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亲手制造的人偶——》 1、人偶 池青陡然惴栗,身躯恍如被鬼触碰般颤抖。 他坐在书桌前,攥紧黑水笔的指骨被池青捏得泛白,他赫然感知到那个令人胆颤心惊的东西此时又回到了卧室。 池青本该清秀的眉宇因为恐惧而扭曲,阒黑的眼珠充血瞪直,惊悚之下喉咙不安吞咽着。 可它分明已然被自己丢弃在垃圾场里! 他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却不敢回过头来往门口的位置探上一眼,手里的黑笔失控地在白纸上胡乱划着,白纸黑字力透纸背。 【不要!】 【不要回头!】 池青胸口起伏得厉害,涔涔的冷汗从后背沁了出来。明明是门窗紧闭的室内却平白无故地掀起一阵阴风,将他整个身子吹得凉飕飕的。 他头皮一阵发麻,心中焦躁不停催促着自己快要躲起来,快跑,不要回头。 然而池青蓦然手脚僵直化得骇人,不受控制般如被掌控的机械一点一点麻木地转过身来。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蜿蜒而下淌进眼角,刺得池青眼睛难受溢出丁点泪光。 他在这泪眼婆娑之际,再度对上那道诡谲绮丽的面容,五官明艳夺目,正用古怪且饱含侵占的眼神直勾勾凝向自己。 那正是池青亲手缔造的。 — 几个月前。 池青停下手里的工作,将上色的颜料和绘笔搁放在一边。微长柔软的黑发近乎遮盖住他整个眉眼,室内光线晦涩不足,让青年整个人突显出一种颓丧落寞的气质。 池青又心神不宁地瞟向手机屏幕。 【黎楠,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反响还不错的餐厅。】 【我能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吗?】 消息显示在三天前,距离现在已有三十六个小时,可对方恍如并未收到般不给予半点回复,这种堪比冷暴力的折磨让池青心口生闷得厉害。 所有迹象都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池青越往上翻看消息,对方的回复越发简短敷衍,偶尔池青将生活中的趣事分享给对方时,时隔半天后黎楠也只是应付似的回了一个“嗯”。 明明最开始不是这样的,池青黛色的眉扭曲蹙成一团,回想起最初黎楠还是比较积极回他消息。 他骨白的手指倏尔停住翻阅的动作,目光一凝落到自己主动发给黎楠人偶初步模型的照片上。 一切都是从半个月前开头的。 学校里往往有两种人,一种众星捧月背景殷实权贵的天之骄子,从小万众瞩目受尽优待;另一种则是默默无闻毫无长处的书呆子,家庭一般,成绩一般,放在乌泱泱的人堆里便认不出来,所谓平平无奇的厉害。 黎楠和池青便是处于这类天平的两个极端。 池青这种一贯孤僻的性子本该是很难动心的,可他脱离群体许久,再加上骨子里本就附生的笨纳,更何况他积年累月没有接受到旁人的一丝友善,性情更是透着难以自抑的卑贱。 大一新生军训那会儿,教官让人表演节目唱歌,池青不幸,几十个学生里被教官随便一点被选中了。 他资质平庸,唱歌跳舞更是丁点不会,池青身躯僵硬面对着齐齐投来的目光,打量,好奇,奚笑,种种视线纷沓袭来,即便池青本应该再也适应不过了,可他居然还是双手发凉失温,口干舌燥地说不出来一个字。 “教官——”女生清润又娇笑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池青掀开眼看,发现黎楠正与他视线对上冲他露出一个略带俏皮的浅笑,随即瞧见她高举起手更像是解围般:“让我来吧。” 不再被众人围观好甚笑话的丑态总算有所缓解,池青抿直了唇,心里由衷对黎楠表示感激。 后来军训池青差点中暑,也是黎楠率先发现的,这些感谢宛若春水润物细无声地将池青浸泡着,水滴石穿似的最终变了味。 半个月前,池青坐在教室里无意间听到同学们在角落商谈黎楠的生日,黎楠在班级里是相当受欢迎的女生,不仅是家庭背景的缘故,更多是因为她爽朗外向的性格。 池青窥听他们打算购买的礼物,最好的说是国外设计师定制,比较次的居然还是某些大牌。 可是他却连这些所谓较次的大牌都没有能力购买,仅有且唯一能够拿出最好的东西就是制造出漂亮的人偶。 这是一项极其冷门且逐渐失传的技能,如果不是池青从小跟在他那没本事的父亲后面,他也不会耳熟目染地学会这门手艺。 “阿青,你要永远记得,我们手里的物件他并不是单单一样简单的东西,他是活的,是灵动的,你必须要用你这双手赋予他鲜活的生命。” 他是个乖孩子,一向记得很牢。 — 然而当池青心中拿定主意后,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池青根本不知道黎楠的生日具体是哪天。 也是好笑,就连礼物都选好了,却连被赠者的生日都不知道。 他先是礼貌性地询问了同学,不知是他的消息石沉大海对方根本没看见,亦或是同学瞧见了忘记回,只留池青一条消息尴尬地停留在聊天框里,甚至黎楠本人也没有应答。 后来池青焦虑地捧着手机等了一整个下午,在毫无半点回复后池青在次日下课后紧张局促地将人拦下。 他在黎楠面前总归是不自觉露出愚蠢和绷紧的一面,就连想说的话都得在喉咙里多打转几圈才愿说出来,“我想问你——” 池青的话被那恶意的戏谑声打断,是周围人在耳语。 “他这副舔狗的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军训结束后就这样,你说,他总不该真蠢到以为黎楠那次解围是为了他吧?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谁不知道黎楠是因为要竞选学委才故意好意施惠的呀。” 他们并未收敛声音,毫不顾忌池青是否会听到,甚至存在一定可能性是故意说给池青听的。 池青确实听到了,并且这也不是池青第一次这样听到过,即便事实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也不影响他对黎楠的好感,毕竟君子论迹不论心,黎楠至少是行为上对自己施舍过好意的。 这样就够了。 这些人的碎语池青并未当一回事,可黎楠冷淡厌烦的表情倒是让池青心下一冷,宛如被硬塞了一捧冷雪,寒得池青脸色都掺了几分惨淡的白。 她甚而没有瞥来一眼,精致小巧的眉微不可察地蹙着:“什么事?” 池青语速放得极缓:“我想问你,你生日具体是哪天?” 黎楠眉头拢得更紧了,不耐烦睨向他的视线宛如翻了个白眼般,但竭尽全力保持应有的礼貌:“就这?” 池青更难堪了。 因为黎楠不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放任身边的同学用肩膀撞开了池青,池青踉跄两步才稳妥住身影。 他有点难过,但是这倒不是池青第一回被拒绝了,幼时他不是被拒绝过很多次吗?池青正以为这次也是如此时,突然本该利索离去的黎楠不知何时又掉头回来。 映入池青眼帘的是一道惊奇到略微着迷的眼神,兴趣盎然的视线与方才敷衍的目光格格不入。 “这是你画的?”黎楠诧异欣赏地轻问道。 池青这才发现,他先前准备人偶所作的稿件不知何时落到黎楠手里,黎楠冲他微微一笑:“方才你背包的拉链开了,这幅画从包里掉了出来。” 池青解释黎楠生日他并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相送,但是他会制作出精致到恍如真人的人偶,她手上拿的那面画正是人偶面相的画作。 黎楠听到后眼睛掠过一丝惊喜,她又低头凝视着白纸上绮艳到恨不得让他入梦来的面容,重新绽放笑容:“下个月十九号,到时候会把订好的酒店包厢位置发给你。” 自那时后,池青仿佛得到了黎楠的青睐般,也会偶尔状若无意询问人偶的进度。 制作人偶向来是格外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可池青为了讨好黎楠欢心,硬生生将整个工程压紧在一个月内,他甚至有预感这即是他有生以来创作出最完美的人偶。 材质、颜料、画笔无一都是采用最优质的。 池青盯着屏幕半晌,神态认真又庄重注视着面前完成大半的人偶,五官幽深挺立,嘴唇淡薄,浓稠至极的美丽甚到透着一股妖治。 他忍耐不住用手机对着它拍了张照片,发送出去。 时间点滴争分夺秒地流逝,气氛在对方毫无回应的状态越发焦灼,池青拿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湿濡,他完全处于高度绷紧惶恐的状态。 “叮咚——” 手机消息声弹了出来。 池青欣悦地差点跳起来,不小心碰到桌面上摆放的手工刀,刀片锋锐无比,只是轻轻一滑便割破了池青的手指,顷刻就溢出一颗颗饱满殷红的血珠来。 可他太兴高采烈,膨胀喜悦的情绪将他整个胸腔都塞得满当,让池青近乎忘却了手指破口的疼痛。 池青乐不可支地捧着手机与黎楠聊天,即便是指尖的血珠滴落在人偶淡色的唇上也没有注意。 它的唇鲜红如血,眼珠阒黑似墨。 始终直直地凝视着前方的池青。 宛若要活过来了一样。《 》 2、人偶 池青来到酒吧门口时,表情显得万分踌躇。 他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扫了酒吧名字好几遍,最终确定这就是黎楠发来的地点时,硬着头皮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先生,到了。”侍应生将他引到包厢位置后离开了。 单独留在走廊里的池青略微发憷,他很少踏进集体生活,面对社交时并不能做到游刃有余,察言观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社恐的本质。 池青为了能够融入他们,今天特意换了身衣服,他尽量将自己收拾得整齐干净,至少不能给黎楠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比喧嚣吵闹声更先让池青感受到的是厢内浓郁到刺鼻的烟味,谈话声紧跟其后地飘进他的耳膜,可随即停顿一秒,显然是注意到门口来了人。 “你怎么来了?”有人走了过来,不虞的语气没有藏匿分毫。 这个男生因为平时打过照面的缘故池青还算眼熟,是经常跟在黎楠尾后追着跑的。 池青完全怔住,他原本以为只有黎楠一个人,又或者是还有几个相熟的女生,池青是完全没有想到近乎整个班级的同学都在。 “你们谁喊他来的呀?”男生拧眉扭头冲着身后那群人不满。 “是我。”黎楠似乎才听到声音,往门口的位置睨了眼,迅速地站起身来对着那个男生说:“都是同班同学,聚一次怎么啦?” 说完又仰起那张白巧漂亮的脸,对着池青声音干净轻快:“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呢,赶快进来。” 十分钟后。 池青仍是局促地坐在沙发一角,尽量避免和其他人有过多的接触,最初进门时他甚至产生一瞬间的后悔,后悔收到黎楠的消息后就乐不可支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 不过很快这种想法便打散了,毕竟他很少会有这样近距离接触和观看黎楠的机会,池青忽然觉得自己极为贪婪,明明瞧上一眼就好了,可他却格外不知足地凝视了一遍又一遍。 当事人是注意不到他的目光是多么可怜和明显,可本来和其余人一起玩骰子的黎楠留心后,便笑着将池青一起拉进游戏中来。 可她乐意,旁人却不见得这样欢迎他,先前那个男生免不得要刺上一句,问她:“楠楠,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样好了?” 黎楠只是笑:“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男生顿然哑语了,没反驳,只是朝着池青的方向冷哼一声。他不愿惹黎楠丁点不快,可是心中又裹着火苗,于是在游戏中途刻意夹棒带棍似的让池青难看。 他们玩的游戏很简单,内容就是一个掷骰子猜数,最后猜输的一方就要被迫回答一个真心话的问题。 这个游戏本该是一个概率性的游戏,然而在那个男生恶意地引导下,其余人似乎也都察觉出他在针对池青,本着孰亲孰远的原则,大多数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纵容。 这人也算聪明,头几个问题并没有直白到明目张胆,问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可到下一轮池青又输了时,就连黎楠都诧然,露出浅笑打趣道:“池青,你玩游戏的运气怎么这样背呀。” 池青无奈勉强地应笑,先是将手边上的酒咽了下去,然后忐忑不安地将视线投向即将出题的男生。 其实他对别人的情绪分外敏感,来人是否别有用心池青完全能够感受出来,眼前这个男生似乎从进门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下一瞬息便听见他嘴角敛笑问:“池青,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如果换做他人询问,这必然是再简单不过的,然而周围近乎坐的的众人每一个家庭背景都很优渥,从平日里和黎楠接触时的出手阔绰以及穿着便能看出来,无一例外都是大牌。 而池青穿的衣服都是网上捡便宜买的,今天换上的白衬衫都是几十块的价格,甚至还没有过百,明眼人大抵都打量得出来他背景并不好,兴许比一般都还要劣上几分。 在一群背景富裕的同学面前,要被迫提起自己并不优良的家庭,这其中的恶意和歹毒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这样露骨的坏就连黎楠都感知一二,她又如上次军训那般为池青解围,“这次就算了,池青都输了这么多次,你们也不要太欺负人呢。” 向来顺从黎楠的男生罕见没有随他的话下坡,他笑吟吟地窥着黎楠说她不许耍赖,旋即又继续用那种轻蔑的眼神觑着池青,“怎么,难道这个问题有那样的见不得人吗?” 池青终于用清凌凌的眼扫向对方,这种问题池青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种浅薄的恶意只需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了,甚至池青并不认为这很难堪。 如果刚才黎楠没有为他出头的话,池青应该是能体面且流畅地回答出来,可现在他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特别是对方特意拔高的声调而吸引全场的目光后,这好似刺目的镁光灯全部照射在池青脸上的感觉令他眩晕至极。 “其实,我——” 他想说自己并没有在意,然而中途被一个健硕善谈的男生施以援手,池青想说的话戛然而止了。 “谈禹。”成心想给池青脸色看的男生几乎是咬牙切齿,但是又碍于对方人缘和背景比他稍微显赫丁点,最后只好忍下那口气,“你可真是乐于助人呀。” 谈禹对于他那些略显刻薄的话置若未闻,只是顺手将边上的橙汁推至池青面前,“别紧张。” 池青接过:“谢谢。” 谈禹面容英俊,身材挺拔,健谈的性格让他在人群里十分吃得香,平日里与黎楠站在一起时门当户对,宛若一对金童玉女。 池青其实是很羡慕谈禹的,外貌,气质,谈吐,性格,这种种都让池青格外艳羡,再加上谈禹的社交能力着实厉害,即便池青不会找话题聊天,谈禹也能适当地将话抛给他。 这种聊天模式让池青缓慢地放下警惕,倏地谈禹优哉地笑问:“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他似乎并不觉得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隐隐冒犯,余光觑了眼一旁正在和别人谈笑风生的女孩,“以前几乎在黎楠身边没有见过你,现在倒是撞见得十分频繁,你是用了什么手段——” 谈禹恍若也觉得这个词语用得十分不恰当且没有礼貌,于是斟酌两秒道:“也许用‘方法’称作更加合适,才让黎楠现在如此看重你,似乎还对你颇多照顾。” 他自顾自说着话,貌似并没有注意到池青因为他的话神态掠过一缕不自在,侃侃而谈:“你要知道,小楠她一向心气骄纵,从小就被人捧在掌心上惯坏了,很多东西其实第一次不入眼,后面再怎么相处也是瞧不上的。” 对方的声线温和清润,再配上那副风度翩翩的面容,池青是不觉得谈禹脱口而出的话是有几分深意的,反而在长期以来的自卑状态下,他甚至认为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我能向你请教一下吗?”谈禹眉眼间似乎蕴有一抹忧愁,“至少让我学着点怎么讨她的欢心。” 男生轻而缓的嗓音显得仿佛卑微到尘埃里,神情也颇含一些颓唐,在某种挫败的程度上好像与池青是一类人般,让池青不知不觉中将他当成可以说话的朋友。 池青不会对朋友说谎,只见他眼睑微垂,浑身上下都溢着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生涩摇头,“我并没有做什么。” 旁边有人听到了谈话,瞄了眼池青冷讥了声:“假清高。” 又不是没见过他那副舔狗样。 谈禹听到他的回答后也不生气,他双腿交叠,后背慵懒地抵在舒适的沙发上,没再继续与池青搭话。 这种闭口不言的姿态让池青舔了舔唇,他小心翼翼地瞥向对方,后知后觉地认为谈禹可能是不虞自己那样的回复,秉着对方是第一个在这种场景下向自己发出交谈的原则下,池青说出自己在黎楠生日当天打算送出一个人偶的事情。 “人偶?” 谈禹没有流露出惊诧的情绪,倒是先前总是针对池青的男生拔高了声调叫唤,他贼眉鼠眼地坏笑:“送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平时也没少用这玩意吧?” 这种荤话放在平时也许能取乐博笑,可现在黎楠在场,并且将方才从他嘴里讥讽吐出的话吐得清楚明了。 她瞬间不开心了,不仅是因为对方侮辱池青以及这份礼物,更准确地说,是侮辱了为此欣赏且着迷的黎楠的眼光。 池青被怎样她并不在乎,可是自己确是不允许被任何人随意诋毁的。 “你懂什么?”她发起脾气来是格外不讲究场合和分寸的,因此也是丝毫不给予任何情面,黎楠眼勾长锋利嘴唇一张一合极其鄙夷:“你以为你送的东西就很好吗?不仅不别出心裁,甚至都比不过池青送的东西半分。” 最后一句话黎楠是笑容满面说出来的:“这种东西都能送出手,不知道情况的,差点以为你家是困难户呢。” 聚会终究是不欢而散。 黎楠随心所欲,自己本来大好的兴致完全被打散后,近乎没有给他们好脸色先行退场。 她走后,剩下的没过多久便也离去,临走之前刺了那人几句,“平时见你挺聪明的,今天怎么就犯了蠢,你没看见楠楠走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吗?都是因为你这个蠢货。” 徐卫被骂得两颊发白,他不敢反驳一句,眼神茫然无措地四处乱瞟,视线无意间凉凉地凝固在不远处的池青和谈禹身上,看样子是谈禹要送池青回家。 徐卫顿然滋生出忿恨的不满,他不明白,自己明里暗地里讨好谈禹这么多次,对方从未向自己袒露出一丝的好意。 池青才与他接触不过短短两小时,谈禹就已经愿意施予好意送他回家了。 真是可恶。 — 池青回到出租屋后,低头再次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聊天列表,确信自己真的与谈禹互加好友后,仍然有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忽然衣橱的位置发出窸窣的声响,池青起身往那边走,听见的动静声愈加清楚,宛如有活物在施展活动自己的身躯一般。 手将柜门推开,一只通体全黑的小猫如抛物线猛跳出来,池青丁点没有被吓到,一把将仅三个月大的猫崽子拎在自己怀里,皱眉:“怎么躲在这里?” 池青给它顺了顺毛,又在它的小碗里新添一小把猫粮,他正准备观赏着小猫进食的场景时,陡然间意识到还有别的东西被自己特意藏放在衣橱里,要是被这只刚捡回来不久的小猫用利爪抓烂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青年骤然急速来到柜前,将放在里面的人偶谨慎又小心地挪了出来,生怕出现一丝的磕磕碰碰。 池青虔诚仔细的目光来来回回反复巡视,强迫症般在这具人偶身上检查不出一点瑕疵后,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正是因为它黎楠目前才对自己赞赏有加。 他只有在家时才会将人偶拿出来,如果要出门池青是会将东西掩藏在柜子里,以避免房东突然查房时无法接受,上一个房东就是这样将自己赶出来的。 池青抻出手指抚摸了一下人偶冷白冰冷的脸颊。 即便它不会言语,可池青双眼专注时透着别样的深情,用一种比较抱歉的语气对它说:“委屈你了。”《 》 3、人偶 池青用笔刷轻轻蘸取极佳的油脂,本着少量多次的原则缓慢将它涂抹均匀,池青亲眼见证手下的人偶在一层一层的油脂下富有莹润的光泽。 绚亮的光线从狭隘的窗口跑了进来,被分割的光斑徐徐映射在人偶的面容上,更加显得栩栩如生,蛊惑至极。 即便池青已经制作出许多人偶,可他依旧不免会被眼前这个俊美非凡的假物而摄魂心魄,池青甚至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不过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是他向来创作出最完美无缺的人偶,没有之一。 池青拿出手机给它拍了张照片,可是他并未如同往常将照片发给黎楠,而是传给了谈禹。 【池青:我给它刷上一层优质的油脂,你觉得黎楠会喜欢吗?】 他的话字里行间中都蕴着敏感和小心的讨好,仿佛要将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做到至臻无缺,生怕其中出现一个步骤让黎楠不满。 谈禹应该在忙,手机也并不放在身边,池青发过去的消息过了半天才收到回答。 【谈禹:我觉得她会非常喜欢的,倒是显得我们送的礼物更加俗气且并不用心了。】 池青和谈禹聊了几句礼物的事情后,很快便又换了别的话题。从那日谈禹送他回家后,两人渐渐有了交集,与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近乎是没有什么区别。 从来没有人会用朋友的态度来对待池青,就算他本人是一枚极其内敛难以撬开的蚌壳,也会因为谈禹向来在外面比较正面随和,池青为了能够跟随他融入集体更加容易对谈禹卸下心房。 一开始池青也在猜测谈禹是否别有用心,然而他们接触的时机太自然了,池青根本找不到纰漏;再者他也不认为谈禹接近自己是为了利益可图,因为池青自认为他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可获利的地方。 落在旁人眼里,指不定是池青不折手段,不知道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才和谈禹成为朋友。 毕竟谈禹身上的背景和资源,要永远比池青这种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沟爬出来的人要多得多。因此一些同学并不乐意和池青往来,但是常常因为他是谈禹带来的所以没有办法拒绝。 成天累日下来,这种积累的怨气和不满就深深地积压在心里,只敢在池青不在时对着要好的朋友抱怨几句。 因为两人关系日渐交好,后来谈禹再次喊池青来学校图书馆复习时,池青没有任何反感便同意了,那时他根本不曾预料后面会发生什么。 池青照例给小猫分好一定比例的粮食和水,把整间单卧收拾得干净反光,最后将隔离灰尘的红布罩在人偶上,如往常般将他最得意的工艺品掩进衣柜里。 然而池青便出门与谈禹他们在图书馆汇合了。 这个学期的课程繁重非常,特别是准备学期论文时要参考大量资料,池青并不聪慧,能考进这所一流学校不是因为他成绩多么优秀拔尖,而是高考那次他意外押中分数较多的题目,后来再遇到学校破格录取。 池青并不想争夺第一,他自知之明没这个能力,只是想尽量避免出现最差的情况——挂科。 往日里他在图书馆里能够静下心神,可这次反而是没来由地发慌,明明是该穿外套的季节,可池青白净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谈禹恍似一直在留意观察他,放下手里的笔电,露出一副关心的姿态:“怎么了?是室内的空调温度太高了吗?怎么脸上还开始淌汗了?” 他眼中关切非常,甚而想伸出手去探一下池青的脸颊来确定他是不是发烧了,只是池青不太喜欢旁人的触碰,身躯本能地往后缩给躲开了。 谈禹的手置在半空中显得不甚尴尬,一同前来的几个同学默不作声地偷窥着。 兴许是池青察觉到周遭的气氛稀薄到凝固,他先是下意识对谈禹道歉,慌忙用手背揩着湿漉漉的脸,“没什么,我去洗把脸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 语音刚落,池青拉开椅子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他清瘦的背影很快便消失不见,原本他身旁坐着的同学也停下正在动笔的手,脑袋略偏着对着右边的人冷笑:“他居然跟我们说让我们不用担心?呵,谁担心他了?那傻子恐怕还自以为和我们相处得很好呢。” “喂,说话小声点。”对方示意谈禹还在这里,至少现在他们的关系很是要好,最好还是不要当他的面说这些。 男生听到他这样说,顿然也觉得方才这话说得并不妥当,眼神紧张地瞧向谈禹,发现对方置若未闻恍若根本没有听见般。 可是他们的距离只隔着一张书桌,谈禹至少应该听得分明呀。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上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屏幕上来电显示是徐卫。男生意识到什么后,眉间奚落的神色开始变得正经沉重,他迅速起身正打算去外面的走廊接电话,碰巧与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池青撞上。 池青朝他颔首点了点头,可他心虚地没有回应,只是步履仓促地往外走。 等确定周围没什么人后,他才小声地将电话接通:“喂。” 杂乱的电流声从听筒里滋滋发出来,徐卫在电话那一头很不满,“怎么才接电话?他应该还在图书馆吧。” 男生轻轻地嗯了声。 徐卫喉管里发出类似满意的哼笑声,小人得志般的坏笑,他一边让人手脚迅疾将这间破出租屋的门锁打开,一边又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吩咐道:“你这回仔细点,可千万得将人看住了,别最后又出什么差错,这次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咔哒——”一声出租屋的门锁被铁丝解开了。 徐卫便不再啰嗦果断地将电话挂了。 他一脚将粗鲁地踹开,嘴角始终噙着恶贯满盈般的笑,仿佛要从嘴边翘到眼尾处。徐卫率先闯进池青这狭小到让他根本瞧不上的破烂屋子,一进门便用贬低的目光从里到外来来回回扫视个遍。 “瞧瞧,瞧瞧。”徐卫站在应该是客厅的地方,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地碰了下沙发,结果指腹上揩了一手的灰。 “这就是他住的地方,这种肮脏满是灰尘的房间,应该也只有他才能住得下去。”徐卫双手环抱语言犀利批判几句,旋即立刻道:“好了,快点行动吧,至少把那个鬼玩意儿立刻找出来。” 徐卫带来的人都是极为顺从和讨厌池青的,基本上当徐卫提出这个主意后,他们不仅没有表示反对,反而露出赞同且幸灾乐祸的笑。 其实这群人中并没有人真的和池青结怨结仇,他们只是单纯地看他不爽,不明白这种本该好好被孤立的人怎么一脚又踏进他们的圈子。 平白地惹人厌恶反感。 “徐卫。”突然有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轻声细语地喊他,“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总感觉这样做很不好,毕竟池青也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坏事。” 听到这话徐卫浓黑的眉蹙连成一块,他两颊的笑也因此浅淡下去,透着不达眼底的恶劣,用着万分轻蔑的眼神望向他:“什么叫没做什么坏事?你没看到上次我在包厢里是有多么难堪吗?要不是因为他,我会这样吗?到现在黎楠都没再跟我说一句话呢,难道他不应该为此负责吗?” 他近乎是恶狠狠地对面前的人警告:“你要是害怕你就滚出去,别待在这里碍我的眼。” 格子男生闻言也只是垂头抿直了唇,却是不敢真的因此离开。 “客厅里没有。” “次卧里也没有。” “卫生间里也没有。” “主卧里也没有。” 时间争分夺秒地流逝,随着他们否认的回答徐卫面容上的焦躁再也难以掩盖,眉宇宛如被火急火燎烧着般烦躁。 他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徘徊,烦闷地将头发一把往后捋,差点就大吼大叫:“怎么会没有?他东西肯定就放在这间房子里,你们是不是检查不过细,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便走了?” 徐卫这个人很聪明狡猾,心思却从不用在正途上,他眼尖如刀地往卧室的方向走,“都别瞎折腾了,如果所有的地方都没找到,那具该死的人偶肯定藏在这里。” 他这句话其实是有病句的,人偶是死的,语句应该是用被动句式,比如那具人偶肯定被藏在这里,可徐卫用了这样的说法好像是人偶主动的,无故让卧室的温度直降好几个度,恍如有一阵阴森森的冷风顺着头皮往后脊钻。 格子衬衫的男生性子胆怯,他本就是在徐卫半是胁迫半是怂恿下跟过来的,被徐卫方才那句古怪的话吓得心里发毛,倏尔又撞见床下有东西在动,惊悚之下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冷汗涔涔,脸颊白到发灰:“有、有东西。” “没出息。” 一旁不知是谁低声咒骂一句,俯下身来在床底掏了半天拎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猫崽出来,“一只猫就把你吓成这样。” 徐卫不喜欢猫,也格外讨厌黑色,可此时他却从别人手里将这只黑猫抱了过来,手指抚摸猫孱弱的皮毛和脊骨,宛若在想从何处下手剥皮抽筋比较好。 “找到了!”有人推开了柜门,将本该层层包裹的红布鲁莽地拽了下来。 徐卫走过去看,双眼因为打量而轻眯了起来,五官端丽,倒也难怪黎楠被迷得神魂颠倒居然愿意和池青这样的蠢货来往了。 “操。”身侧也有人睹见了,“这他妈简直跟真的一样。” 徐卫心想,确实如此,他看着这具明显是假的人偶居然在刹那间觉得它是真的,真是可怕的手艺呀。 徐卫脑海里又倒映出因为池青受辱的那一幕,他自尊心高傲,若是让比他背景殷实的人骂了也就算了,可偏偏这个人是池青那就难以容忍。 可惜了。 偏偏是从池青那双下贱的手里做出来的。 徐卫脸上适当地又露出那种残忍的笑,阒黑的眼珠透出如有实质的坏水,他伸出手想将面前这玩意儿朝地上摔个粉身碎骨时,那个格子男生猝然探手抓住他的衣袖。 徐卫不耐烦得厉害,甩开手:“又干什么?” 男生极其艰涩地吞咽着喉咙,鬓边出了点细碎的汗,他的嘴唇哆嗦得很不自然:“徐卫,你有没有觉得、很不对劲······” 他一字一停:“我总觉得有人,在一直盯着我们。”《 》 4、人偶 第4章 齐思宇刚说完这句话,室内的空气开始稀薄缺氧,变成死水一般的死寂,越发衬托得悚然至极。 徐卫衣袖还被他扯动着,他脸上的不耐宛如快要化成黑水溢出来,说话更加不留情面:“你是不是有病?这里除了我们几个哪里还有别人。” 他嘴里呵出粗重的热气,故意羞辱似的全部喷洒在齐思宇的脸上,手指着近乎密不透风的四周道:“你他妈没看见周围都是墙吗?只有那脑袋大小点的窗户,你告诉我谁能从那芝麻点的窗口看我们?” 徐卫眼神鄙夷,将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齐思宇嫌恶万分地推远了,嘴里还不忘诋毁:“先前刚进来时你就一直退退缩缩的,我都说了,你要是真胆怂,就给我滚一边去,别留在这里他妈的蛊惑人心。” 真是的。 他当真是脑袋一抽,怎么就带了这么个胆小怕事的货色出来。 齐思宇被徐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缩着脖颈的样子更显畏葸,按照往常的性子齐思宇本该是闭言不吭的,活该将这份气给受了。 可一时之间齐思宇不知道是徐卫恐怖,还是那种被人偷偷窥探的感觉更令人惊悚,他眼仁因为颤栗而不断翻动着,眼白充斥猩红的血丝,竟完全不考虑举动是否会惹得徐卫愈加厌恶,“可是,可是我真的觉得有人在一直盯着我们看。” 齐思宇急得快要哭出来。 “够了!”徐卫凶厉地刀了他一眼,两颊板直得厉害:“你再闹就给我滚出去。” 齐思宇是从小缀在他尾巴后面跟着的,徐卫常年立下来的威严让齐思宇本能地保持服从,即便他头皮再发麻生凉得厉害,也活生生忍受着不敢多言一句。 徐卫本以为这厮安静下来,事情就可以顺利无恙地进展下去,可还不到几分钟的空闲,其中随行的一个还算高大宽阔的男生居然也开始疑神疑鬼,视线游离往四处探索。 不知是不是受到齐思宇的影响,开始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纠结万分后朝身侧紧挨的男生询问,“你有没有觉得,好像真的有人在盯着我们看?” “操。”同伴咒骂一句,“齐思宇这胆怂的货那样说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开始胡言乱语?” 男生左右晃头到处巡视,却在这间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完全找不到不属于他们的身影和视线,他不禁后怕地想:“难道自己真的被齐思宇胡乱编造的鬼话给影响了?” 他试图将脑海里的挥之不散的念头驱赶出去,可男生越是驱逐,那种诡异的念头就愈加盘曲不下,久久消散不去。 几秒后,他终于难以容忍主动说道:“徐卫,你要不动手利索点将事情弄完了赶紧走?” 这四处紧闭关合的空间好似骨灰盒似的,沉默抑郁压得他直喘不过气来,男生极大地努力汲取一口氧气,让宛若被压瘪窒息的心脏缓上稍许,“这房子是不是真透着点古怪,连我都觉得这气有点提不上来,缺氧。”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让徐卫反倒是耐磨下脾性硬是要凿个究竟,于是反常地将齐思宇一同拽至自己面前,咬牙切齿:“你刚刚一直说有人盯着,哪个地方有人,哪里有人,你倒是给我找出来。” 可他们找了半天,甚至将门窗都关阖上,也找寻不到视线的所在,摇头晃脑的神情恍如叮着一块流脓带创的腐肉的苍蝇。 “找不到。” 齐思宇喃喃道。 徐卫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哼,姿态高高在上将齐思宇丢在一边,满不在意的脸上写满了不屑:“我就知道会这样。” 可齐思宇并不接他的话,只是犯傻直愣愣地凝视着前方,呆若泥塑。 徐卫漆黑的眉毛蹙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再往深拢上些便要连成一条黑线,他轻轻地踢了齐思宇一脚,力度用得并不重:“说话。” 可齐思宇仿佛三魂离走出走般,徐卫说的话根本没听得进去分毫。 他眉头抵得更狠,倏尔注意到对方眼神正笔直对视的东西是何物,心中不虞强烈非常,“你总盯着这个破烂玩意儿做什么?我警告你,你的嘴里要是敢吐出一句夸奖的话,小心我要你好看。” 然而齐思宇重新缓慢转过来的脸并非徐卫料想中那样惊艳,而是忐忑恍然,他用一种轻飘飘仿佛生怕惊扰人偶的语调小声说:“徐卫·····我现在觉得,好像一直是它在看我。” 徐卫蓦地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齐思宇,满脸都写明“你脑子没坏吧”这几个大字。 他回首望向另一个男生,“你也这样觉得?” 男生默不作声的回答让徐卫一阵无语,觉得没来由的可笑疯癫,他指着那个死物不可置信道:“就这个破烂玩意把你们吓成这样?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啊?” 徐卫胸腔的火顿然噼里啪啦地燃烧正旺,手指作爪狠戾地扣向面前柜里的东西,却陡然意外—— 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的黑猫张开孱弱的小尖牙失控地挠了徐卫一手背的抓痕,徐卫疼得龇牙咧嘴,反射弧敏捷将黑猫惨烈摔在地上,“畜生玩意,脾性还真跟他主人一样讨厌,真恶心。” 黑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该死的东西。 他怒火中烧,手背上的痛楚裹挟实打实的恨意让徐卫瞪直了眼,他差点将口腔里的肉啮咬出血水来。理智被烧到了熔点,齐思宇懦弱的模样让徐卫想到了在谈禹和黎楠面前的自己,绷紧连成的一条线霎时就给融断了。 似乎将眼前的玩偶当成了池青,那活灵活现的面相当真惹人厌恨,徐卫将手指堪比锋锐的卷刃活生生地两颗郁黑到浓稠的眼珠给剜了出来。 失去眼珠的眼窝空荡荡的,成了残次品。 徐卫恶意丛生,得意洋洋地对着旁人说道:“好了,现在你们应该不怕了吧?” 可能是心理作用作祟,那群人真觉得那种空穴前来的压迫感顿然减少,于是开始无所顾忌地行动起来。 卧室犹若飓风过境,满地碎屑仿佛是灾难屠宰现场,他们不仅将东西弄得四分五裂,还将上色的颜料恶劣地混合在一起,将地面、墙壁折腾得一片狼藉。 乳白和黑色交合成了灰,雪白和深红杂糅成了绯色的红。 徐卫十分满意盎然地观赏着自己得意的著作,最后还用手机拍照录像用心险恶地留了底,可当他们走后,那颜料不知是因为液体的流动性还是其他原因正缓缓流淌,如鲜丽夺人命的红。《 》 5、第 5 章 池青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眼皮疲惫地耷拉着,薄淡的唇也失了原本的色泽,手中的笔三番五次都快要握不住,仿佛下一秒半个身子就要匍匐在桌上。 谈禹似乎对池青总是格外照料诸多关怀,明眼察觉到对方状态极差后再次询问是否要去医务室,无奈之下池青只好去学校的医务室做检查。 “问题不大。”医生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基本检查后,挑了张单子迅速扫一遍,目光又落在身躯略显伶仃的池青身上,“有点儿低血糖加轻微发烧,我给你吊两瓶水就好了。” 输液至少需要耗上一个小时,池青一个人完全能够照顾自己便让谈禹走了。 他昏昏欲睡地倚靠在椅背上,输液管里冰凉的液体正缓慢地淌进淡青色的血管,让池青手心的温度也降上一些。 吊完两瓶水时池青觉得浑身的体温都降下几度,他感觉身上并未轻松许多,发沉的脑袋依旧浑浊不堪,走起路来双腿沉重如灌铅水仿佛踩进湿软的泥泞里。 池青勉强提起劲结完账,现在这副糟糕的状况让他不容多待,他只想回到家里闭眼再好好休息一会儿。 学校离他租的房子并不远,走起路来也就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可今天池青却觉得这段路无比之长,柏油路上指甲大小的碎石都好似分外膈脚,让池青足足费上半个小时才回到小区门口。 他刚出电梯,便在走道口的位置遇上楼下的户主,对方似乎抓耳挠腮在门口等得满是不耐烦,一见到池青的影子便道:“你可总算来了,你们家的水管是不是破了,水将我们卧室上方的墙体全部渗透了,房间进了一地板的水,现在都还在漏水呢。” 他说话急速如倒豆子般劈里啪啦往池青脑袋里钻,炸得池青头直直发痛,他应付般答应尽快解决,可对方在临走之际将池青一把扯住好声劝问:“同学,我劝你少做那些玩意吧,都不是什么正经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家里的那些颜料估计是全洒了,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时水都是呈粉色的。” 语毕他便乘坐电梯下楼了。 池青拖着沉甸甸的步伐行至门口,他从兜里掏出钥匙的那一刻还在想,好端端的水管怎么会突然破裂出现问题呢? 可当钥匙插入锁眼时,池青秀丽的眉眼蹙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他发现门锁未关竟然本就是打开的。 他早上分明将门锁完完整整地扣上了,池青并不认为自己会忘记这件重要的事情。 池青怀着这样的疑虑和困惑,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他脚才堪堪踏过门槛的位置,便率先闻到一股湿重呛鼻的水腥味,潮湿浓稠,将池青鼻尖堵得密密匝匝犹若溺水,呛得慌。 室内一片寂静,唯有水声滴答,已经陆陆续续从卫生间满满当当溢出来渗到脚边,池青向前迈上一小步便踩着一地的水,水洼成片好似室内方才降下倾盆大雨。 入眼处皆是混乱不堪被破坏的景象,所有杂乱无章被毁损的物件都彰显着肆无忌惮的恶意。 这场面极其糟坏透顶,可池青根本无暇顾及,因为他在着纷乱惨烈的画面中敏锐地嗅到一丝蕴含血腥的气息,这气味极淡,在浓郁的水汽中恍若即将消散。 池青双脚涉过一地的水,近乎将他整个鞋子全部洇湿,裤管都印出深色的湿痕。 他来到卫生间的位置,僵直停驻—— 那本该妥当放置在柜中的物件此刻被肢解,可怜地支离破碎,就连池青费了极大的精力和金钱制造出的眼睛也被扣掉,只剩两个孤零惨淡的空洞。 池青喉咙被浸湿的海绵全然堵塞住般,他连一缕凄惨的声响也发不出来。 恍然间他眼里的场景簌然变成了一片红,眼帘入目处好似被蒙上一层猩红的滤镜,池青将地上齐齐掉到的手指捡起来,藏进自己的口袋里。 它全身上下无一处安然的模样,唯有脑袋还无异首他处,池青用指腹去摸,摩挲出它脖颈间凌乱又狠厉的痕迹,似乎想将它的脑袋分割下来,但是最终没有成功。 池青呼不过气来,那股气在胸腔内横冲直撞偏偏出不来,在脏腑的地方膈应作疼得厉害。 可是,可是哪里来的血腥味呢。 池青这才发现,他亲手制作出来的人偶太大,和它比起来,刚捡回来的小猫崽则显得越发脆弱幼小,居然就在手边上的位置也没有发现。 它还那么小,体型左右不过两手合捧的巴掌大小,本就瘦骨嶙峋的,比前段时间刚长匀了点肉,现在全掉干净利落了。 池青慌乱仓促脱下自己的外套,将猫崽用还有温度的衣服裹着,可它失温得十分厉害,粉嫩的鼻尖都失去血色变得惨白。 宠物医院的医生见他进门后赶紧将池青包裹的衣服拉开一条缝隙,只是伸手往里一探,出来时反而是一手指的血,就连血也是冷的,尚且足温的衣服都不能暖热。 “还能救活吗?” 这是池青从事发当时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他表现得很冷静,声线却凝涩喑哑。 医生却很是为难,尸体早就已经凉透了,刚刚瞧上一眼,圆润光滑的眼珠都已然垂落在眼眶处,宛如快要立即坠下来一般。 医生是惯不会撒谎的,直白地摇了摇头,“已经死了很久了,救不活的。” 池青知道这是实话,最后没有办法,就近办理了火化事宜。 他回来时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一件凉透了的外套上面还沾了血,地上全都是湿淋淋的水,满屋狼藉难以入目。 池青双手也酸疼得厉害,额间的温度不断攀升,他用手背擦拭额间的汗发现脸颊正高烧得惊人,就连眼睛也被烧得通红。 他没有力气去收拾房子内的烂摊子,满脑子在想究竟是谁能干出这种事,小区因为设施陈旧并未安装监控,池青根本不知道是谁做出这种事。 他本就不聪明,从小没少被人说蠢,但是却也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切都是冲着他的。 好疼。 池青太阳穴的位置宛若被人用铁钉拼命地往里凿,痛到连着敏感惊脆的神经末梢。 他全身都是烫的,脸颊是,手背是,就连皮肤亦是如此。 池青眉毛扭曲成一团很是难看,昏昏沉沉地趴在桌面上,他真是没用,没出息得厉害,池青想。 疲累的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拢着,可惶然间他奇异地试图睁开眼睛,努力朝着自己的后方望去一眼。 兴许是真的脑袋灼烧糊涂了,他刚才在旁若无人的空间里竟生出一丝有人正在窥视他的错觉。 可是这个房间除了他,再没别人了。 就连一只小猫也不曾有了。 池青挠着恍若被人凝视过的后颈,生痒难耐,他找不到视线来源,却看到了被毁坏得十分破裂的人偶。 他眼睛发热,涟涟的泪水充盈在眼眶却始终不肯掉下去,池青胸口那股酸涩直上不下,他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它,“都怪我。” 池青一边责备自己,手慌不择乱地收拾那些残骸,却手抖得根本将东西还原不上。 他将脸往胳膊上一揩,挺秀的鼻尖泛红,池青烧得满脸火红,动作笨拙脑袋混沌犹若搅拌的浆糊,池青最后用红布再次将它收殓起放进了柜子里,身体却也熬不住一碰到床便倒了下去。 池青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各种施虐的画面如走马观花般变幻莫测,身子骨更是在半夜冷汗直流,吵得他好不安宁。 还是后半夜他身体倏尔冷了下来,将他体内那股火热慢慢消减下去,满打满算也舒缓睡了两个小时。 他醒来时,身侧那如冷泉细腻的触感却依然不曾离去,天光乍亮半梦半醒之间,池青恍惚中睁开眼睛—— 赫然发现明明被自己收纳整齐的人偶此时正好好地静躺在身侧。 它的手离池青很近,宛若抚摸青年的脸颊一般。《 》 6、人偶 池青怔愣住,下意识撑着手臂从床上起身,嘴唇微微翕张,模样看起来很惊讶。 如果是别人,指不定被吓得屁滚尿流甚至还会从床上摔得一屁股墩。 只有池青会将面前的东西视若珍宝,他凑近仔细审看,松懈一口气,还好,幸亏自己没有反应激烈将东西推搡下去,它的脸颊上再也没有多出几条不必有的伤痕。 不过眼下又有另一个问题。 池青虽然昨夜高烧一整晚,但却记忆犹新自己是将东西好生整理完毕后放进柜子里,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枕边呢? 池青将它亲密无间地搂在怀里思索半晌,腹诽:难不成是昨晚烧迷糊了半夜又爬起来折腾? 此外,他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不过他也没工夫去多想,昨晚后背出了一夜的冷汗,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浸透,黏腻地粘在皮肤的滋味十分不好受,说不定池青低头细嗅,还能闻到一身的汗水味。 池青立即去洗了一个热水澡,等他从浴室里满身氤氲出来时,终于有勇气肯正视乱成废墟的房间。室内的家具倒满了五颜六色的涂料和刮痕,好似一流美术学院墙壁上肆意的涂鸦,池青废了半天功夫才勉强收拾干净。 中途累得池青又有重新发烧的趋势,他将昨夜带血的衣服从篓子里捡起来准备清洗时,手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比较简陋但通体纯黑的塑料盒。 那是昨天从医院出来时池青一并带回来的,他将小猫的骨灰留在那里,唯独携回来的只有这个。 指尖轻轻翻动卡扣,盒子打开后展露出两颗圆滑似弹珠的物件,纯粹黑亮,那是一对散光失焦、活物才有的眼睛。 — 连着两天池青的精神状态都难以保持高度集中,课堂上老师重复的问题池青都没办法凝神听清,这惹得授课教授很是不满,意有所指般在讲课中途说了好几分钟的纪律问题。 “这次我就不点名道姓了。”教授取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发酸的眼睑,“下次我会直接划扣学分。” 池青被他凌厉又浑浊的目光投了好几眼,让池青如坐针毡,就连课程结束前老师要求下一次交小组作业时,池青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情绪中。 四周的同学都在各自寻找成员时,池青才恍然意识到教授布置了任务,这种小组作业是最厌恶的团队任务,并且先前在课上老师明确规定团队成员不允许少于两人,否则作业分数会打得极低,可能会影响成绩。 池青端坐在桌椅上许久,期间始终没有一个人来找他,他嘴唇上的死皮被扯下来,口舌零星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他的行为无不突显出焦虑之感,茫然无助之下池青的目光本能地投向认为是“朋友”的谈禹,希望对方能够主动过来询问一二。 池青的视线是很急切热烈的,眼巴巴地望着,可谈禹似乎在跟旁人谈话,并未往池青这边瞥上一眼,冷漠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 明明他们前几天还那般要好,池青说不上心中那股感觉是什么,可能谈不上完完全全的失望,但却又是心凉得发冷。 在这一瞬,池青就算再蠢钝,也可能意识到一个事情,那就是对方可能并非真的将他当朋友。 “池青,发着呆做什么?”黎楠不知何时走至他桌前,白皙如葱段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你小组成员选定好了吗?如果还没有选好,要不要来我们组呀?” 她璀璨一笑的样子又像上次为他解了围,并且还表露出一脸的风淡云轻,好似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极大的施舍一般。 池青眼睑微垂,两颊红润,慢吞吞地说:“谢谢。” 因为团队作业下周要交的缘故,时间很是紧迫,黎楠他们一下课就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对这次的小组课题内容进行分工。 他们在店内找了一个比较偏僻安静的角落,点完咖啡后就拿出笔电开始记录,黎楠说:“谈禹到时候负责作业演示,我负责ppt制作,其他的几个组员这几天负责收集资料。” 黎楠对工作范围进行划分后,随即一群人开始研究讨论话题,在撇除掉不同课题各项数据的复杂程度后,他们总算是选定一个比较中规中矩的课题。 中途休憩时闲谈不知怎地话题又突然说起十天后黎楠的生日,谈及生日这事儿就必不可免说起礼物。他们这群人并不在意给予礼物时是否惊喜,反而更注重攀比,声势浩大地相互较量,生怕别人比过自己似的。 恰巧此时店员端着咖啡上来了。 新品开业店内在做活动,凡是购买刚上新的咖啡都会赠送贴纸和q版的小型玩偶,池青并不喜欢咖啡这种苦的东西,所以连带着赠品也并不感兴趣。 可他不感兴趣,有的人倒是饶有兴致,拾起托盘边上的小玩偶用手指转来转去。徐卫先前惹怒黎楠,连着缀在她身后道歉了好几天才总算将人哄好了。 他又恢复往常自满的神情,含笑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停留在蔫头蔫脑的池青脸上,状若无意对黎楠说道:“这东西还挺逼真。” 黎楠低头啜饮一口咖啡,眉头轻拧,似乎觉得口里的东西微苦,但是又碍于礼仪只好将咽了下去。 听到徐卫的话黎楠嘲弄地一笑,鼻尖骄矜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更好的。” 池青隐约感知到对方正在将话题不露痕迹地往他身上带,对方每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他焦头烂额到脸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 旁边有人刻意煽风点火,“是吗?可是我都还不曾见过呢,好池青,能不能让我看看。” 他将池青的名字喊得无比亲昵,仿佛两人格外要好一般,黎楠都没有准确地提起池青的名字,可旁人却都几乎都将矛头全部指向池青。 池青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盯着众多投掷过来的视线,喉结滚动,指甲已然快要掐进肉里:“东西都在家里呢。” 可对方听到后不退反进,那张横行惯了的面容流出得逞的笑,好似正等着池青这句话:“可是我听说你住的地方离学校并不远,要不待会儿顺路一道去看看?” 池青两颊的肌肉线条完全绷住了,像是在冷藏室里被冷冻数百遍的肉一般僵硬,他将求助的眼神看向谈禹,可谈禹正好整以暇地喝着咖啡,恍如没有听见。 等到池青手指上的倒刺都被拔出血水来,谈禹好像才察觉到池青的脸色铁青,于是施施然开口:“改天吧,我看池青今天面色并不太好。” 随后他微歪着脑袋,对着池青抬了抬下颌:“池青,你说是吧?” 池青赶紧点了点头。 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你到底是真不舒服——” 他嘴角噙着笑弧度愈发扩大,像是用浓艳的毛笔狠狠往上撇了一笔,“还是东西根本就看不了呀?” 黎楠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男生在徐卫漫不经心的示意下,挑眉说道:“我只是听说,他家那片小区进贼了,据说有很多‘东西’都坏了,惨不忍睹。”他说话的腔调轻慢,并未把此事当成一件大事,“听说你家也因此倒霉,那什么玩意来着——哦,对了,好像是你亲手精心制造的人偶也随之遭了殃呢。” 他完完整整地说完这一段话,池青手里的咖啡掀翻在桌,湿热的液体瞬间流淌至池青的衣袖,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污渍。 池青贝齿绷紧,胸前此起彼伏尤甚遭受了亟大的委屈,下一秒他发现黎楠也在看他,纯真可爱的脸上并未呈现出别的情绪,只是询问:“真的吗?” 池青向来不会骗人,他其实隐隐知道不该这么回答,可还是说:“是真的。” 黎楠听到后并没有责备他保管失当,看起来好似不怎么在意,可谈禹余光却捕捉到黎楠对池青的笑开始变得疏离冷淡了。 他微妙地翘了翘唇。 — 池青起身去了趟卫生间,他正用洗手液清理衣服下摆的脏污时,门再次被人莽撞地一脚踢开了。 池青通过面前干净澄亮的镜面看到徐卫和蒋允,也就是不久前在徐卫的示意下和池青说话的那个男生,面容普通平凡,却长着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他的下颔覆盖一层短粗的青茬,倒将他整个形象衬托得万分粗犷,不像学生反而更像是混社会的街头混混。 池青两眼发酸,宛如有人往里面灌了一管子强效硫酸,将他的眼眶也全然腐蚀得十分痛楚,血红万分。 “为什么?”他问。 有时候池青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本事的废物,即便始作俑者就站在自己面前,池青也没胆量朝他揍上一拳,反而胆怯地向凶手询问原因。 湿冷的手掌心有潮热的丁点液体冒出来,池青好似并没感知,即便掌心肉被锋钝的指甲挖出一小块血肉也无甚察觉。 “为什么?你现在反倒是问我为什么?”徐卫嫌恶地打量他一眼,就像是要故意往人创口上撒盐般,“那我倒是还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在黎楠面前,为什么还非得大张旗鼓弄出那份该死的东西显得我们无能,为什么总是出现我面前平白无故碍我的眼?” 徐卫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厉害,潦草几句就将池青堵得哑口无言,但很明显青年是被他气得心血不畅说不出话来。 “怎么着?是不是特别恨我呀?我告诉你,我这次就是要让你不好受,痛苦,难受到最好这辈子都记住别再招惹我。” 池青手指咯咯作响,他想,可是为什么到头来连他的猫都没放过,池青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跟那只猫崽取名字。 所有的场景在脑海里翻滚,气血汹涌浪涛,池青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想给徐卫来一拳,凭什么他如此痛苦,而加害者却恣意得如此快活。 可池青过于地羸弱,身躯骨骼伶仃得可怜,被蒋允一只手就死命地按在冷硬的墙壁上,他下手不知轻重且怀有明晃晃的恶意,池青后脑勺在他不收敛的力道惯性下撞在坚固的墙面上,疼得池青眼泪瞬间迸出。 池青的脊骨也疼得恍如断裂。 “你会有报应的。”池青呲目欲裂地吐出这样的一句话。 “啪——” 蒋允兜头甩来凌厉一巴掌,将池青脑袋打偏了过去,细腻的脸颊瞬间浮现绯红的掌印,如同涂抹上质地尚佳的脂粉般殷红。 池青的长相颇为秀雅,皮肤瓷白,他浅茸的眼睫毛被泪水沾湿成一团,泪眼涟漪,竟莫名带了几分女性的楚楚可怜,让蒋允一下子觉得心脏好似被轻飘飘的羽毛挠过。 他像是被勾走点滴心魂,居然伸出手指捻起池青的下颌,轻佻无比吹了声口哨,朝着徐卫口不择言:“你别说,他哭成这副模样看起来倒是别有些滋味。” 蒋允鬼迷心窍地凑近了些,似乎想将脸离得更紧些,他嘴里呵出来的那股腥恶的臭气全然吐在池青脸上,“喂,问你件事,你有没有和别人亲过嘴呀?” 他色欲熏心地偷笑着,池青拼命挣扎,想伸着脖子往旁边闪缩,在对方快要碰到的那刻,徐卫烦躁的声音透了过来:“喂,你不嫌恶心啊,我走了呀。” 蒋允见徐卫真要离开,这才松开擒住池青的双手,临走之前还不忘坏心肠地警告:“这次就先放过你。” 他们走后,池青瘫软倒在冰凉的地面上,空瘪的胃袋宛若有一只手从里往外扯,痉挛不止,那阵反胃的恶心感直往上涌。 池青再也受不住,跪伏在地抽搐般将先前咽下去的液体悉数呕了出来,狼狈不堪。 — 蒋允在外面浪到很晚才回家,门推开时房间内一片郁色的漆黑,灯未开,大面积黑色的阴影让室内气氛都裹着重重的压抑之感。 厅内的饭桌上还残留着一些冷羹冷菜,以及用过就放着的锅碗,幸亏如今不是溽热的夏季,不会招引一些嗡嗡不断的蚊蝇。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难道你也不想要这个家了吗?”他妈不知是听到动静还是根本未睡,敏锐地捕取到丁点音量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不管不顾地一通乱骂。 “我不是回来了吗?”蒋允本来还不错的好心情被他一顿责备顿时消弭大半,他烦躁至极懒得应付,径直走进卧室后将门一摔哐得惊天动地,把外面还在啰嗦的声音隔离开来。 蒋允家境不错,从他卧室漂亮潮流的设计和书架上一排排种类不同的昂贵手办便可以看出来,他从小就是被家里人疼爱没有受到一点苦的独生子。 电脑用得是最好的游戏版本,显卡也是挑得最优版本,球鞋更是要穿大牌限量版,至此养成他无所顾忌且毫无耐心的性子。 外面的咒骂声不停歇,中途他妈还接了一个电话,从通话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厉声吵闹,后面又逐渐演变成哭嚎:“你回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每次都是用加班作为借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早就看出来你跟身边那女秘书有一腿了,现在这个时间点指不定跟着谁鬼混呢!” 她在外面鬼哭狼嚎,蒋允脸色阴黑如水,格外暴躁地打开游戏,最后干脆将耳麦也一同戴上堵住那滔滔不绝的怨天尤人的哭喊声。 他把游戏声调到最大,近乎快要将蒋允的耳膜都要炸裂,可即便这样也阻挡不了他妈哭天抢地的悲戚声。 烦躁。 明明都盖上耳麦了,怎么还是堵不住她那尖叫发疯的声音,真是活该,变成这种怨天怨地的样子,也难怪他爸要在外面找情人。 他妈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恍如是从自己的耳麦发出来的。蒋允狐疑地觉得奇怪,他将耳麦摘下,忽地发现母亲依然伫立在客厅的位置。 本该是很远的距离,按理说蒋允不应该听得那样真切。 是他想多了吗? 蒋允再次打算将耳麦戴上时,这次他听到了脚步声,蒋允原本以为是母亲又不敲门擅自闯进他卧室,顿时烦躁如雷吼道:“你能不能别总进来我房间啊?” 然而当蒋允余光瞟过去时,空无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的身后只有书架上安置好的一排排的动漫手办,他们都是蒋允用大价钱从各种渠道淘回来的,有鼻子,眼睛,嘴巴,完全就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人版。 此时这排列整齐的手办,正用着死板凝固的眼仁乌压压地注视着自己,平常甚是喜爱的手办刹那间却莫名有点渗人,特别是头顶惨白的灯光挥洒在它们脸上时,让本就发白的一张张脸更是灰白。 灰白到宛如死人脸。 蒋允只是拢了一下眉,刚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挪动鼠标玩游戏时,后方出现“啪叽——”一声物件落地的碰撞声。 他游戏屏幕中的人物继续走动,手持枪械冲动精准地朝敌人射击,只分了点心神扫了后面一眼,发现刚才架子上活灵活现的手办不知何时坠地。 蒋允眉心拢起的弧度更深了,可能是被窗户外面的风给刮掉的吧,他懒得管继续玩着游戏,打算等游戏结束了再收拾。 游戏约莫还有两分钟了结,蒋允玩得忘我正兴奋中,手中的突击抢和狙击枪不停换着来,从开始到现在蒋允已经击败了十八个人头。 他躁动的心情总算有所缓解,在收枪时悠哉得意地哼起了调子,他翘着二郎腿,余光陡然不经意间回望后方时,他胸腔的不适猝不及防地滋生蔓延。 刚刚—— 那个手办掉落的位置是这里吗? 他怎么觉得好像比先前近了些? 蒋允觉得自己该是困了,中途用冷水洗了个脸,路过客厅时还听到母亲对着手机的唠叨声:“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呀,你这样做,我难道不会疼的吗?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你怎么忍得下心的呀?” 蒋允无语。 成日里都是这些话,他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他回到卧室后将门锁上了,满脸冷漠地将耳麦罩在耳朵里,可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听到那反复唤疼的声音。 “好疼呀——” “我好疼呀——” 不对。 门这次已经关得死死的,他不应该再听得这样亲切,近到仿佛是从自己的耳廓里长出来似的。 蒋允现在好似觉得周遭古怪得很,他放下鼠标,正欲去检查是怎么一回事时,倏然蒋允眼瞳猛地一缩变成一个豆粒大小的黑点,冷汗从他手心濡湿出来。 因为他从熄灭黑屏的电脑屏幕里看到身后齐齐的手办,用类似芝麻般的黑眼珠慢吞吞统一转动,直勾勾地诡谲恶意望向自己。 “嘻嘻。”《 》 7、人偶 “世事无常,明明当天夜里蒋允从酒吧出来时都好好的,怎么半夜人就突然不行了,听说救护车赶到时他妈都快疯了。” “医院那边诊断结果说是受到刺激惊吓,导致心脏疾速骤停引起的猝亡,可是他身体不是向来都十分健康吗?开学那会儿做体检时,不是检测出他心率挺好的吗?” 平常和蒋允玩得不错的男生不免生出几分难过感怀,“是啊,我今天收到导员消息的时候人都傻怔住了,总觉得是在做梦呢,你说平日里一个体格健壮好生生的人,怎么突然说没了就没了?” “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男生瞥了眼讲台上孜孜教诲的中年教室,低下头来刻意将音量降低:“他们的检验报告通俗而言就是蒋允是被活活骇死的,在自己的卧室却突然猝死,你说他临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男生侧过头来,用胳膊戳了一下徐卫,“卫哥,你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徐卫脑袋紧紧埋在胳膊里状若补觉,发闷的声音带有愠怒的传来,“我怎么知道?滚一边去,别问我。” 男生以为他因为这事心情极差,便不敢再过多打搅,可他不曾撞见徐卫攥紧成拳的手指好似被电流击过般蜷了蜷。徐卫双眼浮青,一副昨夜失眠根本没有睡个安稳觉的样子,本来光滑的下颔更是在一夜之间如雨后竹笋般长出胡茬。 徐卫满脸心事重重,忽地深耷拉着的脑袋扬起点小弧度,他偷偷觑着一只眼睛审视着前方看起来孱弱万分的池青。 本来满是不屑的眼神渐渐转变为惊疑,困虑。 怎么可能呢。 真是可笑,他居然会认为蒋允的死与眼前这个并无半点本事的池青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 徐卫自认为他探视的视线极为隐秘,然而池青本就是对外界动静分外敏感的性子,背后频频扫来的目光让池青倍感压力不适。 后面几人的谈话池青勉强听了个大概,可他越听便越是觉得心惊动魄。 蒋允死了?他前几天还嚣张跋扈地赏尽了自己苦头吃,怎么突然就死了?总该不会是因为自己那句话将他咒死了吧? 池青思索片刻后将这个完全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利索,可笑,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能与这件事扯得上干系呢? 可身后那时不时犹如做贼般望向的目光着实令池青感到窒息,近乎是下课铃声奏起,池青将书本随意塞进包里逃离似的从教室内跑开了。 直到出门的那一刻,徐卫幽深晦涩的眼神才被完全地隔离阻断开来,池青紧闷在腔室里的一口粗气这才缓缓地吁了出来。 “黎楠,下课后你是去图书馆还是回寝室?”同路的女生出教室门后问她。 黎楠正低头忙不迭地用手指敲击着手机屏幕,她稍微歪了歪脑袋,语气散漫随意:“还没想好呢。” 池青听到黎楠的声音后,急忙逃脱的步履慢了下来,他认真执着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往女生清纯耀眼的面容上集中,池青恰恰想打个招呼,至少他想从黎楠的嘴里吐出一句有关自己的字眼,正儿八经地朝自己说一句话。 拜托。 求求你跟我说一句话吧,你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跟我发过消息了。 可黎楠扭过头和同伴说话的姿势恰巧挡住了池青打招呼的动作,她忽视般地继续昂首朝前走,将尴尬且局促的池青徒留原地。 池青原本以为黎楠并非故意,可是后面几次小组进行讨论时,黎楠不仅仅是没将池青放在眼里,而是当作周遭根本没有这个人。 漠视,冷淡,忽略,这种种迹象都表明黎楠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先前。 可池青一点都不因此责难黎楠,他将所有的因果全部归结到自身,毕竟但凡自己处事细致警惕,一切都不会发生,黎楠更不会变回往日里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模样。 每当黎楠对着旁人言笑晏晏时,池青的神态总是自责忏愧的,随着这种情绪滋生助长的还有过度的焦躁和悒郁。 她要是能对自己说一句话就好了,即便是一个字池青也止渴饮鸩般甘之如饴。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如果先前池青不曾得到黎楠的青睐,他如今也不至于这般焦虑得难以容忍,根根手指的指甲被啃咬到冒出斑驳的血丝,水一浸便蛰痛得更甚是往上面洒了细盐。 池青后来想尽办法弥补,试图想将被折磨得丑陋残缺的人偶进行修复,可是他为了赠予黎楠最独一无二的礼物,所选用的材质都是挑选最优良的,价格也理所应当的昂贵。 池青手中积蓄不多,大抵都是做暑假工紧打紧算攒下来的,撇去一年的房租费用,卡里有所剩余的钱差不多全部用来购买制作人偶的材料,导致现在所剩无几穷困潦倒到买布料的钱都格外困难。 他正为此一筹莫展时,谈禹应该是看破池青目前的窘境,说是秉持朋友间的互帮互助,将他推荐给一位开着便利店目前仍在招收店员的朋友。 但是谈禹这次友好的提议让池青踌躇犹豫了,先前的事情让他隐约察觉谈禹可能并非表面上那般温和友好,但眼前的事情迫在眉睫,池青夜晚已经焦头内耗到难以入眠的地步。 也是后来考虑到夜间工作不会影响学业,老板给出的工资优待也算不错,池青在答应当日晚上便穿上制服开始工作。 这份工作内容根本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扫码,结账,在十二点过后对今天的售卖金额进行对账,池青做得也算是得心应手。 店长将池青这几天的行为收进眼底,见他勤勤恳恳基本没出过错,便将下个月才发的工资提前发给池青。 池青还在归纳铁架上的商品,听见店长这样说很是受宠若惊,他从梯子上缓慢爬下来,双手忸怩地揪着衣服上的线头,诧异到受宠若惊的神态。 店长是个一眼望去分外老实儒雅的男人,他鼻梁上总是挂着一顶并不怎么时髦的黑框眼镜,头发似乎因为长期不怎么打理而显得凌乱,透着几分蓬头垢面的污浊。 “我听谈禹提过,你最近很缺一笔钱急用,倘若是别人我定然不会这样做,但是你这几天的表现我全部都看在眼里,所以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店长爽朗露齿一笑的神情很是憨厚,似乎怕池青不接受,忽而伸手在青年瘦削单薄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听话,先收着,你这身子骨瞧着比那些人高马大的学生孱弱多了,今天你早点下班,回去后吃顿好的。” 池青感激地说了声谢谢,随后视线往旁边的货架看了眼,“先不急着回家,今天的货还没有上完。” 店长摆摆手,继续道:“这点事也不急着今天一定要做完,明天再整理也不迟,现在都十一点半呢,公交早就停运了,就算骑车回家也要一二十分钟的路程,太晚回家并不安全。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了,池青你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池青万般推脱之下总算是答应了,不过他这次反应倒是灵敏矫捷,听着话很快便察觉出哪里有些许不对味了。 他收拾东西的手停顿住,用一双微微好奇和困惑的目光与这宽厚大方的店长对视,他挠了挠后脖颈,语气诧然询问:“您怎么知道到我回家需要用上二十分钟,我好像并未跟您说过我家住哪里呢。” 对方倒是应答如流,嘴角时刻噙着的和缓笑容愈发加剧,“这件事还是小禹告诉我的呢,他还拜托我多照顾你一点,你这孩子,一来一回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也不告知我一声,你要是早点告知我,前两天也不会让你足足过了十二点才下班。” 原来是这样。 池青后来想着怎样都得跟谈禹道一声感激,毕竟这份工作还是他给自己介绍的,思来想去池青还是给谈禹发了条感谢的消息。 【池青:谢谢你这次帮我找到工作,改天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谈禹垂下眼睑,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光亮了许久,他那双笑容不达眼底的眼睛便凝视良久。 少顷,谈禹高挺优越到略显刻薄的鼻子逸漫出一声冷哼,宛如是看着乖巧又笨拙的小猫如履薄冰行走在在细如发丝的铁线上的猎人,旋即他傲慢又小瞧地回复两个字: 【可以。】 — 提前支付给池青的这笔薪酬极大程度上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因为时间紧迫他在隔日就跑遍了各个地方去置办材料,因为他和老板都是熟客,近乎是以最低价格售卖,不过全部批量买下来价格也不便宜。 刚到手还没有温热乎的工资瞬间所剩无几,池青不仅不觉得肉疼,还认为钱花得十分物有所值。 这两天没什么课,池青一大半的时间全部委身在卧室里,他先是费了一番功夫调好黏土,等黏土被池青揉搓成弹性和手感都已然合适的程度时,他整个手臂都酸涩到麻木的地步。 池青重新望向与遍体鳞伤无异的人偶,用指腹轻柔对方脖颈上恶意凌然的伤痕,他竟在摩挲那毛刺般突兀的刮痕中升起一种别致的感受,就像是全身上下最敏感脆弱的部位被人吹了口轻缓的暖气,让池青涌动流淌的血液中好似被洒了点兴奋剂。 他沉默着将东西重新覆盖在那些劣迹斑斑的肌理上,用指尖情意绵绵地抚平,又再次不辞劳苦把残缺的断骸一一拼凑。 池青做自己热爱之物时,清凌凌的眼宛若盛着一片润丽的水光,着迷热忱。 他丝毫不嫌疲累,心无旁骛地将参差不全的地方一点一滴补齐,等大致将身体轮廓修复完整后也已是三个小时后,池青用胳膊揩拭脸上细密的薄汗。 池青手腕因长时间工作而开始发红胀痛,见状只能先行停歇,他袖口和衣服下摆都沾染上丁点颜料和黏土,晚上池青还要去上班,于是池青中途去洗了个澡。 十分钟后他裹着浴袍出来,这两天连着阴雨连连,昨晚清洗的衣物全然潮湿未干,池青去衣柜里寻找准备出门的衣服,可找了半天,平日里穿的上衣和裤子倒是很快便搜出来,可贴身的内裤池青在橱柜里翻箱倒柜半天,居然没有找出一件常穿的。 真是奇怪。 池青向来有收纳的习惯,无论是衣物亦或是书本,他一贯是整理得井井有条,从不曾出现什么细小的纰漏,难不成是昨晚他根本没有将小衣物收进来? 他满是疑惑地找了半天,皆是一无所获后只好先穿上新的内裤,往常这种小事在池青眼中根本不足挂齿,可经过上次一事后,池青完全心事重重,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又有人趁自己外出时偷偷溜进自己的房间。 一旦想法在池青脑中成形后便久久盘踞不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很是明显,工作中不仅在客户结账时差点漏扫了商品,甚至还在搬动补给的货物时踉跄到近乎要从铁梯上摔下来。 店长过来检查时撞见这几幕,稍微留心后等客流量稍微减小时将池青拉到一旁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池青叹息一声,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不该说,他和周实吃过几顿宵夜,关系现在还算熟稔,再加上周实对自己处处颇为照顾,在池青的社交关系里处于类似长辈般的角色,于是在对方几番追问下,池青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悉数吐了出来。 周实浓黑粗犷的眉竖拢起,深思熟虑反问:“所以你是觉得,有人趁你不在时擅自闯了进去?” 池青担忧地点头,他不想事情再重蹈覆辙发生第二次。 他满脸愁容的俊秀模样着实令人心疼,周实洇黑如雀眸的眼睛一丝不错地盯了他半晌,最后斟酌几秒后道:“要不然今晚我陪你一同回家,到时候检查屋内四周看有没有旁人侵入的痕迹?” 周实那张人如其名的脸着实容易让人生出安全感,池青内心纠结挣扎一二后就答应了,毕竟如果真的将人当场抓获,池青完全不确定仅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能否将对方制服。 — 深夜十一点,池青回到家后将玄关处的灯点开,他把钥匙随手丢在托盘上,扭头对着身后的周实说:“您先进来。” “门口的锁先前被人撬过一次,后来又麻烦师傅重新安装一个安全性较高的新锁,本以为没什么问题的,谁知——”后面的话池青不欲多加描述,毕竟他身为一个男人,贴身衣物离奇失踪了实在是丢脸。 要是以前池青断然不会这般风声鹤唳,可上次的遭遇实在让池青战战兢兢。 周实一进来后便用犀利的目光四处逡视打量着室内,房间内的物件摆设看起来都颇为陈旧,沙发和家具都磨损得有些厉害,“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池青给他倒了杯水,嗯了一声,“这里的房租费相对而言比较便宜,我一个人也能负担得起。” 周实四处走动,在每个房间都巡查一番检测是否有其余人留下痕迹,他一边勘测着一边回首对池青说:“我随你一同进来时就注意到你们小区门口的安保情况很差,基本上谁都能进来,这种小区向来鱼龙混杂,即便是经常发生一些盗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环境比较安全的地方居住?”周实慢悠悠地行至池青面前,与他同坐在沙发上商量。 池青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周实微微一笑:“是因为钱吗?” 他的话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池青的心事。 “其实钱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名下有一栋正空着的房子,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住进来。”周实身躯微微前倾,与池青保持着近在咫尺的距离,近到恍如能嗅到池青身上吞吐的温热气息。 他的手开始略微失礼地覆在池青白净如雪的手背上,“而且我知道你目前比较缺钱,所以这次我特意将薪资提前预发给你,这种劳苦工作的日子对你一个学生而言也实在是吃不消,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别的法子来钱更快?” 周实的话一出池青顿觉皮肤立即起了一身蛰痒的鸡皮疙瘩,他骤然将手从对方的掌心抽了出来,眉心拧成凝重的一条直线。 池青胸口如同掀起惊涛骇浪瞬间直直站起:“你什么意思?” 周实也随之一同站起,他写满诚实的面容扭曲到狡猾可怖,魁拔的身材比池青足足高上一个脑袋,伫立在青年面前时仿佛一堵坚硬厚实的肉墙,将明亮光明的灯光全部割裂开来:“青青,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指带有下流气息妄想轻佻地勾起池青的脸颊,被青年一巴掌重重拍开,池青脸上的厌恶和恶心写得清楚明白,将周实陡然惹得额头青筋暴露满是怒火。 他忍耐了许久,从谈禹介绍池青会见的那一瞬起周实便起了歹心,池青样貌几乎是长在周实的心坎上,不然他也不会为池青破例而提前支付薪酬。 不过对方也是个实打实的笨蛋蠢货,不但没有发现自己的企图,这次居然还愚钝地引狼入室,生怕自己对他做不了什么似的。 周实向来喜欢柔软驯化的男孩,在床事上凡是半分不顺他意,便要承受好一顿翻来覆去的折磨。 池青这激烈强硬的反抗和挣扎让周实生起立即将他在这里办了的冲动,无论是力道还是体格池青都无法与之抗衡,明摆着就是吃亏的料,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全部被周实捏得通红发紫,尤甚暧昧又轻浮的亲吻痕迹。 两人一番争斗时不慎猛撞到桌面上平稳放置的花瓶,淬出一声清脆犹如裂帛的破碎声,迸溅成一地细碎的瓷片。 池青气得眼尾流淌出透明的泪水,绛红如新添上的一笔。他伶仃的腕骨和锁骨疼得厉害,痛到让池青觉得委屈,他拼命地想从周实身下挣脱,可实力悬殊过大又让池青开始胆怯和懦弱。 难道真就这样认命了吗—— 池青啜泣横流到甚至别无他法开始向周实小声求饶,“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可他的乞求并未被人怜惜,周实那肥厚又令人呕吐的唇就快要印在池青修长的脖颈时,刺眼的灯光如同被蒙上一层黑布般簌然陷入阴森森的黑夜。 视线完完全全沉浸在深不见底的浓稠黑暗中,只余活人粗重的喘息声。池青对于自家物件的摆放位置犹记于心,他趁着黑夜对方行动不便,捡起手边上的一个物件破釜沉舟地朝对方的脑袋上发狠地砸去。 只需一次周实就没了动静。 池青心有余悸地将东西丢在一边,他大喘吁吁地扶着墙爬起来,正摸索墙壁沿走想去开灯,可突然间灯光忽暗忽明几下,下一刻又灯光大亮宛如白昼仿佛根本没出丝毫问题,就好似冥冥之中在帮助他一样。 池青垂头觑着闭眼躺在地面上的人,没死,就是暂时地晕过去了。 他努力安慰自己并且立马报警处理,在等警察来的中途池青怕他醒来找了根绳索将他捆绑住,盯着周实这张面目可憎的脸,再加上今晚发生的事情,以至于池青认为说不定衣物失踪的事情全部都是他的手笔。 于是警察一来,他将事情发生的经过无一遗漏地叙述完毕,只不过周实这厮分外狡猾,他并不承认池青的衣物失踪与他有关,就连刚才试图侵犯施暴的事情都想囫囵糊弄过去。 池青最后还是去警局里做了一次调查笔录,他回来时已是凌晨两点,夜色浓重冰凉如水,树影幢幢犹如孤魂鬼魅在悄然丛生行走。 他疲倦得厉害,再加上受到猛烈惊吓的缘故,池青整个人裹在厚实暖和的被子里惫怠万分地沉睡了。 池青睡得很深沉眉心蹙得发紧,以至于身边出现一道形似诡魅的身影时他也恍若未觉,对方伸出了并不灵活的手指,将青年松软服帖的发丝轻轻地拨开,只是低声亲密无间的呢喃: “青青。” 好像只有它能这样亲昵地唤他一般。《 》 8、人偶 池青一觉醒来时,胸口仍酝着一股烦闷屈辱的气未出,他按了按发痛的脑袋,只觉得昨晚的遭遇简直离谱到出奇。 变态。 还是一个喜欢偷人衣物的死变态。 池青努力将这种犯呕作吐的情绪压抑着,打算洗把脸让头脑保持清醒。他双手掬着一捧冷水,让这足够砭冷的凉水冲刷昨夜意外带来的不适。 透明的水珠顺着池青秀雅的脸蜿蜒而下,他用毛巾擦拭着脸颊,忽的池青手里的动作停滞下来。 他伸手拽开自己的领口,凑近面前明净的镜面,凝黑的眼仁微微透露着沉思和困惑。 干燥清晰的镜面映照出青年雪白的脖颈和脸颊,脆弱的脖颈上印有两处粉红的痕迹。 池青挑眉用指腹捻了捻红点,发现根本就不痛不痒,绯红似蚊虫叮咬的痕迹。 可现在这般季节并非是虫蚁出没的时候,当然目前潮湿发闷的天气也不排除毒虫从墙外爬进来,指不定就是不慎在肌肤上留下的。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池青抛之脑后,因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将前几天剩下的修补工作趁着今日空闲一并处理完毕。 不仅新修复的肌理完整无暇,上面漂亮又性感的肌□□真透顶,突显出极其完美优越的线条。 就连它的眼睛也是池青花费大价钱购置的,并非单一的纯黑色,而且略带灰色的暗黑。 这双眼睛类人感十足,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眼瞳始终无法对焦凝聚,做不了一个完完全全的真人。 毕竟它本身也就是人偶而已。 池青将它修复成功的消息立即告诉黎楠,他满怀期冀和忐忑地等候着对方的回答。 拜托。 回他一句话吧。 就当是可怜可怜他,看他总是天天守着手机屏幕亦或者是只敢偷偷在一旁窥视的样子,跟他讲讲话吧,就算是讲一个字也好呀。 池青期盼的神色伴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调,他牙齿将唇瓣上的软肉磨得绛红,力道再重上一些就要沁出血丝来。 他的喃喃自语和惶恐不安的神态全部在它面前毫无遗漏地分毫毕现。 兴许是黎楠彼时正巧没有看手机呢? 池青撕扯着指甲上的倒刺,焦躁地将里面的肉也一并裸露出来。 他控制不住地为黎楠开脱,找了万般借口,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池青鲁莽地擅自将电话拨了出去。 只要电话一直处于拨通且无人接听的状态,池青心里也好受一些,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安慰自己一秒,通话便被对面颇显不耐地挂断了。 短促犹如绷紧的弦丝被戛然而止拽断的一声嘟。 池青觉得鼻腔汲取的氧气都淬了寒,呼进去三分毒,毒得他骤然枯萎至极神态也变得蔫头蔫脑。 是那群人又在黎楠耳边说了什么话吗? 该死。 池青埋怨的情绪还没消弭,手机铃声在死寂的气氛下猝然奏响。 池青甚是惊喜交加地慌忙拾起,他本能认为是黎楠打来的,毕竟池青极其自负自己的技术能力,再者他不相信黎楠会这么快就喜新厌旧。 然而想法总是与现实不符,池青徒留的一缕期望总算是破裂殆尽,他等来的是警察告知昨晚事情的处理结果,“他这边表示想私下解决,你这边是什么想法?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过来一趟。” 从昨天做笔录时周实自始自终都不承认欲行不轨,反而将事情全部归因于两人言语发生争执从而引发斗殴,周实估计是知道没有证据佐证,所以才敢如此大胆地将黑白颠倒。 池青答应了。 两人在派出所面对面交谈时,周实面容看起来比先前憔悴了许多,本就长到脖颈的头发在无梳理下衬得油头粉面,双眼青黑得如同对毒品上瘾的瘾君子。 “被拘留一夜的滋味还好受吧?”池青开口第一句话就试图恼怒他,企图让周实当着公安的面诋毁他,辱骂他,从而让周实招出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可这人也是老油条了,他非但没有被激怒从而爆发失控,而是冷静又老练地挑起了别的话题:“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你一张嘴是根本掀不起风浪的。就算你不想私下解决对我也没影响,可能拘留几天就完事了。但是如果你愿意与我和解,我不仅可以另外给你一笔赔偿,甚至还可以告诉你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周实熟练老道的态度看样子是处理过不下几件,池青顿时没了和他继续交流的想法,“无关紧要的事情?” 池青垂下了眼眸,他昨晚过后苦思冥想许久,甚至在刚刚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都在挣扎,缓缓他吐出了这样一句话:“谈禹知道你是这种人,对吗?”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说出来的腔调确是肯定语气。 周实眯了眯眼没说话,池青在他的沉默中得知了实情,居然也不觉得难受,反是产生一种意料之中“谈禹果真是这种人”的轻松感。 池青起身站立,向来生得偏柔弱的五官少见蕴有韧性,“我不会跟你私下和解的。” 说完也没再理会周实,利索又果断地走出门。 — 池青现在总算明白,为何谈禹对自己的态度忽疏忽近,时常用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目光望向自己,原来他和徐卫从一开始都是一类人。 自己真蠢。 谈禹明显也是喜欢黎楠的,他怎么就会允许自己贸然接近她呢。 可池青是真的很想靠近黎楠,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备受欢迎的女生,一言一行皆是受人追捧。无论是好是坏,似乎只要是她做出的都会被人喜爱。 这是黎楠身上独有的魅力和气质,池青为此万分痴迷,他很想靠近再靠近对方一点,恍如只是两人简单地说上几句话,池青也会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所感染,从而能受到旁人的丁点友爱。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在和黎楠频频接触的那段时间内,池青虽说受到的恶意比以往更甚,但同学间给予的友善帮助也相对而言多了些。 可是现在,黎楠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不曾对自己说过话了。 池青想,上一次黎楠主动找自己谈话是什么时候? 还是对方无意间捡起那张不慎从书包漏掉的画像,也许这次他还是可以重新尝试。 池青在黎楠往常经过的道路上逗留,等候许久终于将人拦住了,不过池青拦住的不止一人,与她同行的还有阴魂不散的谈禹。 从前天事情发生后,谈禹便再也没有对他有所掩饰了,每次投向池青的眼神里也已经和那些人一样了。 然而池青没空与谈禹计较那些事,他得赶紧将自己已经制作出最至臻完美的人偶的事情告诉黎楠,他也不求黎楠喜欢他,但是至少对他跟以前一样吧。 没成想黎楠没说话,身侧的谈禹露出他擅长的真面目,嘲弄可笑:“这算什么?你是不是每次也就只能使用这种伎俩,拿出这种破烂东西来哄骗?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说到最后他近乎是残忍地吐出字眼:“还是说,你苦头没吃够啊?” “行了!” 黎楠双手骄矜地抱胸,浑然漠视的眼神笔直地看向前方,傲慢又无礼。 她满不在意地说:“东西再漂亮看久了也是会腻的,而且还是这种没生气的死物,放久了就更没意思,要是它是真的就好了,说不定新鲜感还会维持得长一些。” 池青阴黑郁色的眼眸倏尔极速地猛缩。 要是它是真的就好了。 要是、它是真的,就好了。 真的,就好了。 池青回到住所时满脑子重叠播放着黎楠的那句话,他蹙眉偏执的目光在它绮丽绯艳的脸庞上来回流淌。 他盯得越偏激,那种仿佛生出鱼刺般扎眼的念头就越沉重。 池青阴沉沉地端视着人偶眼窝里被他亲手嵌入的眼珠,偏黑灰色的眼珠,因为不是真的所以无论怎样都透着廉价的劣质失真感。 假的。 真的是太假了。 池青簌然手段狠绝亲自将它眼眶里的镶嵌的假珠抠了出来,白皙的指头也被坚硬的质地磨红,痛得池青原本清俊的脸刹那间有一瞬的狰狞。 他进去一趟卧室,从里面端出来一个盒子,伸手打开—— 简陋的盒内只躺着两颗圆滑莹润的眼珠。 漆黑饱满,活灵活现。 池青咽了咽喉咙,他着魔入迷般将这两颗凉如冰块的眼珠放在自己的掌心,一点也不害怕地用干净的帕子将其温柔地揩着。 这次一定是他有生以来制造出最真实完美的人偶,池青浓密如鸦羽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缓慢又珍重地将那两颗眼睛重新地安放推了进去。 池青眼睛顿时璀璨发亮惊人,他赞叹不已地捧起它的脸颊,近乎差点将眼睛贴在它的脸上。 真是绝无仅有的美丽。 不知道是不是青年的手停留在它脸颊上的时间过长,导致人偶的两颊竟也徐徐渗透出温度。 “如果你要是真的就好了。” 池青双膝虔诚地跪倒在地,眼神如同画笔般在那张异样光彩的脸上临摹描绘着。 那时他还愚钝并不曾知道—— 人偶一旦长出眼睛,便怎么也甩不掉了。《 》 9、人偶 黎楠生日那天,池青早早地准备完毕,他先是提前去早市专门购买价美物廉且含苞待放的鲜花,随后投机取巧地支付花店店主一小笔费用,麻烦用漂亮的花带替他精致地包装一下。 他前几天在网上购买了一个容量巨大的礼物盒,今天上午快递员才将东西送过来,池青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拆开,先是自己缓慢踏进去尝试能不能容得下,确认无差后才轻轻地将人偶谨小慎微地放进去,生怕在搬运的过程中出现一点磕坏。 池青蹲下身来,黑黢黢的眼珠凝视着全然逼真的面孔,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抚探它最后一次,触感的肌理真实偏软,池青嘴角扬起满意至极的弧度。 他敢笃定这不但是自己有史以来最杰出精致的作品,也绝对是黎楠今年收到最令人乍舌惊艳的礼物。 池青最后看了眼自己手下的艺术品,缓缓地将纸盒封上,并用女孩子会喜欢的漂亮丝带将纸盒捆绑得整齐紧实。 在距离黎楠定下的时间仅剩一小时之际,池青才从出租屋里带着东西出发,他抱着的东西体积较大,惹得司机频繁透过后视镜看他,最后压抑不住好奇心问:“小伙子,你这箱子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 池青言简意赅:“送人的礼物。” 司机这种行业挺擅长和乘客唠嗑,见状又忍不住兴趣升起多问了几句,这时候池青表情就显得比较恹恹,回答简洁基本上就用一个字应付了。 司机看出来他不愿多谈,也没再自讨没趣,只将人送达到目的地后便又重新发动引擎离开。 临走前他又透过后视镜睨了眼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免生出微妙的好奇,先前他留意到对方的胳膊亲密地拢着那个纸箱,手指总是时不时地在上面流连忘返地摩挲。 如果实在是这般不舍的话,为什么还要将它当成礼物送出去呢? — 纸箱很是有一定的份量,单凭池青一人将它搬动是极其困难的,更遑论他手上还捧着一束花,无奈之下只好麻烦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帮忙。 “谢谢。”池青抹了把脸上的薄汗忙不迭地进行道谢,继续询问:“能不能将东西先寄存在这里,等会儿结束后出来时再取出来。” 前台人员点了点头,“您这边预定的是几号包厢?” 池青将黎楠事先发过来的包厢号码说出来,再次恳切对方妥善替自己保管片刻,之后便在侍应生的引领下往电梯口走去。 可他刚走到半路上,鼓膜处莫名出现出现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宛如有人掌心抓了一把细沙正用指腹不停地捻着,又恍若是电流淌过才能发出的沉沉声音,让池青产生一瞬息的耳鸣。 “青青·······”那是一道很低到喑哑的呢喃。 这从耳边突然冒出来含糊不清的声音让池青脚步停顿,大厅里来回走动的人并不少,池青并不确定刚才的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确定那模糊的语调是不是在唤他,毕竟说不定就是自己听错了呢。 “回头······” “不要······” 池青扭过头来望向身边的侍应生,发现他正微微疑虑地探望自己,好像不解池青为何突如其来停了下来,由此可见对方根本没有听到这种奇异的呢喃声。 池青偏了偏脑袋,思索几秒便又随着侍应生继续大步朝电梯口迈去。 最近因为发生了许多事,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如以往那般好,就比如刚刚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幻听了。《 》 10、人偶 黎楠今天穿着打扮分外漂亮,身上套着一件复古定制的黑色长裙,外面还披着一件卡其色的大衣,将黎楠本就瓷白的肤色越发衬得雪白可人,精致得宛如橱窗中美丽动人的人偶娃娃。 她在学校向来备受欢迎,赠予她的礼物近乎将整个桌台全部占满,大包小包的礼品垒得老高,足够彰显黎楠在学校不可比拟的人气。 包厢内热闹非凡,有喝酒投掷取乐的,亦有桌球玩牌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这种刺眼且令人艳羡的相处氛围让池青很是眼红。 但是他却没自讨没趣,只是坐在并不出众起眼的小角落里,毕竟池青就算再愚昧不堪,现在也敏觉地感知到他并不讨人喜欢,说不定还讨人嫌得厉害。 不过不要紧,只要黎楠没那般厌恶他就好,其余的也并非那么重要。 池青不禁又用羡慕的目光朝众星捧月的黎楠望去,对方正在和谈禹侧耳说着话,两人交谈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池青还算良好的心情陡然直下,要是黎楠也愿意跟他说一句话就好了。 应该会的吧,至少等会儿看到亲自捧送在他面前的物品,她至少是会对自己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的吧? 真烦。 她身边那群人真碍眼。 池青端起桌面上的一杯果汁,小口抿了下,味道酸涩得很,池青难受皱眉地将果汁咽下时,倏尔注意到有一道隐晦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往自己的方向看,神情阴晴不定。 是徐卫。 他总盯着自己瞧干什么,而且也是奇怪,往日里他总是要用刻薄尖酸的话羞辱池青几句,恶意让他难堪,可这次徐卫居然安分守己阴沉沉地坐在角落一边,闭言不吭一声。 实在是转了性子。 可池青没敢再看,觑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上次得到的教训过于惨烈,池青不愿再发生第二次。他做事不像别人有棱有角性格突出,他分析利弊后宁愿自己忍气吞声,从而避免事情重蹈覆辙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被徐卫总是偶尔凝视的感觉格外压抑沉闷,并且厢内本就空气不流通,馥郁的酒气和浓烈的烟味杂糅在一起,混合成作呕的难闻气息,呛鼻得让人反胃。 池青最终忍受不住出门透个气,走廊外面空旷宁静,只有一种淡淡的好似正在燃烧的檀香弥漫在周围,可比房间里面好多了。 然而池青并未喘上一口气,就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搅。 池青谨小慎微地与从一进门就瞥他好几眼的徐卫对视,许是对方的目光总是冷蔑讥讽的,池青以为这次也是也是如此,他脚步往后退着似乎想避开与徐卫正面接触的机会。 可对方火速上前用身躯当作肉墙拦住了他,池青又开始焦躁地折磨自己手指,他都不慎察觉自己眼中浑然带着明显的防备和躁意,“你又想干什么?” 他话音很平,可能是徐卫的体格具有强烈的威慑力,让池青不敢轻易地对他发火。 “抱歉。” 这次轮到池青怔愣住,可这句歉意听到池青耳里莫名像是鳄鱼的眼泪,虚伪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想笑。 他保持沉默没有说话,这种反应也在徐卫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将自己想讲的话吐出来,并且希望能够减少夜间梦魇的程度以及逐渐衰弱的神经。 “所以——”池青在徐卫打算离去时状若无意地询问:“为什么要杀那只可怜的猫呢?” 这个问题池青给出过很多回答,因为兴奋、虐杀、施虐欲所带来非比寻常的高潮和快感,眼睁睁地见证一个弱小无助的生命在自己的掌心流逝鲜活力,而自己却是能成为它生命掌控的主宰。 这种远远凌驾于普通感觉之上,激起大脑表层别有滋味的反应和享受。 可是池青远远没有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他微微出神下意识地来回走动,脑袋差点撞上前面一堵肉墙,他满脑子沉浸在徐卫稍显错愕的那张脸,以及对方肯定否认说出“没有”两个字的思绪中。 池青心思根本不在上面,他也没看来人是谁就向对方道歉了,旋即挪着步子打算回到包厢,毕竟今天是黎楠的生日,如果对方正巧要找他,却没有见到自己那就比较难办了。 “没想到你还真是比我想象中厚脸皮。”谈禹的声线淡淡地越过来。 池青时常觉得自己察言观色和鉴人的能力着实差到离谱,他当时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被谈禹的表象唬骗,竟然会认为他是一个不错到值得一交的朋友。 池青当没听见正欲从谈禹身侧经过,对方阴测测地再次说道,“我建议你,最好离她远一点,不然你的下场会很惨,就像那只猫一样,鲜血淋漓,剥皮抽筋。” 池青脚步僵化住,皱眉用一种极其匪夷所思且诧异的眼神投向谈禹,可谈禹仔细到帧帧扫视,却独独没有发现那种闻言后的害怕和恐惧。 谈禹对池青这种神态的回应不满,他正要继续说一些更加恶毒的话来激怒他,却听到黎楠在外面喊他,谈禹只好收手改天再让他好看。 他之所以如此厌恶池青,是因为对方十分没有自知之明,毕竟不是谁都可以任意接近黎楠的。 谈禹前一步进去,池青缀在他尾后慢一步跟上。包厢内炽亮的灯光全部关掉了,只留下几盏昏黄微弱的壁灯,黎楠被一群人包围在中心,他们齐齐唱着生日歌正在让黎楠闭眼许愿呢。 怪不得刚才黎楠要喊谈禹进来,池青过分热贴地注视黎楠那张娇俏的脸,视线逐一扫过那些齐声为她祝贺的同学。 要是他也是这种人就好了。 但是他不能,所以他对黎楠会失控般忍不住想去靠近,触碰,好像跟黎楠说上一句话也是极大的恩赐。 凭什么他要听谈禹的话呢,这一点都不公平,再者能作出决定的只有黎楠自己,只要黎楠能对自己表露出一丝的善意,池青就甘之如饴。 这场生日聚会折腾了许久,将近十一点才隐约有散场的趋势,黎楠脸上也泛出一丝疲倦,抬手看了眼腕表,估计是在琢磨着什么时候结束。 池青瞅准时机努力更改往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开口告诉黎楠自己也有礼物要赠送。 “哼。”有人不轻不重地哼笑,“真有人会觉得那些东西拿得出手吗?” 池青自动屏蔽他的话,只是用哀求的眼神望向黎楠,并且卑微至极地反复说:“求求你,去看一眼好吗?只看一眼,你会喜欢上它的,我已经努力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就去看一眼,求求你了。” 他絮絮叨叨的话很有感染力,倒是让黎楠滋生丁点兴趣,反而是身侧的谈禹拽住她的手,冷淡抵触:“那种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黎楠略微迟疑了。 就在此时徐卫突然插嘴道:“其实看一眼也没什么,东西不是就放在楼下前台吗?顺路的事。” 黎楠答应了。 于是在聚会结束后,黎楠和池青一同去前台拿礼物,工作人员将纸盒搬至黎楠跟前,期间池青催促着对方打开纸箱上系着的丝带亲自拆开看。 说实话,黎楠是不对池青送的这份礼物抱有惊喜的,因为她一向是喜新厌旧的脾性,再怎么漂亮稀奇的物件,看的时间久了肯定会发腻。 她之所以过来不过是为了给池青一个脸面,让他不至于在自己的生日这天难堪。 因此黎楠本就是敷衍了事的,她并不认为自己看过数遍的东西能再有什么别致的吸引力,可当她将纸箱拆开一道小口时,那种血液汹涌的感觉顿时让她一阵头皮发麻。 简直逼真至极。 她眼里亮得惊人,柔白的脸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视线更是完全从它身上挪不开分毫,她竟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对它生出失控的饥渴和迷恋感,就像是要将它占为己有。 黎楠手指拢紧了些,满是欢喜地确认:“你真的,要将这般独特的礼物送给我吗?” 池青胸口松了一口气,黎楠喜形于色的喜欢和着迷让池青产生了微妙的满足感,以至于他说话都开始毫无顾忌,他当着人偶的面脸颊飞上红云羞赧地说:“当然!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也是我最想靠近的女孩,所以这份礼物是理所应当应该送给你的。” 最喜欢的。 人。 两人顾着说些你来我往的话,丝毫没注意到人偶修长冷白的手轻轻地颤动一下,漆黑发沉的眼睛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缩小,宛如开始凝聚焦点,用那双阴沉沉显得古怪的黑眼,安静冷漠却又有神地觑着。 青青。 是这样吗?《 》 11、人偶 池青回到家中,脑海里仍旧浮现出黎楠最后对他言笑晏晏的画面,他手上恍若还残留着不久前黎楠留下的温度,池青手指不禁捻了捻,总觉得上面还留有黎楠的气息。 他以手覆盖住自满得意的笑脸,嘴里却偷乐似的发出几声愉悦的笑声。 “池青,这是我有史以来收到过最特殊且惊艳的礼物了。” 池青耳畔不停地回荡这句话,甜津津的滋味流淌灌遍他全身,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自我餍足的情绪中。 他送的礼物是最独特的,至少将那些人送的东西全部都比下去了,不管怎样,黎楠这次应该会高看他许多吧,说不定从此会将他纳入在朋友的范围内呢。 真好。 池青怀着这种窃喜的兴奋感开始收拾屋内的残局,中午折腾礼物包装时将客厅弄得一团糟,就连拆快递剩下的包装袋都还躺在地面上。 清理一番后房间显得空荡荡,平日里摆放人偶的地方也显得孤零,只剩下平日里盖在它身上遮灰的红布。池青将东西捡起细细摩挲,现在应该也用不上了,他将红布折叠整齐后打算收纳到平时放置人偶的那格柜中。 可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他在打开的柜门里赫然发现了几样他丢失的东西,是前几天他搜寻半日也找不到的贴身衣物。 难道真不是周实的手笔?是他将莫须有的污名盖在周实身上了? 池青拧着的眉头开始深思凝重,因为他分明记得自己曾经将每一层柜中都找过,除非是当时自己马虎大意,并没有将东西探寻得仔细,此外池青再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 次日,池青神清气茂早早地来到教室,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倘若黎楠进来该会如何夸奖赞赏他。 毕竟昨晚看起来黎楠是如此的满意,想必今天来时她也会好好地和自己说上几句话吧。池青手托着腮,紧张的视线时时刻刻往门口的方向张望着,就等着自己急切盼望的人影出现呢。 然而一切都大出池青预料之外,黎楠的面容不如往日那般熠熠带有神采,眼睑下浓重的浮青似乎用遮瑕膏都难以掩盖,神态显得分外憔悴。 这幅神情和昨晚容光焕发的样子可所谓是大相径庭格格不入。 就在池青为此焦头烂额到不知道黎楠发生了什么事时,黎楠过来告诉他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 人偶不见了。 “昨晚我将东西带回家后,便一直搁置在客厅不曾挪动过,洗完澡时我出来过一次,那时它分明还安然无恙地待在大厅,就连位置也不曾挪动过,可今天一早出门查看时,才看见那本该放着人偶的地方空了,就连东西也不翼而飞了。” 池青觉得很是离奇,好端端的东西又不会长腿,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不见了? 他将怀疑打量的目光又诡离地游曳在十分具有嫌疑的谈禹和徐卫身上,池青手指捏的咯咯作响,总该不会又被他们肆意报复了吧? 谈禹对他投来的目光敏感得很,一眼就明白池青在想什么,于是便用上极其恶意的口吻小声到黎楠听不见的语调道:“是啊,那玩意儿被我蓄意报复,早就让我用机器碾碎了,你不知道,它变成碎屑的模样究竟有多惨,一切都是由你导致的。” 本来还是有所疑虑的池青听到他的话后反而迟疑,便问黎楠:“家里难道没有安装监控吗?” 黎楠神色糟糕透顶,如果家中有监控她也不至于如此头疼,一脸烦躁地朝着池青说:“这两天监控刚坏了,还没来得及拿去修,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昨天就让人过来修了。” “那小区楼下的监控呢?有没有问过保安当晚是否有可疑人进来过?”池青也忐忑绷紧地询问,赠送礼物的第一天就闹出这档事,希望黎楠不会将此怪罪于他。 “好笑。”谈禹居高临下挑着眼,“你以为高档小区都跟你住的那破地方安保一样差?我告诉你,如果没有准确的入住身份信息,一只苍蝇都飞进不来。” 他这话说得池青好没见识一般,仿佛平白无故就低人一等似的,可池青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话,他看出来黎楠现在心绪烦闷火躁,生怕自己不慎说出什么话又惹得她不虞。 “小楠。”谈禹施施然地开口,“东西丢了便丢了,你再怎么找也找不回来的,它又不是听话的小狗会自己回来。而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礼物到你手上的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东西又不会跑,知道实情的能明白东西是失踪被偷了,不知道的以为是别人不愿意送呢。” 谈禹拱火的能力与他社交的本事一样厉害,按理说本该是将礼物保管不当的人为此自责,现在却是倒反天罡换了位置。 所幸黎楠知道池青是断然不会做这种事,可是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件堪称艺术品的物件,明明只是昨天才亲眼见到,可黎楠就如同致命般一见钟情为此着迷,不然东西消失不见后她也不会失眠半宿。 早知道她昨夜就该将东西搬进卧室,黎楠心中无尽地懊恼,更甚有一种“得不到”的感觉拼命地折磨着她,她忍不住去问池青:“如果东西当真找不到了,你还能作出一模一样的吗?”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池青在此刻却踌躇困难地答不出来,因为他不曾拥有第二双那样货真价实的眼睛了。 黎楠从池青的沉默中得知了答案,如有黛色的眉蹙成一团,不知是冲谁发着脾气一脸骄纵地坐回自己的桌位,将动静闹腾得格外刺耳。 池青知道,她是对自己不满意了。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陡然变成这样,昨日还安好并且将黎楠哄得很开心,今天就突如其来发生意外,一连串的打击让池青疲怠得转轴不开,在课堂上状态差得精神力根本凝聚不了分毫。 课后池青想立刻对黎楠保证,自己一定会将礼物找到,再不济他也能——不,是一定,池青一定能创作出不差毫厘的人偶再次送给她。 可黎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径直且不耐地走出教室,明眼人都能瞧出她今天心情恶劣到低谷,于是多数人都聪明地没有上前。 池青难受酸涩地盯着她的背影望了许久,又用手机给她发了消息,统一没回。 他趁着下午没课打算去一趟黎楠住的小区问问看,可保安是具有职业操守的,不会随便放任陌生人进入,更不可能泄露户主的任何信息,最后池青无奈恳求他能不能放一段昨晚的监控录像。 对方摇了摇头道:“小朋友,你并不是小区的户主,如果今天你让我回放监控,明日别人又让我回放监控,我岂不是每个人的要求都得答应?” 池青最后都说出了实情,可对方固执地不肯答应,表示如果真是失窃,就让失窃的户主前来说明,不然小区内的监控视频是不能随意给别人的。 他也尝试着想跟黎楠打电话,可最后池青放弃了,近乎是心灰意冷地回去。 回家时天色不如一开始晴朗,铅色的乌云层层叠叠地聚拢,将白昼里本该亮澄的光线顿时掩盖了大半,呈现出一片阴郁沉沉的灰。 半路上更是坠落起绵绵小雨,雨虽不大,但在没有雨伞遮蔽的情况下足够将池青淋得全身湿透,他满脸细密雨珠堪称狼狈地回到出租屋门口。 他手指冰冷发白,发颤地三番五次将钥匙插不进锁眼里,出租屋的一切都是破旧老化的,包括这道门,就连黎楠高档小区保安室的门都比不过丝毫。 池青觉得自己失败地回到原点,好痛苦啊,为什么只是想接近她说上几句话就如此困难。 咔嗒一声—— 门锁打开了。 池青将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挂在臂弯,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恍然察觉到细微不对劲的地方,好像是本该空旷的客厅突然多出别的物件,让池青本能地觉得有些突兀。 他将玄关处的灯打开,眯起眼睛正要仔细如同巡视般打量时—— 一道熟悉的轮廓正端正优雅地坐在沙发的位置,乖巧驯化的背影正一动不动的对着池青。 砰、砰、砰。 仅凭一个大致模糊的轮廓也能将池青那颗心脏玩弄得七上八下,宛若即将要炸裂开来变成一团琐碎淋漓的烂肉。这让池青乍然眼瞳睁得极圆,那从天而降的喜悦快要将他整个人都砸得头晕目眩,呼吸都觉得万分窒息。 那分明从黎楠口中无端失踪匿迹的人偶,此时却又惊喜诡谲地出现在自己家中。《 》 12、人偶 池青不可置信地将目光全然凝结在那道背影上,他格外眼熟,近乎只需要一眼就能精准无比地说出它身上的各个尺寸,没有人会比自己对它更为熟悉了。 失而复得的侥幸将池青整个人笼罩住,他庆幸非常竟然不顾一身浸湿的衣服疾速上前,蹲下身来去检查人偶身上有无受伤的痕迹。 肌理光滑如洗,眉眼出众熠熠生辉,无论是挺直的鼻梁还是冷薄唇形漂亮的嘴唇,都透露出它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侵害。 “东西丢了便丢了,你再怎么找也找不回来的,它又不是听话的小狗会自己回来。”谈禹淡漠挑事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刺破池青的耳膜,让他逐渐远离的理智骤然回神。 他开始思索这件细思极恐的事情,只觉得自己时时刻刻被人监视且恶意针对,不然如何解释不翼而飞的人偶又巧合地出现再自己家中,不就是为了借力打力从而让黎楠厌弃自己吗? 哈,总不可能是人偶自己长腿走回来的吧。 池青觉得整件事显得扑所迷离,他越回想便越觉得脊背发凉得渗人,并且手段高超绝顶,从对方计划周全并避开黎楠小区耳目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悄无声息地放回房间,就足够说明对方十分行事乖张厉害。 他下意识地将怀疑的苗头锁定在徐卫和谈禹两人身上,但迟迟不敢肯定,不过对方居然轻而易举地撬进房内,让池青决定明天就将安装监控一事提上行程。 “阿嚏——”池青触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室外骤雨倾泻如注,将池青全身上下浸湿个透顶,衬衫下隐隐显露出肉色的单薄肌肤,淋湿的衣物贴着皮肤让池青身躯的体温陡降得更加冰冷。 他体质并非很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许孱弱,面临气温猛降或者换季时期池青总是不免低烧感冒一番,他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后这才想着赶紧换掉衣服去冲刷个热水澡。 温热湿润的水汽氤氲充斥着整间浴室,狭窄略显逼仄的空间内溢着细密的白雾,水声淅淅沥沥洗刷驱逐着池青身体的寒冷。 本该是安静享受的片刻,可池青脑袋里不住地快速转动着,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自己是否还曾经得罪过其他人。 水声渐渐停歇,池青拾起洁净的毛巾擦拭湿发,周遭寂静听得到水珠坠落在地发出的滴答声音,滴答,滴答。 啪嗒。 啪嗒。 池青一僵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稍微朝门口的方向凝神侧耳分辨,顷刻便将水珠的“滴答声”和人走动时步履踩在地面上的“啪嗒声”完完全全辨别开来。 门口有人。 可分明整个房间里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这一霎那间池青的心情烂到难以用词汇去形容,他指尖插进肉里疼得池青毫无知觉,浴室里朦朦胧胧的雾气并未全部消散,依稀覆盖住池青难以琢磨到仿佛扭曲的面容上。 他呼吸静止屏住,瓷白伶仃的手缓慢谨慎地搭在门把上,正要微微扭动时—— “池青,你是不是在里面洗澡?”独属于房东的粗犷方言在门外大声响彻,“你怎么连外面的门都不关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多不安全,万一有贼趁你不注意偷东西怎么办?” 有点奇怪。 他的声音应该距离池青有一段距离,可刚刚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恍如就在浴室门跟前。 可池青没有多想,他确定是房东的声线后手里时刻紧持着的尖锐物品这才放下,也不怪他过于绷紧焦灼,先前好几个例子足以让池青吃够教训,如果不是预算不充分他说不定早就搬离出去。 青年将门打开,浴室里的袅袅白汽飘散出来,他不自觉拢了下眉,礼貌:“您今天过来干什么?” 他来的时候有看到沙发上的人偶吗?睹见后会像上一个房东那样觉得他浑身古怪从而强势地将自己赶走吗? 房东没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也近乎完全忽略池青心中不安的疑问,反而是就着池青没及时关门这一事扯了十来分钟,说到嘴唇干燥起皮仍不忘记絮絮叨叨:“这种小事情以后还是要注意,不然到时候房间里来人了都不知道。” “对了,这次过来是跟你说件事,以后中午别弄出像今天这样响的声音,楼下的户主中午跟物业打了好几通电话投诉,说上面楼层咚咚作响吵得人不得安宁,小池,这个事情你注意一下,毕竟都是楼上楼下,邻里邻居关系还是得好好相处。” 池青听完后本来红润的脸开始苍白到隐约失去血色,嘴唇抿直成一条冷硬的线,因为那个时候他分明还在外面不曾回来。 他神色凝重得厉害,差点让房东误以为自己说话重了,以至于他尴尬地拍了拍池青瘦癯的肩膀:“叔叔说话难听你别见怪呀。” 池青摇头:“没有的事。” 看来今天就得将监控这件事处理妥当。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池青也想亲眼瞧瞧那人究竟是用了何种好手段,能将事情全部做得滴水不漏,并且恶意让黎楠对自己产生莫须有的误会。 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歹毒。《 》 13、人偶 人偶失而复得,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可池青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最近几日开始联系不上黎楠,再加上大一现在的课程本就不多,两人线上交涉更少后就基本处于失联状态了。 池青对于面临的现状十分惶恐,可是明明人偶失踪那天,黎楠表现得也是急火如焚,一点都不像现在这般不回复好似看起来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他为此设想过许多假设,可能是黎楠喜新厌旧的性格所导致,亦或者是其他人在她耳边煽风点火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可是池青唯独没有料到会是现在这种。 “黎楠还真是厉害,本来隔行如隔海,更何况是追隔壁专业的有点名气的校草,听说对方挺难拿下的,结果也才过了半个月就有点暧昧的苗头了。” “计算机那位?长得是挺帅的,面相看着也不太好接近,我还以为楠楠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呢,难怪这几天没怎么在学校看见她。” 与她对话的女生继续侃侃而谈:“这两天忙着约会去了,就连寝室都不怎么回呢。” 池青碰巧走到两人背后听到第一个字时就怔愣住,面容更是茫然到空白,分明前些时日都没有听到这种传闻,为什么今天就陡然传出来了? 他极其艰涩地咽了咽喉咙,仿佛从喉管里滚进去的是一块焯烫的烙铁,坠落在胃袋里灼热得恍如熨掉一层皮。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池青控制不住自身的行为大步上前,一把将正在闲聊的两个女生拦住,他突兀莽撞的动作让女生受到惊吓,因而惹得她们满脸不快,“你干什么?” 池青说话的腔调也略微变沉,他可能也瞧不出自己此时的样子显得怪异到变样,他声线喑哑嘲哳:“黎楠和谁——真的吗?” 其实黎楠和隔壁班草也就是出现点暧昧迹象,跟正儿八经的官宣还差上好几撇呢,可是眼前池青这粗鲁偏执到非得问出答案的模样实在让人厌烦,她秉着恶意尖讽的口吻明摆着想让池青不好受:“是啊,不然和谁在一起?你吗?” 她轻飘飘地吐出后面两个字时,睥睨的眼神都夹枪带棒滚着蔑视,她是真的很厌恶池青这种性格的男生,她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外向开朗善谈活跃,从没遇见到这种阴郁固执的,总感觉他身上都自带潮湿传染性极强的病菌因子,和他说上几句话就能被感染。 她们到底是女生,说话不如徐卫那帮人刻薄,通俗明白讲清楚后拉着身旁的同伴走了,留下池青一个人杵在原地。 即便是池青听到别人这样说,可是他依旧不愿相信,其实就算黎楠真的和别人约会也好恋爱也罢,他也并非是真的想插足,池青只是想让对方将他当成朋友,说上几句话就好了。 至少在没亲眼撞见黎楠和他人约会之前,池青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可是人心向来变动得最快,近乎是朝令夕改,早上还是这样一个想法,到了晚上就变成另外一个。池青原本只是想着就保持着一开始的距离,黎楠能对他比普通同学稍微给点脸色就好,可这个前提是因为池青不曾睹见过黎楠的另一面。 说来也巧,池青急切地想看一看黎楠时,对方似乎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总是缺席,池青往往也只能在共同同学的朋友圈里隐约瞧见黎楠的身影,宛如能这样关注对方都是一种莫名的赏赐和恩典了。 直到池青那日在学校偏僻的树林窥见两人亲密无间地谈话,黎楠露出羞赧可娇的神态,这是从未在池青面前有过的神情,就连徐卫和谈禹也不曾见识过。 他本不应该去打搅,然而池青没忍住,他还有很多东西想要问得清楚明白,于是青年情商堪忧地上前打断气氛正旖旎的两人,他说话还是期期艾艾的,特别是在有生人在场的情况下更加严重。 池青说自己找到了人偶。 他察言观色地从黎楠浅如琉璃的眼珠窥探到一抹不耐,她迟迟不回答池青的话,意图格外明显就是拒绝在这样的场合和他说话,表明池青刚才的举动已经让她分外不快了。 然而池青也是笨拙得可以,他试图将自己的话语陈述清楚以至于语速极慢,“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我是怎么找到的,我告诉你,那天我——” “东西找到了就行。”黎楠插嘴打断了他,“但是现在我正忙着和别人说话,有什么事情能改天再说吗?” 她在旁人面前保持着优雅的谈吐和体面,绝不会出现一丝的失礼,至少旁边这个男生是她眼下比较感兴趣的。 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死物带给她的乐趣肯定没有真人愉悦得多。 再者,面前这个青年自从军训那会儿视线就一直黏腻在她身上,不需要的喜欢和爱慕最令人反感,并且无论黎楠说过什么重话,池青总是一副任劳任怨不会离开的模样,从而导致黎楠将不曾对别人说出的恶言冷语全部都砸到池青身上。 这次也是这样。 即便黎楠这回说得很委婉,池青不傻也能听出敷衍之意,因为从他将事情大致讲清楚后,黎楠没有询问过自己有关人偶去向一个字。 两人走后池青伫立在原地许久,这种打击一向是毙命的,他手里的底牌全部掀出完毕,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他该怎么办呢? 他又能怎么办呢。 池青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他觉得自己千方百计的模样过于地低贱,自己只是想靠近一些怎么就这么难,池青恨透了这种自己阴湿藏在角落里一个人的状态,他总是竭力想摆脱这种环境,可是真的好难。 池青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身侧是他细心打造出的人偶,他可怜地蜷缩在人偶的旁边抱团取暖,圆润的眼睛无声地略微湿润泛酸。 顷刻,他从沙发上起身打算去卧室里睡觉,这是池青躲避问题时惯用的方法,可就在经过客厅时他意外地停下脚步,忽而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捻了一下。 池青依稀记得房间有一周没有进行清洁打扫,按照往日这个时候,桌面上都会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可是今天没有。 旋即池青认真地审视过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平日里最脏乱容易生灰的地方此刻却都不染纤尘,仿佛被人擦拭了几百遍似的分外洁净。 池青站起身来时因为低血糖而有一瞬息的眼黑,他立定了几秒扶住墙壁,可后背已然生出薄热的汗意,让池青在此刻脑袋眩晕得厉害。 他忙不迭地用手机调出监控,满脸细密涔涔的冷汗池青也顾不了去揩,差劣的画质上正记录着自从池青离家后的一举一动,时间争分夺秒地流逝,而池青这次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脱落般直勾勾地瞪着,嘴唇翕动满脸不可置信。 池青惊诧地捂住嘴,手机都差点从湿濡发腻的掌心滑落,他手慌脚乱地捧着,只觉得本来无甚感觉的客厅内忽如袭来一阵冷飕飕的阴风,池青裸露在外的肌肤蓦地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手指在慌乱中不慎点错,将回放调回了现在的时间线,灰色调的监控屏幕里正死死地对客厅里的一切进行录像。池青阒黑的眼瞳不自觉地瞥到手机一幕,头皮发麻似有电流窜过。 因为在他看向的那一刻,池青亲手铸就的人偶微微歪动脖颈,聚焦发沉的眼正透着监控与他隔空对视,朝青年露出令人着迷的微微一笑。《 》 14、人偶 他是活的。 池青脑海里陡然迸出这样一个清晰的念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宛若坏掉凝固在呈灰色调的屏幕监控上,似未反应过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他白皙清秀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脸色和情绪,可心中早已掀起千万层波涛骇浪,似乎对眼下正悄无声息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方才他在监控里看到来回走动的身影不似作假,分明与他们这些正常行走的活人无异,这些铁证反反复复地提醒池青身边出现了诡谲的灵异恐怖事件。 不过也许对方是池青双手亲自创作出来的,以至于他先前的惊骇慌乱很快便平复下来,并且池青每看向对方一眼,那对自己双手缔造的工艺品的怜爱和熟悉逐渐缓慢代替这种惶恐。 青年踱步走了过去,在距离人偶咫尺的地方时池青停了下来,他胸腔仍然有力地紧张地跳动着,可因惊悚而带来的不适感消弭不少。 池青身躯站得分外笔直,惟有脑袋耷拉着低垂俯视它,人偶始终保持着端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一副听话驯从的神态。 他盯了半晌,嘴唇翕动微微发干,池青终究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脸颊。它很乖巧温驯,恍如是知道池青的想法,居然稍微侧了侧脸方便池青抚摸它的脸颊。 跟小狗似的,池青腹诽。 可指尖上的触感提示对方并非如此。 它原本冷白没有丝毫温度的外皮变成蕴有温热的肌肤,柔韧的,带有触感的,与寻常人并无大致差别,甚至有些细腻得过分。 就连本该是偏褐色涣散到无法聚焦的一双猫瞳,现在也隐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褐灰色的眼仁因为凝聚而演变成一道偏蛇类般冰冷的竖瞳,黑点正因为目标的挪动而迅速地跟随着。 即便心中平静下来,可仍有种种疑虑和困惑在心中扎根滋长,比如为何会变成这样,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吗? 分明是死物的人偶为何会如同活物似的活了过来,还是说眼前的人偶并非是自己创造出来的那个,而是被谁用这种活人替换从而来诓骗他。 可是这种理由自己细想便觉得可笑到毫无根据,世界上没有完全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庞,更遑论是耗费池青全部的心血和精力从而锻造出来的人偶,这根本就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工艺品。 不过池青并不能完全确定,于是斟酌几秒后出声诘问:“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声线透露出微妙的不自然,“你是不是我的——” 亲手制作出来的工艺品。 “是。”他吐出来的字迟钝轻缓,还夹带了点凝滞发涩的生疏感,就像是哑了十几年总是用喉管哼声的哑巴陡然开口学会说话般。 人偶倏尔用脸颊蹭了蹭池青的手掌,就像是慵懒的猫科类被人撸舒爽了流露出来的表情,旋即动了动灵活异常的眼珠,扬起那张足够令人痴迷的面容去看池青。 池青错愕地哑然住了,他原本想要说出的话猝然戛然而止了,后面紧跟的一行字便被湮没在喉咙里。如此一来,池青嘴里刚吐出来的话极其巧妙地变了味,仿佛是什么情人耳鬓厮磨时有的呢喃一般。 它果真是。 如此这般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自己将它赠送给黎楠的当晚,人偶莫名其妙地离奇失踪后又重新出现在出租屋内,再者自己分明在外面可楼下的户主却从听到楼上走动的声音。 所有的事情全部得到解释后,池青心中仅剩余的那些恐惧大抵全都消失殆尽,正被一种突如其来恍若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给全然代替了。 池青这个人性格万分错综复杂,说他蠢钝如猪时他在此刻脑袋又转动得格外灵敏。池青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因为兴奋而颤抖着,微弯勾长的眉眼显得狡黠灵动。 他刚开始还有的胆怯和惧意现在全然被既得利益的喜悦而代替,琉璃般漂亮的眼珠滴溜地一转,如果它是活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池青眼前快速地闪过树林里黎楠身侧的男生面容,那个所谓隔壁的班草还是校草来着,样貌长得算是英俊端正,可是在如果比起它那张艳丽出尘的五官,池青断定明眼人都能一眼瞧得出浑浊的鱼目与珍珠的区别。 简直就是最好不过了。 池青在这一刻陡然想出了如何接近黎楠并且一定会万无一失的办法,他唇瓣微微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心里不停地在盘算办法实施的可能性。 他此时满眼心里全部为此自得窃喜,丝毫分不出半点心神去思索,为什么只是死物的人偶会诡异地复活呢。 池青没有察觉他开始将这种离奇事件正常化了,甚至开始施行办法中的第一步,就是完完全全地确认他对于人偶的所有权,即使它曾经被自己当成礼品送给他人,但是最后它是自己乖巧地回来了,不也就说明从始至终它从未认可过黎楠吗? 希望它也不要因此而怪罪于自己。 池青眼睛灼灼如灯盯着没什么表情的人偶看,他以前经常用细致的目光凝视观摩它,可是却从来没有正经与他互相对视过,以至于池青不自在地在它的注视下妄想躲避,可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嘴唇翕动:“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对吗?” “嗯。” 池青满意了,他依旧维持着高高在上足够睥睨它的姿态,“我是你的主人,对吗?” 他这是明摆着欺负别人,以为它说话不利索脑子可能也转得不够快速,因此想在此将它驯服得足够听话,至少杜绝以后叛逆背主从而服从别人的机率。 它缓缓地撩动薄窄的眼皮,用那非人般的眼珠一眼不错地投向池青雪白的脸,它淡色的唇嗫嚅着,近乎就是在原封不动地重复:“我、是、你、的、主人。” 它的腔调和口吻都是透着沉沉的、好似即将乌云密布的沉重感,也许是它第一次学会说话和发音,导致口舌也十分地不利索从而衬出几分吊诡。 人偶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叙述,眼里的感情如同无机质般更是少得贫瘠可怜,从而显得那一句话严肃且恐怖,仿佛在它吐出字眼的那一刻起,它就真的成了池青了主人一样。 池青脸上的笑意和自得有所收敛,倒不是因为对方鹦鹉学舌的话而觉得冒犯,反而是被它身上那股陡然生出奇谲之感而觉得惊悚。 总是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冷淡到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 可池青俯看着它那张足够摄人魂魄的面容,觉得在它轻飘飘看过来时自己可以原谅一切,比如方才的失误。于是他又像课堂上授课育人的师长及时更正人偶的错误,他指着人偶一板一眼换了另外的方式教导:“你,是我的主人。” 这种方式应该简单一些吧。 就当池青以为人偶会轻而易举就说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时,可下一瞬间,池青却听到他所认为极乖的人偶用一种晦涩难懂的视线凝视着他,“嗯。” “·······” 就当池青开始怀疑以为对方是在刻意捉弄自己时,人偶用他那独特的语调又应答了一声:“主人。” 池青悬吊起扭成团的心脏总算又松懈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微不可察地眯起了眼,顷刻间便是很快就有了打算。 最开始池青训练的方法算不算刻薄剥削,只是让它听从自己的吩咐和命令做一些事,不能有半点违抗和反驳。 他下达的吩咐和命令都是有悖常识的,池青似乎觉得只有错误的指示对方仍然在执行,表明它整个身心都是完完全全受自己掌控的。 后来池青会苛责地让人偶在做每一件时前都会称呼他“主人”,从而形成一种神经本能反应,他正用一种“巴尔洛夫的狗”的训练方式来培养属于自己的忠犬。 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偶非人的缘故,池青好似可以将心里潮生潮涨的阴暗心理全部无所顾忌地施展出来,可他也不是完全不给予丁点奖励的。 池青会为它购买漂亮时尚却价格不菲的衣服,也会亲自为它清洗和打理,就像第一次它残缺不堪时池青任劳任怨地为它修补。 他故意给予施展出来的甜蜜和严苛总是参半不齐,兴许是从小因为家庭环境所导致,池青深知吃一棍子再给一颗糖的甜,并且本能地将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应用得灵活灵现。 它总是将自己嘱咐的事情处理得很好,直到有一次它不慎弄砸了一件事。 它将池青手机里特地为黎楠建立的相册疏忽大意地删除了,为此池青当即对他发了很大的火,近乎是将手边上的瓷杯都拼命地摔了出去。 水杯迸裂在坚硬的地面上,冷水将它的裤管全部浸湿大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迹,锋锐如刀刃的碎片因为力道过重从地面上高高溅起割破了它的皮肤。 本该毫无瑕疵的肌理突然出现一条并不大的刮痕,里面没有殷红的血渗透出来,宛如水杯凭空出现一道罅隙,里外的质地却都是表里如一,彰显出它是个假物的证明。 池青见到它受伤也懊恼,居然顿时愚蠢地想拿出医疗箱为此消毒,可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对方根本不需要,于是抱着东西站在门口傻愣着,一点儿都没有身为主人应该妥善照顾的自觉。 半晌,池青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查看人偶身上那其实微不足道的伤口,他不知道这种该怎么处理,毕竟池青只处理过自己的创口,从未处理过人偶身上的。 而且上面本来干净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疤,到时候该有多难看啊,毕竟池青以前将它赠送给黎楠时是没有半点瑕疵的。 他伸出指腹碰到了那凹凸不平的刮痕,正在为此发愁时,它忽然对着池青说了一句完全不着调的话,他说:“我还没有名字呢。” 池青早就不计较黎楠的事情了,可眉眼为他不合规范的习惯而蹙起,他正要为此而小声责备它时,人偶仿佛才想起来慢吞吞地补了一句:“主人。” 是呀。 他还没有名字呢。 如果到时候真要将人偶以另外一种身份引荐给黎楠时,他该怎么介绍它呢?池青发沉的眼睛又不经意落到它靠近后脖那块儿的伤痕,倏地拿定主意后走出卧室,几分钟后拿着一把尖锐的手工刀小跑进来。 池青扒开他的衣领,将那块皮肤的面积全部裸露出来方便他行动,刃尖在如羊脂玉般的皮肤上一笔一划地阴刻下。 一分钟后等名字清晰地篆刻在上面后,池青又用手指沾染上深青色的颜料,逐一涂抹整齐完毕,务必要将每一个字全部都浸染透彻。 秀俊的字迹漂亮地躺在人偶的后脖颈间,整个过程它似乎察觉不到任何疼痛,它看着认真专注为它工作的池青,没什么生气的眼瞳漫不经心地变了神色,宛如用一种观赏猎物自动找上门来的愉悦和高深莫测。 它稍一垂头便看见脖颈处的名字。 池羡玉。 池青的姓氏,艳羡黎楠的羡,指尖下肌肤如脂玉般温热的玉。 他喉咙里逸出一声笑,引得池青忙碌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却没留意到他根本不达眼底的笑意,便又匆匆垂下头去进行事后处理了。 它想,真是个好名字。《 》 15、人偶 自从那日过后,池青总是能够频繁撞见黎楠和旁人相处的场景,地点大多不同,比如早上可能刚在食堂碰巧遇见,少顷便又在教室里发现男生陪她上课,到了晚上指不定又在宿舍楼下巧遇。 黎楠身边很少会出现固定一个男生,但是有一点池青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频频陪伴在黎楠身边最久的一个。 那个男生的模样在某种层面上比经常缀在黎楠身后的徐卫那些人要俊上许多,能够在大学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博得一席之地的,相貌和才能都不会太差。 可池青却秉持着相反态度,他觉得为此着迷的人都是没见过最好的,才会在碰到这类次等品就被迷神魂倾倒。 真是惹人厌恶。 这种令人极度不虞的画面总是会有意识般自动钻进池青的脑海,他本来没有准备如此迅速地开始自己的计划,然而池青一贯是没什么耐心的,更何况他对眼下面临的困境已经承完全承受不住了——黎楠似乎已经将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种种迹象都让池青提前开展自己的计谋,他还未将池羡玉驯服得足够听话,就已经将它带入自己盘算的战场之中,因为池青认为就眼下它所有的行为举止而言,池羡玉应当是十分合格的。 他提前将一个明明只在及格线游曳的学生擅自拉到满分,并且不仅没有预料到因此所遭受的后果,还格外洋洋得意得厉害。 当天池青将池羡玉打扮得很是体面具有风度,身上质地和裁剪都很优良的衣服将他颀长的身躯越发衬托得长身如玉,它明明全然坐在平日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却莫名吸引攫取住从教室门口进来时的每一道目光。 这理应是在池青的意料之中的,他端坐在池羡玉的身侧,偶尔也会不甚被人用审视的眼神打量,似乎在探究他与池羡玉究竟是什么关系,今日这纷沓投来的视线竟然比这一年内还要多。 池青牙齿轻轻地啮咬唇瓣,他一边为自己做法的成功而满意窃乐,一边也不禁为这种沟堑般巨大的落差而不快,他看清出来往的每一个同学面容都露出惊艳出神的表情,这种傻瓜蛋似的笨拙神态简直让池青差点没忍住嗤笑出声。 特别是往常和他并不熟的,也趁着老师背过身极度没礼貌地戳池青的胳膊,攀附关系凑过身来询问:“池青,你右手边的男生你认识吗?” 他这话其实就是笃定两人认识的,从刚进门时他就发现两人有过好几次短暂交流,他方才的询问不过是想借着池青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那张晃眼艳丽的脸让他微微发怵,竟觉得自己如果主动直要说不定会被拒绝得干脆透顶。 池青支颐着脑袋,装若不经意地瞥了男生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认识。” 对方见他承认后果真露出真实意图,立马问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池青听到后朝池羡玉望了眼,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声音问他,“这个人想要你联系方式呢。” 池羡玉查明池青眼底的想法后,薄唇一翕一合:“您处理就好。” 简短的几个字很符合池青为它设定的行为准则,即便后面并没有加上应有的称呼池青也没有生气,毕竟他是仁慈的掌控者,更应该明白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于是池青侧过头用一种很不着调的腔调说:“不好意思,他还没有手机号码呢。” 这句话他听在耳里分外眼熟,他盯着池青那张婉拒好似很有风度的脸,忽地回想起刚开学那会儿他负责班级内部事务,池青为行方便好像也曾询问他能否加联系方式,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用一种敷衍到应付都全是漏洞的口吻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手机号码呢。” 周围人发出噗嗤的笑声,不知道是在笑他搪塞的借口过于小儿科,还是在笑池青被拒绝的神态过于难堪,不过大多数人应该会默认是后者吧。 池青其实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他并不理解对方为何脸色看起来如此扭曲,毕竟他只是将对方曾经说给自己的话还回去而已呀。 池羡玉安静听话地坐在他身边,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可不经意间表现出的举手投足都分外有魅力,宛若是优雅到了极致富有美感的美神缪斯。 每个人都充满好奇,就连平日里不经常说话的老师也踱步走下台来询问池羡玉是不是这个班上的学生,表示自己从未见过他,毕竟如果见过她应该会留下足够深刻且难以忘怀的印象。 他们直勾勾瞥过来的目光莫名其妙地像闻着骨头香味的狗,粗鲁地垂涎三尺,池青默不作声地逡视着这赫然的一幕,他非但没有觉得这种场景已经略微脱离现实,细想之下还裹挟着一抹诡谲,反而还自满地翘着嘴唇觉得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堪称王炸。 池青敏锐的眼睛越过众人笔直地落到他向来熟悉的一干人等身上,先是反应奇怪惊骇差点将桌面上的水杯都弄倒在地的徐卫,再者是紧皱眉头抿直嘴唇的谈禹,最后是震撼惊喜无比完全忽略身旁男生感受的黎楠。 他并不在意徐卫的反应为何如此怪诞,只满心满眼地充斥着黎楠的面容和人影。 看吧。 他就知道没有人能够拒绝池羡玉,毕竟他是自己呕心沥血制作出来且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了,更遑论现在这件艺术品还离奇聪慧地活了回来。 一旦它具备人的智慧和生命,那些愚昧的常人就根本与他做不了什么比较。 果然下课后黎楠主动地对他们进行搭讪,准确而言是对池羡玉充满好奇,而池青只不过是附带的。 她将自己一开始带来的男生甩在后面,用一种目不转睛到很冒犯的眼神在池羡玉那张漂亮的面容放肆地扫视,她依旧无法完全平静下来,很是惊奇地诘问池青:“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她似乎觉得那些话不应该在池羡玉的面前说出来,体贴万分地将措辞进行修改。 池青胸口那股积压已久的郁气在此刻总算有所疏解,他解释这是自己的远方表哥,当时的灵感就是以它为原型一比一还原的。 黎楠信了。 她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池羡玉,发现对方似乎根本不爱说话,对自己主动交谈时也表现得神情恹恹,看起来对自己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有在刚才池青介绍他身份时提到一句“表哥”时,池羡玉黑密的眼睫毛似乎轻颤一下,薄窄眼皮下藏着的那颗眼珠好似微微转动一瞬。 简直就是太令人诧异得绮艳漂亮了。 他的长相完全超脱于性别,身上的每一处每一寸都是完美得恰到好处,宛若时被人精心打造一般才能刻画出如此出众的样貌。 就连黎楠也不得不承认,她对着池羡玉一见钟情了。 可惜她目前还有一堆事要处理,现在没办法找一个合适的咖啡店与他们笼络关系,最后临走时真心实意地告诉池青他们下次再约。 黎楠的背影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后,池青才收回依依不舍的视线,他扭头觑向池羡玉用一种很严肃的声线说道:“你认清楚她的脸了吗?” 池羡玉点了点头,因为在进入学校之前池青严格地嘱咐他没有允许不许开口说话。 他早就记熟黎楠那张面孔了,毕竟池青总是一次又一次在它面前提起她,一张很普通的脸,并且有很多小毛病,它重新将目光挪到池青这分外合它心意的脸庞上。 可是这张五官秀雅的脸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惹人开心,他双手轻拢着池羡玉温度很低的手笔,罕见地没有用上那种“主人”的怪腔怪调,明眼人都能窥探出池青眼底的急切和坏心思,“你应该也知道,我是很喜欢她很喜欢她的。” 池羡玉想,是的。 “可是我总是失败了很多次,有很多人在瞧我的笑话,你之前应该有看到的对吧。”池青话音一顿宛如在竭力编造措辞,他的语气也透着执拗的疯狂:“没有她我不行的,所以你帮帮我,让我得到他们的喜欢好不好?” 池羡玉眼睑微垂,用那双洇到发黑的眼度量池青脸上显露无余的神态,他本该可以高傲地指使,却因为那个女人而不禁去恳求自己的附属物,池羡玉挑了一下眉,微笑:“好。” 池青兴高采烈地咧嘴一笑,随即手机发出叮咚一声,他点开查阅发现是黎楠的消息后更是欢呼雀跃。 而池羡玉用饱含古怪的黑珠直直凝视,眼神如同尖锐的铁钉要将池青凿刻在地面上,漆黑的,浓稠的,黏腻的。 那是占有,和欲。《 》 16、人偶 校园论坛板块上最近出现这样一张并不高清的照片,图片中男人慵懒地支颐着头,微微朝身侧的同伴觑着,露出一张并不完整的侧脸。这张照片画质极其的模糊,可能依稀看出寡淡的眉眼勾长逶迤,分明浑然是冷淡的气质,面容却彰显出十足的蛊惑妖冶之感。 贴子刚发到论坛不足一个小时便被疯狂转发,底下留言的评论立马叠加到好几千,没过多久帖子便爆了随后被推上置顶。 里面不妨有一些人见缝插针地诋毁,认为图片低清到这个样子,本人指不定丑成什么样子呢。可这种发言很快就被一群人反驳:我见过本人,漂亮得不像真人,你这种丑货没见过当然不能理解。 真是可怕,他们从未见过池羡玉的真面目,从被这种像素低劣的照片迷得三魂五道,并且为此趋之若鹜。 评论区那群人疯狂地追问图片中男人的基本信息,却寻找不到半点,宛如是凭空出现一般,最后还是有知道情况的同学隐约透露出信息,说上面那人是和池青认识的。 于是这几天池青手机上的聊天软件差点被加爆,他将每一条添加消息都仔细审查,发现对方的留言内容无一例外全都是提及池羡玉的,其中一个稍微懂点礼貌的总算没有忘记向池青表示问好。 池青不仅没有觉得厌烦,还生出一种自己目前很受欢迎的错觉,他挑挑拣拣地同意了几个后,其余的一同处理干净了。 那个时候池羡玉就在他旁边亲眼看着他处理,它神情总是处事不惊,用一种犹如似懂非懂的目光轻淡地掠过池青的脸。池青撇过头时发现它正噙着笑观摩自己的所作所为,青年误解它笑容的深意,用一种刻意轻贬的语调说:“你现在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特别受追捧?内心也因为很多人喜欢你而膨胀呀?” 池羡玉说话一贯简短,摇了摇头否认:“没有。” 池青抬起浅淡乌黑的眼,轻飘飘地朝着池羡玉望着,看模样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下颔微敛面向池羡玉:“就算你真的为此高兴膨胀,那阿玉你也得明白一件事——” 青年说话的声调微微凝息,他对池羡玉的昵称就像是亲切地在呼唤一条小猫小狗,不禁伸出手抚拍池羡玉的黑发,细白的指腹蜿蜒而下流淌至池羡玉的五官。 浓稠的眉,挺直的鼻梁,灰沉饱含生气的眼睛。 他抚摸的力道很重,在池羡玉白骨似的脸面上留下绯红的痕迹,指尖更是堪堪停落在薄薄的眼皮上,配上池青本就不轻的力气仿佛要将池羡玉光滑的眼珠生剜出来一样,倏忽声音又吐了出来:“他们并不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是喜欢你这张漂亮非凡的脸,可是阿玉,你要知道你这张脸是我给你的,是我倾注所有心血才雕刻出来的。” “所以你得永远记得一件事,你要明白是谁给予你这一切的,你要学会感恩。” 池青脑袋灵活地将两件事合理地挂钩,至少以后他要让池羡玉在享受一切的同时绝对不能忘记自己的恩赐。 “我知道的。” 在得到池羡玉确定的回答后,池青这才安心开展接下来的计划,黎楠邀请池青喝咖啡约会那天,池青近乎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就将池羡玉一同带去了。 黎楠嘴上虽说是邀请池青,可那双羞赧的眼从入座其就一直频繁地盯着池羡玉,恍如怎么瞧都看不够似的,更是在服务员端上咖啡时过分关切地询问“咖啡还算适口吗?”“甜度怎么样?需不需要额外添加方糖?”“还需要另外配上一点甜品吗?”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关乎池羡玉,这种话题让池羡玉完全没有任何的参与感,如此这般算得上是本末倒置。池青不动声色观察黎楠的神态,发亮好奇的眼睛,总是掀起一抹娇羞的嘴角,因为紧张而死死扣着咖啡杯沿的手指。 中途池青试图插话,询问黎楠接下来的活动是什么,他足够故意地说:“我对你们女孩约会的流程并不了解,待会儿是先吃饭还是看电影呀?” 黎楠双手合十,下颌搁在手背上,态度随意地说道:“这事并不急,过会儿再说吧。” 于是池青努力插手的话题被黎楠离谱且轻而易举地带偏了,那一瞬息池青甚至产生了莫名错觉,觉得黎楠这样的态度其实和先前并无二差,他一直在被对方忽略。 青年学不会假言假色那一套,蔫头蔫脑近乎写在明面上,池羡玉默不作声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他端起面前这杯咖啡,假模假样抵在唇边并未喝下,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邀请池青喝咖啡的吗?为什么总是问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呢?” 黎楠这才察觉出对面的男人似乎对自己略有不满,于是强忍不耐对池青讪笑:“不好意思池青,刚刚谈话一下子入神,差点忘记你在旁边了。” 池青两颊稍稍酡红,这应该是黎楠第一次对自己道歉,他立刻反应快速地摆手,“没什么的,大家都是朋友。” 黎楠十分满意他的回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面朝池青露出适宜的一笑,可窥探的视线确是不露痕迹着陆在池羡玉身上:“过几天我们跟其他专业的学生又有一个小型交流聚会,到时候你愿意来吗?” — 这是黎楠首次如此庄重地对池青进行邀约,不再是先前路边上的随口一说,而是将池青约至咖啡店特意嘱咐,虽说黎楠不仅仅是对着自己一人说的,但是池羡玉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黎楠对自己的这种亲近宛若从蜂巢里涌出来的粘腻蜜水,他整个人浸泡在这种黏液里,泡得池青骨子里都全部舒展开来。 他觉得黎楠那一群人已经因为池羡玉而对自己敞开大门,这种隐秘的快感让池青飘飘然,以至于他怀着这种得意和忘乎所以的甜津津参加那次比较高端的团体聚会。 黎楠口中所称“小型聚会”其实是自我贬称,里面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比较富有的权贵子弟,父辈大抵都是从商或者从政,再不济就是一些不入流的暴发户,所以他们除了玩乐享受以外,偶尔还会谈论目前的证券市场或者国际形势等等。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种需要身份卡才能进入的高档场所,里面的娱乐项目更像是为了促进磋商而进行的,那种高尔夫球、桌球、桌牌什么的池青基本上也只能看两眼,如果让他真上去玩玩说不定会发怵到颤抖。 于是刚进来前那种美妙的滋味瞬间被这种落差打消得一干二净,池青脸色开始青白交错,紧紧贴着池羡玉才不至于让自己挪不动脚。 “池青——”上次在教室里被池青羞辱过的男生从室外进来,他穿着一身灰白的运动服,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脸面被晒得发汗泛红,他球杆懒散地撑在地面上,点了点:“要不要一起来玩?” 池青本就不擅运动,顶多打一打羽毛球,就连男生大多数喜爱的篮球都没兴趣,更遑论让他去操作从没碰过的高尔夫。 可此刻他又好面子得厉害,觉得只要自己怂了就是给黎楠丢脸面,池青现在还记得上次那回徐卫是如何触犯黎楠逆鳞的,在进退维谷之际时池青手里已被对方强硬地塞了根球杆。 他硬着头皮被拉到庭外草坪地时,果不其然第一杆就出现了失误,他隐约感知到周围有人在笑,却好似在顾忌什么以至于没有笑得那样明显,只发出低沉闷闷的笑声。 池青蓦然觉得手中拿的不是球杆,而是正在引爆滋滋燃烧的定时炸弹,他手心濡湿发烫恨不得将手里的东西丢得远远的。 倏地一只发凉的手指将他的球杆轻巧地拿了出来,池羡玉将袖口出的纽扣解开卷至手肘,“我来吧。” 它看出池青的脸色惊疑不定,于是又靠近了些:“别担心。” 池青本来想着自己活了二十年的人都不会,别提池羡玉这个笨拙刚学会说话的人偶了,可事情仿佛往常都是出乎池青预料,他亲眼见证池羡玉顺利地打了极其漂亮的一球,堪称完美进洞。 这群人本就在池羡玉进来时就多加关注,此时见到他如行云流水般利落的动作更是惊叹不已,池羡玉那张脸格外具有魅惑力,让人情不自禁多说几句话:“你们真的有血缘关系吗?性格和行事相差如此之大,一个天上月,一个沟中泥,真不知道你们有哪点是一样的。” 他说这话时还懂得低声避讳正忙碌着与黎楠说话的池青,用不着调的哼笑对着池羡玉说。 忽地池羡玉手起杆落,那被球杆猛击迸发出的白球好似从人躯体上砍掉的一颗脑袋,池羡玉视线一瞥,将周围那种蔑笑看得一清二楚。 他嘴唇一张一合,淡淡地说:“不要这样说他。” 手指却发痒地微微摩挲,就像是忍不住要拿起泛着阴冷锋利的刀刃似的。《 》 17、人偶(捉虫) 池青在池羡玉接过球杆后,立即躲避似的扭过头和黎楠说话,妄图逃避池羡玉可能会给他造成的不堪和丢脸。 他本能地将池羡玉自动地与自己规划为一类人,认为对方除了容貌夺目耀眼外,剩余部分与自己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池青本以为会听到一些嘲弄的闲言碎语,可是—— “你是经常玩这个吗?一杆进洞打得这样漂亮,看样子你今天手感还不错,想不想尝试一下别的活动?” “羡玉。”有人亲昵无间地称呼他,温和的目光波光流转地射向他,“你的球技和你的人一样漂亮,羡玉,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十分美丽,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物。” 。 赞叹的词汇犹如流水般肆意说出,让时时刻刻留意这边情况的池青异样回首,他也惊叹于池羡玉一杆比一杆漂亮的技术,明明他除了那顶好的相貌外,什么都应该和自己差不大多的。 可从眼下的局面来看,池羡玉并不是这样的,他俊美无俦,颀长,聪慧,无论是从身形面貌,亦或是头脑灵活,他远远比这群人要厉害一大截。 “池青。”黎楠似乎也被那边的场景攫取住目光,眼睛眯起悠悠地在池羡玉的五官上来回扫视,“你可真是幸运呀,有这样的一号人物陪在身边。你应该也知道如果单凭你一人其实是完全不够格的,因为这群人眼光高挑,漂亮又上档次的东西没少见过,当然人也没少玩过,然而当时他们居然恳求我将你也一同带来,所以你该知道有多走运了吧。” 这变相听来是分外刻薄的语调,可池青先前的骄傲和自得在进门后就被敲碎得淋漓尽致,他本来一脚踏进了甜蜜的幻想中,须臾就被人一胳膊扯回现实,所以黎楠的话在他耳畔听来并无半分不妥,反而是将事实掰碎了放在池青面前。 是呀,他可真幸运。 就连池青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一个月前他还孤零零地只能缩在一隅之地,近乎是被孤立排斥般没有任何社交,可现在他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原本完全难以触及的地方,这究竟是需要多大的运气和荣幸呀。 都是因为池羡玉,池青牙齿不禁细微地磨着,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切齿声。 池羡玉将这种极具有压迫性的环境适应得极好,可池青不行,在这种惠风日清的天气下他的掌心还是不免渗出让人不适的濡汗。 先前打球时凌乱的发丝湿贴在池青发白的脸颊上,神态不管怎样看都显得有些狼狈,这让他觉得自己与周遭的人群大相径庭到格格不入。 他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将池羡玉单独留在了人群中,适宜的温水将脸上的涔涔冷汗清理干净,透明的水珠不停地往下坠。 池青正用纸巾对着镜面揩拭着,忽地面前明净的镜子里突兀凭空地闪出一道人影,鬼魅幽灵似的手段,更是将池青赫然吓了一大跳,胸腔此起彼伏惊魂未定,后背开始隐隐发热沁了曾薄薄的汗。 是徐卫。 这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池青犹记上次他带着池羡玉去教室那天,这个人当时的举动和反应就透着离奇和荒谬,平常人里能窥见的惊艳和痴迷在徐卫的眼中浑然全无,宛若是看见了一件很荒谬可怖的诡事。 徐卫的反应给池青刻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不仅是因为他的神态和反常,更多的是因为徐卫的表情在众多着迷的痴态中分外突出,就像是一碗干净清澈的水里洒落一滴透亮的黑油,久久不散漂浮在水面上。 池青还没来得及诘问他,对方反倒是如临大敌般焦头烂额地冲他低斥:“你怎么又将他带来了?你疯了吗?” 这话真是问得没头没尾并且惹人厌烦,况且池青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懦弱,觉得自己能被人任意欺辱了。 他本就厌恶徐卫,如果不是当初这群人擅自闯进自己家中,人偶当时也不会伤残得那样惨烈,池羡玉更不会出现得那样晚,他想得到的东西不会来得这般迟。 于是徐卫用力莽撞地攥住池青的胳膊时,黑白分明瞪得直溜圆的眼满是惶惶,“你倒是说呀,你怎么又将他带来了?” 池青终于没忍住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呀?” 这本来就是一种发泄似的脏话,可徐卫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把它当作问题一样回复:“有病?我没有呀。” 旋即他眼神变幻莫测,用一种说悄悄话的语调晦涩不安地逼问:“倒是你,你为什么要将他带来?你难道不觉得很恐怖吗?一模一样的——” 他的声音开始尖锐得如同变了调,每个字都很僵硬:“一、模、一、样、的、呀。” 这件事徐卫恍如是容忍许久,他不敢跟别人说,甚至因此去过医院心理科检查,得出来的结果是神经紧张出现焦虑现象。 徐卫服下大把主治医生配好的药物,功效适用于治疗精神焦虑,可是不管徐卫吞下各种各色数不清的药丸,完全没有丝毫用处就连症状愈发加深了。 每当午夜降临,徐卫已然要沉浸在睡梦中时,他的身躯就会陡然变得僵硬,宛如被鬼压床似的全身动弹不得。而睡梦中徐卫也是如此般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四肢分明安然无恙却没有分毫知觉,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生气的人偶。 “刺啦——”直尖的刀刃轻划在地面上发出摩擦不平的声音。 滋滋作响的动静恍如刚切割下来新鲜的牛肉在滚烫的石板上反复炙烤,声音越近,那股濒临死亡和绝望的滋味就深深地萦绕在徐卫的灵魂上。 少顷,冰冷的刀尖在徐卫面前停滞,徐卫惊恐得想出口求饶,可是嘴巴跟吞了哑药般呜呜咽咽吐不出来一个字。 刀光剑影,血雨肉花。 徐卫醒来时不但没能忘记这个阴森惴栗的噩梦,反而将那种被人手起刀落凌迟处死的感觉记得一清二楚,他睁开眼时身体的肌肉仍在痉挛地求救,鼻涕横流糊了一脸。 一开始他原本以为只是白日发生的事情影响了他,可当他得知蒋允大晚上心悸猝死的消息时,浓重的阴影逐渐缠绕在徐卫的心头。 可是保不准也真是心脏承受过度意外死亡呢? 徐卫暗暗让自己放下戒备的防心,只是当他准备在课上补觉时,那个诡异的梦居然借着这丁点的睡意再次出现,同样是那人拿着冷利的刀剐蹭在地面上停在他跟前,紧接着又是一段血腥惨烈的分尸现场。 每一个画面、时间节点、流程都丝毫不差,它们比午夜里十二点响起的钟摆还要准时,后面只要他休憩睡觉,梦魇便会趁机钻进他的梦里。 徐卫尝试过几天不睡觉,可是人类的生理和精力是有限的,他根本熬不过,长期下来徐卫的精神状况差到崩溃,本来于人而言是用于休息的睡眠,现在却成了折磨他的痛苦根源。 他后来差点都跟自己洗脑成功,毕竟只是梦而已,再怎么样都不会变成现实,现在他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 这种偏向于阿q式的自我安慰一开始还是有效的,徐卫虽说仍然过得浑浑噩噩,但是却比蒋允这号人平白多了一条鲜活的命,然而一切全部都遏止在周三那天的早晨—— 成日累月的噩梦让他的状态脆弱,以至于每次上课徐卫都处于走神状态,期间老师点名喊了他好几遍的名字徐卫都没有听见,只觉得这些声音混沌得就像是蚊蝇在他耳边不停嗡嗡。 他根本听不真切。 直到周围人出现格外迥异的氛围,他们齐齐不停地回头张望,视线就像是看到肉不停打转的苍蝇,恨不得探长脖子往某个方向巴巴地瞧着。 在看什么呢? 徐卫茫然随波逐流地抬头看了眼,那一刹那徐卫顿觉自己喉管和呼吸一同被人掐断了,因为缺氧窒息他的脸颊开始充血薄红,恨不得立刻起身从教室里疯狂逃走。 他的动静将桌面上的水杯震倒,湿漉冰凉的水流下来浸湿徐卫的衣服,他脸面上的肌肉绷住像是要立马掉下来。 徐卫发出破风箱般的呼气声,跟烂掉似的,他张开腿就迫不及待地想往门口跑,可倏尔一道不轻不重的视线正缓缓地着落在徐卫身上。 他下意识地扬起脑袋想与目光来源处对视,然后便看到梦中出现过千百万回的人物正颔首朝他露出神秘的一笑。 — 徐卫敢笃定这号人十分不详,可池青却接二连三地将他带到自己眼前,即便只是一道不远不近的背影,却也将徐卫折腾得心里发毛。 他将这个本来脆弱不堪的青年强硬地堵在角落,用一种悚然的口吻再次强调:“你不觉得自从他出现后,周围的人都开始变奇怪了吗?他们的眼神变得狂热、焦渴,你觉得正常人会有这样的目光吗?活生生就跟被下了蛊似的。” 池青冷笑一声,听到徐卫这样说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和他身份互换,池青用一种凝视可怜人的目光讥讽地嘲笑徐卫,“奇怪?他们哪里奇怪了?我倒是觉得挺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你才对吧。” 他正如叙述事实般的腔调轻浮地道:“因为你讨厌它,厌恶它成为人群的焦点和中心,所以你就借机向我诋毁它,我告诉你,这是根本不可能,我和它血溶于水甚至比至亲骨肉还要亲密,你这样的做法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徐卫蓦地痛苦不已,他忿恨又恐慌地想举例反驳:“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难道你忘记蒋允是怎么死了吗?” 池青听到这里不免笑出声来:“怎么死的?不就是熬夜心悸猝死的吗?难道你还想将这种事情也全部归结在他身上吗?你现在倒不如跟我说实话,承认你就是嫉妒他。” 真是可笑。 池羡玉这样如同美玉般漂亮的人物怎么可能不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居然还敢将胡编乱造的污水全部诸加在池羡玉身上,这种愚钝挑拨的话徐卫难道真以为自己会相信吗? 徐卫这种人最为险恶,先前他就窜掇着一群人恶劣闯进自己房间,将池羡玉毁得不成人形。他妒忌这类比他耀眼的东西的存在,这次要是看到比人偶还鲜活更具有蛊惑力的真人,难以保证徐卫不会再次使用一些恶毒手段加害池羡玉。 池羡玉这样听话的人难免不会受到欺负,他必须得尽快及时地告知,让池羡玉对此有所戒备和提防。 “你居然是第一次尝试打高尔夫球?可是根本看不出来呀。羡玉,你刚才甩杆的气场很强,熟练到让我以为你经常玩这类项目。” 池羡玉笑而不语,冷淡温润的目光不经意间地在四周扫视,几秒后又漫不经心收回来。 有人十分懂得识言观色,暗自揣摩一番后犹如搭讪似的询问:“羡玉你刚刚是想找池青吗?” 池羡玉不爱说话,特别是在这类气息犯呕的生人面前,他极为冷漠且寡言地应了一声,就连目光都不曾往来人身上觑一下。 见到池羡玉的反应后,其中一位插嘴说道:“几分钟前看见他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你和他关系这样亲密的吗?想必是从小感情就非常的深厚,我和我的表哥们也是这样,不过当真从你们两人身上看不出丁点血缘关系呢,他身上好像没有半点与你相像的呢。” “你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不然今天就不会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 这人似乎对池羡玉感兴趣得很,说话跟倒豆子似的一个劲地往外吐,池青恍然中都察觉到池羡玉脸色中有股不太明显的不耐。 池羡玉回答他们问题时敷衍散漫得要命,一个“嗯”足够应付一切,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会看不出来池羡玉眼底宛若化为实质的应付,可他们非但装瞎似的瞧不见,还对着池羡玉大力鼓舞吹捧。 以前这群人明明是很在意身世和背景的,他们将门槛设置得高不可攀,又总是用一种睥睨天下的态度轻视那些稍微不如他们的,现在却在池羡玉面前将这条泾渭分明的界限给模糊了。 “羡玉,如果你以后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打我电话,以后毕业需要找工作的话也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跟你安排妥当的。” “你们那家药企忙得要死,活又累,逮住人天天熬夜加班,蠢货才去你们那儿。” “你这是在说羡玉是蠢货的意思吗?” “拜托,他可没答应你,少自作多情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受到别人谄媚的人现在却反过来献殷勤,池青站在二楼圆形镂空扶手的位置,将他们的言行举止全部尽收眼底。 原来仅凭羡玉的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就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夸赞和好处吗? 池青手指不安地抠着,迷茫又急切的关心最终落在黎楠那张咬牙切齿到忿恨不平的娇俏脸蛋上,以往她总是占据目光的集聚处,那漂亮又可爱的容貌上从来都只是涌着不屑一顾的神色,现在却懊恼非常地盯着将池羡玉一圈圈围绕住的麻烦精。 早知道她就根本不会将池羡玉带到这里来,黎楠本就对池羡玉有不可明说的意思,对他的好感更是与日俱增,并且随着眼前往往眼高于顶的同类格外讨好谄媚的模样,那种势必想要得到他的欲望便更加强烈。 可是黎楠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本事让池羡玉成为她的,这些人于她而言竞争力太大,她得找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方法。 黎楠脑筋运转得十分灵敏,很快便想到了池青,这个从一开始就对她有应必求的青年,不管她说什么难听的话总是渴求自己理理他的池青。 况且她曾成功地邀请过池羡玉一次,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池青十分碍眼地待在一旁,让她完全没有机会多做一些可以让双方感情升温的事情。 如果、如果她能单独再邀请池羡玉一次的话那就太好了。 她并不害怕失败,因为黎楠知道会有人跟她垫底,让她将这件事圆满地完成。 于是黎楠瞄准时机大大方方地上前,毕竟池羡玉也算得上是他一同带来的,所以当她将周围那群人挤下去的时候,他们虽然有厌烦之色却也不敢说什么。 可当黎楠单独面对面与池羡玉接触时,竟被他那莫名具有压迫性的气场碾压得产生一瞬间的胆怯,差点连说话的舌头都打结,可她顷刻便镇定下来邀请他一同去看歌剧。 池羡玉宛若冷翡的视线在黎楠脸上打量一番,薄唇抿着没有说话,他既没有点头同意,同时也没有否认拒绝。 这幅从容又不给予回复的样子让黎楠生出期待,至少池羡玉没有吐出否定的字眼。 池青睹见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情,黎楠眼睛涌现的笑意让池青胸口酸涩灼痛,他虽说离他们不近,却也足够将他们的大致内容听得真切。 池羡玉为什么没有拒绝?难道他也想同意吗? 他该不会也喜欢上黎楠了吧。 这可不称不上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池青的眼神总是一如既往直白和赤裸,近乎是在他死寂般的目光黏缠上池羡玉的后背时,池羡玉便感知到了。 池羡玉纤长的眼睫毛颤动,他忽而极其慵懒地看向视线来源,两人对视之间,池青倏尔看到池羡玉淡红色的嘴唇张了张,无声在说着哑语:“您说,我该答应吗?” “主人。” 池羡玉的句式和了无生息的语调都是极为恳求且低微的,充满了下级对于上级的恭敬和尊卑,可不知为何,这耀眼刺目的五官映入池青的眼帘莫名让他生出一种被挑衅的错觉。 池青细长的眉微不可察地拧了起来,他的大脑反应没有那么迅速,暂时还不能这么快想出完美的解答,可在这瞬息之间池青居然睹见池羡玉往黎楠的方向走近一步。 该死。 他想干什么。 自己还没有完全想好呢,它是怎么敢擅自行动的,它难道忘记自己应该时时刻刻听从他的话吗? 池青焦躁地跑下了几层台阶,紧跟着他便看到池羡玉突然伸出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黎楠的肩膀上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之后池青的眼球里便自动出现黎楠笑魇如花的面容。 该死。 谁允许它将手放在黎楠的肩上? 池青此时有点后悔将池羡玉单独留在这里与他人周旋了,他害怕事情按照自己方才最为狭义可能性却最大的方向发展,于是着急又迅速地奔下台阶,中途更是踩空而在第三格台阶时踉跄直滚了下来。 脚踝出现轻微地扭伤,伶仃的腕骨处更是刺疼得厉害,雪白的面皮上因为蹭到地面上而出现细微的擦伤。 可是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池青竭力强撑着往池羡玉和黎楠的方向跑,因为他太不受重视,所以近乎时全部人都没有注意到池青正以一种看起来分外扭曲的姿势冲了过来。 池青隐约听到池羡玉开口的声音了,那种被毫无尊卑所冒犯的感觉再次席卷上来,他盛怒之下就连圆润清亮的眼都满是鲜红的火光,可他并没有像辱骂奴才和走狗那般赏给池羡玉重重的一巴掌,而是率先扯住池羡玉的衣袖将它粗鲁且暴戾地拉至跟前,“你到底想做什么——” 可他在冲上去的那一刻时,耳膜处却似有若无般传来池羡玉清冷又莫名蕴笑的嗓音,是对着黎楠说的:“可是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和池青商量呢。” — 半个小时后。 狭窄逼仄但十分具有隐蔽性的阳台角落里,池青手段毫无轻重地将池羡玉扯了进去,它袖口处的纽扣也被一同拽掉了几颗,玻璃门被粗重地推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并且因为惯性反弹而撞开一条小口。 池青脸色涨红得厉害,宛如刚生长成熟的蜜桃般露出粉红色的皮,因为生气他胸腔起伏不定气息混乱。 不久前旁人的指摘和斥责的眼神仍旧历历在目,让池青痛苦得心脏好似被长有尖锐毒牙的蛇蛰咬一口,奋力流动的血液里都渗着毒液的酸汁。 就连黎楠也用一种错愕不解的目光扭眉看向自己,最后僵硬到用十分发闷的语气说:“你怎么突然对羡玉这样呀?他哪里惹你了,池青你不要把他抓疼了。” 羡玉和池青。 仅仅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黎楠对待他们的天壤之别。 池青不在意。 他不在意不在意不在意不在意不在意不在意。 因为池青深刻且清晰地了解,一切都不会比刚开始那样更差了。 可是池青唯独不能不在意的是,他亲力亲为创造出来的人偶居然开始忤逆,不再顺从自己的脸色和吩咐行事了。 池青嘴里嗬出一口极其粗重的热气,伸手费力地拎着池羡玉的领口将它拖至自己面前,用一种从未说过的语气呵责:“说!你先前是为什么那样做?你为什么又要将手搭在黎楠的肩膀上?你是故意这样的吗?” 池羡玉比池青高上许多,那个时候池青当时只想给予对方一切优越的条件,他精心测量过人偶的身高,将人偶的身材设置得挺拔颀长,以至于让现在的池青发起脾气来想对它做些什么都极为费劲。 倏地池羡玉微微俯下身来,让池青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将他折磨他,两人视线保持平视,直白裸露的眼睛相互对视着。 池青的视网膜里映照出绮丽而引诱的面容上,他的呼吸本就是错乱不匀的,此时竟有一瞬间的停滞屏息,宛如刚才池青是死掉一般全然没有了呼吸。 他的大脑皮层里陡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详的征兆,因为只有死亡以及受伤的时候才会出现呼吸短促和断掉的象征,于是他动作迅速猛地后退,将自己与池羡玉别开了一大段安全距离。 青年的模样是很狼狈的,仿佛是被踩到尾巴而瞬间炸毛的猫,他浑身长满张开的刺,目光狠厉地逼问池羡玉试图让对方给予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 “她的肩膀上有点脏。”池羡玉先是将池青最为关切的问题快速解决,虽说听上去好像有点不太靠谱,可池青却不得不信。 再者他也并不认为池羡玉会背叛自己,对方是他亲自制作的人偶,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话而论,自己于池羡玉而言更甚是将婴儿孕育茁壮成长的父母,哪有孩子叛逆父母的。 于是阵阵滔天的怒意在不知不觉中被池青缓慢消弭殆尽,他先前称得上歹毒的口吻开始变得柔和,“然后呢?” 听在旁人的耳朵里有种绵绵藏针的冰冷,不紧不慢地诘问:“所以从一开始为什么不果断地拒绝她呢?” 池羡玉同他说话时声线可所谓是轻柔和风,腔调僵硬透着冰冷,却又溢着化不开的温柔宛如冰箱里灯光下的甜腻奶油,“因为我不确定——” 人偶垂下浓黑的眼睫,外头刺目的光线倾斜在池羡玉的脸上,透着病态的苍白,越发显得脆弱而惹人怜惜:“因为我不确定,您到底是要我同意还是不同意。” 这个回答池青满意了,与他当时奔上前去池羡玉嘴里说出来的话而对应得完美无瑕,严丝合缝到没有一丝漏洞。 为什么要去碰黎楠的肩膀—— 因为她肩上有脏东西。 为什么一开始就不果断拒绝她—— 那是因为我不确定您到底是要我同意还是不同意。 池青强硬直视地盯着池羡玉暗灰色的漂亮眼珠,完全不允许他对自己说出一丝的谎话,心中却反应将这怪异的两问两答来来回回地反复咀嚼。 他本不是深信多疑到神经质的性格,可此时却从这话里话外品尝出丁点不和谐的味道,比如—— 池羡玉会因为黎楠肩上有赃物而主动去进行抚拍的动作吗?他做这个动作的动机是什么呢?还是说自从离开的这小段时间内他们两个又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最令池青痛苦到不能忍受的是,会不会是因为池羡玉对黎楠产生一些微妙的喜欢了呢? 可是池青不敢去问,他恐惧池羡玉本来没有“喜欢”这个意思,反而因为他的干涉而形成了这个词汇的概念。 在他踌躇不决的时候,白昼里极有温度的光线微不可察地偏移了角度,阳光洒落在池羡玉线条分明的下颌上,从而映清楚脖颈上被生拉硬拽时才留下的鲜红痕迹。 红痕被冷白的肌肤衬托得分外鲜明,宛若有人用一根紧实牢固的红色尼罗绳将它吊着,池青见到如此严重的痕迹时眉头拧得愈加紧了,他低头不禁怀疑看了眼自己的手,他有用这样惨烈的力道去伤害它吗? 明明他对每个人都不曾实施这般暴力,怎么却将诸多怒火悉数施展在池羡玉身上呢。 难道他也是跟他父亲一般的人吗?只敢将全身的酒气和郁郁不得志的怒意全部施虐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吗? 兴许是他面容没有半分血色,脸色难堪到不尽人意的地步,一直听他训话且始终沉默的池羡玉终于走上前来,伸出匀称修长的手指试图去抚摸池青紧紧蹙起来的眉。 这样本能般的动作让池青如临大敌,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开始沁出零星的水光,尖锐的声音中含有一缕颤音:“别碰我——” 因为池青完完全全地将他此时触碰的动作与轻拍黎楠肩膀时的举止对应起来,本占据最高点的忏愧又削弱下来,随之换上池青恶狠狠到稍微狰狞失真的面容。 他用着毫无威慑力的脸对着池羡玉约法三则,声音急促又阴沉:“第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别人随意触碰你;第二,在没有询问我之前,不准答应别人的任何请求——” “第三,永远不要对我心生背叛。” 条理清晰的三条规定,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究竟是对谁生出的占有欲,池羡玉晦涩的眼珠生出佻达的笑,没有反应地挑了一下俊挺的眉。 池青不虞地看向他,威胁道:“听清楚了吗?” — 经过上次的警告,池青心里安稳妥当了许多。 从那天回来后的一周内,池青绝对禁止池羡玉出门,更是不允许对方靠近或者出现在门口的位置,玄关处就是池青设置分割的界限。 他不确信池羡玉是否会真的乖巧听话,每当他出门后,就会打开手机里的实时监控从而近距离观察池羡玉。 对方当真服从他的话,几天下来都是温驯地待在沙发上或者卧室等他回家,池青觉得自己真的多想了,可能那怪异的直觉只是没来由的误判,池羡玉本来就是如此听话的。 池青心中的设防和戒心终于日渐消减,一日下课时池青再次盯着手机监控观看时,黎楠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用胳膊将自己拦住追问:“池青,羡玉呢?你将羡玉弄到哪里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收起来,恍惚察觉自己有好几天没有时刻留意黎楠的动静了,可这怪不了他,这几天他必须要凝聚住所有的心神和注意力来监控池羡玉,导致池青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黎楠了。 这次她居然主动地将自己堵在路边上,做了先前自己也曾做过的事情,池青咧嘴一笑不免有点惊喜:“黎楠,你这次是特地过来找我的吗?” 池青擅长忽略自己并不喜欢的字眼,这次更是漠视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黎楠看着池青两颊露出来的酒窝,心里时厌烦无比的,这副蠢货傻笑的模样真是让人倒胃口,她心里虽说是这样想的,嘴上道出来的字眼却是如沐春风:“对呀,其实我也有跟你发过消息的,但是你好像并没有看到。” 什么? 池青诧异得瞪圆了眼睛,于是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察看,果然上面显示自己并未读取黎楠发来的消息。 他惶恐地舔了舔嘴唇,满是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看到。” 黎楠摆手表示不在意,随即她伸出少女柔软的手臂拉起池青温度稀薄的手掌,用一种很可怜兮兮的神情说:“青青,求求你帮帮我吧,你还记得上次我想约池羡玉一起去看话剧吗,他当时没有答应我,后来我才知道他一向都依赖于你的决定,你能不能帮帮我?你帮帮我好吗?” 黎楠话音一顿,簌然又下了一剂猛药:“你要知道,我最喜欢你了,求求你,帮帮我吧。” 池青先是被那一句从未称呼过的“青青”震得自乱手脚,再被黎楠那一句堪称甜言蜜语的“我最喜欢你了”砸得晕头转向,脸颊上绯红得宛如被涂抹上女孩子的胭脂水粉,他在这温柔乡里迷失自我,半晌之后说出一声甜蜜的:“好。” 阒黑如琉璃的眼珠里满是黎楠欢欣惬意的笑容,这郎情妾意般的脸竟然同步般在另外一对诡谲的眼瞳里如幻灯片般播放。 池羡玉无机质般的眼仁快速上下翻转,仿佛刚刚归位一般。 “哈。”他鼻尖哼出一声散漫调。 手指不停地按动着指节,发出奇异的脆裂声音,一下又一下,配合着那直勾渗人的眼珠,不知道在算计什么鬼主意。《 》 18、人偶 池青恍惚脸颊酡红无异于晕酒般回到家中,他仍然控制不住那种身心荡漾如香蜜的黄油被烤化的甜腻中,满脑子都被“青青”“我最喜欢你了”这两句话不断地循环充斥。 池青嘴角上扬的弧度不断加深,沉浸在浓稠的甜蜜中不可自拔,就连看到池羡玉也愉悦顺眼了许多。 它这回也有听话地待在家中,对门口的位置寸步不移。 池青其实知道自己的这样的做法十分不对,他将对旁人的怒火与懊恼悉数发泄在池羡玉身上,宛如在确认它的驯从和归属权问题。接二连三地将池羡玉变相囚禁在狭隘的房间内,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为严苛了。 池青潜意识了解到自己的苛责后,眉眼里不禁流露出一抹愧疚和关爱,于是伸出手掌极为轻巧地在池羡玉的脑袋上抚拍,犹如是在安抚宽慰他一般。 池青向来不太会掩藏情绪,一喜一怒皆全然写在脸上,池羡玉深黑温沉的眼睛专注在他的面容上,嘴唇翕张开口:“您看起来很开心。” 人偶的语调颇为温顺和乖巧:“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吗?” 池青只是翘着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堪称神秘可爱的笑容,最后卖关子似的朝池羡玉丢下两个字:“保密。” 池羡玉纤长且黑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无机质的黑眼珠也随着池羡玉的目光而转动,他也随之露出迷人和服从的微笑来。 兴许是这周对池羡玉极为苛责的做法让池青找回丁点的良心,连着周末短短两天他做了许多表示关怀的事情,比如将先前给池羡玉买的新衣服洗干净后熨帖整齐,亦或是允许对方晚上睡在自己卧室的地板上。 要知道池青原本是格外注重私人领域的性格,这次愿意让池羡玉睡在卧室,已经是极大的荣幸了。 不过他赏赐给池羡玉的好处远远不止这些,平常池青极少在家里吃饭,多数时间都是在学校食堂或者购买十分具有性价比的面包来应付,因此家里厨房鲜少有开火的时候。 这次池青提前去附近的市场购置食物,回来后按照食谱教程做好稍显平淡的三菜一汤,虽说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但足够对付并不怎么果腹空瘪的胃袋。 这不算池青第一次下厨,这种事情他幼年时便做过无数次,当时他年纪尚小且稚嫩,做事也算得上是毛手毛脚,完全分不清楚做菜的先后顺序,只会蠢笨地将食物切得参差丑陋。 眼瞧铁锅里面的热油滚烫开始冒白气后就将东西一兜脑全部丢进锅里,也不顾刚处理好的蔬菜正不停往下滴着水呢。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裸露在外的胳膊被滚油溅得满是水泡。 这样所导致的负面印象太差了,以至于后来池青心底深处不由自主地抵触,这回倒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竟然还反常地主动下厨。 池青将卖相勉强还行的三菜一汤端上桌来,旋即立即招呼池羡玉过来吃饭,他体贴地给对方夹了几筷子菜,也不管池羡玉吃不吃得完将他的碗上堆了满满一垒。 “尝尝怎么样?”这不是命令的口吻。 池羡玉顶着池青饱含期盼的眼神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反复咀嚼后咽下,语气并不淡:“很好吃。” 池青对自己的做饭水平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但是池羡玉的话给予他较多的情绪价值,就连不太可口的饭菜落在他眼里都美味许多。 这顿饭两人吃得十分尽兴,池青轻哼着曲调正在厨房清洗碗筷时,倏尔听到从隔壁的卫生间里伴随着哗啦的水声传来奇怪的声响。 宛如拉锯的木头不断契合发出的声音,音调咯吱咯吱的。 池青满是疑窦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往一旁走去,在临近卫生间的门口之际停下来,手轻轻地将将门推开一道罅隙,透过可窥探的门缝中池青撞见池羡玉正半倚跪在马桶边,似乎分外费劲地将刚吞咽下去的东西悉数呕吐出来。 池青全然怔愣住,双腿仿佛被铁钉凿在地面上动弹不得,足足半晌他才语速极慢地惶惶开口:“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被发现的池羡玉没有第一时间进行解释,而是用一种做了错事的眼神凝视池青,腔调万分抱歉地道:“对不起。” 池羡玉说:“我好像并不能消化这些东西。” 这件从人偶口中说出来的事实应该是不甚意外的,毕竟只要池青再细致入微丁点,他就能发现对方待在身旁的这段时间内,池羡玉是极少有口欲的。 可惜池青向来不是一位合格的主人,往往一贯地习惯性去索取,却又分外吝啬地去施舍和给予,小气到连零星的关怀和贴心都是裹挟着不可告人的私心。 不得不说蓦然间池青生出一抹极为隐秘的内疚感,他本来应该是没有这样东西的,可这种与生而不养又有什么异样的区别呢。 明明是他没有用心,可到头来认错的反而是池羡玉,池青心头顿然有点不是滋味。 池青正欲说话,耳畔忽地飘过池羡玉动听如羊脂玉的声音,“您看起来似乎有点难过,让我倍感惶恐。” 它主动且不经允许地牵起池青发凉的手,用自己没什么温度的脸往对方掌心上贴,“其实您大可不必做那些事的。” 温顺的人偶说出来的话都格外熨心,他用至真至诚的眼仁端视着池青,卑躬屈膝:“您是我的造物主,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这句话倒像是显得池青先前这些讨好的事情别有居心,不过本身亦是如此,池青为此微微脸红,于是他将不久前黎楠的话重复地对池羡玉说了一遍,话语完毕前池青似乎很懊恼地吐了一句:“她看起来似乎很喜欢你。” 池羡玉凝神专注的神态仿佛听得很详细,它微敛下颔温声道:“所以您想让我做什么?” 池青沉默两秒扭曲闷声道:“答应她。” 池羡玉又问:“那您呢?” 这让池青从那种还没完全抽离干净的甜蜜中清醒一二,池青眉头拧得极不自在,一股烦躁之意在胸腔内发酵将先前指甲盖大小的愧疚消磨殆尽,“她说了只想让你一个人去!” 话题隐约戳中池青的逆鳞。 他焦躁地甩来还贴在池羡玉脸上的手,不知道是对谁发着火,耷头燥面闷葫芦似的坐在沙发上。 池羡玉走过来,他如玉的身姿伫立在池青面前宛若浓稠长立的阴影,像是要将眼前的青年吞噬湮没,双眼攫取池青脸上流露出的每一丝情绪。 池青猛地抬头,先是厉声警告:“所以我很严肃地告诉你,到时候千万别做多余的事情,我让你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明白吗?” 话说一半,池青簌然觉得总是不假辞色地对它并不是一件好事,恩施并重地道:“你要知道,这几天我对你这样好,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对你的,所以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它听见自己虚假的声音:“我会听从您的嘱咐的。” 池羡玉黧黑透亮的眼里依旧倒映着池青复杂不堪的神情,颇为动人,宛如致命诱惑的催化剂。 它开始密谋策划着,因为它要池青所有的苦楚、焦躁、不满、恐惧、悔意、甜蜜,全都因它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