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第901章 舒舒这一生,值得了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紫禁城西边的宫殿中,香烛高烧,白幡轻扬,殿外是大雨瓢泼,噼啪声不绝于耳,殿内则安宁静谧,只有皇帝一人,穿着湿漉漉的衣裳,用棉布擦拭棺椁上沾染的雨水。 大李子在边上备下了许多干净柔软的棉帕,但他们谁也不敢动手,将皇后娘娘请来此处后,就都退下了。 皇帝的衣裳湿了,他刚才在雨中暴走,大李子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袍子,可不敢上前劝说。 他退出灵堂,回身就见数人从门前来,拨开雨幕仔细地看,竟是慈宁宫的人,太皇太后冒着大雨,终于来了。 皇后故世后,竟连太皇太后晕厥都没能触动皇帝,祖孙俩此刻才算第一次相见,皇帝几乎将自己与世隔绝,对一切的事不闻不问。 所有人都理解皇帝的悲伤和痛苦,皇后走得太突然,实在太突然。 年仅二十岁的皇帝,幼年失去至亲,又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失去至爱,他对大李子说出自己命太硬这样的话,已然是绝望了。 可他到底是醒了,没有任何人的催促和提醒下,他主动决定将皇后梓宫移至此地,将家国天下还给了乾清宫。 数把大伞遮风避雨,太皇太后身上未沾湿半分,但玉儿在门前看见小太监捧着干净的素服,问大李子:“皇上淋湿了?” 大李子含泪道:“皇上一路从乾清宫走来,不肯叫奴才打伞,身上几乎湿透了。” 苏麻喇问:“怎么不为皇上换了袍子?” 可这话问出口,彼此心里都有答案,大李子只管抹眼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玉儿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袍子,留下苏麻喇和所有人,独自进门来。 玄烨已经擦拭完了舒舒的棺椁,正拿棉布擦拭自己的脑袋,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眸便见是皇祖母。 玉儿看见孙儿正自己擦拭被雨水打湿的脑袋,心里已经松了口气,不,从苏麻喇说玄烨把舒舒的梓宫移到这里来,她就知道,大清有希望。 “皇祖母替你换衣裳。”玉儿说,“玄烨,来。” 二十年来,玄烨从未为自己穿戴过衣衫鞋袜,就算是此刻,也有皇祖母为他打理,他知道自己命好,投生天命之子,他不该抱怨老天,不能憎恨神明。 可是老天和神明,为什么要夺走他的至亲至爱,为什么要让他孤零零地在这人世间? “那天……是舒舒为我束的腰带。”玄烨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开口,便抑制不住的哽咽,“皇祖母,舒舒早晨还为我束腰带,说好下午,去箭亭,去箭亭看我射箭,皇祖母……” 玉儿颤巍巍捧着孙儿的脸,四天没刮胡子,小孙子一下沧桑了十年:“哭吧,孩子,哭吧……” 失去丈夫,失去姑姑和姐姐,失去心爱的女儿,失去最好的朋友,多尔衮死在她的怀里,临终还带着微笑。 儿子舍她而去,儿媳妇用性命换回孙儿的周全,到如今,孙媳妇,为大清留下尊贵的血脉,也撒手人寰。 “是皇祖母的命太硬。”玉儿哭着说着,“是皇祖母,不该存活这世上,玄烨,不是你的错,绝不是你的错。” 玄烨跪了下去,玉儿跟着跌坐在了地上,孙儿在怀里放声大哭:“皇祖母,她一个人我不放心,皇祖母……我活不下去。” 玉儿没有责备,舍不得呵斥,不需要任何人来催醒皇帝。 他为什么不能悲伤,他为什么不能哭泣,他做错了什么? 可是,玉儿知道,即便悲痛如此,想要活着,还是能活下去,她不就这么活过来了吗,一次又一次,她都活过来了。 老祖母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陪着孙儿哭了一场,而后瞻仰了舒舒的遗容,想起孩子阵痛时,还笑着对她说:“皇祖母,我不怕,我有经验啦。” 她曾是那么开朗那么鲜活,像紫禁城上空的太阳,将这皇城的角角落落都照得透亮。 玉儿将自己贴身的佛珠,放入棺椁中,合十祝祷,愿孩子去西天极乐,愿孩子来世投胎,只享人世富贵安逸,长寿康健。 可下辈子的事,怎知谁是谁,又会遇见谁,只有这辈子剩下的每一天,才要真实地过下去。 走出灵殿时,天晴了,一道彩虹不合时宜地架在天边,那样明媚而绚烂,玉儿驻足仰望许久,直到她消失在云雾间。 “主子,工部尚书求见。”苏麻喇在一旁说,“已经候在慈宁宫外。” 玉儿却道:“苏麻喇,我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她说人生的意义不在长短,爱也好,恨也罢,曾经拥有和珍惜,哪怕一瞬光阴,也是值得了。” 苏麻喇应:“是,大格格活得通透。” 玉儿说:“舒舒这孩子,绚烂的二十年人生,比这彩虹还耀眼。她得到了世间所有的爱,亲人的爱人的,她站在了世间最高的位置,受万人敬仰。足够了,她没有白来一遭人世,她没有虚度片刻光阴,舒舒这一生,值得了。” 苏麻喇哽咽:“您说的是,皇后娘娘的一生,毫无遗憾。” 玉儿回过身,看着殿中依靠在棺椁上的玄烨,他没有看见天边的彩虹,可是他看见了舒舒绚烂的一生,他是舒舒这一世人间,最大的福报。 “玄烨会好起来,一定会。”玉儿说,“就算他的爷爷老子都不保佑他,从此以后,舒舒会在天上守护他,她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孤零零地度过一生。苏麻喇,日子要照常过下去,为了大清,为了我的孩子们,我会坚持到生命的尽头。” 太皇太后没有干预,任何人不敢催促,大臣们根本见不到皇帝,可是,玄烨为大行皇后辍朝仅五日,就恢复了乾清宫御门听政,令文武百官为之动容 朝会上,定大行皇后谥号为仁孝,将于是月二十七日,奉移梓宫至都外巩华城暂安,并自此动土建陵,年仅二十岁的皇帝,要为自己建造陵墓,好让心爱的妻子,有安身之处。 日子一天天过去,悲伤终究会被时间冲淡,更何况并非至亲至爱之人,在瞬间的冲击之后,该缓过来的,也都陆续恢复了常态。 北边宫苑里,女眷们开始议论皇后的身后事,听闻皇帝已经选址动土修建陵墓,都奇怪,不是为皇后建陵,而是为自己。 僖贵人说:“皇上该是要在百年后,再与仁孝皇后同穴,如今修建自己的陵墓安葬皇后,想来也是希望皇后娘娘身后,也继续能住在皇上的家里,而不是孤零零的吧。” 众人皆叹息,片刻后,安贵人小声地问:“皇上还会立后吗,下一位坤宁宫的主子会是谁?” “这才多久,你就说这话?”荣贵人气恼不已,“可千万别说了,你不要命了吗?” 安贵人也明白轻重,无话可说,老实地闭了嘴。 可是,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下一位皇后,若非另选,那必定是翊坤宫那一位。 昭妃与仁孝皇后同年入宫,多年来掌管六宫之事,贤名在外,除了没能为皇家生下一男半女,无可挑剔。 五月二十七日,皇帝亲自送爱妻棺椁至都外巩华城,妃嫔亲王等随驾相送,玄烨要在巩华城驻跸三日陪伴舒舒,便遣众人先行回宫。 灵昭回到宫中不久,冬云说夫人求见,灵昭与嫡母的关系还算亲近,如今父亲走了,嫡母在家中善待自己的额娘,灵昭自然也愿意善待她。 可万万没想到,嫡母带着婶母进宫来,竟是与灵昭商谈皇帝立新后之事,叮嘱灵昭千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她们送来了坐胎药、催孕药,请灵昭务必服下。 灵昭心灰意冷,没有破口大骂,也不再激动暴躁,只冷冷地问:“你们敢不敢,去乾清宫给皇帝送壮-阳药?” 嫡夫人和婶母都低着脑袋不敢吭声,扭捏半天才说,她们也没法子,家里男人们逼着,强迫她们进宫说这些话。 “回去吧。”灵昭说,“告诉伯父叔叔,和我的兄弟们,他们但凡露出半点欲望和着急,皇上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第902章 最后一次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不知是操持丧仪累的,还是被家人气的,灵昭病倒了。 可这个节骨眼儿上生病,连自己都嫌矫情,她不愿声张,命冬云悄悄请了太医,将一些事分派给惠贵人和荣贵人打理,自己静静地在宫里养病。 皇帝自巩华城归来后,便忙于应付三藩之乱,几乎不曾踏足后宫,就算到慈宁宫、宁寿宫请安,也是来去匆匆。 这一日,玄烨突然发现,来了几回宁寿宫都没见灵昭,以往但凡来这里,昭妃必定在太后身边,便随口一问:“皇额娘,近日怎么不见昭妃。” 太后这才道:“她病了,从巩华城回来就病倒了。” 玄烨怔然,回眸看大李子,大李子忙道:“奴才该死,皇上,是昭妃娘娘派冬云来叮嘱奴才,千万不要打扰皇上。” 太后说:“冬云也来我这儿说过,她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玄烨颔首:“皇额娘说的是,昭妃一向懂事,朕这就去看看她。” 太后忙劝说:“皇上不必忙,她只是风寒,已经退了烧,太医说休息一阵子能好。何况她是不叫说的,若是叨扰了你去探望,她心里更过意不去。” 玄烨起身道:“皇额娘放心,儿臣会好好和她说。再者,此刻得闲若不去,之后不知又被什么事牵绊,不知几时才有闲暇。” 如此,离了宁寿宫,玄烨坐了肩舆径直往翊坤宫来,不想荣贵人、惠贵人几位都在,来得不巧,也来得巧,他可以简单问候几句就走,也不必担心不知该说什么好。 昭妃果然是憔悴消瘦,这一个多月,不论是皇后丧仪还是六宫之事,她都尽心尽力,玄烨内心很感激。 但眼下的昭妃,已不再是过去的昭妃,玄烨很明白,从舒舒香消玉殒的那一刻起,就有人要算计了。 叮嘱昭妃保重身体后,玄烨便走了。 翊坤宫出来不远处,就是坤宁宫的西侧门,从西侧门望向正殿,宫檐下一片冷清,再也看不见舒舒站在那里迎接他或目送他,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皇上?”大李子不愿皇帝触景生情,提醒道,“军机大臣正在等候。” “大李子,桑格呢?”玄烨问。 “桑格在阿哥所照顾小阿哥。”大李子说,“是桑格亲自向太皇太后求的旨意,太皇太后说这件事要您来安排,但您太忙碌,就先暂时让她去阿哥所照顾小阿哥。” “将保成接来乾清宫,从今以后,朕要亲自抚养。”玄烨道,“至于桑格,让她回赫舍里府照顾夫人。” 大李子道:“皇上,或许桑格留在小阿哥身边……” 玄烨摇头,从西侧门进来,忍着撕心裂肺地痛,像往常那样穿过交泰殿去向乾清宫,假装宫檐之下,舒舒盈盈而立,假装耳边还能听见她温柔甜美的笑声。 一直回了乾清宫大殿,他才对大李子说:“桑格到皇后身边,本是想为他自己的儿子将来求功名铺路,不是朕不允许,但现在,她不适合留在保成的身边。你记着,往后不允许太子身边的人,与赫舍里府有关联。” “太……子?”大李子愣住。 “是朕失言了。”玄烨道,“你不要声张,待保成满一周岁,朕就要册立他为太子。” 大李子的惊讶,不言而喻,可一切又那么顺理成章。 打从皇帝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大李子深知皇帝的性情,不论将来坤宁宫里住了谁,也永远不可能有人取代仁孝皇后。 但皇帝才二十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将来会发生什么,会有什么样的人出现重新温暖皇帝的心,谁也不知道。 可大李子暗暗觉得,倘若昭妃娘娘永远是昭妃娘娘,或许她会过得比成为皇后更好。 然而紫禁城外各派势力,已经在算计坤宁宫里空出来的后位。 钮祜禄一族占尽天时地利,昭妃无疑是距离后位最近的人,仁孝皇后突然离世,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他们拼尽全力,也要送昭妃入主中宫。 对于赫舍里一族而言,皇后留下的小阿哥,是他们的希望和仰仗,任何人成为皇后,都不为他们所容。 但凡未来的中宫再产下嫡皇子,失去了亲娘庇护的小阿哥,必定会受到冷落欺负。 即便翊坤宫的昭妃多年不生育,也无法保证她一辈子生不出,但若皇帝当真立昭妃为后,而昭妃一生不育,赫舍里一族将来可以拉拢钮祜禄一族来确保小阿哥未来的前程,不算是太差的结果。 可是,眼下大清最强大的外戚家族佟佳氏,家中那玲珑可爱的小丫头,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到了待嫁选秀的年纪。 这一日,佟老夫人听说小儿媳妇病了,亲自来别院看望,门前的下人见是老夫人来,也阻拦通报,直接请了进去。 石榴搀扶着老夫人走近屏风,隔着屏风便听里头二爷和二夫人在说,赫舍里夫人因皇后故世一病不起,而皇上把原先伺候皇后的桑格姑姑给送出了宫,更将小阿哥留在乾清宫亲自抚养。 儿子说:“皇上与先皇后结发情深,夫妻间的恩爱,世人有目共睹,往后不论一年两年,甚至更久,任何再坐上后位的女人,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儿媳妇便说:“那就别送倾弦进宫了,让她……” “不行,倾弦必须进宫。”佟国维坚决地说,“你要好生敦促人教导她宫闱规矩和礼仪,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 儿媳妇道:“你想做什么?” 便听得儿子冷幽幽一笑:“拥立翊坤宫昭妃成为皇后,用她来消磨皇帝对此的怨念,等她成为皇帝最讨厌的人,就是倾弦的机会来了。” 佟老夫人失望地闭上眼,带着石榴转身走了,里头的人听见脚步声急匆匆跑出来,见是母亲和石榴,佟国维也没开口挽留。 “我们都对不起元曦。”老夫人对石榴说,“她曾经守护的一切,如今都成了他弟弟利用的对象,对元曦来说,昭妃和任何一个后宫,都是她的儿媳妇,他们生养的孩子都是她的骨血,可她弟弟就是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石榴含泪道:“老夫人,皇上能挺过去吗?” 佟老夫人坚定地说:“一定能,皇上一定能。” 这日夜里,玄烨忙完政务后,独自一人来到坤宁宫,将大李子他们都留在了门外。 坤宁宫里的家具陈设,一些皇后喜爱的东西,都已经火化寄去了那个世界,这里空荡荡,尚没有新的家具摆设搬进来,显得格外凄凉。 窗下炕头上倒是还铺着垫子,是从前舒舒和玄烨坐过的垫子,玄烨伸手抚摸过垫子上的布料,一滴一滴的泪水落下来。 他想要擦去泪水,摸到垫子底下有坚硬的东西,伸手拿出来,是一颗白子。 “为什么……”玄烨伏在炕沿上,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昔日对弈取乐,历历在目,舒舒求胜心切不惜耍赖嬉闹,又或是撒娇求饶,闹腾起来棋子洒了一地,两人却滚在一起,缠缠绵绵。 他曾经是那么快活,曾经是那么幸福,可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仅仅一瞬间,老天收回了对他全部的恩赐。 玄烨失魂落魄地坐在脚踏上,背靠着炕头,双手揉搓着脸颊,粗鲁地拭去泪水。 “朕……还要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做你不喜欢的事。”玄烨说,“朕可能无法守住这里,无法不再让任何人住进来。” 玄烨扬起苦涩的笑容:“反正在你之前,也曾经住了那么多位皇后是不是?好在……朕让你成为了最耀眼的那一位,今生今世,我唯一不后悔的事,是在你活着的时候,让你过得幸福快活。” “朕会守住这片江山,会打退吴三桂,在我有生之年,决不让任何人侵犯你的陵寝。”玄烨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朕会好好抚养保成,抚养我们的孩子。” “舒舒,我会好好的,我会听你的话……” 玄烨捂着嘴,不愿将哭声传出,哭得浑身颤抖,许久许久,终于平静下来,用袖口擦去眼泪,最后环顾了一眼坤宁宫的一切,将那颗棋子捏在掌心,昂首离开了这里。 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为了舒舒而来坤宁宫。 第903章 派人帮帮她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 康熙十三年的酷暑,紫禁城中因仁孝皇后仙逝,而过的凄凄凉凉,又因南方三藩作乱,举国陷入惶恐紧张,朝廷过去几年增收的国库,更是在这一年因战火一落千丈。 大清入关三十年,不论是满人汉民,还是东西南北的百姓,终于要开始过踏实平安的日子,可一夜之间,被吴三桂搅得天翻地覆。 玄烨派人煽动民心,将吴三桂变作与民为敌的天下第一罪人,夸大他称帝的野心,让那些追随他叛变造反的各路兵马有所忌惮,甚至制造仇恨,将那些反清复明义士的复仇之火引向吴三桂。 一整个夏天,外人只看见皇帝隔三差五往返于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以为他深陷悲痛不可自拔,却不知皇帝一心盯着南方的战事,半分不曾松懈。 虽然前线战况依旧胜败参半,大清军队并没能扭转局势,可玄烨从一开始,就给了自己十年的时间。 如今,从最初的惶恐浮躁,到淡定从容,他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动摇他的内心。 入秋后,除坤宁宫内依然供奉着仁孝皇后的香火外,紫禁城各处的白幡白灯笼早已悉数摘下。 今秋注定是萧条的凄凉,纵然秋风染红了枫叶,秋阳下浓艳的鲜红,也无法叫人提起精神。 只有乾清宫夜里传出的婴儿啼哭,能叫人感受到生命的希望。 但每一次小阿哥绵绵不绝的哭声,都会引来妃嫔们的猜测,想着第二天皇上一定会把孩子送走,可是一天又一天,嫡皇子仍旧被留在乾清宫,由皇帝亲自抚养。 众贵人来向昭妃请安,提起这件事来,皆是不可思议,可见皇帝对仁孝皇后的情有多深,对嫡皇子的耐心就有多大,竟然能忍受婴儿无休止的啼哭。 而宫里宫外都传说,皇上如此爱重嫡皇子,只要嫡皇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于是人人都好奇,将来再立继后,这宫里这皇室,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插播,正文完结后,会沿着正文的时间轴,在阿琐的微-信平台上继续免费更新后续内容,微-信搜索“阿琐”,请注意是王字旁的琐,翻阅历史消息,或回复“宫檐”,即可阅读。 这一日,秋风急,可傍晚时分,皇帝在仁孝皇后过世后头一次翻牌子,入夜时,将荣贵人接到了乾清宫暖阁。 荣贵人诚惶诚恐,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好的事,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皇帝,只知道皇帝仍旧频繁往返于巩华城,只知道皇帝仍旧沉浸在丧妻之痛中,而她偏偏是第一个。 再见皇帝,她几乎没忍住自己的眼泪,倒是玄烨平静地说:“哭什么,哭朕,还是哭皇后?” 荣贵人用力摇头,半天才说:“皇上,您瘦了好些。” 玄烨说:“马上贴秋膘,入冬前一定能胖些起来,不要担心朕。倒是你,身体可养好了?” 但不等荣贵人回答,偏殿就传来保成的啼哭,玄烨让她自己先休息,毫不迟疑地独自去了偏殿。 亲眼见这光景,荣贵人心里就明白,摆着她这个做娘的女人在这里,不让去照顾嫡皇子,皇帝的态度就很明确,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没资格照顾嫡皇子。 保成这边,因疾风刮倒烛台,他最亲近的乳母不慎被蜡油烫伤,无法怀抱小阿哥,可怜的孩子才啼哭不止,玄烨来抱着哄,吩咐大李子派人去太医院为乳母取些好的膏药来。 因恐小太监说错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惊慌,大李子便亲自去太医院走了一趟,回到乾清宫时,被玄烨埋怨:“你走迷路了,拿个膏药这么久?” 大李子将取来的膏药给了乳母,才向皇帝道,他在太医院遇见小太监和宫女偷药材,细问之下才知道,是钟粹宫的布答应高烧不退,布答应的宫女夜里求到太医院,只想为主子取些能退烧的药。 “怎么会这样?昭妃不管吗?”玄烨冷然问。 “昭妃娘娘终日被内宫事务缠身,妃嫔们若是不主动禀告,有些事娘娘顾不过来也是有的。何况娘娘住西六宫,那布答应在东六宫,平日里看也看不见。”大李子公允地说,“布答应又是个内敛柔弱的人,那时候一整年不被您召幸,人家也安安分分没出一点事儿,连奴才都忘了钟粹宫里还有人住着。” 玄烨怀抱着保成,苦笑道:“朕想起来了,她第一次来乾清宫,带着干粮,说她的宫女怕她饿着了,她的宫女还说,能和太皇太后有一样的字眼做闺名是福气,不要理会旁人拿谐音嗤笑她。” 大李子道:“恐怕今晚跑去太医院的,就是那姑娘,大半夜的违背宫规私自出门,被抓了一顿板子逃不掉,甚至很可能被侍卫当成刺客,若没十分的忠心,可做不了这事儿。” 玄烨说:“布答应生的小公主,可安好?” 大李子忙道:“公主安好,奴才听说个头儿不小,结实着呢。” 玄烨说:“明日白天得闲时,你来提醒朕,朕要去阿哥所看看其他孩子们。” “奴才记下了。” “对了,明日给钟粹宫宣太医,别叫人落下病根。” 大李子眉头轻挑,试探着问:“皇上,是要奴才去宣太医,这事儿还是交给昭……” “她不是很忙吗?”玄烨将保成小心翼翼放进摇篮里,确认儿子安稳熟睡后,才准备离去。 大李子没敢再多问什么,但仅仅这简单的一句,他就意识到皇帝心里对翊坤宫的态度,不是昭妃娘娘做得不好,实在是…… 皇后故世这才几个月,前朝已经有人上折子,说中宫不可空悬,甚至点名向皇帝举荐,立昭妃钮祜禄氏为皇后。是皇上一直不予理会,也不挂在嘴边,可他心里,能不烦吗? 那之后的日子,大李子倒是盯着钟粹宫的动静,知道布答应渐渐康复,但皇帝再也没问过半句,似乎忘了,又似乎根本不在意。 除了军国大事和嫡皇子的起居外,眼下能让皇帝提起精神的,就是去巩华城祭奠皇后,以及巡视皇陵的修建。 这一日散了朝,玄烨坐着步辇往慈宁宫去,打算向皇祖母请安后,就动身去巩华城,他要去告诉舒舒,保成会抬头了。 皇帝一行穿过绵长的宫道,经过路口时,从另一侧宫道上传来重物跌落的声响,玄烨被声音吸引,示意步辇停下,便见一个瘦弱的宫女跪在地上,身子趴在篮筐上,大口地喘息着。 她蜷缩起的身体,几乎能装进那框子里,这样一筐黑炭和木柴,如何搬得动,且看起来,那瘦弱的姑娘,像是病了。 “派人帮帮她。”玄烨对大李子说,“走吧。” 圣驾继续前行,大李子派了两个徒弟前去,不久后,皇帝还在慈宁宫书房与太皇太后说三藩之事,两个小太监先回来了。 他们说,那小宫女是钟粹宫布答应的人,病得不轻,却被派去一个人领分例。 大李子打发了小太监们,不自觉地自言自语:“钟粹宫近来,事儿不少。” “李公公。”忽然,传来苏麻喇嬷嬷的声音,见嬷嬷走来,大李子赶紧上前,笑道,“嬷嬷,您怎么突然这样称呼奴才,实在折煞奴才。” 嬷嬷笑道:“你也不年轻了,在宫里有头有脸,皇上又如此器重你,我怎么能不称一声公公?” 大李子忙说:“嬷嬷,您饶了我吧。” 苏麻喇则请大李子借一步说话,正经地说:“皇上重新召幸后宫有一阵子了,你瞧着,皇上的心情如何?” 大李子坦率地说:“皇上的心在皇后身上,一时半会儿可无法抽身,被召幸的几位后宫,过去也就那样,露水之恩,嬷嬷您是明白的。” “哎……”苏麻喇轻叹,“往后你要留神,太皇太后的意思是,皇上身边不能没有人,咱们都睁大眼睛仔细瞧着,只盼能再有人来暖了皇上的心。” 大李子一脸无奈:“难啊,嬷嬷,皇上对娘娘的情意,比海还要深。” 第904章 新后人选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苏麻喇与大李子说着话,玄烨从书房出来了,他立时要动身出宫往巩华城去,大李子不敢耽误。 苏麻喇目送皇帝离开,回到玉儿的身边,玉儿对她说:“玄烨是要去告诉舒舒,保成能抬头了。” “您不劝劝?”苏麻喇说,“皇上去的太频繁了,大臣们,据说京城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件事。” 玉儿说:“让他们议论去吧,有闲工夫议论皇帝,说明朝廷和国家还稳当着。” 苏麻喇垂眸道:“这可不是乐观的时候。” 玉儿明白,她担心玄烨会像他爷爷,像他阿玛。 可是皇太极当时五十来岁,多年征战沙场,满身的伤,最后扛不过去,是因为太思念姐姐,还是因为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候? 而福临,若非那场天花,他已经开始振作了不是吗,若没有天花,很可能现在,紫禁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但没有这些如果,他们都走了,世人眼里,就是追随深爱的女人走了,对不相关的人而言,这甚至还成了帝王情深、山河绝恋的传说。 诚然,玉儿不能否认,海兰珠姐姐的死,还有董鄂氏的死对皇太极和福临没有影响,但这一切,都过去了。 如今玄烨有健康的身体,对天花强大的免疫,还有舒舒留下的血脉,她若再守不住孙儿,真就应验了那句话,是她命太硬,硬的只有江山天下能为伴。 “这阵子,荣贵人挺得宠,常去乾清宫暖阁。”玉儿道,“你找机会告诉她,要悠着些,这个节骨眼儿上,很可能被外臣利用,卷入到立后的纷争里。” “他们也太着急,合着皇上不发作,以为皇上是默许了吗?”苏麻喇恼道,“钮祜禄一族的人,也越来越不可靠,遏必隆本就是个毫无主见的墙头草,如今他走了,族中更没有能挑大梁的人了。这么急着送昭妃娘娘上后位,不怕是送她去……” 玉儿抬眸看向苏麻喇,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了,难得见你这么浮躁。” 苏麻喇直言:“奴婢太担心皇上,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孩子,他越坚强越正常,我这心里就越不踏实……” 玉儿说:“大清到这一代,若还不能出个坚强的帝王,早早亡国算了。” 苏麻喇跪下道:“请您息怒。” 玉儿叹:“我不是发脾气,这么说,心里也敞亮。” 苏麻喇起身道:“皇上若真要再立皇后,您看会是谁?” 玉儿放下手里的东西,揉一揉眉心:“灵昭是不二人选,她会成为贤德的皇后,选灵昭为后,绝不会有错,若再从外头另选,我心里悬,不可靠。” 苏麻喇道:“可是皇上他……“ “玄烨这儿,想通了就好。”玉儿说,“舒舒能与他相爱,是天注定的缘分,但最早决定选索尼家的孙女,是我为了朝廷和他的皇位着想,不是因为感情。到如今,依然如此,玄烨不需要立他深爱的女人来做皇后,需要立能为朝廷国家有所建树的人成为皇后。他不爱灵昭不要紧,但灵昭无疑是最合适的人。” “您会干涉这件事?”苏麻喇问。 “我不会干涉,玄烨自己能想明白。”玉儿说,“只是灵昭那孩子,敏感而偏执,她怎么算计的过外面那些老狐狸,别叫人捧杀了才是。” 苏麻喇说道:“倾弦那孩子,一转眼已经到了选秀的年纪。” 玉儿轻叹:“这么快?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玄烨需要外祖家的支持,就不知这孩子,能不能有她姑母半分气性和胸怀。” 这年中秋节,宫里没有摆宴,皇帝一早散了朝就赶去巩华城,为皇后上香后才返回皇宫,向祖母和嫡母道贺。 也在这一天宣布,重新为皇子序齿,惠贵人所生皇五子保清从此是大阿哥,嫡皇子便称二阿哥。 惠贵人的儿子,一跃成为皇长子,对她和大阿哥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可其他人却弄不明白,该不该在这种时候来恭喜她。 而紧跟着没多久,太医院又奏报,荣贵人怀孕了。 这些事都会先送到翊坤宫,再由昭妃向上禀告,连冬云都张大嘴巴,等太医走了后,啧啧不已:“荣贵人的肚皮到底是什么做的,就不说皇后出了这么大的意外,钟粹宫的布答应,如今还孱孱弱弱,风一吹就病倒了,荣贵人可是四月里才早产过的人呐,这都第五胎了是不是,第五胎?” 对于后宫有喜,昭妃早已麻木,倒是提起了钟粹宫的布答应,她说:“那回兆佳氏病了,是直接惊动了乾清宫,我本以为她会自此得宠,谁知道紧跟着没了下文。连我递上去要求晋封兆佳氏的折子,皇上也没回,他是懒得看我的折子,还是不在意那兆佳氏。” 冬云劝说:“皇上不见得喜欢太柔弱的人,和您必定不相干。” 灵昭却叹息:“他还会喜欢什么女人吗,他的心,莫不是被赫舍里舒舒带走了。” 冬云则轻声道:“娘娘,高娃姑姑对奴婢说,太后会帮您,请您安心等一等。” 灵昭问:“帮我什么?” 冬云说:“帮着促成您和皇上,帮您登上后位啊。” 灵昭紧张地站起来,瞪着冬云:“不要挂在嘴边,你不想我死的话,就不要再提起这些话。他的脾气你不知道吗,你们是要催我的命吗?” 冬云慌张地跪下了,怯怯地问:“娘娘,有这么可怕吗,皇上他……” 灵昭眼神发直:“当然可怕,他很可能,已经在心里恨我了。” 此时有小宫女进来传话,灵昭紧张地回过身,大声呵斥:“做什么?” 吓得那孩子跪在了地上,连自己要说什么都给忘了,最后才想起来,哆哆嗦嗦地回道:“皇上去荣贵人的院儿里探望荣贵人了。” 灵昭怒斥:“这种事,犯得着一件件来告诉我吗?” 冬云立刻撵走了那个宫女,扶着小姐坐下:“您冷静些,娘娘,是奴婢不好,娘娘,您怎么了?您冷静些。” 灵昭急促地喘息着,脸上的气色稍稍缓和,她怎么了,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此刻荣贵人的住处,门庭若市,圣驾亲临,更是让荣贵人受宠若惊,众贵人、常在无不羡慕,说荣贵人到底是皇帝第一个女人,那也是与众不同,旁人羡慕不来的存在。 玄烨不习惯待在女人多的地方,象征性地叮嘱了几句,就摆驾离开。 如今天冷了,皇帝代步的肩舆换成了暖轿,轿子缓缓前行,一阵秋风过,掀起了帘子。 玄烨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路边的宫女身上,似曾相识,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而她捧着礼盒,就算低着脑袋,也能看见脸上洋溢出的笑容,像是很高兴。 玄烨很久没见到人高兴了,就算刚才在荣贵人面前,也没什么人敢笑眯眯的,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舒舒去世后,是不可以笑的。 轿子外头,大李子刚好看见皇帝往外看的光景,顺着目光看过来,也见着了这个小宫女,之后圣驾缓缓走远,听得身后荣贵人的宫女吉芯喊着:“岚琪,你怎么不过来?” 大李子回身,刚好见是那个宫女捧着礼盒向吉芯走去。 “那个叫兰什么的丫头,是哪里的?”大李子问手下的人,“去问明白,立刻回话。” 事实上,大李子只是多留了个心,并没想要打听什么来告诉皇帝,可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一回去,就问他这件事,但皇帝说的是,遇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宫女,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大李子心里嘀咕着,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他自认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完全没有从大行皇后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可荣贵人怀孕了,后宫陆续都被接来乾清宫暖阁,甚至此刻,皇帝竟然会留心一个漂亮的小宫女,一切看起来仿佛完全恢复了常态。 “回皇上的话。”好在,大李子有所准备,应道,“您记不记得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个抬不动木柴黑炭的小宫女?奴才刚才在荣贵人的院子外头也瞧见了她,恐怕皇上说的,就是那个姑娘。” 玄烨恍然记起了那一天的光景:“朕想起来了。” 大李子说:“她是钟粹宫的宫女,钟粹宫布答应手下的宫女,刚才估摸着,是替布答应来送贺礼。” 玄烨问:“布答应身体好些了吗?” 大李子说:“虽小病不断,但也不妨碍,奴才曾在路上遇见过一回,瞧着气色不坏。” 玄烨翻了翻桌上的东西,抽出了翊坤宫的折子:“昭妃之前就上折子,要晋封她为常在,朕当时想忙完了就批复,谁知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太皇太后很喜欢小公主,那是布答应的功劳,你去传旨,告诉昭妃,晋封布答应为常在。” 大李子领旨,正要退下,玄烨喊住他说:“挑几件首饰,你送去钟粹宫,赏给布常在。” 第905章 圣心难猜 康熙十三年的初雪来得极早,像是为了与皇帝一同哀悼仁孝皇后的仙逝,而玄烨在初雪那天也去了巩华城,在舒舒灵殿中停留的时间,比平日都长。 大李子依稀听见皇帝在与娘娘“说话”,可是说的什么,不甚清楚,他只知道,这几天又有大臣上折子,要求皇帝早立新后。 对此,皇上几乎不表态,不论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提这件事,大李子渐渐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思,前阵子以为皇帝看上了那个漂亮的小宫女,可布答应封了常在后,紧跟着又没了下文。 但大李子认为,这才是人之常情,皇帝压根儿没从大行皇后的悲伤中走出来,他怎么可能看上新人,怎么可能会留心一个小宫女又或是柔弱的布常在。 可是这日回宫后,傍晚呈膳牌时,玄烨头也不抬地吩咐:“夜里去翊坤宫。” “是……”大李子有些惊讶,自从五月以来,皇帝还是头一回要在翊坤宫留宿。 灵昭接到旨意,同样感到意外,忐忑不安仿佛刚入宫的新人,连冬云都忍不住问:“娘娘,您到底在怕什么?” 灵昭说不上来,她既想见玄烨,又害怕见玄烨,赫舍里舒舒的死,并没有激发她力争上游去摘取后位的雄心壮志,相反的,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惶恐。 她认为,皇帝每时每刻都在恨她,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去取代赫舍里舒舒的地位。 那么久了,玄烨虽然来过翊坤宫,但一次也没有留宿,嫡母她们送来的坐胎药催孕药,都成了最大的笑话。 今晚,他终于要来了,可灵昭根本想象不出,夜阑人静时,这寝殿里会是怎样的光景。 冬云在小厨房准备了各色宵夜,但皇帝到了后,便洗漱入寝,早早地就睡了。 殿内的光景,外面的人看不见,而隔天一早,龙袍也没往这里送,天未亮,皇帝就回乾清宫去了。 冬云昨晚特意和其他宫女换班值夜,送走皇帝就跑回寝殿来,只见小姐拥着棉被依靠在床头,目光怔怔地出神,喊了她两声,才稍稍有反应。 “您怎么没起来送皇上?”冬云问。 “他不叫我送。”灵昭应道,说着又往下躺,用被子将自己裹紧。 冬云去端来茶水,点燃蜡烛,可灵昭却突然说:“别点蜡烛。” “是……”冬云将蜡烛吹灭,端着茶水来到榻边,“娘娘……皇上昨晚弄伤您了吗?” 灵昭笑得很凄凉,眼角有泪光闪烁,背过了身去,什么话也没回答。 直到后来,冬云才知道,皇帝那晚根本没碰她家娘娘,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特地跑来翊坤宫夜宿,像是为了做给什么人看。 这还是在宁寿宫里,太后乐呵呵地问起这件事,灵昭告诉太后时,冬云在边上听见的,而当时太后的脸色是那么的尴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玉儿再从太后口中得知这件事,太后已是主动表示,她不想再搀和,两个孩子脾气都古怪,凭她那点心思,实在没法子。 待得太后离去,苏麻喇才说,她留心皇上的饮食起居,除了频繁往来于巩华城“探望”皇后之外,一切都恢复如常,到乾清宫侍寝的妃嫔,也都记录在册,连云雨之事,对皇帝来说也不存在障碍。 “他对其他人都好,唯独灵昭?”玉儿百思不得其解,“他难道分不清,是外面的人想要左右后位人选,还是灵昭自己有所欲求?” 苏麻喇想了想,说:“那昭妃娘娘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第906章 那就是你吧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玉儿反问苏麻喇:“灵昭若想做皇后,有错吗?” 苏麻喇一时语塞,垂下了眼帘。 眼下后位空悬,距离中宫最近的人,非翊坤宫昭妃莫属,不让人家做是一回事,连想都不让人家想,就是皇上没道理了。 就算想都不让人家想,也不该去欺负人,可这半年来的光景,皇帝对翊坤宫的态度,明摆着在欺负昭妃。 若非昭妃掌权六宫多年,若非上头太皇太后和太后两宫支持,只怕连那些小贵人小常在,都能欺负到她头上去。 “罢了。”玉儿说,“由着他吧,总要有一件事,顺着他的心意,玄烨本是个脾气倔强且固执的孩子。” “可时间久了,恐怕叫大臣们捉了把柄。”苏麻喇说,“这还是其次,若是把昭妃娘娘逼疯了,岂不是太可怜了。” 玉儿说:“可是玄烨从九年前就不喜欢她,我们能怎么办?” 苏麻喇叹息:“大李子说,他也摸不清皇上最近究竟在想什么,有一阵以为要宠幸布常在,可转身就撂下了。” 玉儿冷静下来,道:“别催他,更别强迫他,只要江山稳固,就算牺牲后宫的女人,就拿我来生来世的福分抵消吧。” 是年,皇帝于腊月十九日封印,封印后直接到巩华城住了两天,连带着南边战事也让大臣们一并去巩华城行宫商议。 归来后,休息不过两日又要出发,但小年前这一天,狂风暴雪,玉儿下严旨,不许玄烨出宫。 祖母难得下令,玄烨也不敢违抗,一乘暖轿到宁寿宫请了安,从北边绕过来,看一看神武门外暴雪受灾的情形,便要接着去慈宁宫。 皇帝的暖轿里,宝座底下的炭盆烧得滚热,玄烨年少气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热气,实在闷得慌了,他总会挑开帘子放些冷气进来。 此刻,随手挑起窗帘,便见路边站着俩个子高大的太监。 宫里冬雪天可免了太监宫女遇见主子就下跪的规矩,但他们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寒风吹开他们的衣袍,露出一个姑娘被逼在墙根,那么冷的天,整个儿窝在雪地里。 轿子很快就从他们面前走过,玄烨心里莫名地一颤,不自觉地出声:“停下。” 暖轿的行径,戛然而止,大李子上前问:“皇上,有何吩咐?” 玄烨问他:“做什么把一个宫女逼在墙根下?她做错了什么?” 大李子朝后方看了看,忙道:“咱们往这儿走,这姑娘拦在路中间,也不知长没长眼睛,直挺挺地迎面来,奴才就派俩太监把她摁住了。” 玄烨苦笑:“这么大的风雪,她撑着伞顶着风,看不见前路,也听不见动静,不是很寻常?” 大李子咽了咽唾沫:“是,奴才这就命人放了她。” 玄烨却说:“把她带过来了。” 大李子不敢二话,赶紧命人把那小宫女带到御前,柔弱的姑娘跪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可能更多的是因为害怕。 “你是哪里的宫女?”玄烨问,“这么大的风雪,一个人在宫里瞎走做什么?” 小宫女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出声,还是大李子催促她:“皇上问你话呢,抬起头来。” “奴……奴婢是钟粹宫的宫女。”跪在地上的,正是布常在身边名叫岚琪的姑娘,她抬起被冻得通红的脸蛋,冷静下来,好生回答皇帝,“奴婢是布常在的宫女,今日荣贵人做东请各位主子去喝茶小聚,可是风雪这么大,布常在前几日风寒才愈,今日实在不宜出门,所以奴婢要去荣贵人的宫苑,向荣贵人告假。” 岚琪想了想,叩首道:“奴婢实在是没有看见皇上圣驾过来,冲撞了皇上,罪该万死。可是奴婢还要去向荣贵人告假,请皇上允许奴婢事后再去慎刑司领罚。” 大李子干咳了一声,责备道:“皇上什么话都还没说,你瞎起劲什么?” 玄烨淡淡一笑:“她的伞都破了,你们给她一把新伞,这里到荣贵人屋子里还有些路。” 大李子连忙应下。 玄烨放下帘子,里头悠悠传来一声:“走吧。” 暖轿继续前行,偶尔有一丝丝寒风从窗口飘进来,驱散轿子里的闷热,惬意又舒坦,玄烨默默地想,果然又遇见了。 “那就是你吧。”玄烨自言自语,“朕不会亏待你,会给你荣华富贵,其余的,该承受的该面对的该牺牲的,那也是荣华富贵的代价。” 慈宁宫里,大阿哥保清被送来太祖母跟前,结实可爱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十分讨玉儿喜欢,顽皮的时候能上房揭瓦,但听话的时候,也能好好跟着玉儿,由太祖母把着手写字。 玄烨来了,见着喜欢,换他教儿子写字,父子俩亦是说说笑笑。 如今,保清还只会用简单的短语字词来表达他的意思,咿咿呀呀连带比划,却让玄烨恍然想起,承祜走的时候,就这么大。 玉儿眼见得孙儿神情落寞,命乳母将小阿哥抱走,带着玄烨到暖阁喝茶,问了几句三藩的事,想把他的情绪转开。 反而是玄烨主动提出:“皇祖母,来年又是选秀的年份,是不是?” 玉儿道:“礼部避开你,已经来问过我,我让他们等一等,等你的旨意。” 玄烨颔首:“是,就让他们照规矩办。” 玉儿想了想,才道:“是想让宫里有些新人?” 玄烨却直白地说:“倾弦到了选秀的年纪,拖下去,佟家的人该坐立不安疑神疑鬼,让他们早早安心吧。” 玉儿苦笑:“皇上真要把那小丫头选进来?你知道你小舅舅,把她教导成什么脾气了吗?” 玄烨毫不避讳地说:“再坏,也不能杀人放火,除此之外,由着她去吧。” 玉儿便直言:“你是想有人来,与灵昭的地位抗衡?” 玄烨的眼神是空洞的,捧着茶缓缓喝下,应道:“不是抗衡,是倾弦的出身,值得她拥有尊贵的册封。” “玄烨,你若有不愿对我说的话,皇祖母不会追问你。”玉儿道,“但皇祖母希望你能听我一句,你可以不喜欢昭妃,可以不立昭妃为皇后,但不要折辱她,不要在外人面前让她蒙羞让她下不来台,除此之外,皇祖母不会干涉你任何决定。” 玄烨却淡淡一笑:“皇祖母,钮祜禄氏敏感且脆弱,九年多来,朕为了顾及她的心情,处处考虑周到,处处费心,任何事总要想一想,她是不是会不高兴。但是从今往后,朕再也不愿费心,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玉儿一语戳中玄烨的心思:“可过去的九年,你考虑的那一切,不是为了灵昭,是为了舒舒。” 玄烨放下茶碗,冷漠地对祖母说:“是,所以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玉儿说:“她好歹为你……” 玄烨打断了祖母的话:“她可以继续这样活下去,拥有和以往一样的尊贵和荣耀,只要别求更多的。” 玉儿让自己冷静,调整心情,平和地说:“是想让倾弦成为皇后。” 玄烨摇头:“谁也不想,那个位置,能拖多久是多久,没有皇后,三军照样打仗,没有皇后,百姓的地里依然能种出庄稼。” 玉儿心中叹息,道:“皇祖母知道了,玄烨,放轻松些,只要皇祖母不逼你,没人能逼你。” 可玄烨的眼神,却晃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他仿佛停滞了一瞬,才抬头道:“多谢皇祖母,孙儿记下了。” 那日傍晚,灵昭接到皇帝的旨意,说虽然为了大行皇后之故,今岁除夕不摆宴,但太皇太后和太后健在,不宜太过悲伤。 至明年,一切重新开始,正月十五时,在慈宁宫摆宴,宴请王公大臣。 操持一场宴席,如今对灵昭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她照着玄烨的吩咐去做就好。可是那天夜里,玄烨明明来了翊坤宫住宿,他既然自己要来,又何必打发小太监传旨,且当天晚上,皇帝倒头就睡,什么话都没说。 那之后连着数日,皇帝都留宿在翊坤宫,外人看起来昭妃娘娘复宠,风光无限,可屋子里到底是什么光景,只有灵昭和玄烨自己知道。 除夕前一晚,灵昭忍无可忍,问坐在灯下看折子的玄烨:“皇上,臣妾做错了什么吗?” 玄烨疲倦地抬起头,反问:“怎么了?” 第907章 明晚,请皇上不要再来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 四目相对,灵昭的心跳越来越急,玄烨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再次问她:“怎么了?” “您已经好几天不说话。”灵昭终于承受不起玄烨眼中的冰冷,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道,“这几天,您每晚都在臣妾身边,可是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 玄烨说:“朕从前,不也是这样?” 灵昭摇头:“皇上很少会这么多天,连着留在翊坤宫,即便有,至少还会和臣妾说上几句。” 玄烨问:“朕在这里办公务,碍着你了是吗?” “当然不是。”灵昭猛地抬起头,“皇上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玄烨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就是朕问的意思,你已经回答了,既然不妨碍,朕再看两本折子就睡了,你先歇着。” 灵昭气势顿消,仿佛再也提不起来,转身走向床榻。 然而看着床榻上整齐的被褥,回想这几夜同床异梦,她是在皇帝身边九年的人,即便九年来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足一年,她也听得出玄烨的呼吸是否真正睡着了。 这几日,他每天不论是倒头就躺下,还是这样办公务到深夜,他都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灵昭的心备受煎熬,她甚至宁愿他不要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灵昭猛地回过身,“你为什么要恨我,为什么要把怨气撒在我的身上,是我让她死的,是我待她不好吗?一直一直以来,只有皇上对我的诸多不满,皇后她从没像你这样来对待我。” 玄烨抬起疲倦的双眼:“你怎么了?” 灵昭愣一愣,眼睛通红的她,已经克制不住泪水和悲伤:“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既然你讨厌我,就把我丢开,就不要再见我,我宁愿看不见你,也不愿被你这样羞辱。” 玄烨说:“朕过去在坤宁宫,也会连着几天不说话,或不想说,或累得没力气说,这很平常。” 灵昭摇头:“可你睡不着不是吗,躺在我的身边你每一晚都睡不着?” 玄烨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来,向灵昭伸出手,唬得她往后退了半步。 “你发烧了吗?”玄烨却是抚摸她的额头,“好像没有发烧,那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灵昭泪眼相望,哽咽着,“我做错什么了?九年了,你依然讨厌我吗?” 玄烨说:“朕不讨厌你,可总是这样,朕必须小心翼翼地处理你我之间的关系,一不留神,你就不高兴了。” 灵昭痛苦地看着皇帝:“皇上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几晚你睡不着,也是在揣摩我的心情?你连话都不对我说,何来的猜测,何来的揣摩?既然躺在我的身边睡不着,又何必天天来,何必让我感到羞辱?” “朕,已经很久睡不着。”玄烨平静地看着灵昭,“一个人睡也好,有人来暖阁侍寝也好,又或是在这里。五月以来,朕不曾一夜安眠,直到荣贵人有身孕时,朕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论如何,对外头是有了个交代了。” 灵昭紧绷的神情,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口中呢喃着:“因为想念皇后?” 玄烨说:“你先睡吧,朕还有几本折子要看,就算是拜年请安的废话,朕也要一一回复,年关前,年年如此忙碌。” 灵昭背过身,一手紧紧抓着领口,一手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 玄烨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在朕的眼中,你我还是和从前一样,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朕也不会将其他情绪转移在你的身上。” “皇上是说……”灵昭问,“我永远也不要奢望,有一天能得到她所得到的一切?” “后位吗?”玄烨竟是问,“你想要吗?” “皇上难道不知道,臣妾想要什么?”灵昭转身来,满面泪痕,“我和她一样站在钦安殿,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哪里不如她?” “是朕对不住你。”玄烨说,“你这样想,就能安心了,你没有半分的不是,只有朕的不是。” 灵昭含泪泣诉:“我要的不是这句话,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你连呵斥我,连和我吵架都不愿意,我说了那么多冒犯你的话,可你连生气动怒都不屑。” “你想要朕说什么?”玄烨道,“你来说,朕跟着你重复。” “皇上!”灵昭的声音,穿透殿门,惊得值夜的太监宫女闯进来,以为皇帝出了什么大事。 “冷静些。”可玄烨依然不急不缓,“你累了,早些歇着。” 说罢,他坐回暖炕上,在看了一半的折子上写下批复,烛火摇曳,闯进来的太监宫女,又悄悄地退下了,翊坤宫的人急着去找冬云,而乾清宫的人则赶紧去向李总管回话。 灵昭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神直直地锁在玄烨的身上,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帝心无旁骛地批阅奏折,几乎当她不存在。 “明晚,请皇上不要再来了。”灵昭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床榻,开口道,“臣妾身体不适,无法侍奉皇上。” 玄烨这才抬起头,看着那瘦弱无助的背影,内心毫无波动,收回目光,继续批阅奏折。 翌日便是除夕,因大行皇后之殇,宫内不摆宴,京城王公大臣府中亦是禁娱。 沉闷了半年多的气氛里,朝野上下都盼着正月初一,皇帝早早就有旨意,要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宜太过悲伤,自元旦起,京城内百姓官员的日子一切照旧。 如此,元日清晨,太和殿的朝贺,也同往年一样隆重盛大,唯一的不同,阶下后妃所站的地方,空出了一席,那本是皇后站立的所在。 眼下后宫之中,以昭妃为首,但昭妃依然只站在她该站着的位置,而将皇后往年所立之处空了出来,不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昭妃自己的心意,可偏偏是空出了这么一块,引来无数的人,想要将它填补。 然而翊坤宫那几夜发生了什么,除夕前一晚帝妃间的矛盾,宫里宫外都没传出任何动静,就算是玉儿也只略略听说,像是有过争执。 可昨晚慈宁宫里一顿简单的年夜饭上,玄烨逗着孩子们,昭妃看起来也毫无异常,直到今日,都一切太平。 太和殿前朝贺后,灵昭带着后宫妃嫔,到慈宁宫来向太皇太后与太后恭贺新年,灵昭说:“元宵宴已经安排下去,内务府会赶制一批新宫灯,挂在慈宁宫前的花园里,还请太皇太后和太后,想几个灯谜出来,看看到那一天,谁有福气能猜中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灯谜。” 玉儿含笑看着灵昭说话,但不自觉地和苏麻喇对视,直到孩子们都散去,她才终于能说:“这么看来,是真没什么事?” “若是吵了一架,倒也不是坏事。”苏麻喇道,“或许,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想法,是我们思虑得太多。” 玉儿轻叹:“我昨夜眼皮子就跳,年纪大了,越发迷信,这年过的我心慌意乱。不知是担心南边的战事,还是担心玄烨,心里不踏实。” 苏麻喇劝道:“皇上早就长大了,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结发之妻,还不够皇上成长吗?” 玉儿道:“我是心疼他,从此孤零零,纵然身边有那么多后宫,说来容易,只要他乐意,还不是一个个上赶着来温暖他伺候他,可偏偏就是他不乐意。” 苏麻喇想了想,说道:“奴婢有句话,一直藏在心里。” 玉儿叹息:“还有不能对我说的话?” “是先帝。”苏麻喇说,“我总觉得,在皇上心里,阿玛对待额娘的态度和感情,对他有很大的影响,甚至造成他内心的阴影。” “这话怎么说?” “昭妃娘娘对皇上,难道不好吗?”苏麻喇道,“可是皇上大概明白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当年皇阿玛对额娘便是如此。于是,皇上一面愧对额娘,一面又理解了父亲,这该多矛盾?” 第908章 元宵宴风波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玉儿冷静思考后,对苏麻喇说:“不论福临和元曦留给玄烨什么样的阴影,也不是他可以用来伤害灵昭的理由,我不允许他这么没出息。” “是。”苏麻喇知道格格的脾气。 玉儿凝重地说:“可是玄烨他要强迫自己走出来,从失去舒舒的绝望里走出来,他就必须做一些什么。当年姐姐丧夫丧子之后,能再爱上皇太极,玄烨也必定能开始新的感情,开始新的人生,我不信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要栽在痴情二字上。” 苏麻喇劝道:“但这话,您别当着皇上的面说,皇上已经很坚强,很了不起。” 玉儿道:“只要他不作出太出格的事,他是努力想让自己摆脱绝望的话,我会支持他。但是苏麻喇,不能事事都由着他,天下还乱着呢。” 但那之后的日子,正月里喜气洋洋,一切看起来太平兴旺。 玄烨在元旦恢复了朝政,过着和以往一样忙碌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今年起他不再在先帝的忌日亲自前往皇陵,只派遣福全常宁兄弟几个代为祭奠。 翊坤宫里则依旧风光体面,从前坤宁宫也非日日都要请安,如今妃嫔们,却几乎每天一大早都会来向昭妃行礼。 然而宫嫔们面上恭恭敬敬,一转身就开始议论是非,认为昭妃以代皇后自居,又说将来她若入主中宫,规矩一定比仁孝皇后来得大,不好伺候。 自然朝堂之上,王公贵族之间,早就开始算计新皇后的人选,支持灵昭的一派人,莫名其妙地日益强大,与钮祜禄一族不甚相干的人,也参与到其中。 至于反对的那一派,一时半刻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来,只是偶尔发声抵制钮祜禄氏上位,说什么大行皇后千古不足一年,实在不宜商谈立后之事。 但对于这一切,玄烨视而不见,不露出任何喜恶,起初还会对大李子发发脾气,后来连大李子都看不到皇帝的心思。 他只是勤勉地处理朝政,大胆果敢地应对三藩之乱,除此之外,感情上便是一片空白。 正月十五,宫中摆宴,太皇太后宴请王公大臣,贵族女眷们,白日里就受邀进宫来看戏。 明珠夫人与惠贵人私下见了面,一相见,明珠夫人就恭喜惠贵人,如今成了大阿哥的生母。 惠贵人说:“劳烦您回去与叔父说一声,眼下可不敢给大阿哥一星半点的福气,我实在怕压着他。皇长子虽然风光,但历朝历代的皇长子,能有几个好下场,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能被皇上喜欢,能做个有出息的孩子。” 明珠夫人则更直白地问:“且不说赫舍里氏去世,在那之前,您就对我说,皇上对您的宠爱渐渐淡了,后来怎么样了?” “就前天夜里,我还在乾清宫暖阁呢。”惠贵人说,“皇上待我和从前一样,但如今他心里思念着大行皇后,能召见我已是不易,我只管用心伺候,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明珠夫人说:“今年皇上又要选秀,佟家那姑娘,看来事要进宫了。那是骄傲到天上去的丫头,惠贵人,往后您要小心。” 惠贵人说:“这您不必担心我,不过,皇上到底要选谁为新皇后,叔父他可有揣摩?” 明珠夫人念道:“老爷他说,只能猜得出,皇帝压根儿就不想立钮祜禄氏,但放眼朝堂之上,眼下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不立钮祜禄氏,就必定要从新人里选,不然后宫里挑任何人,也都是说不过去的。” “那佟家的女儿?”惠贵人问。 “老爷说不大可能。”明珠夫人道,“皇上不会允许佟家的势力过度膨胀,这后位是断然不会给的。” “我想着……”惠贵人道,“皇上会不会,根本就不想立后,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没有皇后的皇帝古往今来也不少,将来流传千古,还是情深意重的美谈。” “可若是如此,您要怎么让大阿哥与二阿哥争呢?”明珠夫人说,“对我们来说,还是立皇后的好,将来有了利益冲突,新后必然排挤二阿哥,咱们就能渔翁得利。” 说着话,已是近了慈宁宫,二人越发谨慎言辞。 刚好见边上一行人走来,两个娇俏明朗的小宫女搀扶着柔弱的布常在,惠贵人便亲切地迎上来:“妹妹,今日挨着我坐,一会儿阿哥所会抱阿哥公主来,咱们一道看孩子也方便。” “是,多谢惠贵人。”布常在很高兴,“又是好些日子,没见过孩子了。” 然而今日元宵宴上,宾客众多,恐是担心人口混杂,对小阿哥公主的健康有所影响,乳母们抱着来向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请安后,就把还吃奶的几个孩子都带走了。 布常在很失落,她日日夜夜都思念自己的小公主,晋封常在后,皇帝曾下恩旨允许她去看看小公主,连王嬷嬷都算计着,布常在是不是要得宠了。 可一转眼,钟粹宫又被皇帝忘得一干二净。 布常在知道自己懦弱无能,并不在乎帝王恩宠,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闺女,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大喜的宴席上,若是掉眼泪很不吉利,身旁的宫女岚琪见主子眼圈泛红,立刻便将她带了出去,到后殿专为妃嫔们准备的殿阁补妆休息。 这一边,大阿哥扭扭捏捏地向灵昭请安,很不愿亲近她,转身就跑回玄烨那一边。 灵昭也不屑这孩子,在她眼里,再也不会有哪个孩子比承祜更可爱,喝了口酒压压火气,冬云在一旁道:“娘娘,夫人请您到后殿说话。” 灵昭怒色:“这是她自己家吗,想去哪里去哪里?” 冬云面露难色:“可是夫人说,有很要紧的事。” “知道了。”她悠悠喝了杯中酒,在新一曲歌舞开始后,才悄然离席。 玄烨端坐上首,见灵昭走开,只当她是像往日那样忙于宴席之事,并不怎么在意,可身边保清嬉闹着,没多久,调皮的小东西,就把酒水洒了他一身。 有太皇太后和太后护着,三岁的小娃娃自然不会受到责罚,还躲在太祖母怀里咯咯直笑。 “去我屋子里换衣裳。”玉儿也笑着对玄烨说,“湿乎乎地坐着,该着凉了。” 玄烨在儿子脸颊上掐了一把:“回来揍你屁股。”可也是笑着的,心情甚好的离去。 底下惠贵人眼看着上头一举一动,吓得提起来的心,在皇帝的笑容里安下了。 但一回眸,见身边坐席还是空荡荡的,四下看了看,便打发宫女道:“去瞧瞧,怎么布常在还不过来,别是不舒服了。” 然而这一边,玄烨出门来,见遏必隆的继夫人慌慌张张地从后殿出来,沿着廊下往回走,竟是没见到圣驾在此。 他与大李子皱眉头,忽地想起方才灵昭也离席,不自觉地便朝后殿走来。 谁知走近些,就听见打骂声和哭声,他疾行几步进门来,只见花架下花盆碎了一地,翊坤宫的冬云正撕扯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躲在后头的那个,玄烨一时竟有些面生,但挡在前头的那一个,他记得很清楚,又是她。 皇帝脑筋飞转,开口道:“你不愧是鳌拜的义女,学得与你的义父一样,心狠手辣。” 灵昭陡然闻声,惊恐万状地转回来,见玄烨立于身后,顿时吓得呆住。 大李子则呵斥冬云:“还不住手,皇上面前,岂容你们放肆?” “不是的……皇上,不是你想的这样,不是这样。”灵昭百口莫辩,着急地解释,“我不是……” 玄烨则冷冰冰地看着她:“她们做错了什么,要你在元宵节这样的日子,在太皇太后的宫殿里动用私刑?” 灵昭过于激动,不小心声音也大了:“皇上,我说了不是的,我没有,为什么不信我?” 玄烨问她:“那朕看见的是什么?” “我、我……”灵昭无言以对。 就在刚才,她气恼地带着嫡母到这里,听她絮叨帝王恩宠,絮叨中宫之位,灵昭激愤地说皇帝根本就不碰她,让她去和谁生皇子,正气得面红耳赤时,身后传来动静,才发现钟粹宫的布常在主仆俩,竟然就在屏风后偷听。 遏必隆夫人立刻就被灵昭撵走,她逼问布常在听见了什么,可布常在吓得只会哭,灵昭顿时失了理智,喝令冬云掌嘴。 可是这一切,她该怎么向皇帝解释,她如何说得出口? 这件事动静不小,很快就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她是抱着大阿哥乐呵呵地离席,席上的人暂时没察觉异样,可是惠贵人的小宫女跑回来,和主子咬了半天耳朵。 惠贵人便挪到荣贵人这边,轻声道:“后头出事儿,这下可热闹了。” 听她细说后,已显怀的荣贵人,用帕子掩一掩嘴巴,轻声道:“我说呢,怎么都不在席上了,昭妃娘娘去了何处,这么久不回来。” 后殿中,玉儿坐于上手,布常在和岚琪、冬云,还有门外值守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一地,灵昭坐在一旁,虚弱地靠在苏麻喇怀中,已是泪眼婆娑。 太皇太后问了两遍了,始终没人吭声,玄烨刚要开口,只见那小宫女爬到前头,叩首伏地,怯怯地说:“太皇太后,容禀……” 第909章 朕要了这个宫女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玉儿已没有什么耐心,但见这小宫女发丝凌乱,鬓边是匆忙间抿好的散发,猜想该是和布常在在一起的。 而她一出声,灵昭也不自觉地从苏麻喇身边坐起来,神情紧张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人。 玉儿知道,玄烨亲眼所见的事,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灵昭今晚都是冲动了,可眼下元宵宴还等着他们回席,时间再久一些,宴席上的传言就会更丰富。 她不需要什么解释,她只希望皇帝能立刻回去,可偏偏玄烨今晚是和灵昭杠上了,玉儿眼瞧着孙子那眼神和气势,猜想他已经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太皇太后……”趴在地上的小宫女,颤巍巍开口,“奴婢是和冬云姑姑闹着玩的,是皇上看错了。” 玉儿眼前一亮,而所有人都很惊讶和意外,只有玄烨一脸怒气,恨不得生吃了地上这小丫头。 “奴婢跟随主子来这里补妆,不多久昭妃娘娘和夫人也来了,娘娘和主子说了几句玩笑话,奴婢一时没分寸,言语间没大没小,主子就让冬云姑姑撕奴婢的嘴,但这也是闹着玩儿的。”那小宫女几乎把额头贴着地,声音颤抖着,“是、是皇上突然进来看错了,是误会。” “你!”玄烨一步上前,指着地上的人,“你胡说什么?” “玄烨。”玉儿幽幽开口,“是不是你看错了?” “那就把遏必隆的女人找来。”玄烨来劲了,“您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灵昭,顿时神情紧绷,不自觉地抓紧了苏麻喇的手腕。 苏麻喇向玉儿递过眼色,玉儿恼怒地瞪了孙子一眼,现在有个懂事的小宫女说了让所有人下台阶的话,玄烨今晚到底还想闹什么? “那她为什么哭?”玄烨指着一旁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泪水的布常在,“她眼泪还没擦干,她哭什么?” 岚琪惊恐地抬起头,回眸看了看在一旁已经吓成傻子的布常在,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开口说:“回、回皇上,主子她、她是笑出来的眼泪。” “你……”玄烨气极了,这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他并不是非要在今晚让灵昭出丑,可钮祜禄一族到底在算计什么,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您瞧瞧,皇上多大的人了,还闹着玩。”苏麻喇在边上笑了,对玉儿说,“闹得咱们也大惊小怪,叫人笑话。主子,您带着昭妃娘娘回席上去吧,皇上,奴婢伺候您去把衣裳换了。” 一面说,一面训斥大李子:“不是带皇上来换袍子的吗,皇上着了凉,你担待得起吗?” “是是是,奴才该死……”大李子赶紧上前来,轻声道,“皇上,咱们先去……” “皇祖母。”玄烨霍然转身,一手指着地上的丫头说,“朕要了这个宫女,今晚就送去乾清宫。” 殿内一片煞静,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呼吸,灵昭刚要走向太皇太后,抬着双手本是要去搀扶,硬生生地握成拳头放下了。 苏麻喇上前道:“是,这小宫女机灵的很,奴婢一早就和布常在说,要指她去乾清宫当差……” “不是当差,是侍寝。”玄烨冷声道,“今晚朕要她侍寝,明日就封了常在。” 皇帝说完,也不顾祖母是否应允,不顾在场的人什么脸色,转身就往门外走,大李子猛地回过神,赶紧跟了出去。 灵昭摇摇晃晃地朝后退了几步,苏麻喇赶紧搀扶着,但听玉儿开口道:“既然是皇帝的意思,就这么定了,你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的小宫女,好像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是听太皇太后发问,便应答:“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是钟粹宫布常在的宫女,奴婢姓乌雅,乌雅岚琪。” “苏麻喇,照规矩办。”玉儿说着起身,走到了灵昭面前,“孩子,我们回去吧。” 灵昭眼中含着泪,纵然千万般的委屈,也不敢违抗太皇太后的话,颤巍巍地伸手来搀扶她,跟着走了。 苏麻喇待主子们都离去,才吩咐手下:“你们把布常在送回去,你去内务府宣教引的嬷嬷来。” “主子……”岚琪眼见布常在被人搀扶走,可布常在还傻乎乎的没回过神,只是泪眼相望,顺从地被人带走了。 “你叫岚琪?”苏麻喇蹲下来,温和地看着她。 “是,嬷嬷,是奴婢。”岚琪不安地看着苏麻喇。 “恭喜你,被皇上选中,接下来会有负责教引的嬷嬷来告诉你如何伺候皇上。她们可能会做一些让你害羞的事,但不会伤害你,你不要害怕。”苏麻喇说,“过了今晚,你就是皇上的常在,不再是奴才,往后会有宫女来服侍你,而你从今以后的责任,就是服侍好皇上。” “嬷嬷……” “刚才皇上说的话,太皇太后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苏麻喇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也懂了吗?” “可是嬷嬷?”小宫女的心突突直跳,她不敢说,一次次的相逢,一次次被皇帝施以援手,还有小公主出生那天,瓢泼大雨里,她被推搡在乾清门外的角落,看着皇帝孤寂的背影从雨幕中消失。 这一切,一直都藏在小宫女自己的心里,从不敢对任何人说,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苏麻喇温和亲切地看着这孩子:“这在宫里,是很寻常的事,每一个宫女在年满出宫,或是年迈前,都属于皇家属于皇上,你没得选择,布常在也没得选择。若是觉得对不起旧主,将来和睦相处,互相照顾,就是情分了。” 长相甜美的姑娘,有一双透彻明亮的双眼,她渐渐冷静下来,镇定地冲苏麻喇点了点头:“嬷嬷,我都懂了。” 插播,因本故事后续内容与阿琐另一本书德妃中历史重叠,在本文完结后,会沿着正文的内容和时间轴,在阿琐的微-信平台上继续免费更新后续内容,微-信搜索“阿琐”,请注意是王字旁的琐,翻阅历史消息,或回复“宫檐”,即可阅读。 皇帝回到席中不久,太皇太后和昭妃也一同回来,虽然昭妃的神情很是不自然,但上头几位有说有笑,看起来一切祥和。 至于布常在没回来,一个不得宠且不惹眼的小常在,不会引起王公大臣的好奇。 可是惠贵人这边,早就留神了,此刻得了消息,对荣贵人轻声道:“布常在被送回去了。” 荣贵人朝空着的坐席上看了眼:“这是出了什么事。” 惠贵人又道:“听说内务府的教引嬷嬷带走了一个小宫女,太皇太后指了今晚送去乾清宫暖阁侍寝的。” 荣贵人想了想:“布常在身边有个小宫女,眼眉长得极好,那个叫岚琪的丫头。” 惠贵人颔首:“我也认得,我想着,恐怕就是她。” 荣贵人说:“那丫头本分老实,今晚这是唱得哪一出?” 待漫天礼花绽放,元宵宴也散了,王公大臣在太监侍卫的引导下,依序迅速离宫。太皇太后指了个宫女的事,尚未传开,但乾清宫有回话,暖阁里已经都准备好了。 玄烨这儿向皇祖母道晚安,被玉儿拒之门外,只有苏麻喇出来,好声好气地说:“明儿再说吧,皇上,别怪奴婢多嘴,您今晚也忒胡闹了。” 玄烨一脸的不服气,苏麻喇又道:“挺漂亮的小丫头,还是个懂事聪明的姑娘,皇……” “朕看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玄烨却气冲冲地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苏麻喇目送皇帝离去,再回到屋子里,玉儿就问:“他在说什么?” 苏麻喇笑道:“要您早些歇着。” 玉儿说:“我哪里睡得着,你晚些时候过去瞧瞧。” 苏麻喇笑问:“要我去瞧什么?” 玉儿道:“好好一个丫头,别叫皇帝作践了。” 苏麻喇嗔道:“自己孙子是什么样人您还不知道,皇上怎么会作践个小丫头。” 玉儿叹息:“我说的是他若不要人家了,叫那丫头往后如何在宫里自处?到哪里都会被人欺负,难道就因为她说了句懂事的话,就要遭这么大的罪?你去瞧着,倘若玄烨厌弃,你就留心安排着,给她找个合适的差事,布常在那儿,也别再回去了。” 苏麻喇问:“若是正相反呢?” 玉儿愣了愣:“就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吧。” 乾清宫里,玄烨洗漱更衣后,才回到暖阁,那小丫头早就叫教引嬷嬷们脱-光了裹在棉被里,被头上只露出白皙的脖子与香肩。 纵然是玄烨,也不得不承认,多次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多少也因为这小宫女长得标致,那柔和甜美的眼眉,是他喜欢的模样。 玄烨瞪着她,她也看着皇帝,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渐渐露出怯意和害羞,小心翼翼地将棉被往上拉了拉。 这个动作,倒是叫玄烨回过神,往边上一坐,冷声道:“你起来说话。” 岚琪拥着被子,缓缓坐起来,此刻被子底下,仅一抹肚兜蔽体,紧紧抓着被子,生怕松了手。 “是朕看错了吗?”玄烨问。 “不是,是奴婢撒谎了。”岚琪低着脑袋,仿佛恨不得钻进被窝里。 “你叫乌雅岚琪?”玄烨问。 “是……”小宫女怯然应道。 玄烨转身往外走,一面冷声道:“你是这世上,头一个敢把错误嫁祸在朕身上的人,让朕背黑锅,你有几个脑袋?” 可榻上的小宫女却应他:“皇上连江山天下都能担当,背一次黑锅算什么?” 玄烨回眸,负手而立,彼此凝望须臾,他问:“朕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你自己也知道,是不是?” 第910章 作为惩罚,今晚就饿着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夜色渐深,慈宁宫中早已不见元宵宴时的热闹,玉儿独自靠在床头,回忆着今晚的情形。 想起了那小宫女的模样,干干净净眼眉福相,她揣测着孙子的用意,又不得不担心翊坤宫里,灵昭那孩子是否要伤心欲绝。 苏麻喇去了许久还没回来,该别是玄烨把人撵走了,苏麻喇去安排那小宫女的去处,玉儿实在有些坐不住,掀开被子要下床瞧一瞧,终于有熟悉的脚步声进来了。 但是苏麻喇到了屏风外头,就停下脚步,像是在张望格格是否睡着了,玉儿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睡得着?快过来说说,乾清宫里什么情形?” 苏麻喇这才笑了:“能有什么事,皇上又不是头一回碰姑娘。” 玉儿急道:“你别招惹我。” “老祖母今晚怎么这么着急?”苏麻喇点了蜡烛,端了茶过来,说,“能有什么事呢?” 但深知格格的脾气,不敢再玩笑,一五一十地说了那宫女的来历。 原来皇帝并不是头一遭遇见她,早在布答应侍寝的时候,皇帝就知道了这姑娘的存在,布答应对皇帝说,进宫后若不是有这么个好姑娘陪在身边,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再后来和玄烨的几次偶遇,不论是她病着被老嬷嬷差遣做粗活,还是风雪里为她解围赠伞,就算从荣贵人的屋子出来,也会那么巧,偏偏看见站在路边等着给荣贵人送礼的她。 “大李子说,那姑娘他早就留心了,很老实本分,并不是那攀高枝儿的人。那一阵以为皇上要宠幸布常在,又一阵以为皇上看中了这漂亮的宫女。”苏麻喇说道,“可到头来都不是,皇上全撂下了,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谁想到,会有今晚?”玉儿叹,“但这么看来,今晚若换个宫女来说那番话,玄烨也不见得会把人要了,是不是?” 苏麻喇颔首:“是,奴婢和大李子也认为,若不是乌雅岚琪,皇上不见得会说要了宫女侍寝的话。” “模样儿俊俏,我只见了一眼,就记住了。”玉儿说,“玄烨碰到那么几次,难怪印象深刻。他们屋子里怎么样,那丫头撒了谎,玄烨没发脾气吗?” 苏麻喇笑道:“奴婢过去的时候,您猜他们在做什么?“ 玉儿干咳了一声:“玄烨要她了?” 苏麻喇笑了:“不正经的老祖母。” 玉儿急得要打苏麻喇:“你真是反了,偏要急死我。”可这么一闹,把夜里不悦的心情都散了,苏麻喇好生道:“先头您说担心皇上作践了人家,真是多虑了,咱们皇上是那样的男人吗?我去的时候,皇上在教新常在写字呢,大李子去偷偷看了,手把着手在桌边写字。” “写字?” “这闺房里的事,您还要问个清楚?” “我这不是……”玉儿竟是被苏麻喇噎着了,恼道,“罢了罢了,我白操心。” 苏麻喇为她摆枕头掖被子,好生道:“咱们静观其变,本是件寻常的事,弄得所有人都紧张,对皇上对后宫都没好处。往大了说,还叫朝廷上的大臣们,宗亲里的老王爷们说一嘴,何必呢,不过是皇上要了个宫女,他要多少不成?” 玉儿躺下,对苏麻喇道:“可是灵昭那孩子,玄烨究竟想怎么样。” 宫中更鼓敲响,时近子时,乾清宫的灯火渐次熄灭,大李子再三朝暖阁里张望,确定里头都睡下了,才打着哈欠和徒弟交接,赶紧回去歇一觉。 然而屋子里,玄烨确认身边的人睡着后,却离了床榻,趿鞋至窗下,看那团圆的明月,在风中在云里,忽隐忽现。 从这窗口望出去的方向,是巩华城所在的位置,隔着整京城,舒舒孤零零地躺在棺椁中,而他身边,又有了其他女人。 玄烨很悲伤,月色勾出他身体的轮廓,躺在床上的岚琪,能将皇帝的悲伤看得清清楚楚。 屏风外的西洋钟,滴滴答答发出声响,玄烨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在月色下,看见了岚琪的眼睛迅速闭上,她的眼眸是那么透彻明亮,些许的月光,就能将她们变成宝石般,她却还自以为躲过了。 “装睡?”玄烨坐到床边,“胆子可真不小。” 被窝里的人,索性蜷缩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用被子捂着半张脸,胆怯地看着皇帝。 “你比那些选秀进宫的贵人常在们,胆子都要大。”玄烨说,“她们头一次来暖阁,基本不敢和朕说话,更不敢看着朕。” “皇上没睡着,奴婢也睡不着。”岚琪应道,“可是奴婢能不说话,不睁开眼,皇上,您就当奴婢睡着了可好?” “今晚起,你就是朕的常在,往后不要自称奴婢了。”玄烨掀了被子上-床,靠在床头坐着说,“你自己不好好争气,将来的日子会很难过,朕不可能面面俱到地来照顾你。” “是。”岚琪答应。 “朕教你写的字,要记牢,认了字就能看书,有了学问你才不会被人欺负。”玄烨说,“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宫女,譬如你们钟粹宫那个老嬷嬷,你就该拿出主子的样子来。” 话音才落,耳听得咕咕一声,玄烨低头看蜷缩着的人儿,今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还头一次看见岚琪这么紧张害怕,若非屋子里黑洞洞的,一定能看见她红透了的脸。 “饿了?” “是……” 玄烨问:“谁叫你不带干粮来?” 岚琪禁不住笑了,忙又捂住了嘴,心里突突直跳。 自从大行皇后仙逝,王嬷嬷每日都提醒他们,绝不可以笑,几时这宫里又有了皇帝的笑声,他们才能裂开嘴笑。 刚才还在皇帝的身上看见悲伤,此刻她的笑容,简直是在皇帝的伤口上撒盐。 乌雅岚琪对皇后的情感,止于崇敬,止于高高在上的仰望,倘若是布答应死了,她恐怕一年两年也笑不出来,可是,要她怎么去伪装,心中并没有的悲伤和绝望? 实在要说,她很心疼皇帝,大雨中乾清门下的身影,就让她这个根本没资格去惦记皇帝的人,深深地心疼自己的君王。 而那天暴风雪里,看着圣驾远行,她哭了,可自己也不明白,她的眼泪是在哭什么。 “你笑什么?”玄烨果然道,“朕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你笑,那日站在荣贵人的门外,你捧着礼物低着头,也在笑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岚琪从被褥里爬起来,已经不羞于只穿着肚兜在皇帝的面前,更何况这里这么暗,本就看不清楚。 她恭恭敬敬地回答:“因为荣贵人好,时常打发吉芯姐姐来照顾布常在,一年四季,连夏日里的蚊香都惦记着把好用的送来。可荣贵人生了那么多小阿哥,接连夭折,布常在和奴婢都很惋惜,她能再度怀上皇嗣,奴婢是为布常在高兴。” “你再不改口奴婢,就这么站到门外去,冻一冻你就记住了。”玄烨说。 岚琪呆了,不知这么才好,可玄烨却抓起被子,将她裹起来,又说:“别冻着。” “皇上对不起……奴……”岚琪的心一颤一颤,终于学着娘娘贵人们的样子说,“臣妾记住了,臣妾不该、不该在大行皇后的丧期,随便笑出来。” “为什么呢?”玄烨冷声道,“朕并没有下令不许谁露出笑容,朕连哭灵都不让他们哭不是吗?” “是。” “他们有什么资格,和朕一起来悼念皇后?”玄烨转了过去,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一个个的,自以为是什么呢。” 岚琪裹着被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朕不是在责怪你。”玄烨说,“那天坐在轿子里看见你的笑容,朕心里很舒坦,至少这宫里,还有人是正常的。不……不正常的那个人是朕,于是所有的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着日子。而朕最厌恶,他们面上假装悲伤来讨好朕,背地里却埋怨因为皇后,让她们过得如此煎熬。” 岚琪低着头,手里紧紧抓着被子,也不知是不是屋子里本就温暖,再捂着被子热得头脑发昏,竟是开口道:“可这一切,都是皇上自己想的,就连旁人的心思,也是皇上自己猜的,皇上放过自己,也就放过所有人了。” 玄烨不自觉地挺起了身子,怒道:“放肆!” 巧的是,饥饿的小宫女,肚子止不住咕咕叫,她吓得就差把自己拧成一股绳,玄烨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从恼怒里冷静下来,更是莫名其妙地笑了。 “饿着吧,下回记得带干粮来。”玄烨躺下了,可身后毫无动静,他回头来看:“朕吓着你了?” 岚琪摇了摇头,她不敢说出口,皇帝的意思是还有下回,她没有想错是不是?皇帝说还有下回?而刚才写字的时候,皇上也说,还要教她写更多的字。 苏麻喇嬷嬷说,从今往后她的责任就是伺候好皇帝,可是一辈子那么长,她不想过了今夜,就像布常在一样,被忘得干干净净。 玄烨轻轻拽她的被子,把人拉倒了,问道:“是你让布常在带干粮来的。” “是。”岚琪老实地回答。 “朕一直想问。”玄烨道,“是你真的不懂乾清宫的规矩,才让带来了,还是为了帮她引起朕的注意?” 岚琪的心突突直跳,眼眸里只容得下皇帝的面容,只可惜光线太暗,彼此都看不清神情。 玄烨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不要再这么狡猾,朕会不喜欢,下不为例,作为惩罚,今晚就饿着。” “是……”岚琪有一瞬,觉得一切到此结束了,可是皇帝的掌心触摸到额头,竟然有一股暖流,直往心里钻。 漆黑中,玄烨说:“别害怕,朕不是怀疑你的私心,你一定想不到她那么单纯,会当着朕的面,不停地夸自己有个漂亮的小宫女。她还对朕说过,你告诉她紫禁城里每座宫殿的屋顶上都镇着神兽,妖魔不可侵犯,要布常在不要怕鬼。” 岚琪好奇地问:“皇上,是真的吗?这是臣妾的爷爷告诉我的。” 玄烨不屑:“朕一个人就足够了,那些不过是装着好看。” 第911章 为什么,格外的悲伤 “皇上……真厉害。”岚琪将信将疑。 如此敷衍的恭维,玄烨听了都想发笑,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他翻过身背对岚琪,道:“睡吧。” 那之后,一夜相安,照规矩天未亮,岚琪就要先被接走,可是来的人要在不吵醒皇帝的前提下叫醒新常在时,却被已经苏醒的玄烨拦下。 玄烨昨夜心事太重,睡得浅,可身边的人嘴上说着自己睡不着,她也睡不着,半夜里却散发出热乎乎的气息,睡得很好。 玄烨浅浅醒来时,身边的人也呓语着翻过身,以为她要醒,可抱着被子继续睡得香甜。 此刻,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明亮,足以看清身边人的眼眉,玄烨一阵恍惚。 对他而言枕边躺着不同的女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今天为什么,格外的悲伤。 然而,岚琪毕竟曾是勤快的小宫女,到了早晨该起的时辰,纵然睡得香甜,也按时醒来。 但一睁眼,看见面前有个男人,脑中先是一片空白。 待昨夜的记忆一并苏醒,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有所改变,意识到身边是谁,看见皇帝眼眸中有自己的面容,她欢喜地笑了。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笑容,竟是叫玄烨从悲伤里抽回思绪。 也许是因为其他人会早早被接走,几乎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形,就算在翊坤宫,灵昭大多时候起的比他早,哪怕彼此同时醒来,她也会立刻躲开自己的目光。 只有舒舒,这样的时光里,他只见过舒舒的笑容。 但此刻……是一张认识的,但又陌生的脸。 可是她笑得那么甜,以至于多想一分她是否因为上位而沾沾自喜,都会觉得亏待了这样纯粹的幸福和欢喜。 “皇上睡得好吗?”岚琪先开口。 “昨夜的事,要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玄烨却道,“朕散了朝后,会接你一起去慈宁宫请安。” 慈宁宫里,待玉儿见到新常在乌雅氏,已是日上三竿,皇帝今日散朝晚,大李子就做主先将乌雅常在送了来。 玉儿细细打量了这个孩子许久,方开口问了几句话,然而瞧着年纪小小的孩子,却是稳重大方,不是那扭扭捏捏之辈。 她虽然也害怕紧张,但一开口,总能条理清晰地回答问话,再想一想昨夜的事,那样的情形之下,这小丫头懂得顾全大局,至少当时当刻,她比灵昭那孩子都强几分。 玉儿问:“我听说你住在钟粹宫东配殿,往后还能与布常在和睦相处吗?” 岚琪好生应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布姐姐她很为臣妾高兴,往后臣妾也会好好照顾布姐姐,从此主仆成了姐妹,就更亲厚了。” 玉儿喜欢爽快的孩子,命苏麻喇赐座,又细细问了一些事。 至于乌雅氏的出身,昨儿苏麻喇就已经打听清楚,这孩子的父亲是护军参领,负责禁宫外围的守卫,而她的祖父就与紫禁城更有渊源,竟然就是那会儿能做出让玉儿脾胃舒坦的饭菜的御膳房总管。 如此想来,在家必定也是娇生惯养,难为她进了宫,能这样能干又踏实。 听苏麻喇说,钟粹宫里因慧妃遗言才能留下的王嬷嬷,很是来事又懒惰。布常在那风吹了能倒的柔弱,若非身边有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早就被揉搓坏了,布常在很依赖自己的宫女,主仆感情极好。 “宫女上位成了妃嫔,并不稀奇,但不论什么缘故,在旁人看来,你就是背叛主子。”玉儿说,“往后难免有人来挑唆你和布常在,如何相处如何应对,你自己要争气。从前你怎么伺候布常在,那份尽心和忠心,从今往后都要用在皇上的身上,如此便足够了。” 岚琪叩首行大礼:“臣妾谨记。” 玉儿神情严肃:“你是曾经跟着布常在的人,那么深宫冷暖,帝王恩宠,心里都该明白。日子还长着,此番是福是祸,都在你自己了。” 第912章 先放过自己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慈宁宫传午膳时,玄烨才姗姗来迟,进门便见岚琪端着碗筷和苏麻喇站在一起,那小常在也不紧张惶恐,一见自己,又是那灿烂甜美的笑容。 玄烨曾对舒舒说过,后宫里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仔细看枕边人的脸,仿佛就是这个乌雅岚琪。 她运气好,当然,她也长得好。 玉儿让岚琪挨着皇帝一并坐下,一顿饭说说笑笑,用得极好。 但饭后,岚琪跟着苏麻喇去了茶水房,玄烨就被祖母叫进了屋子。 玉儿开门见山地说:“今天灵昭免了六宫的请安,说是不大舒服,你可知道?” 玄烨神情淡漠:“知道一些,已经命大李子去问候,宣太医瞧了。” 玉儿轻叹:“玄烨,你到底想她怎么样?” 玄烨道:“朕没想怎么样,皇祖母,您想问什么?” 玉儿神情郑重:“玄烨,你老实说,收了那乌雅岚琪,并非一时情绪,是不是?你早就让大李子打听过这个丫头。” 玄烨颔首,但默然不语。 玉儿道:“可你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喜欢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外面的人怎么想,我懒得管,你也无所谓,可你现在连对皇祖母都不能说实话了?” 玄烨依旧绷着脸,不愿意说话。 玉儿起身到门前,见无闲杂之人,命大李子看好门,再回过来,便问:“难道你是想气死灵昭吗?” 玄烨不以为然:“怎么可能,皇祖母,这和她没关系,可她非要把自己搀和进来,您和我都拦不住。” 玉儿已然怒色:“玄烨,说实话。” 玄烨便是离座,直挺挺地跪下:“皇祖母息怒。” 玉儿叹:“我没有动怒,我只想听实话。” 玄烨目光空洞:“皇祖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确很早就算计,要收一个宫女来当宠妃,来断了那些想要举荐昭妃为后的大臣的念想,想把坤宁宫空关着,多一年是一年,我不想让任何人来取代舒舒的存在。” 玉儿说:“大李子告诉苏麻喇,你问过几次钟粹宫的事,但也很快就撂开了,你心里本是犹豫的?” “是,孙儿至今都记着您的教诲,不要利用女人。”玄烨道,“我不想利用这小宫女,也并不想利用灵昭,可到头来,还是变成这样。” “你至今仍旧不喜欢她?” “不喜欢。”玄烨道,“皇祖母,我尝试过,逼自己试着去接近她,想着慢慢地,让彼此的感情变得自然些。但和她在一起,她若高兴了,朕就一定因为费尽心机累得半死,而朕想寻求自然的相处,她就满心怀疑、忐忑不安,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她做错了什么没有,她到底哪里不如舒舒。皇祖母,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回答?” 玉儿怔然,终于听得孙子的一番肺腑,才意识到,感情本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所谓的旁观者清,在情感之上,很难起作用。 然而灵昭爱自己的丈夫,她错了吗?如果灵昭错了,那么玉儿,还有齐齐格、还有元曦,甚至是孟古青,她们都错了吗? “记住我的话,不要羞辱她,不要伤害她。”玉儿说,“皇祖母不愿你将来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舒舒早就对我说,不要让钮祜禄灵昭绝望。”玄烨身心疲惫,“皇祖母,费尽心思,让一个爱自己,可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感到幸福快活,这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让她绝望,想让她彻底放弃,转身把朕丢得远远的,而朕,绝不想立她为皇后。” 玉儿摇头:“可是孩子,灵昭只是一个单纯在你身边的女人吗,她是钮祜禄家族的女儿,她背后牵扯着朝廷的利益,关乎着你的大臣们。现在,是你无法将感情和利益分两边,若只谈利益,你不会感到心力交瘁,哪怕只谈感情,你也会干脆果断地撇开一切。灵昭她,是陷在感情里,你呢,却是两边都占着。” 玄烨坚决地否认:“皇祖母,朕不喜欢她。” 玉儿说:“她跟了你十年,你的心,是肉长的,你不喜欢她,不代表你什么都不在乎。玄烨,你先放过自己,才能放过了所有人。” 玄烨恍然记得,仿佛昨晚才听过这句话,分出心神来一想,不就是那个嘴上说睡不着,却在身边睡得又香又甜的小常在吗? 玄烨努力地回忆,到底怎么说起这些话,才猛地发现,他昨晚竟然对个第一次来到自己身边的小丫头,说了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 失去舒舒,他太过悲伤,这半年多来,他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烦躁,总觉得所有人不过是面上假惺惺地哀悼皇后,都在背地里幸灾乐祸,甚至出言诅咒。 那小宫女就说,皇上该先放过自己,才能放过所有人。 可笑,玄烨没来由地生气,竟轮到个小丫头来指点他的人生。 “玄烨?” “是!”玄烨回过神,起身来,“皇祖母,我会好好想您说的话,冷静地面对我和灵昭之间的事,您别生气。” “动动嘴皮子张口许诺,什么都能说。”玉儿肃然道,“这很残忍,可是玄烨,舒舒的死,你该放下了。悲伤除了让你变得越来越浮躁,让你身边的人远远地躲开你,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你大可以潇洒地说,你不在乎,你就想这么活下去。但你别忘了自己是谁,你是大清的皇帝,而后才是舒舒的丈夫,连你的哀痛悲伤,都要排在家国之后。” 玄烨垂眸,沉重地将祖母的话记在心里。 玉儿道:“成为名留青史的帝王,让舒舒做一代明君的皇后。她的一生结束了,孩子,你和舒舒的感情,也到此结束了。让你痛苦,让你绝望,绝不会是舒舒想要的结果。” 玄烨眼眸湿润:“可是,皇祖母,我好想她,为什么……” 门外,苏麻喇和岚琪端着茶,来到殿门外,大李子示意要先通报,苏麻喇便留下了岚琪独自进门来,刚好听见皇上说“我好想她”,不禁心头一酸,悄然退出。 “太皇太后说不喝茶了。”苏麻喇对岚琪道,“您把茶水送回去,一会儿来,陪着太皇太后一道散散步。” “是。”岚琪温顺地答应,端着茶又走了。 之后先走出来的,是玄烨,他一出门就照着大李子的脑袋拍了一巴掌。 “叫你多嘴。”玄烨骂道,“朕回去再收拾你。” 大李子一脸委屈,而玄烨转身就问苏麻喇:“嬷嬷,方才她来,对您和皇祖母说了什么?” 苏麻喇道:“说曾经在布常在身边服侍。” 玄烨轻咳了一声:“昨夜呢?” 苏麻喇笑道:“说是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但倒头就睡着,后来的事都不记得了。” “就这些?” 苏麻喇笑:“皇上不信我?” 玄烨信,可心里却想,那小小年纪的丫头,竟然能说出和皇祖母一样的话,什么放过自己,才是…… 正不大耐烦,那笑容甜美的人就兴冲冲从茶水房来了,看见自己,眼睛里仿佛盛满了阳光,这没什么事儿,她也乐呵得很。 玄烨却没好气地瞪着她,等岚琪意识到自己被“讨厌”,才收敛了笑容,看看苏麻喇,又看看李总管,呆呆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久后,她被要求搀扶着太皇太后一道散步,听太皇太后教导将来要如何尽心侍奉皇帝,再后来,皇帝便带着她一起回了乾清宫。 李公公私下对她说,皇上几乎不会在白天,将后宫留在乾清宫,过去皇后娘娘或是昭妃她们,有什么事也都从后面进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大臣。 岚琪机敏地说,她知道,要言行谨慎,于是老老实实地伺候在一旁。 一下午,乾清宫里大臣来来往往,直到日落前,玄烨才从繁琐的公务中抽身。 回到暖阁里,见岚琪正将批阅好的奏折整理起来,但她不认字,所以按照封面的颜色和大小来码,如此自然全乱了。 玄烨负手走来,说:“你这不是给人添乱?” 第913章 只见新人笑 “是……”岚琪立刻停手,呆了一呆后忙道,“臣妾这就把他们恢复原样,皇上恕罪,我只是见这桌上太凌乱。” 她说话的声儿越来越小,羞愧地低下了头,她也知道,因为自己不认字,闹笑话了。 “你虽是包衣旗出身,但家境也算优渥,为何不教你识字念书?”玄烨坐下,把岚琪整理的折子重新分开,这里头有毫无意义的请安折子,也有重要的军机大事以及各地政务。 “臣妾是姐姐,是阿玛额娘的长女。”岚琪道,“是一定要进宫当差的,包衣旗的人家都知道,不能教读书写字。” 玄烨点头:“是有这么个说法,怕你们念书多了,心思活络,又或惹是生非吗?但好像,朕不记得有这么一条明文规定。” 岚琪说:“回皇上,这是包衣旗的奴才们,自己的活法儿。” “有道理。”玄烨道,想了想后,便问,“昨晚朕对你说的话,你没对太皇太后提起?” “臣妾不记得了。”岚琪虔诚地看着皇帝,“臣妾不记得皇上说过什么,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如此委婉的回答,十几岁的小姑娘,的确很懂事,懂得照顾人的心情,体贴又细致。 玄烨凝视着她,逼得岚琪怯怯地缩回了目光,他方道:“你很机灵,也很聪明,太皇太后喜欢这样的孩子,但不要过了头。” “是。” “你时时刻刻,在揣摩朕的心意,是不是?” “臣妾没有揣摩皇上的心思。”岚琪应道,“皇上问什么,臣妾便答什么。” 玄烨放下手里的折子,神情严肃:“那你为什么,老冲着朕笑?” “因为高兴……”虽然回答得很干脆,可岚琪的神情是彷徨的,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皇帝接受,但说的是实话,至少心里能踏实。 “你不忌讳皇后?” “忌讳?” “嗯,这个词不对。”玄烨自己有些乱了,眼神再次变得空洞,冷静下来后,才道,“他们都顾及皇后,都以为朕要死不活,总不忘表白他们对皇后的哀悼之情,大臣们是,后宫们更是。” 岚琪低垂着眼帘,捧着手里的奏折,一动不动。 玄烨苦笑:“就你,没心没肺地笑。” 岚琪颤了一颤,把奏折抓得更紧了。 玄烨问:“你揣摩出朕的心思,知道朕厌烦了那些假惺惺的言语吗?” “臣妾……”岚琪的下巴,就快贴上胸口,她很不安,但也无路可退。 “说吧。”玄烨道,“不论你说什么,朕赦你无罪。” 岚琪小心放下折子,恭恭敬敬地跪坐在炕上,说道:“臣妾和皇后娘娘不熟悉,进宫以来,统共没见过几回面,臣妾崇敬皇后娘娘,但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 “臣妾对皇后娘娘,再没有其他的感情。”岚琪紧张地说,“去年五月娘娘过世后,布常在就生了,她身体不好,又舍不得小公主,月子里总是哭,日日夜夜离不开人。因此,臣妾根本无暇为了皇后娘娘悲伤,也实在提不起情绪为并不相熟的人伤心难过,到如今,更是淡了。” 她深深叩首:“请皇上恕罪。” 玄烨却双眸泛红:“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的,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朕。” 岚琪俯身不敢起来,根本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怒是悲,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皇帝高兴,她只能选择说实话。 “朕不怪你。”玄烨说,“半年多来,朕的心情一直不好,但从不需要任何人来安慰,然而每个人见到朕,总不忘表白他们的哀悼,不忘安慰朕节哀。除了前线战事,大臣们一样的紧张顾不过来,其余时候不论是谁,见面开口就要提皇后,朕很烦躁,日积月累,几乎要疯魔。” 岚琪缓缓直起身子,心疼地看着皇帝,虽然自己只是众多后宫中的一人,将来也会淹没在历史之中,可是皇帝从此是她的丈夫,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原本只是个小宫女,就算多次与皇帝相遇,得皇帝相助,也不该有非分之想,可她却是实实在在有这念头,不止一次地想,若能陪伴在帝王身边该多好…… 所以,她对不起布常在,就算被所有人指责背弃主子,她也不会难过。 但机会来了,她不愿轻易错过,就算今日是最后一次伴驾,此生也了无遗憾。 “来,朕接着教你写字。”玄烨说,“往后识字了,就能好好整理这些奏折,也不会让人笑话。” 皇帝说着,拉了岚琪起身,一同走到书桌边,这里有昨夜没写完的字,也有岚琪的名字还躺在纸张底下。 “朕还有政务,大臣们还等着见朕。”写了几个大字,告诉岚琪是什么意思后,玄烨面带威严地说,“你在这里慢慢练着,朕回来要考你,别偷懒。” 岚琪捧着笔,用力点头,呆呆地目送皇帝离去,连行礼都忘得一干二净。 等她坐下握笔临摹,觉得脸上痒痒的,抬手便抹到眼泪,可泪中带笑,问自己:“傻子,你哭什么?” 那一日,新常在乌雅氏被皇帝从慈宁宫带回乾清宫后,竟一整日没再出来,而后更是直接在乾清宫过了夜,后宫建立十年来,从不曾有这样的光景。 正月里剩下的日子,更是恩宠不断,一时间,惹来议论纷纷,连前朝大臣们,也开始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常在。 这天翊坤宫里,内务府送来元宵节开销的明细,那几个奴才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提起钟粹宫新得宠的乌雅常在,说皇帝拨了不少赏赐,隔三差五地送去,冷清了那么多年的钟粹宫,竟是热闹了起来。 冬云听不下去,打发他们离开,可回过身,惊见主子将手里的清单死命地往嘴里塞,吓得她魂飞魄散,上前拼命抢夺。 可灵昭却像是要用这东西堵住嘴,不让自己哭泣,她痛苦地说着:“他就是要恶心我,他就是要恶心我……” 冬云总算抢下来,哭着说:“您做什么,也别折腾自己啊,娘娘。” 灵昭痛苦地颤抖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对我?” 这样的哭声,止于翊坤宫,玄烨听不见,旁人也听不到。 但后宫里,好奇乌雅氏的大有人在,安贵人便是因为众姐妹念叨乌雅氏的姿色本就比兆佳氏出众,布常在注定要被自己的奴才爬到头上,而闹腾着,要把身边两个模样清秀的宫女换了。 荣贵人劝她说:“用了这么多年,那样忠心耿耿,你可别犯傻,换了新的来,从头调教还不见得忠于你,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 僖贵人亦是道:“跟了那么久了,皇上要看上,早就看上了不是。” 安贵人愤愤不已:“我的奴才要是敢这样犯贱勾引皇上,我可不等皇上出手,就先扒了她们的皮。那布常在也是窝囊,都是生了个女儿的人了,怎么这么没出息。” 惠贵人从门外回来,她本是去翊坤宫交代差事的,但冬云说昭妃娘娘不舒服不见人,她又回来了。 “说来,那天晚上的事,到底和昭妃娘娘有没有关系?”安贵人十分好奇,“我怎么听说,昭妃娘娘也搀和在里头?” 众人互相看看,谁也不清楚,荣贵人和惠贵人则是心照不宣,又听安贵人嘀咕:“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小狐狸精,虽然见天在乾清宫待着,但到这会儿,皇上还没碰她呢。那东暖阁里到底什么光景,你们猜猜?” 荣贵人也忍不住说:“说来也奇,皇上既然这样稀罕,做什么不碰她。” 端贵人在一旁轻声道:“当年皇后娘娘也……” 可这话说出口,她自己就觉得不合适,幽幽闭了嘴。 安贵人不屑道:“怎么着,一个小贱婢,还能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了?真可笑,我看皇上压根儿就没动什么心思,指不定另有打算呢。” 僖贵人问:“能有什么打算,一个家世平平的小宫女罢了。” 惠贵人在一旁翻看荣贵人绣的手帕,面上波澜不惊,脑中则迅速飞转,皇帝对皇后那样情深意重,怎么可能在她去世不满周年里,就迅速恋上新人,不可思议,难道真的是太皇太后选的? 第914章 她只是她自己,这就足够了 全本.,最快更新宫檐最新章节! 康熙十四年初春,先于大行皇后的周年忌日,皇帝便侍奉太皇太后与太后,带着后宫嫔妃和王公子弟们,浩浩荡荡往城外狩猎。 自去年五月以来,朝野上下一直传言,皇帝沉浸在悲痛中不可自拔,但如今看来,实属多虑。 当时皇帝辍朝仅五日,便恢复朝政,而后从容应对三藩之乱,更在今年初排兵布阵、力挽狂澜,扭转了清军溃败的局势,前线捷报频传。 此外,内宫中他也有了新宠,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宫女,如今日日夜夜留在乾清宫中,更是叫他兴致盎然地,带着一家老少出门打猎。 前朝后宫,不论皇帝否刻意地,想要展示他已经走出悲伤,可就算是刻意,那也是皇帝的决心。 如此,大清才有希望,皇室才有希望。 大臣们宗亲们,今日都极其兴奋,盼着在猎场上拔得头筹,得到太皇太后的赏赐。 这一趟除了荣贵人待产,端贵人身体不好,二人未曾随行外,其余人都跟出了门。 只是出门前不久,乌雅氏脚崴了,安贵人本拍着巴掌说她活该,这下可走不了,谁知人家还是来了,更是被太皇太后带在身边,可谓万千宠爱在一身。 眼下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乌雅氏是太皇太后挑选送给皇帝的美人,兴许就是为了助皇帝走出先皇后去世的悲伤。 可即便如此,皇后故世尚不足一年,太皇太后就这般急切,在旁人看来,太皇太后当年对皇后的宠爱都成了笑话,帝王家的无情当如是。 今年春来得早,融融暖意下,万物复苏,满目青绿,猎场上,年轻人策马扬鞭踏尘而去。 玉儿笑悠悠地看着,对身边的苏麻喇说:“我这一年不如一年,早两年还能夸海口说骑马,这两年更惜命,连夸海口都不敢了。” 苏麻喇道:“皇后在的时候曾说,皇上一直惦记着,带您回科尔沁。” 玉儿含笑道:“去做什么呢,除了雅图和阿图,那里还有值得我眷恋的吗?” 苏麻喇说:“可若真有那天,皇上求您去,您去不去?三藩之后,为了察哈尔那一仗,大清必定要重新梳理与蒙古的关系,您不给面子吗?” 玉儿说:“我这么长久地活着,已经是最大的面子,我去不动了,远的地方去不了了。” 苏麻喇知道自己挑错了话题,正不知怎么好,见宫女们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乌雅常在过来,招呼道:“您去哪儿了,脚也不灵便,可别到处跑,仔细被马儿撞了。” 玉儿便见那孩子笑悠悠来到面前,欢喜地告诉自己:“太皇太后,皇上找到一窝刚出生的小兔子,派人给送回来了,臣妾看兔子去了。” 玉儿嗔怪:“母兔子找不见崽子,该急死了,真胡闹。” 岚琪解释道:“母兔子也一并带回来了,它受了伤,据说皇上沿着血迹找到兔子窝,不忍心杀它,就给送回来了。” “他哪儿是不忍心杀,是惦记着给你好玩儿。”玉儿嗔道,“玩儿去吧,我这里也用不着你,营地里人多,马匹猎狗时不时窜来窜去,你回自己的帐子里,好生待着。” “是。”岚琪也不争辩,欢欢喜喜地答应,还说,“一会儿让人,把兔子抱来给您瞧瞧。” 玉儿说:“我活一把年纪,还没见过兔子吗?” 可是傻乎乎的小常在,笑得那么甜,高兴地跟着自己的宫女走了。 苏麻喇见边上的帐子里,众贵人、常在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这里,轻声对玉儿说:“皇上宠也罢了,您也跟着宠,旁人不吃味才怪。” 玉儿叹:“她们没能让玄烨选中,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玄烨挑了这个小丫头,做戏就要做足了,我不过是几句好话而已,谈不上什么恩宠。” 苏麻喇说:“您做戏,可是皇上呢?” 玉儿看向她:“怎么说?” 苏麻喇摇了摇头:“奴婢可不觉得皇上是做戏。” “可是舒舒她才……”玉儿内心也有所动摇,“玄烨会吗?” 苏麻喇道:“就看乌雅常在,自己的造化了。” 日落前,大部队都回到了营地,但皇帝尚未归来,有人说皇帝去东边视察河堤,晚些才能归来,玉儿便派福全去接玄烨,担心日落后野外有危险。 可是皇帝却先一步派人回来,说要接常在乌雅氏前去。 众目睽睽下,岚琪上了马车,一路被带到皇帝所在的河边,侍卫、马匹和猎犬都在远处待命,水草萋萋,夕阳艳艳的河岸边,只有皇帝一人孤独的身影。 岚琪便命宫女留下,自己缓缓走来,然而她前几天把脚崴了,走路很不灵便,自然没法儿轻手轻脚,早早就弄出动静,吸引皇帝回眸来瞧。 玄烨起身,走向她,岚琪忙福身行礼,但见皇帝牵了自己的手,说:“慢些走,仔细脚下。” “皇上,天很快就黑了,太皇太后很惦记您。”岚琪说,“您要臣妾来看什么?” 玄烨淡淡一笑:“没什么,就在这儿坐坐。” “是。”既然如此,岚琪没再多问,跟着皇帝来到河边,玄烨搀扶她在石块上坐下,将自己的风衣解下,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岚琪却担心皇帝受冻。 “起风了。”玄烨道,“跟你的人糊涂,眼瞧着日落了,也不叫你带上风衣。” 岚琪笑悠悠:“知道皇上在等我,出门急了,不怪她们。” 元宵节以来,已经两个多月,岚琪几乎熟悉了乾清宫里的一切,和皇帝之间,也再不是刚开始那样谨小慎微,说起话来也更亲昵随意。 但宫里是是非非,钟粹宫还有个嘴碎的王嬷嬷,岚琪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就连布常在都好心提醒过,皇上这样把她推在风口浪尖,可别是要捧杀了她。 可是岚琪想,她和皇帝无冤无仇,皇帝何必作践自己,更何况在乾清宫伴驾的日子,除了默不出他教的字会挨骂,其余的时候,他都那么温和,也那么悲伤。 外人以为他们在乾清宫里有多亲热,实则很多时候,皇帝只是一个人发呆,哪怕是在乾清宫的书桌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他也会陷入悲伤。 最开始的时候,皇帝就明说,他讨厌任何人的安慰和可怜,所以两个月来,除非皇帝提起,岚琪从不会谈到先皇后。 他若是陷入悲伤,就算发一整天的呆,她也安安静静地陪在一边,什么话都不说。 岚琪对布常在说,大不了,自己就当个宫女,大不了,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 这辈子,能陪在他身边,她已经满足了。 诚然,人有贪欲,陪伴的日子越长,想要在一起的愿望就越强烈,若可以,她愿意一生一世都能陪着他发呆。 “你看。”玄烨指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面,“鱼跳起来了。” 岚琪说:“皇上很稀奇呀?” 玄烨瞥她一眼:“你不稀奇?” 岚琪道:“臣妾小时候,爷爷常带我来这里玩,那一头,还有我家的地呢。” 玄烨不屑:“你家的地?” 岚琪甜甜一笑:“是,是皇上的地。” 玄烨摸了摸她的手,纵然披着风衣,也微微发凉,便道:“罢了,等天气暖和些,我们再来,别把你冻坏了。” 岚琪却拉着他的手说:“我不冷,皇上,天气暖和就有虫子了,这会儿多舒服?” 玄烨想了想,抖开了岚琪的风衣,与她并肩坐着,宽大的风衣将二人都裹住,这样果然一下子就暖了。 “皇上……”怀中人轻声唤,可玄烨只是嗯了一声。 岚琪抬眸悄悄地看他,他眼中是悲伤,是孤独,是让人心碎的痛苦,她收回目光,将脑袋靠在了皇帝的胸前,什么也没说。 就算,他只是要一个人来取暖,她也心甘情愿,她永远无法取代赫舍里皇后,也从没想过能有那么一天,她只是她自己,这就足够了。 骄阳西下,玉儿担心晚归的玄烨,忍不住带着苏麻喇,到帐子外头张望。 终于,东边有人来,迎着夕阳余晖,玄烨和他的坐骑,都像镀了一层金光。 “主子,皇上怀里,还坐着一人呢。”苏麻喇眼神好,说,“是岚琪吧。” 玉儿眯着眼睛看,马儿悠悠,风儿悠悠,玄烨带着他的女人,缓缓归来。 “你说他,不是做戏?”玉儿说,“这样刻意夸张,就怕不被人瞧见,还不是做戏?” “格格,咱们打个赌?”苏麻喇笑道,“看看岚琪这小丫头,能有什么造化。” 玉儿摆手:“你眼睛毒,我不和你赌。我只是没信心,只是太心疼我的孙子,心疼他这一辈子,总是被丢下。我这个老祖母什么好都没传给他,却把这硬如寒铁注定孤独的命,给了他。” 玄烨一行,越走越近,玉儿恍然在孙子的身上看见故人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苏麻喇赶紧来搀扶。 玉儿道:“苏麻喇,你知道吗,皇太极曾问我,盛京好,还是科尔沁好。” 苏麻喇颔首:“是,您曾说过。” 晚风清冷,眼角冰凉的,是她的眼泪,玉儿扶着苏麻喇,稳稳地站定,说道:“盛京好。” 【结束语】《宫檐》一书正文至此,请千万不要误会大琐烂尾,本书分为《盛京篇》、《福临篇》和《康熙初年》三段故事。按照历史,后续内容与我的另一本书《有种后宫叫德妃》重叠,为了报答读者们五年来的支持,我将继续《宫檐》的历史,在我的微信平台上,免费为大家更新后面与《德妃》重叠,但不同视角的故事内容。 大琐作揖 《宫檐》下的我和大家 大琐曾在评论区回复一位读者说,因为我需要把每天更新的内容整理到一个文档中,每天打开那个文档,第一页都是《宫檐》第一章内容。 于是我每天都会看到当年的玉儿,还不是后来骄傲霸道的小福晋,是最原始的还不懂得反抗的布木布泰。 而且,原版本比大家看到的要多上两百字左右,原版里皇太极和玉儿缠绵得十分火热,也是在那样的缱绻动情之下,皇太极说冷就冷,大半夜丢下玉儿就走。 现在回想起来,我曾想要一个吸睛的开篇,却那么巧,注定了玉儿的一生。 写完《德妃》时,在读者中超高人气的太皇太后,让我和大家做下了一个约定,就是要写孝庄皇后一生的故事,可是我一拖再拖,从2015年1月31日(德妃完结日),到2017年10月(宫檐开篇),将近三年之后,才有勇气开始写这故事。 玉儿是我笔下唯一一个,对爱情如此执着的女主角,当然也因为只有她的爱情是破碎的孤独的。 最后写下“盛京好”三个字,我特别平静,好像和她一起度过了孤独的三十年,已经能微笑着告诉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回答当年没来得及回答皇太极的话,盛京好,因为嫁给了你。玉儿不是为现在身为太皇太后的自己回答,而是三十多年前的自己。 提起孝庄太后,在诸多影视文艺作品中,都是和多尔衮走感情线的,可是我在翻阅历史的时候发现,这两个人在皇太极去世之前,几乎就没什么交集,可能两三年也不见得能说上一句话。 当然,这不妨碍在我们的故事里,多尔衮对玉儿一见钟情,痴恋一生,可我还是想顺从自己的意识,把玉儿的爱情给了皇太极。 很多读者在评论区和微信平台上问我,玉儿最后给多尔衮的五个字到底是什么,我有不会动摇的,从一开始就想清楚的答案,但我不会回答,还是希望大家,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也许这五个字,就代表了,我们这一辈子,一些求而不得的存在。 到了康熙十四年,大家还记得哲哲、海兰珠、齐齐格、雅图、东莪、孟古青、葭音、元曦,还有阿哲和阿图吗? 那天看到一位读者的评论,回望故事里逝去的三十多年,竟然曾经有过那么多鲜活的,个性独立的人物存在过。 才发现《宫檐》不像《德妃》,除了昭妃和大佟之外,《德妃》里大部分角色荣妃、惠妃、宜妃她们,都和岚琪一起活到了故事的最后,而《宫檐》,是每一个角色,都在不断地离开。 年初写到海兰珠和皇太极相继离世,那几天我真是天天哭,可那会儿我只是悲伤,直到《福临篇》,我才真正整个儿把自己写抑郁了。 不是矫情的话,那一段日子,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撑过来,当时福临的压抑,玉儿的痛苦,至尊至贵的母子俩,怎么就那么别扭,让我怀疑人生。(当然,现在已经能笑着说了)。 说到这里,大家就会比较海兰珠和董鄂葭音,很多读者至今无法原谅海兰珠,我也绝不会强求大家,但是请允许我任性地所谓地三观歪一下,我真的很喜欢《宫檐》里的海兰珠。 那天在清宁宫的早膳时,我让海兰珠说出“可我没有答应你”的本意,绝不是大家想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没有答应,就可以爱皇太极,真的不是。 可是我该用什么样的文字,来表达海兰珠的心情呢? 只能说,在当时的政治环境,自己的处境,内心的情感,以及皇太极炙热的追求下,海兰珠这个不识字,只懂得如何做贤妻良母,没有大胸怀大智慧的女人,做出了一个绝对理智和正确的选择。 相反,董鄂葭音可以算是毁了福临的人,虽然错不在她,她别无选择,健康也好,命运也好,在《宫檐》这个故事里,她若有海兰珠的半分勇敢和坚定,福临是还能抢救一下的。 可以说,也是海兰珠最后弥留之际,展现出的对待生命的态度,给了玉儿后来三十多年,独自面对一切的勇气。 因为她一辈子都会记着,姐姐想要活下去。 在故事里,玉儿曾有独白,说最早为了皇太极守江山,到后来已经不是,是纯粹为了大清,为了福临,为了玄烨。 但促使我写下“盛京好”的,是我在最后还是意识到,玉儿她这一生,终究还是在为皇太极守江山。 开篇初初,大家都问我简介里的“他”是谁,那么现在大家都该明白,没错,是皇太极。 由于《宫檐》和《德妃》内容历史上、情节上的重叠,《宫檐》不得不“戛然而止”,但我原先所设定的,想要给大家讲的故事,都讲完了,我很满足,很感激。 从明天(9月10日)起,每周一、二、三晚上20:00左右,会在大琐的微信平台上,为大家沿着《宫檐》的历史时间轴继续更新与《德妃》不同视角的故事内容。 而微信平台上的故事,最终会停在灵昭去世那个时间点,也就是说,我想把灵昭的故事写完。 大家一定希望,大琐能一直写到玉儿去世,但是请原谅,我想让玉儿永远活在另一本故事里。 请放心,她不会怨,也不会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有结果,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后悔。 大琐的新书《高跟鞋的秘密》,会是《宫檐》这虐心虐肺之后,一本甜蜜的爱情故事,希望大家喜欢,更感谢大家五年来的支持。 大琐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