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的饲养手册》 第1章 第1章 青团香气 洛阳城外的春风总带着沙气,吹得破庙山墙的泥皮簌簌往下掉。 苏宴蹲在篝火旁,指尖碾过一片新鲜艾草,淡绿色的灵气顺着指腹漫开,像极了江南知味堂后院的晨露。 “苏先生,俺家娃又闹了……” 庙门口探进个黝黑的脑袋,是邻村的王二,裤脚沾着黄泥巴,神色焦灼。 他身后跟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七岁孩童,那孩子小脸发灰,正挥舞着小拳头乱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闷响——是一阶浊念尸毒的典型症状。 苏宴起身时,腰间的铜制药囊轻轻撞出脆响,囊身刻着的“禾”字符文在火光下闪了闪。 “别急,青团刚蒸好。” 他掀开陶甑的木盖,一股艾草混着糯米的清香瞬间涌出来,蒸腾的热气中,一个个碧绿色的团子泛着温润的光。 他取了个稍凉的青团,用干净的棉帕裹着递过去:“掰开喂,慢点,艾草味重,别呛着。” 王二的媳妇刚把团子递到孩子嘴边,那原本暴躁的孩童忽然安静下来,循着香气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嚼着,灰扑扑的脸颊竟透出几分血色。 “真神了!”王二搓着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文皱巴巴的铜钱,“苏先生,俺就这点家底……” 苏宴摆摆手,指了指庙角堆着的草药:“下次来,帮我带些新鲜的陈皮就行,要晒足三年的。” 他低头续柴,火光映着右手食指的薄茧,那是十年握锅铲磨出来的印记。 十六岁那年青溪镇的大火还在眼前烧着,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心正则药灵”,这句话他记了六年。 待王二夫妇带着孩子走后,破庙里只剩苏宴和蜷在草堆上的阿禾。 小姑娘左腿有点跛,是当年尸毒留下的后遗症,此刻正抱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把晒干的山楂片分类。 “苏哥哥,今天的艾草不够了,明天我去东边山坳采吧?” 苏宴揉了揉她的头,指尖触到她发间的草屑:“山坳那边近日有镇邪司的人巡查,不安全。我去采,你留在这里守着药囊。” 他拿起墙角的竹篮,又回头看了眼陶甑里剩下的青团,数了数,刚好够今晚和明早的量。 他背着竹篮,迎着夜风往山坳走。 艾草丛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苏宴弯腰采摘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麻意——是株被浊气沾染的艾草,叶片边缘发褐。 他眉头微蹙,视线投向山坳深处。 那里的黑气比昨日更重了。 “最近这一带,邪祟是越来越多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猛地转身,只见树影里站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手持桃木剑,剑穗上的镇邪司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镇邪司主事柳轻寒?”苏宴认出她腰间的令牌,去年在开封府见过一面。 柳轻寒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竹篮里的艾草:“你在此地采药,可知这山坳里刚发现了二阶尸邪?” 苏宴点头:“我正是为这个来的。一阶浊念靠青团就能镇住,可若是二阶蚀体,得用茯苓肉羹才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是邪祟同党。” 柳轻寒冷哼一声,桃木剑微微出鞘半寸:“与邪祟为伍者,往往都这么说。” 话音未落,山坳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黑气如同潮水般涌了过来。 苏宴脸色一变:“是尸邪暴动!快躲起来!” 他动作极快的拉着柳轻寒躲到巨石后,眼睁睁的看着三具皮肤泛着青斑的尸邪从树林里冲出来。 他们动作僵硬,速度却极快。 她刚要挥剑,就被他按住了手腕:“别急,他们还有救!” 他从药囊里掏出提前备好的茯苓粉,又摸出火折子点燃干草,将茯苓粉撒在火上。 一股清苦的香气散开,那些尸邪的动作明显迟滞下来。 “这是暂时压制,要彻底治好,得炖肉羹。”苏宴说着,忽然瞥见尸邪脖颈处都有一个黑色的针孔,立刻意识到,“有人在刻意催生尸毒。” 柳轻寒的目光沉了下去,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是‘药鬼’墨老怪的手法。此人四处散播尸毒,我追了他三个月了。” 她看向苏宴的眼神缓和了些:“你这药膳,倒有些门道。” 他们正说着,山坳外突然传来了马蹄声,是镇邪司的追兵到了。 苏宴趁此机会拎起竹篮:“柳主事,后会有期。” 他猫着腰钻进艾草丛,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她望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桃木剑,双眸微动。 ……这个背着药囊的年轻药膳师,似乎和其他“与邪祟为伍者”不一样。 回到破庙时,阿禾正趴在药囊旁打盹,篝火都快灭了。 苏宴添了柴,刚把艾草倒进陶盆,就听见庙门被撞开的声音。 他下意识将阿禾护在身后,握紧了灶边的铁铲,目光警惕的看过去。 来者一身血污,玄袍撕裂,眼尾的金色纹路在昏暗里像极了师父玉佩上的饕餮纹。 那人踉跄着摔进来,带起的风卷灭了半堆篝火。 苏宴看清他手臂上覆盖的淡黑色鳞片时,心脏猛地一缩。 是高阶邪祟。 他将阿禾往草堆深处推了推,低声道:“别出声。” 阿禾已经彻底醒了,她十分顺从,将自己的身躯藏得更严实了些。 那高阶邪祟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 他抬起头,竖瞳在昏暗中泛着冷光,视线扫过苏宴,最终落在了陶锅上——那里正炖着茯苓肉羹,肉香混着药香飘得满庙都是。 “滚开。” 他声音沙哑,挣扎着起身,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口,呕出一口黑血。 苏宴这才发觉他胸前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气正从伤口里往外冒。 陶锅的咕嘟声在此时格外清晰。 邪祟的目光死死盯着锅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制某种本能。 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饕餮食邪,亦畏正阳。” 他慢慢后退一步,掀开了锅盖,一副请的姿态:“这汤能压制你的凶性。” 话音刚落,邪祟猛地扑了过来,不顾滚烫的锅沿,伸手就舀了一碗肉羹灌下去。 苏宴刚要举起铁铲,却见那邪祟的动作猛地僵住,身上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了下去,眼尾的金色纹路也暗了几分,竖瞳也渐渐恢复成了常人的模样。 “你……”邪祟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股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彻底压制的凶性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是他被困在黑暗里百年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苏宴松了口气,缓缓放下铁铲。 他走近几步,看清了那邪祟的的脸。 他俊朗得近乎妖异,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你是被桃木剑所伤?”苏宴指着他胸前的伤口,笃定道,“镇邪司的手法。” 邪祟抬眼瞪他:“与你无关。” 他想离开这里,然而刚踏出一步,心口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根无形的线拽着他,硬生生将他拉回原地,摔坐在草堆上。 阿禾从草堆里探出头,小声说:“苏哥哥的药膳有灵,你吃了它,就和我们绑在一起啦。” 小姑娘举着个山楂干递过去:“这个甜,能压药味。” 邪祟皱眉挥开,却在看到她的左腿时,双眸动了动。 苏宴接过山楂干,塞到邪祟手中:“她也是尸毒受害者。我叫苏宴,是个药膳师,你要是不想被镇邪司的人追着砍,不如跟我合作。” “合作?”邪祟捏着山楂干,指尖传来果肉的酸甜气息,“我为何要与一个凡人合作?” “因为只有我的药膳能让你保持理智。”苏宴舀了碗温热的肉羹递过去。 “而你能感知尸毒的源头,我需要找到散播尸毒的人,”他指了指邪祟的伤口,“你伤得很重,镇邪司的人很快会追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邪祟沉默地接过碗,滚烫的汤碗将他指尖烫得发红,即便如此,他也没松开手。 他一口饮尽肉羹,暖意再次涌遍全身,胸口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我叫夜随,”他放下碗,眼尾的金色纹路闪了闪,“我能感知方圆十里内的浊气,刚才山坳里的尸邪,是被人用药物催化过的。” 苏宴问:“是墨老怪?”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夜随站起身,玄袍下摆扫过地面的草药,“但他身上有和我同源的气息——饕餮残魂的气息。” 这句话让苏宴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定了定神,从药囊里掏出一枚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狰狞的饕餮纹,正是师父临终前交给她的信物。 “这个,你认识吗?” 夜随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神色骤变。 他伸手想去触碰,却在指尖快要碰到玉佩时停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这是……封印我的信物。”他声音发颤,“当年就是这枚玉佩,将我封在西域噬灵窟的黑曜石里。” 破庙里瞬间安静下来。 苏宴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师父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这玉佩是镇邪之物,也是你的有缘之物。” 原来这所谓的有缘,竟是这样一段跨越百年的羁绊。 “我们得走了。”夜随猛地看向庙外,“有大批尸邪过来了,至少是二阶蚀体,还有一个……三阶失魂。” 苏宴立刻熄灭篝火,将药膳和草药塞进竹篮:“阿禾,抓紧我的衣角。夜随,你能挡住他们多久?” 夜随周身弥漫起淡淡的黑气,逐渐转深,眼尾的金色纹路重新亮起:“一盏茶的时间,够你逃到山后的山洞。” 他抬手一挥,一道黑气凝成的屏障挡在庙门口, “快走!” 山风卷着尸邪的嚎叫从身后追来,苏宴牵着阿禾,头也不回地朝山后跑。 夜随的黑气屏障在他们跑出百丈后轰然破碎,紧接着传来激烈的战斗声。 阿禾跑得小脸通红,左腿的跛行让她有些吃力,却咬着牙坚强的没出声。 苏宴察觉到了,蹲下身一把将她抱起来:“抓紧我,很快就到。” 第2章 第2章 镇邪食录 苏宴借着月光看清前面的山壁,那里有个隐蔽的山洞。 刚进山洞,夜随就跟了进来,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的伤口,黑气在伤口处萦绕,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们暂时不会追来,我留下的气息能干扰他们的感知。” 苏宴放下阿禾,从竹篮里取出伤药。 “过来处理伤口,”他朝夜随招手,“虽然药膳能压制你的凶性,但伤口不处理,会被浊气反噬。” 夜随没有犹豫,沉默地走了过去。 苏宴的指尖触到他的伤口时,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却在感受到那股温和的灵气时放松下来。 “你的灵力很特别,”他看着苏宴专注的侧脸,斟酌着用词,“不像修者,更像是……药灵。” “师父说我天生能与食材沟通。”苏宴涂抹药膏的动作很轻,“江南知味堂的药庐里,连最娇贵的铁皮石斛,到了我手里都能多活三年。” 他垂眸,“十六岁那年,青溪镇爆发尸毒,师父为了救我,用自己的灵力催动百草凝神膏,最后……” “被人偷袭了,”夜随突然接话,“你师父的灵力不是耗尽的,是被人用淬了浊气的毒针所伤。”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 青溪镇的火光中,一个穿着灰袍的老者,正用针管往一个白胡子老头身上扎针。 苏宴的动作猛地停住:“你怎么知道?” “刚才看到你的玉佩时,想起的碎片。”夜随睁开眼,金色纹路里带着一丝迷茫,“我被困在黑曜石里时,偶尔能看到外界的画面,青溪镇的那场火,我看到过。” 他看着苏宴,“那个偷袭你师父的人,就是散播尸毒的人,他身上有饕餮残魂的气息,和我一样。” 阿禾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小声问:“苏哥哥,我们要去找他报仇吗?” 苏宴摸了摸她的头:“不是报仇,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变成尸邪。” 他将药膏收好,语气坚定:“师父留下的《镇邪食录》只有半本,另一半被那人夺走了。要制住高阶尸邪,必须找到完整的食谱。” 所以,他会继续前行。 “那人要完整的食谱,是为了炼制噬魂丹。”他说出这三个字时,眼中带着厌恶,声音里也很冷,“用饕餮残魂和尸毒恶念炼制的丹药,能让人获得永生,却会彻底沦为邪祟。” 苏宴猛地看他:“你怎么知道噬魂丹?” “饕餮以邪念为食,噬魂丹的气味,我永远忘不了。”夜随的手指蜷缩起来,“当年我被封印,就是因为拒绝帮他炼制这种丹药。” 他的记忆像是被打开的闸门,更多碎片涌了上来。 西域的沙漠,噬灵窟的黑曜石,还有一个穿着织金锦袍的女子,正将一枚玉佩按在他的额头上。 “那个女子……”夜随喃喃道,“她穿着绣了药草的裙子,和你的玉佩很像。” 苏宴掏出玉佩,借着月光仔细看。 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云”字,是他从未注意过的。 “这是我苏家的祖宅印记,”他回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我先祖是织药女,能用丝线编织草药的灵气。” “是她封印了我。”夜随缓缓道,“但她没有伤害我,只是在我体内注入了一缕药灵,让我不至于被恶念吞噬。” 他看向苏宴, “你的药膳能压制我,不是其他原因,是因为你身上有她的血脉。” 山洞外的风声渐渐小了,远处传来镇邪司的马蹄声,柳轻寒的声音隐约可闻。 苏宴将竹篮背好,对夜随说:“镇邪司的人来了,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墨老怪在西域,我们得去噬灵窟,那里或许有你的完整记忆,还有《镇邪食录》的另一半。” 噬灵窟,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夜随站起身,黑气在他脚下凝聚,形成一双淡淡的雾靴。 他看向阿禾:“她能跟上吗?” 阿禾立刻挺直腰板:“我能!我还能帮苏哥哥辨认草药!” 苏宴笑了笑,将一枚青团塞到夜随手里:“路上的干粮。” 他背起阿禾,朝着山洞深处走。 那里有一条隐秘的水道,能通向山外的官道。 夜随咬了口青团,艾草的清香在舌尖散开,他忽然想起那个织药女的笑容,和苏宴方才的笑,很相似。 他加快了脚步,以黑雾在前方开路,将水道里的毒虫驱得一干二净。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人同行,还有能压制他恶念的青团香气。 水道里的潮气裹着腐叶味扑面而来,苏宴背着阿禾的脊背早被汗浸湿,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 阿禾攥着他的衣领,小脑袋埋在他颈窝,呼吸虽有些发颤,却硬是没哼一声,只在水流溅到裤脚时,悄悄把腿往他怀里缩了缩。 苏宴轻声问:“阿禾,怕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怕!苏哥哥教过我的,遇到危险要冷静,还能帮你递草药呢。”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她先前分类好的山楂干:“你看,我把这个带出来了,等出去了给你泡陈皮山楂茶。” 话音刚落,前方的夜随突然停住脚步,黑雾猛地拔高。 苏宴眯起眼,良好的视力让他看到了夜随停下的原因。 前面有个黑影。 那黑影蜷缩在水道侧壁的凹陷里,皮肤泛着青灰,抬着头看向他们,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凶光。 这是个一阶浊念尸毒感染者,看衣着像是附近的樵夫。 夜随周身黑雾瞬间凝实,利爪已然成型,眼看着就要朝尸邪落下,苏宴连忙阻止:“等等!他还有救。” 他将阿禾轻轻放在相对干燥的石台上,叮嘱道:“看好药囊,别乱动。” 之后从竹篮里翻出备用的艾草面团和陶制小灶,动作麻利地生火、揉团。 火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右手食指的薄茧在面团上碾过,淡绿色的灵气顺着指尖渗入面中,将原本普通的面团染得泛着微光。 夜随皱着眉挡在他身前,利爪死死朝着那具尸邪威慑着。 他偏头看向特制小柴坏烧着的火炉,感知到苏宴指尖散逸的灵气,温和得像春日融雪,与他体内躁动的恶念形成奇妙的共鸣……用来给这尸邪,未免过于浪费。 即便这样想,他也只是静静看着,没做多余的举动。 “嗷——” 尸邪突然嗷叫着扑来。 夜随侧身一挡,黑雾化作屏障将其弹开,利爪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按,既没伤其要害,又将之按在石壁上无法动弹。 这力道拿捏得极好,显然是怕伤了尸邪,耽误苏宴用药。 苏宴熄了火,将蒸好的青团取出,艾草的清香瞬间压过了水道里的腐味。 他快步上前,将温热的青团递到尸邪嘴边,声音温和:“慢点吃,艾草能净浊,吃下去就不难受了。” 尸邪起初还在挣扎,可闻到青团的香气后,动作渐渐迟滞,循着气味张口咬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青灰的面色就透出几分血色,浑浊的眼睛也清明了许多,看清眼前的人后,沙哑着嗓子道:“谢、谢谢公子……我、我原是要进山砍柴,却被个穿灰袍的药商推下了山涧……” 他双眼湿润,悲痛自己遭遇这无妄之灾,又为自己的劫后余生庆幸。 “灰袍药商?”苏宴心头一紧,忙追问,“他长什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他戴着帷帽,脸看不清,”樵夫回忆着,“只听到他跟同伙说,要去西域噬灵窟……” 夜随的瞳孔骤然缩起,眼尾的金色纹路隐隐发烫发亮。 “噬灵窟”这三个字,像钥匙般撬开了他记忆的碎片。 那是无尽的黑暗中,无论是黑曜石的冰冷触感,还是那个绣着药草纹样的裙摆,都与这个地名紧紧地缠在一起。 “他身上是不是有饕餮残魂的气息?”夜随声音发冷。 樵夫愣了愣,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残魂,但他身上有股怪味,像烂掉的草药混着血腥味。” 苏宴摸向他的饕餮纹玉佩,玉佩的温度似乎比往常更低。 墨老怪果然要去西域,师父的日记和夜随的记忆都指向了噬灵窟。 “我们继续赶路。”苏宴给樵夫塞了两个青团,又给他指了出山的路,“沿着水道一直走,就能到官道,那里有镇邪司的人在巡查,他们会帮你。” 他收拾好陶制小灶,转身要去牵阿禾,却发现小姑娘正踮着脚,把自己怀里的山楂干往夜随手里塞。 夜随皱着眉,手却老老实实地伸着,指尖沾着的黑雾都收敛了不少。 “夜随哥哥,这个甜,能压你身上的凶气。”阿禾仰着小脸,认真道,“苏哥哥说,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凶气也就跑啦。” 夜随微微别过脸,把山楂干塞进嘴里,含糊道:“谁想吃这种小孩子的零嘴。” 话虽如此,他却没吐出来,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压下了他体内因提及噬灵窟而躁动的恶念。 苏宴忍不住笑了,从竹篮里取出个油纸包递给夜随:“这里面是刚做好的青团,路上想吃的时候就吃。这个药性足,能让你好过一些。” 夜随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苏宴的温度,下意识缩了缩,低声道:“……谢谢。” …… 水道的尽头渐渐透出光亮,不远处官道上的车马声隐约可闻。 苏宴背着阿禾,夜随走在最前面开路,黑雾在他脚下凝成的雾靴踏过水洼,没溅起一点水花。 “苏哥哥,西域远不远呀?”阿禾趴在苏宴背上,语带好奇。 “很远,我们要走很久。”苏宴声音温柔,“在路上可能会遇到很多尸邪,还有镇邪司的人,会很危险。你真不怕?” 阿禾小手紧紧抱住苏宴的脖子:“有你们在,我才不怕。我可不是累赘,我能帮你们认草药,洗食材……” 言语中似乎是怕他们嫌弃她拖后腿。 “你当然不是累赘,”苏宴叹道,“若没有你帮忙,我可怎么办才好?所以,即便是一路艰苦,阿禾也别离开我们呀。” 她扬声道:“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他轻轻笑起来:“那就说好了。” “嗯!” 夜随听着身后传来的对话,脚步未顿,只觉得怀中放着青团的油纸包在散发微微的暖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又舍不得丢掉。 阳光从外面洒进来,落在三人身上。 夜随率先走出了水道,衣角顺风扬起。 苏宴背着阿禾紧随其后,铜制药囊发出清脆的声响,跟着他一起前往官道。 …… 第3章 第3章 艾草纹路 官道旁的茶水摊飘着焦香,阿禾刚被苏宴放下,就小跑到摊前,踮着脚盯着摊子上的糖糕咽口水。 苏宴眼带笑意,刚要掏铜板,就见夜随已经走上前,黑雾卷着几枚碎银落在摊主面前,声音冷硬:“要三块。” 摊主是个中年男子,被他周身散着的黑雾吓得一哆嗦,却还是麻利地用油纸包好糖糕,小心的递过去。 夜随接过就往阿禾手里塞,她双眼亮晶晶的,掰了一块递给他:“哥哥先吃,甜的!” 他面无表情:“小孩子才爱吃甜食。” 她声音软软的:“才不是,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都爱吃甜的。世道已经那么苦了,不吃点甜的怎么行呢。” 夜随:“……” 摊主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面前的小孩,这小孩是真胆大,还敢顶邪祟的嘴。不过这邪祟好像不太一样,虽然冷冰冰的,但没有发狂…… “哥哥,快拿呀。”阿禾催促着。 夜随正要拒绝,却瞥见苏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好别扭地伸手接过。 为了一块糖糕跟小孩争执……怪不得引人发笑。 糖霜在舌尖上化开,甜意顺着他的喉咙往下淌,突然就撞开了一段模糊的记忆。 也是这样暖融融的甜,耳边有女人轻柔的声音:“阿随,甜的能压煞,以后要是难受了,就吃块糖。” “哥哥,是不是还想要?” 小孩清脆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垂眸:“不要,你自己吃。” “好哦。” “我叫夜随,黑夜的夜,如影随形的随。” 所以别哥哥哥哥的叫了,她叫苏宴都是叫苏哥哥,叫他却是更亲密的哥哥。 阿禾不明所以,想了半天才想到称呼上,试探道:“夜哥哥?” 夜随微微点头:“嗯。” 苏宴忍俊不禁,跟摊主借了茶杯和热水,拿出纸包的药茶倒进去泡上,递给他:“喝点,压压。” 夜随接过茶碗,在碰到微微发烫的碗时,记忆碎片又涌了上来。 浓烈的草药味仿佛就在身边,比苏宴的药茶苦上十倍。 女人把药碗递到他面前,裙摆上绣着的药草纹样蹭过他的手背:“来,喝了药,就能控制住体内的煞气了。” 他想看清女人的脸,眼前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渐渐消散无踪。 “夜哥哥怎么了?”阿禾扯了扯他的衣袖,“是不是药茶闻着太苦了?再吃点糖糕吧?” “没有。” 夜随回神,将药茶一饮而尽。 苦意让他皱紧眉头,却还是嘴硬道:“很好喝,一点都不苦。” 苏宴哪能看不出他的强撑,心中好笑,摸出一块蜜饯递给他:“不管苦不苦,吃点这个。” 夜随伸手接过来,指尖碰到苏宴的指腹,这次他没躲,反而多碰了一会儿。 和记忆中的微凉不同,他的温度是温热的。 苏宴瞥了他一眼,又去找摊主拿了两碗热茶,付了茶钱,和阿禾一人一碗喝下了。 阿禾悄悄看了夜随一眼,只有他一个人喝药茶,他不会不高兴吧? 看不出来。 他表情冷冰冰的,到底有没有不高兴,她是真看不出来一点,悻悻收回了视线。 苏宴道:“我们在这儿歇一会儿。” “嗯。” 阿禾立刻会意,快速起身:“路边有野菜,我去采一点。” …… 苏宴走到茶摊旁支起了小灶,用随身携带的杂粮和阿禾采来的野菜熬粥。 夜随不想去吓那个胆小的摊主,坐到了不远处的石头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苏宴那里不需要帮忙了,阿禾跑去夜随旁边和他一起坐着。 夜随:“那陶锅什么都煮,味道不会乱吗?” “苏哥哥用药草洗了的,很干净!”阿禾声音渐渐变小,“不过他做什么都会放点药材……一会儿的野菜粥估计也带着药味。” 这么一想,她爱吃甜的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论做什么,经了苏宴的手就要变成药膳,效果再好也是苦的呀。 夜随淡淡道:“有药味也好吃。” 阿禾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等时间久了你就不觉得好吃啦。” “好吃。” “……好吧好吧。” …… 野菜粥熬好时,夕阳已经西斜,金红色的光洒在粥锅里,泛着光泽。 苏宴盛了三碗,给阿禾的碗里多放了块糖,想了想,往夜随的碗里也加了块,朝他们招手:“过来喝粥了。” 他转向摊主:“你要来点么?” 摊主早早就闻到了药的苦味,再看他碗里那本就会发苦的野菜,坚定拒绝:“不了,我有吃的。” 就算加了糖,那味道只会更怪,能吃吗? 这么一看,那邪祟还怪善良的,吃着苦粥都没有发脾气。 夜随低头喝粥,药味混着粥的软糯,让他想起记忆里那碗苦药。突然,他猛地握紧碗。 他记起来了,女人递给他药碗时,手腕上戴着一串木簪,上面刻着的纹样,和苏宴腰间铜制药囊上的“禾”字,有几分相似。 “苏宴,”他抬头,声音难得的带着急切,“你的药囊,是不是刻着特殊的纹样?” 苏宴愣了一下,摸出腰间的药囊,翻转过来给他看。 药囊底部,除了“禾”字,还有一个极小的纹样,像株抽芽的艾草。 “这是我师父的独门标记,怎么了?” 见到这个,夜随脑海里闪过的的记忆碎片更清晰了些。 记忆里,女人的裙摆上,绣的不就是这种艾草纹样?再加上那木簪上的“禾”字…… 他刚要开口,就听到阿禾惊呼一声:“苏哥哥,你看那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个穿着镇邪司衣服的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人腰间挂着令牌,目光锐利地扫过茶摊。 苏宴心头一紧,忙将药囊收起来,夜随则不动声色地挡在他和阿禾身前,黑雾在周身悄然凝聚。 “别紧张,”苏宴轻轻按住他的手臂,“我们没做坏事,只是赶路的旅人。” 他转头对阿禾说:“把糖糕的油纸包好,我们吃完粥就走。” 镇邪司的人走过来时,阿禾正乖乖地把油纸折好塞进怀里。 为首的人打量了他们一番,目光在夜随身上停留最久,却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句“有没有见过穿灰袍的药商”,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远,阿禾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镇邪司的人好凶,我生怕他们看到夜哥哥就要出手。” “他们也是为了抓坏人,夜随没有作乱,没有贸然出手,一般他们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当然,那种见到邪祟就要除掉的人除外。 苏宴低头收拾东西:“我们也该走了,趁着天还没黑,再赶一段路。” “嗯!” 夜随照旧走在最前面,脚步比之前快了些。 苏宴知道,他是担心镇邪司的人转头来麻烦,也担心灰袍药商的踪迹被他们先发现。 走了没多远,夜随突然停下,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给苏宴。 是一块玉佩,和苏宴的饕餮纹玉佩很像,只是上面刻着的是艾草纹样。 “这是……”苏宴惊讶地接过。 “从记忆里‘捡’到的。”夜随的声音平静,“刚才看到你的药囊,这块玉佩的样子就突然清晰了。应该是那个女人的,或许和你师父有关。” 苏宴握紧两块玉佩,它们贴在一起,竟微微发热。 阿禾凑过来,指着玉佩上的艾草纹样:“这个和苏哥哥药囊上的真的一模一样!那个女人一定认识师父吧?说不定玉佩还是师父给的。” 她也跟着叫起了师父。 “有可能,”苏宴收起玉佩,“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一切都弄清楚的。” 他抬头看向夜随,声音温柔:“谢谢你,夜随。” 夜随淡淡的“嗯”了一声,脚步又快了些。 ……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找了一个破庙落脚。 “自尸毒横行,这样废弃的破庙越来越多了。”苏宴就地捡了些干柴生火。 阿禾找到草堆抱过来,一点点铺起来。 夜随看了一眼,走了出去。 他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只有火堆散发着光亮,让围在火堆旁的苏宴和阿禾都染上了柔和的光圈。 夜随手里还抓着几只野兔:“晚餐。” 苏宴笑着接过:“你这是捅了兔子窝?” 夜随“嗯”了一声:“一家五口。” “那算它们倒霉。” “……” 苏宴开始处理兔子。 阿禾坐在火堆旁,一边注意着添柴,一边给夜随讲村里的趣事,然后又说起她以前跟着苏宴上山采药时,遇到的会偷草药的小松鼠。 夜随安静的听着,偶尔会应一声,目光却一直落在苏宴身上。 他处理兔子的动作很熟练,指尖的灵气轻轻划过兔肉,去除杂质,和记忆里女人的处理手法相似,渐渐重合。 …… 晚饭是烤兔肉,阿禾吃得满嘴油:“苏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烤肉都要撒点药粉的?” 苏宴唇角微勾:“如今尸毒四处蔓延,防范于未然,知道不?” 她乖乖点头。 夜随默默地把烤得最嫩的兔腿递到她碗里,在她看过来时冷声道:“还你的糖糕。” 她眨了眨眼,可那糖糕难道不是他买的吗? 她懂事的没有拆穿,大口吃肉。 吃了晚餐,苏宴又在做青团,蒸好后放进竹篮里:“晚上饿了就吃,便是不饿,难受时也可以拿来吃。” 夜随拿着一根木棍戳火堆:“……嗯。” 夜色渐渐转深。 阿禾率先跑到了草堆上睡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苏宴看向坐在火堆旁的夜随:“不睡觉吗?” “我守夜,”夜随道,“你睡吧,有动静我叫你。” 见苏宴没动,他补充道:“我不需要睡。” 苏宴点点头,问:“你的记忆,是不是越来越清晰了?” 夜随顿了顿,如实道:“每次看到和她有关的东西,就能想起一点。刚才看到你处理兔肉,就也想起了她。” “你觉得,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苏宴轻声问。 夜随沉默了。 火光跳跃,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女人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块糖哄他:“阿随,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很有意思的。” 他抬头看向苏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双唇微抿:“我……不知道。她像母亲……但我是饕餮,她不可能是我母亲。” “可不可能,等你完全想起她就知道了,”苏宴温声道,“很多时候,不是只有血缘,才能是至亲。” 夜随:“……嗯,我会的。” 他会想起一切。 苏宴从包袱里翻出一件袍子递给他:“晚上凉,披着。” 夜随缓缓接过外套,他想说,邪祟是不怕冷的,饕餮也不怕。但他什么都没说,默默把衣袍披在身上。 苏宴也去草堆旁睡了,和阿禾隔着一段距离。 夜随垂下眼,继续拨弄着火堆,不知是火烧得太旺了,还是苏宴的衣袍太厚了,他只觉得身体在发热,由外至内。 第4章 第4章 黑风岭 后半夜的风带着凉意,卷着破庙的窗棂吱呀作响。 夜随放下了手中的木棍,骤然朝门外望去。 “呜——” 尸邪的低吼声在安静的夜里十分响亮。 不等夜随示警,苏宴立刻睁眼,伸手将阿禾往怀里一揽,指尖淡绿灵气护住两人周身。 破庙门口,三具尸邪身体已经腐烂,正拖着断肢往里闯,腐肉上还挂着风干的血迹。 “阿禾别睁眼。”苏宴低声叮嘱,将小姑娘的头按在自己肩头,同时摸出腰间药囊,倒出一把艾草灰撒向尸邪。 艾草灰遇风化作星火,准确的飘向门口,落在尸邪身上瞬间燃起淡绿火焰,疼得它们嘶吼着后退。 夜随抬眸,黑雾化成的利爪划过尸邪脖颈。 阿禾偷偷望去,只见那三个尸邪在夜随手下毫无还手之力,身上浊气被尽数打散,死得不能再死了。 夜随捡起尸邪身上落下的灰布,刚触到布料,记忆碎片又涌了上来。 记忆里,灰袍人拿着类似的布,递给女人,声音阴恻恻的:“这是噬灵窟的腐气布,能压制你身上的药灵之气,乖乖听话,我就不伤害那孩子。” 女人攥紧布,没有说话,模糊的面容让他看不清记忆中她的神情。 “夜随?”苏宴的声音传来,“发现什么了?” 夜随回过神,将灰布递给苏宴:“这布有问题,和记忆里灰袍人给那个女人的一样,上面有噬灵窟的腐气。” 苏宴接过灰布,指尖灵气一探,脸色沉了下来:“不止腐气,还有饕餮残魂的气息。墨老怪是在用尸邪养魂,这些尸邪都是他的‘容器’。” 他将灰布收好:“我们必须赶在他前面到噬灵窟。” 天刚蒙蒙亮,他们就收拾好东西继续赶路。 阿禾趴在苏宴的背上,伸手揉着眼睛,还没完全睡醒。 夜随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两个青团,放慢脚步,时不时咬一口。 阿禾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糖糕,递到苏宴嘴边:“苏哥哥,吃糖糕。” 苏宴只咬了一小口:“好了,你吃。前面翻过山头应该有村落,我们去补充些食材。” “好哦。”她乖乖把手收回去,一口一口吃起来。 他们翻过山头,果然看到了一个小村庄。 村口的大树旁有个卖包子的小摊,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香气飘了过来,阿禾眼睛一亮,从苏宴背上滑下来,拉着他的衣角:“苏哥哥,我们买包子吃吧?” “好。” 苏宴刚要掏钱,夜随又抢先上前,黑雾卷着银子落在摊主面前:“十五个肉包。” 摊主是个憨厚的老农,只惊了一下就笑着应下,用油纸包好包子递给他。 夜随接过,走过去和苏宴他们分着吃。 在他们吃包子时,村里的老村长走了过来,他也是来买包子的。 见他们带着个小姑娘,好心劝道:“年轻人,你们不是往西边去吧?那边是黑风岭,最近那边邪乎得很,好多人进去就没出来,昨天还有镇邪司的人来查呢。” “黑风岭?”苏宴心头一动,那不是往噬灵窟的必经之路么? “可不就是黑风岭,”老村长叹气,“那地方常年刮黑风,还常有尸邪出没,你们要真往那边去,还是绕路走吧。” 夜随突然开口:“我们就走黑风岭。” 苏宴看向他。 他平静回视:“灰袍药商必定不会绕路,而且我的记忆里,黑风岭有那个女人留下的标记。” 苏宴没多想,立刻点头同意:“行,就走黑风岭,但我们得做好准备。” 他转而又对老村长道:“多谢您的提醒,我们会小心的。” 见他们下定决心,老村长不再说啥,只是摇摇头。 苏宴他们快速解决了包子,往村内走去。 包子摊主把包子装好递给老村长:“村长您就别瞎操心了,别见他们身边有个邪祟吗?那邪祟能保持清明,非同小可,用不着您操心。” 老村长唉声叹气:“我就是想到了崖子他们……” …… 苏宴他们在村里补充了食材和水后,没做停留,当即朝黑风岭出发。 他们刚到岭口,黑风就刮了过来,黄沙漫天,能见度极低。 夜随立刻将黑雾散开,化作屏障挡住风沙,又窜出一律黑气,霸道的撕开吹过来的黑风,强行开了一条路。 “抓着我的衣服。”苏宴低声提醒阿禾,又看向夜随,“我们走慢些,贴近些,别被风沙吹散了。” “嗯。”夜随应了一声,主动贴近他。 阿禾紧攥苏宴的衣角,小脸上满是紧张,却还是冷静的观察着四周,突然伸手:“苏哥哥,夜哥哥,你们看那边。” 他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石壁上刻着一个极小的艾草纹样,和苏宴药囊上的一模一样。 夜随走上前,指尖抚过纹样,记忆里又多了个场景。 女人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刻下这个纹样:“阿随,要是我们走散了,就跟着这个标记走,它会带你找到我。” “这是那个女人刻的。”夜随的声音维持着平静,“跟着这些标记,就能找到去噬灵窟的近路,还能避开灰袍药商设下的陷阱。” 苏宴摸出两块玉佩,它们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石壁上的纹样。 “嗯,我们跟着标记走。”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风沙渐渐小了些。 阿禾有些累了,虽然她没吭声,但苏宴察觉到了。他停下来,找了块背风的石头让她休息。 “休息会儿吧,我有些累了。” 阿禾抿嘴,她很想说她可以自己走,但她知道自己的跛脚只会拉慢大家的速度…… 眼见她眼中起了雾气,夜随视线一扫,走了出去。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几株新鲜的沙棘果,递给阿禾:“甜的,吃吧。” 别哭。 阿禾吸了吸鼻子,接过沙棘果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朝他甜甜一笑。 她挑了颗最大的递给夜随:“你也吃。” 夜随伸手接过,塞进嘴里。 苏宴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目光温柔。 夜随咽下沙棘果,察觉到了什么 ,冷声道:“有人来了。” 他一副战备的姿态。 苏宴也上前将阿禾护在了身后。 阿禾握着手中的沙棘果,站起身躲在他身后,尽量不让来人注意到她,进而打起抓住她威胁他们的主意。 不远处的风沙中,几个身影渐渐走近,为首的人腰间挂着镇邪司的令牌——正是昨天在茶摊遇到的那群人。 “又是你们,”为首的镇邪司校尉也看到了他们,皱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黑风岭危险,赶紧离开。” “我们在赶路,听说黑风岭是近路,就过来了。”苏宴从容道,“校尉大人也是来查灰袍药商的吗?我们刚才在破庙遇到几具尸邪,身上有他的痕迹。” 闻言,校尉看向他们的目光带上了审视,随即沉声道:“我们正是追踪灰袍药商而来,他在黑风岭设下了不少尸邪陷阱,你们跟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夜随刚要反对,苏宴就扯住了他的衣袖,对校尉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校尉大人了。” 等镇邪司的人走在前面,夜随才低声问:“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我们有标记,自己走更安全。” “镇邪司人多,能帮我们抵挡大部分尸邪,而且他们肯定有灰袍药商的更多线索。” 苏宴轻声解释, “我们跟在后面,既能节省体力,又能打探消息,一举两得。” 夜随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将黑雾范围扩大,将苏宴和阿禾彻底在其中。 镇邪司校尉回头看了一眼遮掩他们三人的黑雾,目光一沉,继续往前。 他身边的得力干将不解道:“校尉,我们为什么要跟一个邪祟一起行动?没杀了他都算好的了。” “我自有打算,”校尉缓缓道,“另外两个不是邪祟,还有个小孩,既然遇上了,能护一时是一时。” “噢噢。”他没敢再多嘴。 …… 风沙再次刮起,镇邪司的人在前面开路,苏宴三人紧跟在他们后面。 夜随时刻注意着周边的石壁,看着偶尔出现的纹路,知道他们没走偏。 他们离噬灵窟越来越近了,离那个女人的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风沙忽然弱了下去,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住了势头。 镇邪司的队伍停在前方休整,苏宴便带着阿禾在背风的岩壁下坐下,夜随则蹲在不远处,指尖黑雾轻轻扫过石壁,仔细辨认着新出现的艾草纹样。 “苏哥哥你看!”阿禾突然拽着苏宴的衣袖,指向岩壁缝隙,“那草会发光。” 苏宴顺着看去,只见几株细弱的草茎从石缝里钻出来,叶片上沾着的沙粒反射着微光。 他刚要开口,阿禾已经挣脱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往石缝凑。 她眼中光注意那草了,在抓住发光草时,没注意脚下一块松动的碎石,身子猛地一歪。 “小心!” 夜随的动作比声音还快,她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已经有黑雾缠在了腰上,被一拉带回平地上。 夜随冷声道:“不要命了?” 阿禾非但没怕,还举着刚摘到的发光草凑到他面前:“夜哥哥你看,这是什么草呀?苏哥哥说很多花草都有故事,这个草这么特别,一定有来历吧?” 夜随:“……不知道。” 苏宴走过来,接过发光草仔细看了看:“这是星砂草,能安神,还能在暗处发光,刚好给我们当灯用。阿禾真厉害,找到这么好的东西。” “我就说嘛!”阿禾得意地扬起小脸,把星砂草分成三截,一截塞给苏宴,一截硬塞进夜随手里,“这样我们晚上走路就不怕黑啦!” 夜随捏着冰凉的草茎,瞥向苏宴:“你太惯着她了。” 苏宴温声道:“哪有,这次是意外,阿禾不会乱来的,对不对?” 阿禾重重点头:“对。” 夜随:“……”行吧。 第5章 第5章 受伤 苏宴走到夜随身边,递给他一个青团,颇有安抚的意味。 夜随接过青团,默默低头啃起来。 阿禾拿着星砂草摆弄,眼角的旁光突然瞥见了有什么在挪动,她上前查看,惊呼一声。 苏宴和夜随转头看去,只见她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小沙狐,沙狐的爪子被碎石划开,正瑟瑟发抖。 “苏哥哥,它受伤了。” 苏宴还没开口,夜随已经过去先一步蹲下,释放黑雾轻轻裹住沙狐的爪子,止住了血。 他的动作极为轻柔,和平时冷冰冰的模样判若两人:“别碰它的伤口,会慢慢愈合的。” 阿禾乖乖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谢夜哥哥。” 夜随闷声道:“只是不想它的血味引来尸邪。” 话虽如此,却还是捏碎了手上还未吃完的青团递到沙狐嘴边。 沙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口吃了起来。 苏宴看得好笑,到底是谁在惯着她啊? 他走过去,拿出草药给沙狐处理伤口:“看来这小家伙和我们有缘,等它伤好,说不定能帮我们探路呢。” 阿禾琢磨道:“我给它取个名字吧,叫砂团怎么样?和苏哥哥的青团像兄妹!” 夜随毫不留情:“难听。” 她只当做没听到,看向苏宴。 苏宴轻笑道:“好啊。” …… 休整完毕。 镇邪司的校尉派了个人过来催着他们赶路。 阿禾把砂团抱在怀里,真要朝苏宴走去,一团黑雾就裹住了她,她霎时悬空起来,仿佛坐在了一团柔软的黑云上,紧紧悬浮在他身边。 苏宴无奈:“还是我来背吧,你别消耗太过。” 夜随不以为意:“马上就到了,消耗不了什么。” 苏宴:“……”也罢。 又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前方的镇邪司突然停了下来,校尉高声道:“前面有陷阱!大家小心!” 苏宴他们上前一看,只见前方地面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纹路里渗着黑色的腐气,一看就是灰袍药商的手笔。 苏宴面色微变:“这些纹路是用饕餮残魂的气息画的,一旦触发,就会唤醒地下的尸邪。” “我知道怎么过,”夜随指着一旁石壁上的艾草纹样,“标记旁有缺口,跟着缺口走,就能避开纹路。”他顿了顿,看向阿禾,“把砂团抱紧,别松开。” 阿禾用力点头,把砂团抱得更紧了。 苏宴拉住夜随:“我背着阿禾,一会儿如果打起来,还需要你保护我们。” 夜随应了一声。 黑云把阿禾送到苏宴身边。 她自觉爬到了他背上,砂团挤在了他们中间。 夜随往一边走,黑雾在他脚下凝成脚垫,刚好踩在缺口处。 他回头对苏宴道:“跟着我的脚印走。” 苏宴背着阿禾,每一步都精准的踩在了他留下的脚印上。 她突然提醒道:“苏哥哥,砂团好像在发抖。” 有些时候,动物是最能感知到危险的,尤其是在熟悉的环境中。 她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就震起来,几只尸邪从地下钻了出来,直奔镇邪司的队伍而去。 “不好,有人触发陷阱了!”校尉大喊一声,拔出佩刀迎了上去。 “你们先走,”苏宴放下阿禾,对夜随道,“我帮他们抵挡一下,很快就跟上。” 夜随连忙道:“我和你一起。” “不用,”苏宴推了他一把,“你带着阿禾和砂团,跟着标记走,我会很快追上的。”他从药囊里摸出一包艾草灰递给夜随,“要是遇到危险,就撒这个。” 夜随接过艾草灰,还想说什么,就见苏宴已经冲了过去。 他伸手抱起阿禾,顺着艾草纹样的方向快步离开,黑雾在身后凝成屏障,帮苏宴挡住了几只追来的尸邪。 这是阿禾第一次跟他亲密接触,他身上的鳞片很亮,还很扎人。 但她一言不发,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砂团。 他们很快来到了岔路口,夜随停下脚步,放下阿禾。 阿禾靠在石壁上,看着苏宴离开的方向,小声道:“苏哥哥会没事的吧?” 夜随攥紧手里的艾草灰:“他很厉害,不会有事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察觉到他情绪低落,她连忙道:“夜哥哥,你别怪苏哥哥,他也是怕镇邪司的人对付你。” 他看向她。 “我们之前也和镇邪司的人打过交道,他们大部分人对邪祟是很厌恶的,之前他们没有在意你,但在陷入危险,队友受伤甚至减员的情况下,有些人可能会转移怒气,转而对你发难。” 她说得认真。 “……我没怪他。” “那就好。” 阿禾松了一口气,像极了担心父母吵架的小孩。 被自己的思绪吓到,夜随直起身:“我看看附近有没有新的标记。” 阿禾抱着砂团站起:“我也去。” 他们转了一圈,再回到岔路口时,夜随注意到了岔路口另一旁的石壁上刻着一个更大的艾草纹样,纹样旁边,还放着一枚铜制的药匙。 那是苏宴药囊上的配饰。 他已经来过这里,并且留下了记号。 “他往前走了,”夜随上前拿起药匙,抱起阿禾,“我们去找他。” “好哦。” 刚绕过岔路口的弯道,阿禾就瞥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当即挣扎起来:“苏哥哥!” 夜随松开她。 苏宴刚用艾草灰处理完手臂上的小伤口,听见声音立刻回头,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扑来的小姑娘。 阿禾把砂团往他怀里一塞,伸手就去摸他的手臂:“苏哥哥你受伤了?疼不疼啊?” 砂团在苏宴怀里蹭了蹭,小脑袋凑到他的伤口旁,轻轻舔了舔布料。 他缓缓一笑:“只是被尸邪的骨刺划了下,不碍事,已经上过药了。” 夜随慢悠悠跟上来,从怀里拿出包好的青团递给他:“吃吧。” 苏宴笑着接过,这还是他给他的青团呢。 他没拒绝他的好意,他做的青团能压制邪气,也能稍稍补充灵气。 苏宴咬着软糯的青团,抬眼间注意到夜随的袖口破了个洞,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划痕:“怎么受伤了?” “小伤。”夜随没有在意,不知道是在哪里不小心划伤的,再过一会儿都要愈合了。 苏宴叼着青团,从药囊里取出药膏,指尖沾着淡绿灵气,轻轻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动作很温柔。 夜随下意识缩了缩手,却被他按住,含糊道:“别动。” 夜随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比药膏还舒服,他小声道:“刚才……你不该独自留下的。” 苏宴松开手,拿起嘴里的青团继续吃起来:“他们不是什么坏人,目标又跟我们一样,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块玉佩碎片。 “你看,这是从尸邪身上找到的,和你那块艾草玉佩材质一样。” 夜随伸手碰到碎片,记忆碎片又涌了上来。 女人将完整的艾草玉佩塞进他手里,叮嘱道:“阿随,这块玉佩能压制你的煞气,要是遇到危险,就把它摔碎,碎片会指引你找到安全的地方。” 夜随收了手:“是她的。” “看来我们的方向没错。”苏宴收起玉佩碎片。 阿禾突然道:“苏哥哥,砂团鼻子很灵,应该能闻到腐气的味道,它可以帮我们探路。”她说着,把砂团放在地上,“砂团,去。” 砂团“吱吱”叫了两声,撒腿就往前跑,跑几步还回头看看他们,确认他们在看着,这才继续往前。 夜随抬手,指尖黑雾窜出,在砂团周围凝成个小屏障,防止它遇到危险。 苏宴咽下最后一口青团,一把背起阿禾,跟着往前走。 夜随走在他们旁边。 阿禾趴在苏宴背上,把玩着手里的星砂草,脑子一转:“苏哥哥,等我们找到《镇邪食录》,打败墨老怪,我们就去种一片艾草田好不好?这样就能随时给夜哥哥做青团吃了。” 苏宴瞥向夜随,见他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唇角勾起:“好啊,到时候我们再种一片星砂草,晚上就能看到满田的‘星星’了。” “还要种山楂树!”阿禾幻想着那个场景,补充道,“这样就能给苏哥哥泡陈皮山楂茶,给夜哥哥做山楂糖糕。” 夜随冷声道:“谁要吃山楂做的糖糕。” 他嘴上拒绝,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要找个光线好的地方,适合种艾草和山楂树的地方。 砂团突然在前方停下,对着一处岩壁“吱吱”叫起来。 苏宴他们上前一看,岩壁上刻着个巨大的艾草纹样,纹样下方有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散发着淡淡的腐气,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和苏宴师父留下的药囊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看来,这里就是噬灵窟的入口了,”苏宴摸了摸饕餮纹玉佩,它和夜随给的那枚艾草玉佩同时发烫,“墨老怪应该就在里面。” 夜随率先走进洞口,阿禾给的星砂草发挥作用,照亮了前方的路。 苏宴背着阿禾跟在他身后,砂团轻巧的跟上,凑在他脚边。 随着他们的深入,洞内的空气渐渐变得阴冷,腐气也越来越浓。 第6章 第6章 噬灵窟骗局 星砂草的微光在洞内投下晃动的影子,岩壁上的水渍顺着艾草纹样的刻痕蜿蜒而下。 苏宴背着阿禾缓缓走着,指尖始终搭在腰间的铜制药囊上,囊身的“禾”字符文微微发烫,却不再是之前与纹样呼应的温润,反倒带着几分焦躁的灼意。 夜随走在最前。 他眼尾的金色纹路比在洞外时亮了许多,视线时不时扫过两侧岩壁,喉结不自觉滚动。 这里的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就像沉睡时总缠绕着他的噩梦。 在苏宴脚边随行的砂团突然炸毛,猛地跳上他的肩头,小鼻子不停翕动,对着前方发出细细的呜咽。 夜随突然猛地停步,黑雾瞬间暴涨,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挡在三人面前。 几乎是同时,前方传来石壁转动的沉重声响,原本笔直的甬道突然分出三条岔路,每条岔路的入口都刻着一模一样的艾草纹样,只是纹样边缘渗出的黑气,比之前看到的浓郁了数倍。 “不对劲。”苏宴放下阿禾,让她紧紧贴着自己,指尖抚过身边的岩壁,“这些石头的触感是新的,刻痕边缘还没被潮气侵蚀……这不是天然洞穴,是人工开凿的。” 夜随走到中间的岔路口,伸手轻轻触碰上面的艾草纹样,刚一接触就猛地缩回手。 他脸色沉下来:“是墨老怪的手法,这些纹样里掺了饕餮残魂的浊气,能引动我体内的力量。” “嗷——” 凄厉的嚎叫突然从三条岔路里同时传出,数十具皮肤泛着青黑的尸邪涌了出来,每一具尸邪的脖颈处,都有那个熟悉的黑色针孔。 苏宴一眼就认出,这些尸邪的等级都在二阶蚀体以上,其中还有两具三阶失魂尸邪,双目浑浊却动作迅猛。 “是陷阱。” 苏宴快速从药囊里倒出艾草灰和茯苓粉,混在一起撒向涌来的尸邪,淡绿色的灵气随着药粉散开,暂时逼退了最前面的几具尸邪, “他故意用艾草纹样引我们进来,这些尸邪是用来消耗我们体力的。” 夜随黑雾化出利爪,转身对苏宴道:“你带着阿禾往回走,我来断后。” “不行。”苏宴想也没想就拒绝,“这些尸邪是冲你来的,你单独留下只会被他们围攻。阿禾,把星砂草举高些。” 他从竹篮里翻出陶制小灶,以灵力催动火种,将提前备好的莲子和百合扔进锅里:“我们往左边岔路走,那里的黑气最淡。” 他既然开了口,夜随就不再多说。 他明白苏宴的想法,与其各自为战,不如一起对敌。 他用黑雾裹住阿禾的腰,让她能轻松跟上两人的脚步,同时利爪撕裂扑来的尸邪,为苏宴开辟出一条道路。 莲子百合粥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三阶尸邪闻到香气后动作明显迟滞,苏宴趁机将温热的粥碗递给阿禾:“喂给离你最近的尸邪,慢些,别烫到自己。” 阿禾点点头,捧着粥碗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具尸邪。 那尸邪本是冲着夜随扑去,闻到粥香后倏然停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顺从地张开嘴。 阿禾趁机将粥喂进去,看着尸邪青黑的面色渐渐透出些许血色,小步退了回去。 前方突然传来墨老怪阴恻恻的声音,顺着岩壁的缝隙传过来,清晰地落在他们耳中:“夜随啊夜随,百年未见,你倒是找了个好帮手。” 夜随的身体猛地一僵,眼尾的金色纹路瞬间亮起,周身的黑雾变得狂暴起来:“墨老怪!” “别激动嘛。”墨老怪的声音带着得意,“你以为这里是噬灵窟?不过是我根据你残魂里的记忆仿造的罢了。从青溪镇的大火,到山坳的尸邪,再到这岩壁上的艾草纹样,每一步都是我为你设下的局。” 苏宴想起师父日记里的记载,墨老怪当年曾偷偷研究过饕餮残魂的力量,看来,他早就计划着夺取夜随这个饕餮残魂。 “你出来。”夜随面色冷凝,黑雾在他身后凝成饕餮的虚影,却因情绪激动而不停晃动。 “出来?”墨老怪嗤笑一声,“我又不傻,苏宴可是孟怀安的徒弟,他的药膳有什么功效我比你清楚。你要真想见我,不如自己进来?” 眼看着夜随意动,苏宴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别中计。” 夜随周身的黑雾瞬间凝成巨大的爪影,将前方的岩壁拍得粉碎。 碎石散去后,前方出现一个通往地面的出口,阳光从出口处照了进来,十分刺眼。 墨老怪的声音再次远远传来:“夜随,沙狼城的古遗迹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包括那个织药女的下落。” 他的声音消失后,洞内的尸邪突然像失去了操控一般,纷纷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苏宴上前查看,发现他们体内的尸毒虽未完全清除,却也暂时失去了躁意,只是需要后续的调理。 “这几个都是先前与我们同行的镇邪司人。” 夜随气息不稳,眼中的竖瞳已经显现,带着兽性的狂躁:“走。” 墨老怪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那个在记忆里面容模糊的织药女,是他恢复记忆的关键。 苏宴给他倒了一碗温热的莲子百合粥递过去:“先喝点,平复一下气息。” 夜随神情躁动,却在苏宴温和的眼神下接过了粥碗,低头缓缓喝起来。 见他气息慢慢平复,苏宴从药囊里拿了一些药丸,给地上的镇邪司人都喂了一颗。 “墨老怪故意用织药女的事引你去沙狼城,我们得做好准备,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那里不知有多少埋伏等着他们。 夜随喝完了粥,舔了舔唇,声音沙哑:“我可以自己去。” “不行,”苏宴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你忘了,我的目的和你一样。” 夜随默默低头。 苏宴牵上阿禾的手往外走。 夜随快步跟上。 洞口外是一片戈壁,远处的沙丘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阿禾抱着砂团,看着不远处的商队痕迹:“苏哥哥。” 苏宴看过去:“嗯,我看到了。” 夜随目光扫过戈壁上的商队痕迹,转向一侧:“有人来了,镇邪司的。” 苏宴以为是先前遇到的那队镇邪司,一抬眸就看到了远处的沙丘后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身着劲装的女子,腰间剑穗上的镇邪司令牌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柳轻寒……” 夜随看向苏宴。 苏宴低声道:“遇到你的那一晚,我也遇到过她。” 且在那之前,他就见过她一面。 柳轻寒也看到了他们,在走近他们时勒住马缰停下,目光在夜随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苏宴身上:“又见面了,药膳师。你们怎么会在这?” 苏宴缓步上前,将墨老怪设下陷阱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夜随饕餮残魂的细节,只说夜随能感知尸毒,是他的同伴。 末了,他说:“我叫苏宴。” 说完,他又介绍了一下夜随和阿禾的名字。 柳轻寒眉头紧锁:“我们追踪着墨老怪的踪迹到了这里,没想到他竟然设下这样的陷阱。我接到传信,镇邪司在沙狼城发现了大量尸邪的踪迹,墨老怪很可能在那里进行什么阴谋,正要赶过去。” 她看向夜随,语气缓和了些:“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和墨老怪有关……既然我们的目标都是墨老怪,不如一起前往沙狼城。” 苏宴想起了初遇时夜随身上的伤口,原来是柳轻寒伤的。 虽然他内心有所猜测,但如今证实了,让他不得不在意夜随的想法:“你觉得呢?” 夜随没说话,只是回望他,显然是听他的决定。 苏宴眸中微动,他们对西域都不熟,和镇邪司同行,显然利大于弊。 想到这儿,他目光温和的应下:“那就多谢柳主事了。洞窟里镇邪司的人我已经为他们祛了尸毒,接下来好好修养就没事了。” 柳轻寒也道了谢,挥手留下两个人,让他们进入洞窟等候那些人醒来。 看着两匹空下来的马,她朝苏宴道:“这两匹马你们先用着,这是沙漠生长的马,用来赶路再适合不过。我们的商队就在前面,休整一晚后,明天一早出发去沙狼城。” 阿禾抱着砂团,跑到柳轻寒身边,仰着小脸道:“柳姐姐,你会用桃木剑吗?能不能教我两招?这样我以后也能保护苏哥哥和夜哥哥了。” “多谢。” 苏宴一手抱着阿禾翻身上马。 阿禾怀中的砂团不安的动了动,她轻声安慰:“没事的砂团,别怕。” 砂团呜咽一声回应,乖乖趴下不动了。 苏宴握住缰绳,看向夜随。 夜随:“……” 柳轻寒恍悟:“你不会骑马?那让那小姑娘跟着我吧,你和苏宴同乘。” 苏宴闻言,征询阿禾的意见:“可以吗?” “好呀。” 柳轻寒操纵着马来到苏宴旁边,朝阿禾伸出手。 阿禾抓住她的手,一拉一抱,她眨眼间就落在了马上,不由敬佩道:“柳姐姐,你劲好大呀。” 柳清寒被她逗笑:“等你长大了,也可以。” “嗯!” 夜随在苏宴的目光下不是很熟练的翻身上马,落在他身后,紧贴着他。 柳轻寒:“走了。” “……” 众人朝着商队的方向而去。 镇邪司的商队营地扎在背风的沙丘凹处,十几顶灰布帐篷错落排布,篝火堆已经升起,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混着驼铃的余韵,隐隐能闻到传出的饭香。 苏宴刚跟柳轻寒一起把阿禾安顿在她隔壁的帐篷,出来时就看见夜随正蹲在营地边缘,催动着黑雾将散落的碎石归拢到一起,神情漠然。 “用这个。”苏宴递过去一把粗麻绳和几块木板,“戈壁风大,光用石头压不住帐篷边角,把木板钉进沙里再绑上绳子,稳固些。” 夜随抬眸看他,接过东西时指尖擦过苏宴的手腕,快得像一阵风。 “石头压不住,木板就可以么?” 真有大风,这木板不就断了。 苏宴解释:“商队的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们在沙漠行走,用的方法定是最合适的。” 夜随不说话了,沉默的按照苏宴说的办法,将木板用力按进沙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宴站在一旁看着,发现他动作虽利落,却总在绑绳结时卡顿……饕餮的利爪擅长撕裂,这种精细活反倒不拿手。 “我来吧。” 苏宴弯腰,指尖穿过麻绳,演示着打了个紧实的双套结:“这样绑住,就算起沙尘暴也不容易松。” 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不经意间碰到夜随的手背,他没什么反应,夜随却猛地一缩,在他疑惑的看过来时干巴巴道:“脚麻了。” 苏宴:“……” 可真了不得,饕鬄残魂就蹲这么一会儿就把脚给蹲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