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尾》 第1章 绝处逢喵 呼啸的寒风卷着碎雪,刀子似的刮过棠溪的皮毛。 疼。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肺里像是烧着一团火,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滚烫的血腥气。 他回头瞥了一眼。 阴魂不散的黑影在林间飞速穿行,尖锐的鸦鸣声刺破雪幕,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怪物,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棠溪呲了呲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怪物。 又是这个词。 就因为他生来没有尾巴,就被视为不祥,被同族驱逐,追杀。 妈的。 老子没尾巴吃你家大米了? 他踉跄了一下,前爪一软,差点整只猫栽进雪地里。 不行,不能停。 妖力已经快耗尽了,再被追上就真的死定了。 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像是在黑暗中牵引着他的救命稻草,从前方那座云雾缭绕的仙山传来。 近了。 越来越近了! 那是他的本命灵源他生来就缺失的那部分,也是他完整的证明。 他的尾巴……就在那座山上。 “找到你了!” 身后,腥风扑面而来。 黑鸦妖狞笑着,凝聚了全身妖力的利爪当头抓下。 完了。 棠溪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躲闪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也好,死了就不用再这么痛苦地寻找了。 ……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耳边只响起一声清越如钟鸣的嗡响。 棠溪睁开眼。 一道淡金色的屏障在他面前凭空出现,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 黑鸦妖的利爪撞在屏障上,非但没能撼动分毫,反而被一股磅礴的力量猛地弹了回去。 “啊——!” 黑鸦妖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砸断数棵巨木,生死不知。 棠溪傻了。 不是,这就……解决了? 他扭头,呆呆地看着那道缓缓隐入空气中的金色屏障,以及屏障后方,那座在风雪中更显缥缈的空桑山。 得救了。 只要进去……只要爬进去,就安全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棠溪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残破的身体,一瘸一拐地,一寸一寸地,爬进了那道无形的结界。 穿过结界的瞬间,外界的喧嚣与风雪仿佛被彻底隔绝。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无边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 空桑山,观星台。 空桑云执静坐于蒲团之上,双目轻阖。 千年如一日,风雪也好,晴日也罢,都无法在他心湖中惊起半点波澜。 直到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波动,从山门的方向传来。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粒沙。 很弱小,带着血腥气,和一丝……垂死的挣扎。 有趣。 空桑山的护山结界,竟会被这样一只小东西触动。 空桑云执睁开眼,淡漠的琉璃色眼眸里不起波澜。他起身,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在观星台上。 风雪依旧。 山门处的积雪上,一团小小的黑色东西格外显眼。 空桑云执缓步走近。 那是一只黑猫,浑身皮毛被血污和融化的雪水凝成一绺一绺的,狼狈不堪。 最特别的是,它身后光秃秃的,没有尾巴。 小家伙似乎还有一丝意识,感觉到有人靠近,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努力想弓起背,却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空桑云执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平静无波。 千年岁月里,想闯空桑山的人或妖不计其数,死在结界外的更是不知凡几。 他从不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性子。 他转身欲走。 可就在那一刻,他体内的某样东西,那件沉寂了近千年的神物,竟极轻地,颤动了一下。 空桑云执的脚步顿住了。 他垂眸,再次看向雪地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小东西。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猫的额头。 指尖冰凉,触感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而在触碰到的瞬间,那股源自神魂深处的共鸣,变得清晰起来。 空桑云执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讶异。 他沉默片刻,终是弯下腰,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闯进他领域的小猫,连带着身下的积雪,一同拢进了怀里。 …… 好暖和。 像是泡在温泉里,四肢百骸的疼痛都在被温柔地抚平。 棠溪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沉浮。 我还活着? 这是哪儿? 地府的服务态度这么好了吗?还给配暖气? 一股清冽的冷香萦绕在鼻尖,像是雪后初晴的松木,又像是古庙里经年不散的檀香。 很好闻,让人很安心。 但在这股冷香之下,还有另一股气息。 一股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 那股气息,蛮横霸道地,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与他身体里每一丝妖力共振,像…… 像他丢失的尾巴。 不,不是像。 就是! 这就是他的本命灵源,就是他找了这么久,拼上性命也要夺回来的尾巴的气息。 棠溪猛地惊醒,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质地极好的白色衣料,上面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视线上移,是一截线条优美的脖颈,再往上,是轮廓分明的下颌。 他正被这个人抱在怀里。 而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气息,就是从这个人的身上传出来的! 轰的一声,棠溪的脑子炸了。 小偷! 强盗! 夺走我尾巴的贼人! 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棠溪想也没想,张嘴就朝那人的手腕咬了下去。 结果牙齿刚碰到对方的皮肤,就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弹开了。 “……” 棠溪不信邪,再次张嘴。 又被弹开。 再咬! 再弹开! 棠溪快气哭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猫落难关被贼欺! 他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想看清这个“仇人”的脸。 视野渐渐清晰。 那是一张清冷俊美到极致的脸,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神明一样,不染尘俗。 此刻,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正平静地垂着,静静地看着怀里张牙舞爪的他。 那眼神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 仿佛他不是一只活生生的猫,只是一捧无意间落入掌心的雪。 棠溪的动作僵住了。 等等,这股气息…… 好像……是从这个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棠溪呆滞地,近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的感知力探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 在那副清瘦的身躯里,在那片平静如海的神力之中,有一团璀璨如星辰的光团。 那是他的本命灵源,是他苦苦追寻的尾巴! 它居然……长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体里? 棠溪彻底傻眼了。 这他妈……还怎么抢回来? 总不能把人给掏了吧。 棠溪想着想着便再次晕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他正趴在一张触感温润、灵气逼人的玉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张轻薄的云丝被。 房间很大,也很空。 除了这张床,就只有不远处的一方案几和一扇雕花木门。炉鼎里燃着不知名的熏香,清冽好闻,是他醒来时闻到的味道。 棠溪动了动耳朵,环顾四周。 陌生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可吼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他身上的伤……居然都好了。 被黑鸦妖灼伤的皮毛已经重新变得光滑油亮,耗尽的妖力也在丹田里凝聚起了微弱的一小团。 这是……被救了? 被那个偷了他尾巴的贼给救了? 棠溪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灭口前的最后晚餐?还是想把他养肥了再宰,把剩下的灵力也抽干?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棠溪就感觉到了。 那股熟悉的,让他恨得牙痒痒,又想念得快发疯的本命灵源的气息。 很近。 非常近。 就在门外。 棠溪浑身的毛“唰”地一下全炸了起来,身体弓成一张蓄势待发的满月。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来了。 那个贼,来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 逆着光,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一身素白长袍,衣袂飘飘,不染纤尘,仿佛不是走入凡间屋舍,而是踏月归来的仙人。 正是那张让棠溪刻骨铭心的脸。 空桑云执。 他一手端着一只白玉小碗,另一只手顺势将门带上。 随着木门合拢,室内光线微暗,那人身上的气息也愈发清晰。 就是他,不会错的! 自己那条威风凛凛、油光水滑、能迷倒万千小母猫的尾巴,就是被这个人偷走的,现在还被他藏在身体里!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棠溪的眼睛瞬间红了。 空桑云执像是没看见一只处于暴怒边缘的猫,脚步平稳地朝床边走来。 他身上那股灵源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棠溪牢牢罩住。 既是致命的诱惑,也是最恶毒的挑衅。 欺人太甚!不,欺猫太甚! 棠溪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空桑云执在床边站定,垂眸看着玉床上那只炸成一团黑炭的小东西。 他弯下腰,准备将手里的玉碗放到床边的案几上。 就是现在,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棠溪压榨出丹田里恢复的所有妖力,它们瞬间涌向四肢。他的指甲“噌”地一声弹出,变得乌黑锋利,闪着寒光。 下一秒,他化作一道离弦之箭般的黑影,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扑空桑云执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去死吧,偷尾巴的贼! 这是他身为灵猫一族最快、最狠的必杀一击,就算杀不了,也要在他身上留下点纪念。 电光石火间,棠溪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会在对方的脖子上留下几道血痕。 然而预想中的撕裂感没有传来。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准确来说,是被什么东西给夹住了。 棠溪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两根手指。 两根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轻描淡写地,夹着他命运的后颈皮。 “……”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赌上一切的致命突袭,他凝聚了全部妖力的雷霆一击,他就这么…… 被两根手指给拦下来了? 棠溪被提溜在半空中,四条腿在空气里徒劳地蹬着,爪子还保持着伤人的姿势,看上去滑稽又可悲。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这比被一百只黑鸦妖追杀还要让他崩溃。 “小东西。” 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 “你想杀了本座?” 本座? 好大的口气! 棠溪气得差点当场昏过去,张嘴就想骂人。 你偷了我的尾巴你还有理了? 但话到嘴边,求生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怒火。 打不过。 真的打不过。 这个人强得离谱。 硬刚就是死路一条。 尾巴还没抢回来,他不能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猫咪报仇,从早到晚……偷偷来。 棠溪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万条计策,最后汇成一个字。 忍! 于是,在空桑云执平静的注视下,被提在半空中的小黑猫,那身炸起的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根根顺了下去。 那双原本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金色竖瞳,渐渐褪去凶狠,变得圆溜溜、水汪汪。 锋利的爪子“嗖”地一下收回了肉垫里。 四只悬空的小短腿也不蹬了,乖巧地蜷缩起来。 最后,他歪了歪脑袋,对着那张神明般俊美的脸,发出一声百转千回、纯良无害、甚至带着一丝丝讨好意味的“喵呜~” 第2章 猫咪要心动了 空桑云执:“……” 他似乎挑了挑眉,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淡漠的表情。 “小东西。” 他把棠溪提溜到他面前,手指在他身上不受控地摩挲了一下。 “本座这院子里,还缺一只猫。” “你倒是……挺会叫。” 行吧。 棠溪被他放在了地面上,就站在他尊贵的,哦不,是离谱的玉床边。 地上铺着厚重的毛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感觉还不错。 他倒是没把棠溪怎么样,只是转身去处理公务。 棠溪装乖般低眉顺眼地窝在床边,假装自己是一只初来乍到、被主人好心收留的小可怜。 但他的耳朵却竖得老高。 空桑云执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处理的文书,嘴里时不时念叨的几个名字…… 他全都记下了! 尤其是那股从他身上若有若无飘散出来的、充沛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灵气。 棠溪的尾巴,又或者说是本命灵源就在他身上,那股气息,就像是黑夜里最亮的星,指引着他。 棠溪想着,他得找个机会。 找个能悄悄吸他灵力的机会。 他总得睡觉吧? 总得有放松警惕的时候吧? “这只猫,是国师捡回来的?”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活泼的声音突然响起。 棠溪抬眼望去。 两个穿着浅绿色道袍的少年,正站在门口。 其中一个,个子高一点的,面容沉静,看起来挺稳重的。 另一个,稍微矮一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喜欢看热闹。 “嗯,国师说,它有些特别。” 沉稳那个说道,指了指棠溪:“它就暂时由你们照看。清风,明月,平日多注意些。” “是,师父!” 两个少年齐齐应了一声,然后便朝着棠溪走了过来。 “哇,好可爱的小猫咪!” 那个叫明月的,眼睛都亮了,“这毛色,这身段,简直是顶级灵猫的料子!” 顶级灵猫?拜托,本猫可是应运而生的无尾灵猫,跟那些凡品妖兽能一样吗? 棠溪心头腹诽,但表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一副乖巧的模样。 明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摸他。 棠溪没躲。 但被他摸了的那几下,感觉还行,不像空桑云执那样,每次一碰就觉得浑身紧绷。 “它叫什么名字?国师大人有说吗?”明月扒拉着棠溪的毛,好奇地问。 清风笑了笑:“国师大人说,它没有名字。等它愿意告诉我们它的名字,我们再叫。” 什么鬼?它愿意告诉我们? 他还没名字? 这算不算一种……傲娇? 这国师,平时冷冰冰的,没想到玩起猫来,还挺有仪式感? “不过,国师大人说,它今天刚到,可能还有点怕生。”明月自言自语道,“我给它弄点好吃的,它就会愿意跟我们亲近了!” 他转身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个小碗回来。 碗里放着几块切得整整齐齐的肉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是秘制的风干兽肉,灵气很足,你快尝尝?”明月把碗放在棠溪面前。 他闻了闻,嗯,确实是好东西。 但是……“灵气很足”?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灵力吗? 棠溪刚想凑过去,门又被敲响了。 “国师大人,皇帝陛下有旨意传达。” 一个尖锐又有些谄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皇宫里的内侍,之前在山外见过的,好像叫赵总管。 空桑云执的声音依旧平静:“请进。” 赵总管领着一个小太监,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窝在床边的棠溪,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 “哦?国师大人身边,竟然养了只小野猫?” 他自顾自地说道,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随手就丢在了棠溪面前的地毯上。 “这宫里赏赐的桂花糕,你吃吧。” 话语里带着一种施舍和轻视。 仿佛只是一只路边的野狗,根本不配得到真正好的东西。 桂花糕?拿这种劣质玩意儿来打发我? 棠溪瞬间炸毛了! 他可是堂堂万妖谷的英灵! 就算现在落魄了,也不至于被一只凡人总管如此羞辱! 棠溪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声。 爪子尖不自觉地伸了出来,准备给他一个教训。 赵总管见状,脸色也沉了下去:“好一只不知好歹的野猫!竟敢对本总管不敬!” 他正打算呵斥,却听见空桑云执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赵总管。” “本座的‘掌心猫’,倒是让赵总管费心了。” 他从桌上的一个铺着锦缎的托盘里,取出了另一份点心。 这份点心,用的是白玉盘装着,上面点缀着几片晶莹剔透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皇室专供的‘雪莲酥’。”空桑云执将它放在赵总管面前,语气淡然,“据说,吃了能延年益寿。” “不如,赵总管尝尝?” 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总管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明月和清风在一旁偷偷地憋着笑。 棠溪看不懂这雪莲酥是什么玩意儿,但看赵总管那副吃屎般的表情,他就知道,他赢了。 空桑云执,他是在护着我? 不,他肯定是在打赵总管的脸。 借我之手,打了他的脸。 有趣。 赵总管灰溜溜地走了,甚至不敢看一眼棠溪。 明月立刻跑过来,捧着棠溪,使劲蹭了蹭:“太棒了!你今天可真厉害!国师大人说得对,你一点也不普通!” 清风也温和地笑了笑:“你很聪明,知道怎么让国师大人不高兴。” 棠溪:“……” 我聪明?我只是单纯地看不惯那个赵总管! 不过,既然他们都这么夸我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傍晚,空桑云执依旧在处理政务。 棠溪见他批阅的那份文书,内容似乎是关于加强对妖族的管制。 还真是一点都不想放过我们妖族啊。 这股杀意,让他有些不舒服。 但是得忍,现在强出头,只会暴露,他还需要时间。 于是他决定,给这份文书,添点“料”。 棠溪悄悄地从床边跳下来,迈着猫步,优雅地走到书案边。 空桑云执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依旧埋头在那份文书上。 棠溪趁着他不注意,假装成对他案上的毛笔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先是小心翼翼地用爪子碰了碰笔杆。 然后,又假装被笔尖的墨汁吸引,好奇地凑近。 “喵?” 棠溪轻轻叫了一声,然后,用最“不小心”的方式,一爪子拍在了那瓶墨汁上! “啪嗒!” 墨汁瞬间飞溅,好巧不巧,大部分都溅了在那份即将盖章的文书上。 浓稠的黑色,瞬间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哎呀!” 棠溪发出了一声充满无辜和紧张的“喵呜”声。 空桑云执猛地抬起头,看着棠溪,又看了看被弄脏的文书。 他的表情,依旧是那种平静得让人发毛的样子。 “……”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清风。” “国师大人。”清风立刻出现在门口。 “将这份文书,重新誊抄一份。” “是。” 清风应声而去。 棠溪看着空桑云执,心里乐开了花。 第一步,成功! 拖延政令颁布,猫咪功不可没! 晚上,棠溪被安置在国师的寝室里。 空桑云执似乎进入了“沉睡”状态,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是时候了,棠溪悄悄地从床边溜了下来。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毯上,勾勒出他瘦小的影子。 棠溪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屏住呼吸。 他的灵犀感应告诉他自己,空桑云执身体里,那股属于他的气息,正在缓慢地逸散。 棠溪运转起微弱的妖力,集中精神。 就像是无数次在梦里练习过的那样,尝试着用他的意识,去牵引那丝属于他自己的灵力。 丝丝缕缕的,带着海风般的清冷气息,慢慢地,被他牵引过来。 一点点。 又一点点。 棠溪不敢有丝毫的贪婪,生怕引起空桑云执的警觉。 只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汲取着。 这感觉…… 很奇妙。 就好像,身体里缺失的一部分,正在一点点地被找回。 同时,又有一股暖流,沿着被牵引的经脉,流向他的身体。 棠溪感觉到了,这股灵力,就像是......就像是他本人一样。 清冷,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棠溪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 糟了好像……有点心动了? 第3章 猫咪长尾巴啦 糟了。 这念头一起,就像燎原的野火,怎么都扑不灭了。 不行不行。 棠溪猛地摇头,试图把这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他是仇人!是偷了自己尾巴的大坏蛋! 怎么能对仇人心动? 我棠溪就算从这空桑山上跳下去,摔成猫饼,也绝不可能对空桑云执这狗贼产生一点点别的心思! 对,就是这样。 一定是这灵力的问题。 都怪这灵力被他温养了太久,沾染了他的气息,才会让自己产生错觉。 嗯,一定是。 棠溪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重新定下神,更加卖力地吸收起来。 他要快点,再快点。 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拿回来,然后跟这个扰乱他心神的地方彻底说再见。 那股清冷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 像久旱逢甘霖,干涸的妖脉被寸寸浸润,舒服得他几乎要喟叹出声。 棠溪舒服地眯起了眼。 再来点。 就再来一点点。 他肯定没醒,他要是醒了,自己早就被一指头摁死了。 胆子便愈发大了起来。 棠溪从一开始的小心试探,变成了明目张胆地大口吞咽。 爽。 太爽了。 仿佛漂泊许久的孤魂终于找到了归宿,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不够”。 然而他没发现。 或者说,沉浸在力量回归的快感中的他,根本没注意到。 那股灵力的洪流,不知何时起,已经从涓涓细流变成了滔天巨浪。 原本是他主动牵引,现在,却像是对方主动在往他身体里灌。 嗯? 棠溪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好像……有点多了? 身体开始发胀,经脉传来隐隐的刺痛感。 他想停下。 可是根本停不下来! 那股庞大的灵力像是认准了他,疯了一样往他这具小小的身体里钻。 这是......什么情况? 棠溪慌了。 他想切断这连接,可那股力量霸道无比,死死地吸附着他,不给他任何退路。 痛。 要被撑爆了! 经脉像是被撕裂开一般,剧痛席卷了他全部的神志。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从他喉间溢出。 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像是被投入了熔炉,滚烫的灵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炸开。 完了。 这是棠溪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这回真的要被撑成猫饼了。 光芒散去,原本趴在地上的小黑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影。 黑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地上,衬得那张脸苍白得惊人。原本合身的丝质里衣此刻被撑得七零八落,勉强挂在身上,露出大片线条紧实的白皙胸膛和窄腰。 最要命的是,少年凌乱的发间,一对毛茸茸的黑色猫耳正不安地抖动着。 因为化形不完全,他身后光秃秃的,依旧没有尾巴。 身体形态的骤然改变让他失去了平衡,少年摇晃了一下,直挺挺地朝着床榻的方向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他落入了一个宽阔而坚实的怀抱。 一股熟悉的,清冽如雪松的气息将他完全笼罩。 棠溪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空桑云执那张近在咫尺毫无睡意的脸。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里面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他在装睡。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棠溪脑海中炸响。 “!!!” 棠溪瞬间炸毛,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完了。 人赃并获。 他下意识地就想挣扎,可刚一动,一只大手就覆上了他的后腰,轻而易举地将他所有的动作都镇压了下去。 那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他浑身一颤。 更让他惊恐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暴走的灵力,正与对方胸膛里那股更为磅礴浩瀚的灵力,隔着皮肉,遥相呼应,疯狂共鸣。 像是两块正负极的磁石,被强行吸附在了一起。 仇恨,渴望,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在他心中剧烈翻涌。 他完了。 他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会怎么死? 被捏碎妖丹?还是被直接打回原形,然后丢下空桑山? 棠溪僵着身体,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空桑云执动了。 国师大人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他头顶那对因为紧张而飞机耳的猫耳朵上。 然后,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冰凉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抖个不停的耳尖。 棠溪浑身一僵,像被雷劈了一样。 耳朵…… 耳朵被摸了! 那可是他的要害! 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耳尖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他差点软了腰。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一丝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露出真面目了?” 那句“露出真面目了”像一道天雷,直直劈在棠溪的天灵盖上。 他整只猫,不,整个人都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这次是真完了。 什么叫露出真面目了? 我哪有什么真面目?我只是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猫咪啊。 对,抵死不认。 只要我不承认,他就拿我没办法。 棠溪飞速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决定装傻到底。 他僵着脖子,抬起头,努力挤出一双水汪汪、无辜又茫然的眼睛,对着空桑云执,小心翼翼地……“喵”了一声。 声音又软又糯,还带着点被抓包的心虚颤音。 空桑云执:“……” 捏着他耳尖的指尖顿了顿,似乎是被他这声猫叫给整不会了。 棠溪见状,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有戏! 他再接再厉,用脸颊蹭了蹭空桑云执还压在他胸膛上的手,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咕噜声,演技堪称炉火纯青。 看,我就是一只猫。 一只会咕噜咕噜的可爱小猫,化成人形什么的,绝对是你看错了。 空桑云执低头看着他。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既没有杀意,也没有怒火,反而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戏码。 半晌,国师大人终于松开了手。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收回了手,翻身下床,姿态从容地重新燃起一盏清灯。 棠溪:“?” 不是? 这就完了? 不审问?不逼供?不直接把我捏死?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脑子转得飞快,试图分析眼下的局势。 空桑云执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觉得一个人形的小妖对他构不成威胁,所以懒得计较? 还是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棠溪瞬间寒毛倒竖。 他悄悄抬眼,正好对上空桑云执在灯下回望过来的视线。 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棠溪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把头埋进了柔软的被褥里,装死。 这一夜,他装死装得格外彻底,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悄悄变回猫形,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着最终审判的降临。 然而,审判没来。 清风和明月倒是准时来了。 “呀,小黑今天起得真早。”明月一见他,就笑嘻嘻地过来抱他。 棠溪浑身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眼珠子却死死盯着空桑云执的寝殿内室,生怕那人下一秒就出来,指着他说:“就是这只妖孽,拖出去斩了。” 结果空桑云执压根没出来。 清风端着一碟处理得干干净净、冒着热气的小鱼干过来:“国师吩咐了,说小黑最近身子弱,要好好补补,这是用灵泉水煮的银月鱼。” 棠溪:“……” 身子弱? 补补? 他看着那碟灵气四溢的鱼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人到底想干嘛?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他连巴掌都没打。 这是想用美食俘获我,让我乐不思蜀,忘记夺回尾巴的大业? 一定是这样。 棠溪一边警惕地想着,一边张嘴,“嗷呜”一口,把明月递到嘴边的鱼干吃了下去。 嗯,真香。 自那晚之后,一种诡异的默契在一人一猫之间形成了。 空桑云执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棠溪也心照不宣地继续扮演他的乖巧小猫。 白天,他是国师殿里最受宠的灵宠,可以在任何地方横着走。 晚上,等空桑云执入定后,他就会悄悄化为少年形态,盘腿坐在离玉床不远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开始吸收灵力。 与其说是偷,不如说是……捡。 因为空桑云执入定时,周身逸散出的灵力比平时浓郁了数倍,根本不用他费力去牵引,那些灵力就像闻着味儿的蜜蜂,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体里钻。 棠溪一开始还提心吊胆,生怕对方是设了陷阱等他钻。 可一连几天过去,空桑云执都毫无反应,仿佛真的只是睡死了过去。 棠溪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这天晚上,空桑云执从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通体温润的白玉。 他将白玉随手放在了床头的矮几上。 “这是千年暖玉,有静心安神之效。”他淡淡地对趴在枕头上装睡的棠溪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棠溪的耳朵尖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静心安神? 骗鬼呢! 这玩意儿里蕴含的精纯灵气,简直浓郁到快要滴出来了好吗! 这哪是安神的,这分明是修炼作弊器! 他想干什么? 怕我吸收得太慢,主动给我加餐? 棠溪内心警铃大作,身体却很诚实地朝着暖玉的方向挪了挪。 好香。 好想吸。 不行,要矜持。 我是来报仇的,不是来蹭饭的。 他强迫自己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那块玉。 结果到了半夜,他化为人形开始修炼时,身体就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挪到了床边,几乎是贴着那块暖玉在吸收灵力。 效率直接翻倍。 棠溪"S"型的修炼进度条,直接被拉成了“I”型。 在这种奢侈的“投喂”下,棠溪的妖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恢复着。 不过短短半个月,他不仅伤势尽复,修为还精进了不少。 最让他欣喜的是,当他将妖力汇聚于身后时,已经能凝结出一条模糊的由纯粹灵力构成的虚幻尾巴轮廓了。 虽然还很淡,一不留神就会消散,但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进步! 棠溪一边为力量的回归而欣喜,一边又对空桑云执这种毫无底线的纵容感到烦躁。 这人到底图什么? 图他长得可爱?图他会喵喵叫? 别搞笑了。 第4章 猫咪被挑衅了 像空桑云执这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这点小把戏,在对方面前恐怕跟三岁小孩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可他偏偏就这么纵容着,看着他作,看着他偷,甚至还主动给他递“作案工具”。 棠溪想不通,越想越烦。 烦躁的结果就是,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仇人的戒心,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减弱。 比如,他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在空桑云执批阅公文时,跳上他的书案,找个不妨碍他的角落揣着手手打盹。 有时候空桑云执翻页的动作大了点,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毛,他还会不耐烦地用爪子拍拍对方的手背。 而国师大人也只是顿一下,然后用指尖挠挠他的下巴,当作安抚。 再比如,他会习惯性地在空桑云执看书时,趴在他的腿上。 一开始只是为了离灵力源头更近一点。 但后来,他发现国师的体温很舒服,身上那股冷香也很好闻,趴着趴着,就成了习惯。 直到今天。 棠溪趴在空桑云执腿上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后背。 力道很轻,很温柔,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骨。 舒服得他喉咙里都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把肚皮露了出来,还用脑袋去蹭那只作乱的手。 蹭着蹭着,他猛地睁开了眼。 ……等等。 我在干什么? 我在对我那个偷了我尾巴的死敌翻肚皮撒娇?! 意识到这点,棠溪整只猫都僵住了。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空桑云执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 轰的一声。 棠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烧了起来。 他几乎是弹射起步,从空桑云执的腿上跳了下去,一溜烟蹿到殿内的角落里,用背对着他,开始疯狂舔毛。 冷静! 棠溪! 你要冷静! 你是来复仇的!不是来当宠物的! 美色误国!不,美色误猫! 他这边还在激烈地进行思想斗争,那边空桑云执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翻了一页书,淡淡开口:“晚膳想吃什么鱼?” 棠溪舔毛的动作一顿。 可恶! 又来这招! 别以为一条鱼就能收买我! “……要昨天那种,刺少的。”他闷闷地用神念传了句话过去。 说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完了,堕落了。 这种被投喂、被纵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磨掉了他所有的警惕和棱角。 他甚至发现自己开始在意空桑云执的行踪了。 这天,空桑云执被一道紧急旨意召进了宫,直到深夜还未回来。 棠溪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寝殿里,莫名地有些坐立不安。 他一会儿跳上窗台看看,一会儿又跑到门口听听动静。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在等他的移动灵力包回来。 对,没有空桑云执,他晚上就没法修炼了。 就是这样。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那股焦躁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会不会在宫里遇到危险? 皇室那帮人看着就不安好心。 还是说,他根本不回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 不回来? 那他的尾巴怎么办? 棠溪在殿内烦躁地踱着步,连身后凝出了一条虚幻的尾巴在不安地扫来扫去都没发觉。 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带着一身寒气的空桑云执走了进来。 他看到角落里那只瞬间僵住,连尾巴都忘了收起来的小黑猫,微微一怔。 棠溪也愣住了。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棠溪的大脑在这一刻经历了山崩海啸。 啊啊啊啊我的尾巴! 他看见了! 他肯定看见了! 这下怎么办? 我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尾巴被他发现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翅膀硬了,要来抢真的了,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弄死我?! 就在棠溪内心疯狂刷屏之际,空桑云执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国师大人弯下腰,没有去问那条灵力尾巴的事,只是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 掌心带着外面世界的微凉,却让棠溪焦躁了一晚上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他听见空桑云执用那惯有的清冷声线,低低地问了一句。 “等急了?” 等急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像一片雪花落在烧红的烙铁上。 棠溪脑子里那片滋啦作响的山崩海啸,瞬间安静了。 他……在说什么? 等谁? 等他? 我我我我我我不是在等你啊! 我是怕你发现我的尾巴啊! 不对,他现在肯定已经发现了! 棠溪浑身的毛都快炸成了一颗黑色的蒲公英,那条好不容易凝出来的、半透明的灵力尾巴更是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尴尬得能原地抠出一座空桑山。 他眼睁睁看着空桑云执,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是“你这妖孽竟敢偷我灵力”,还是“本座今天就清理门户”? 然而空桑云执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目光从他僵硬的身体扫到那条摇摇欲坠的虚幻尾巴上,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仿佛看见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是一根不小心翘起来的头发。 然后,国师大人就这么……移开了视线。 他转身,走向内室的衣架,开始解自己那身繁复的朝服。 动作从容,姿态优雅,好像刚才门口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根本不存在。 棠溪傻了。 这就……完了? 他不问吗? 他不好奇我为什么长尾巴了吗? 他难道不应该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我偷了他多少灵力吗?!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棠溪感觉自己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是最顶级的那种云朵棉,软得让他浑身难受。 空桑云执换上一身素白常服,又走了回来。 他走到棠溪面前,再次弯下腰。 棠溪心脏一抽,以为秋后算账终于来了,下意识就想缩成一团。 结果,他整只猫被一双微凉的手轻松地抱了起来。 “喵?!” 干嘛?! 空桑云执没说话,抱着他径直朝殿外走去。 夜风清冷,吹得棠溪一个激灵。 “喵呜!喵呜呜!” 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是不是要去后山毁尸灭迹! 他的抗议在对方怀里微不足道。 空桑云执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按了按他的后颈。 一股奇异的酥麻感窜遍全身,棠溪瞬间没了力气,四肢一软,像一摊猫饼似的瘫在他臂弯里。 可恶! 这个男人又用这招! 等他恢复了妖力,一定要让空桑云执也尝尝被人捏住后颈动弹不得的滋味! 棠溪愤愤地想着,然后就被塞进了一个温暖又有些狭窄的地方。 眼前一黑。 是空桑云执的袖袍。 搞什么鬼?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体微微一沉,似乎正在快速下坠。 再然后,就是一片喧嚣。 鼎沸的人声,丝竹管弦的乐声,还有无数道强大又繁杂的气息,像潮水一样涌来。 棠溪在袖子里紧张地缩了缩爪子。 这什么地方? 他悄悄从袖口探出半个脑袋,只看了一眼,就差点被闪瞎了猫眼。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满目皆是流光溢彩的夜明珠和奢华至极的陈设。 大殿中央,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人,气息沉凝,威严深重。 是人间的皇帝。 棠溪立刻明白了,这里是皇宫。 空桑云执这个混蛋,居然把他一只猫带到了皇宫的宴会上! 他疯了吗?! 这里的人类修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个修为不低,万一哪个眼神好的看穿了他的真身,他今天还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吗? 这个认知让棠溪的毛又一次炸了起来。 他想跑,可空桑云执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搭在他的背上,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国师大人今日竟肯赏光,朕心甚慰。” 龙椅上的皇帝胤天成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笑意,却听不出半分真诚。 “陛下寿辰,理应前来。”空桑云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听不出情绪。 棠溪躲在袖子里,竖着耳朵听。 真虚伪。 你们人类说话真累。 “父皇,国师大人平日里清修,难得下山一次,不如多饮几杯?”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锐气。 是太子胤承。 棠溪能感觉到,这太子的视线跟刀子似的,一直在空桑云执身上刮来刮去。 不怀好意。 “太子殿下好意,本座心领了。”空桑云执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只是本座不善饮酒,怕是会扰了陛下雅兴。” 一句话,就把太子的敬酒给堵了回去。 漂亮。 棠溪在心里默默给死对头点了个赞。 几番言语试探下来,空桑云执都应对得滴水不漏,皇帝和太子没讨到半点便宜,脸色都有些微妙。 宴会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棠溪闻到了一股极其鲜美的味道。 是鱼。 烤得外酥里嫩,还刷了蜜糖的灵鱼。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头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下一秒,棠溪就感觉自己被从袖子里拎了出来。 光线骤然明亮,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棠溪整只猫都僵住了。 空桑云执,你算计我! 只见这位被无数目光聚焦的国师大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从容地将那只通体乌黑、只有四只爪尖是雪白的小猫,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不可思议的、见了鬼一样的眼神中,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块烤鱼,慢条斯理地……开始为猫去刺。 全场安静了下了。 连乐师都忘了该弹哪个调。 棠溪已经放弃思考了。 他现在只想死。 或者,让空桑云执死。 这个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空桑云执养了一只猫! 这是什么恶趣味! “国师……大人,这是?”皇帝的声音都有些发干。 “哦,”空桑云执眼皮都没抬,专心致志地将一小块剔得干干净净的鱼肉送到棠溪嘴边,“本座的掌心猫,怕生,让诸位见笑了。” 掌心猫你个大头鬼! 谁怕生了! 棠溪在心里咆哮,嘴巴却很诚实地张开,啊呜一口,将鱼肉吃了进去。 真香。 空桑云执仿佛很满意他的配合,又捻起一块,继续投喂。 他还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了棠溪嘴角的油渍。 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满朝文武:“……” 今天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传闻中不染凡尘的国师大人,竟然在给一只猫……当猫奴? 这世界怎么了。 棠溪在一片死寂中,羞耻地吃完了半条鱼。 就在他吃得昏昏欲睡时,一股极具侵略性的视线,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那道视线,和在场所有人类的都不同。 不是好奇,不是敬畏,也不是忌惮。 而是……同类的气息。 不,比同类更危险。 那是一种饿狼看到猎物的,志在必得的感觉。 棠溪浑身一僵,顺着那道视线望了过去。 在不远处的妖族使节席位上,一个身穿暗红色衣袍的年轻男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人长相极为俊美,却带着一股邪气,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两簇幽幽燃烧的鬼火。 当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时,那个男人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狂热又势在必得的笑容。 是万妖谷的少主,夜燎。 棠溪的心猛地一沉。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认出我了? 几乎是同时,棠溪感觉到腿下的大腿肌肉瞬间绷紧了。 抱着他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收拢,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空桑云执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身上移开,淡淡地扫向了夜燎的方向。 两道同样深不可测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的电光石火间,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夜燎脸上的笑容愈发张扬,甚至还举起酒杯,朝空桑云执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挑衅。 **裸的挑衅。 棠溪感觉到,空桑云执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