凌之平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没说下去。 白静云却懂了他的意思,苦笑着放下了碗里的汤匙:“就是已经被小青找着了。“ 凌之平一声惊呼,瞪大了眼睛“怪不得招呼都不打一声你就……”惊愕过后,他小心地压低了声音,凑近问道:“他还是那个心思?” 白静云没有去看他凑过来的脸,只是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真是?!真是个小畜生!“ 凌之平一直皱巴着脸用方言骂李青“宗桑宗桑”,白静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包厢里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不再,转而变得愁云苦雨。 整理好情绪,凌之平开始给他出谋划策,他像是想到了还有根救命稻草,忙问:“李叔呢,李叔怎么说?” “我联系不上李叔。”白静云告诉他手机和电脑离了自己身两天,再被还回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李叔的联系方式了,估计是李青走了一套拉黑加删除流程,他尝试过再给李分明发送好友申请,可是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信。 说完,两人一阵沉默。 “小兔崽子真毒啊,肯定是他搞的鬼。”凌之平不住地咂嘴,感叹李青是有多毒,一边惦记自己哥哥一边耍尽手段。 沉思了一会,凌之平又开口了:“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白静云摇摇头:“我是不会接受小青的,我只把他当作弟弟。” 望着白静云低下的头颅的圆润的后脑勺,凌之平陷入了沉思。 真的是个混账,他心想。 喜欢男人倒也算了,他想,现在社会也开放了,他不是不能接受同志。他晓得甚至许多同志是行业领域内的佼佼者,他所在的律所的前辈中就有一位是这样。 前辈气质文雅,待人礼貌有加,专业能力也是没话说。 前辈从不避讳自己的同志身份,经常在朋友圈秀他和他男友的恩爱,男友看着年纪不大,是个很清秀的男生。 一次律所中几个私下关系不错的出来聚餐,前辈和他都在局上。前辈的男友来接他回家。 二人短暂地打过照面,男友就如前辈一样修养良好,交谈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本来凌之平只是作壁上观,坦然接受前辈的爱好取向。可与他接触过后,他却生出了“真是一对璧人”的感慨,真心希望这样般配的二人可以长长久久。 可为什么李青要喜欢他的哥哥呢?为什么对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哥哥产生爱情?他自己也有妹妹,简直无法代入李青尝试去感受这种□□之爱。 他想都不能想,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全身心地不理解,不适,心里发毛,甚至想要作呕。 李青真的是个变态,他心想,静云也是命苦。本来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就没了,除去那个杳无音信的母亲,就只剩下待他如亲子的李叔和弟弟李青,李青竟还是个畜生。 李青长大了,不是十八岁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静云离开的小孩了。 在南京,凌之平一直关注着他,隐约晓得现在李青能有不少力气和手段,正是如此,白静云再想离开去过清净日子就更难了。 凌之平心里盘算了一大堆,最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我不会抛下你的,你心里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跟我说,能做的我都尽力去做。” “好感动,谢谢。”白静云真的快要流出眼泪来,这么久了没个能说事的人,他心里郁积的情绪快要把他憋炸了,如今是打开了水龙头一样流出来,叫他好受不少。 二人约好以后网络联系,便分手回家了。 白静云手机里一分钱没有,他过来是李青给他打的车,正想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再给自己叫辆车回去,却见李青的车在餐馆门口停着了。 还是那辆黑色的奔驰SUV。白静云不太熟他的车,是李青鸣了两声喇叭他才望过去,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了李青没有表情的脸。 上了副驾,白静云还沉浸在与凌之平阔别相见的愉快里,嘴角一直抿着抹浅笑。 李青瞧出来了,心里面突然就不大松快起来,浑身刺刺挠挠的感觉。 他害怕,害怕白静云要逃,害怕凌之平要帮他逃。又怕自己太小气,免得关得白静云太紧了,让白静云郁郁寡欢起来。 白静云一直都是容易多思的人,瞻前顾后,事事细究,又爱为难自己。 “怎么了?”见李青皱着眉迟迟不发动车子,白静云就用那双愉快的眼睛看着他,问他。 “没什么,”李青踩了油门,“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去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