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富冈师兄的一百封来信》 第1章 第一封来信 云取山下,是日,大雪。 刚刚执行完任务,在五只恶鬼的围攻下取胜,拖着疲惫的身体,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庭院里充斥着无边无际的静,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倾泻而下,好像能将天地间一切杂音都覆盖、吞噬。 我的名字是雪野冬芙,鬼杀队甲级队士,雪之呼吸的使用者。 今年是我独自在这里居住的第三年。 其实这并不符合规矩,甲级队士一般是不会拥有自己专属的独立宅邸的,事情的缘由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鬼杀队的总部在东京府,主公大人与大多数队员们,都住在那里,曾经的我也是,那时的我和我的师兄,富冈义勇,共同居住在属于水柱的宅邸里。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师从鳞泷左近次,都是水之呼吸法的继承者。 出师之后,我便一直跟着师兄,我们一起精进刀法,执行任务,我帮他打理庭院,也帮他准备一日三餐,整日跟在他的身后,几乎就像他的影子。 虽然从来没有人提出过,但在整个鬼杀队看来,我就是水柱大人的继子。 直到三年前,我们爆发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激烈地争吵,最终导致我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那座院子。 那一天,我下定决心,与师兄彻底摊牌,坦言自己将不再使用水之呼吸,因为我已经领悟出了更合适自己的一种呼吸法——雪之呼吸。 师兄对此勃然大怒,他久久地望着我,那张总是很冷静的脸上充满了震惊、失望和不可置信。 得知消息的主公大人私下召见了我,提出如果我需要,他可以为我提供一个适合修炼的新住所,于是我便搬了出去,一个人住进了这座常年下雪的偏僻村庄。 其实我能理解师兄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当年一起拜入鳞泷师傅门下的,除了我和他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哥哥,雪野锖兔。 哥哥是我们这一代当中最有天赋,最优秀的学生,也是富冈师兄最好的朋友。 那时候,我们共同怀揣着为亲人报仇、斩尽天下所有恶鬼的梦想,每日都进行着相当刻苦的训练。 哥哥天赋异禀,进步很快,训练起来特别勤奋刻苦,为人又正直温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成为鳞泷师傅的接班人,未来的下一任水柱。 可谁也没有想到,参加鬼杀队正式选拔的那一年,他竟然会惨遭手鬼杀害,永远地留在了那座藤袭山里。 我到死也不会忘记,哥哥的日轮刀断裂的那一瞬间,滚烫的鲜血是怎样溅在我的脸上,糊住了我的眼睛。 “阿芙,快逃!”这是哥哥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天地好像都在那一刹那被染成了红色。我哭喊着,尖叫着,想要捡起自己的刀战斗,可是却什么也看不清。 其他队员冲过来,他们拼命拖着我,逃离了那个山坡。 ——没过多久,太阳升了起来。 那一年,所有人都通过了选拔,除了我的哥哥。 与他一同死去的,还有师兄的笑容。 因为整日沉浸在挚友牺牲的阴影里,富冈师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热情。 他不再经常外出,也不再和人说话,在日复一日的训练里,逐渐把自己活成了一块冰。 在外人看来,唯一能让他打起精神关照一下的人,也就只剩下了我,可我知道,那不过是出于愧疚。 “如果当时我没有恐惧,没有退缩,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锖兔救了我,死掉的本该是我。” “我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柱,这个位置,原本该是锖兔的。” 他总在夜深人静时这样说。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从来没有出过那一年的藤袭山。 鳞泷师傅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长辈,他认可我的天赋,并且非常鼓励我去探寻新的呼吸法,但富冈师兄却不这么想。 “甘露寺小姐也自创了呼吸法,炎柱大人都会为她高兴——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强忍着泪水,直视着师兄那双蓝色的眼睛。 “所有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师兄死死地握住我的日轮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为什么!?” “因为你必须成为新的水柱,在所有人里,只有你有资格!” “是吗……究竟是因为我有资格,还是因为哥哥有资格?”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蓝色的瞳孔颤动了一秒,立刻又恢复了那副表情,眉头紧锁,毫不留情。 在富冈义勇心里,锖兔才是名副其实的水柱接班人,如果不是锖兔,那也理应是他的妹妹。 我明白,他之所以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成为他的继子,成为真正的水柱,只因为我是锖兔的妹妹。 可他不知道,在我心里,他才是那个唯一当之无愧的水柱。 我和哥哥,和富冈师兄相比,是不同的,水之呼吸对我而言,学起来容易,精进起来却很难。 鳞泷师傅说过,那是因为我的心不够平静。 他说的对,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平静的人,自然根本就达不到富冈师兄那种心如止水的境界。 每次挥出日轮刀,我都能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我渴望像斩碎一块脆冰一样,斩断对方的骨头,看着对方像雪花一样融化在太阳下,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由此,我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雪之呼吸。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我看到,自己的院落中央立了一个沉默的男子。 两半图案各不一致的羽织,在满眼素白中成为了唯一的色彩,那其中的一半,来自我的哥哥锖兔。 只一眼,我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我的师兄,富冈义勇。 我太熟悉他了,光是这个背影,我一望就望了很多年。 右手垂在腰间的日轮刀上,手掌轻按着刀柄,虽然是个防备的姿势,但指节却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松弛。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发尾,可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师兄。”我低声道, 我早就知道他会来,昨天中午我就接到了来信,信的内容十分简短。 他告诉我,他要来云取山出任务,到时会路过我的宅邸,鳞泷师傅让他来看望一下我。 只要是师傅的嘱托,师兄一定会做到,就像师兄的请求,师傅也一定会为他完成一样。 所以和队友一起斩杀完鬼后,我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生怕错过了这次相见。 “昨晚去了哪里?”富冈师兄回过头来,没有二话,直接看着身后的我,面无表情地问道。 “去执行任务了。”我将自己那雪白的日轮刀取下来,如实回答道。 三年多没见,富冈师兄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一开口依然是这么死气沉沉。 黑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太清表情,他走过来,冷冷沉声道:“是吗?听说你已经是甲级了,恭喜。” “谢谢。”我低了低头。 下一秒,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了过来。 我有一瞬间的惊讶,将包袱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份红豆和果子。 ——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 从前哥哥在鳞泷师傅那里领了零用钱,就会专门下山买给我吃,富冈师兄会知道,是因为他也常常跟着一起去。 室外的温度非常之低,这份果子应该是一直被揣在怀里,所以才没有彻底冷掉,仍然带着香喷喷的余温。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捧着那份果子,小心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富冈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外面风大,师兄先进屋里来喝口热茶吧。”我邀请道。 “不了,来不及了。”师兄道,“我需要你带我进山。” “你要进山?”我有些惊讶,“——这种天气?” “鎹鸦带来的情报,云取山中有鬼出没,而且是极为强大的鬼的气息。”义勇师兄冷着脸,像发布通知一般说道,“我不擅长雪中寻路,你和我一起去。” 我皱了皱眉。 刚刚完成任务,击杀了南南东方向的五只恶鬼,连夜赶路才回到这里,甚至还没能坐下来喘口气,师兄居然就又要拉我一同出发。 不过,鬼杀队中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富冈师兄是柱级,对身为甲级的我而言是长官,他发布的任务,间接等同于主公大人的意思。 况且……他有需求,我总是无法拒绝的。 “我就知道,没事你也不会来看我。”我低声嘟囔了一句,重新将日轮刀插回腰间,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吧。” 云取山中人迹罕至,因为刚下过大雪,此时还弥漫着雾气,很难看清东西,除非是常年住在山里的人,否则根本不可能走得进去。 但这难不倒我。 自从钻研出雪之呼吸后,再寒冷的空气也奈何不了我什么了,在雪中寻路,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富冈师兄的忍耐力也很强,柱级的体能和武力都是顶尖,我能感觉到,如果不是因为需要我帮忙寻路的话,他可能会行进得更快。 两排脚印,就这样在洁白的雪山上铺开来,形成一串笔直的图案。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和师兄一起赶路了,这种安静但默契的感觉让我有些恍神。 关于我的住址,我想大概是鳞泷师傅给他的,这几天我去了远方执行任务,昨晚一夜未归,也不知道他在院子里等了我多久。 “既然是在云取山,为什么不直接将任务派给我呢?”快速翻过了山脊后,我打破沉默,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只鬼的等级难以估计。”师兄跟在身后,低声道,“主公大人推断,很可能是十二鬼月之一,因此必须派柱级前往。” 十二鬼月?我眼眸一沉。 十二鬼月,是由鬼王所制造出的十二只最为强悍的鬼,按照实力等级分为上弦和下弦,传说中每一个都杀人无数。 自从加入鬼杀队以来,我只见到过两次,且都只是下弦—— 一次是和其他几位甲级队士合力将其击杀的,一次则是远程辅助还未成为恋柱的甘露寺蜜璃将其斩杀,也正是那一战,让甘露寺小姐晋升为了恋柱。 就在我惊讶之时,眼前出现了一座伫立在风雪中的小木屋,我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找到了!”我道。 富冈师兄反应很快,直接越过我,飞奔过去,我也紧随其后,握紧日轮刀冲了进去。 然而,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极其血腥的一幕。 几个孩子和一位母亲全部在屋内被杀,到处是已经凝结的血液,屋外还有一个似乎是想要逃跑,但却没有成功的男孩,趴在地上,脸埋在雪里。 残留的鬼的气息十分强大,仿佛充斥着世间纯粹的罪恶,这股气息,比我此前斩杀过的任何一只鬼都要凶狠。 “我们来晚了。”师兄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眼前的场景,他的手攥成了拳头。 “我认识他们,是卖炭为生的灶门一家!”我惊讶地说道。 我见过他们家的人,那个似乎是叫炭治郎的男孩是长子,住在云取山脚下的这几年,我时常看到他来村子里兜售煤炭,有时候还会带着他的妹妹。 尽管身为鬼杀队的成员,我已经不止一次目睹过恶鬼杀人的场面,可看见自己认识的人死去的惨状,还是很难保持完全的平静。 “尸体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吃掉。”富冈师兄皱着眉,显得有些怀疑,“看来不是为了觅食,而是一场单纯的屠杀。” “可是脚下的村子都安然无恙,什么样的鬼会下着大雪,专门跑到这道路崎岖的深山里,就为了杀一家卖炭为生的人?”我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妥。 这里残留的鬼的气息太过强劲,直觉告诉我,对方的等级绝对在下弦以上,甚至很有可能是消失了一百年的上弦。 况且,这次既然直接派出了富冈师兄这样经验丰富的柱级,那就说明根据总部的判断,这会是一场恶战。 想到这里,我放在腰间刀柄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别紧张。”师兄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动作,那双宁静如水的眼睛垂下来,扫了我一眼,“有我在。” 感觉到来自水柱大人的可靠,我的心稍微安定了许多,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仔细地观察四周。 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少了两个人!” “什么?”师兄皱眉。 “他们家最大的两个孩子都不在!”我走出屋子,将地上那个男孩翻过来查看后,抬起头说道,“地上有拖行的血迹,也许还有幸存者!” 富冈师兄也跟着蹲下来,在我身旁查看,食指摸了摸地上那还温热着的血,仅仅几秒钟,他就做出了判断。紧接着飞快站起身子,说道:“还没走远,追!” 沿着血迹,我们以极快的速度冲下了山。 富冈师兄跑的极快,几乎是在林间飞行,我必须调整好呼吸,集中注意力,才能完全跟上。 漫山遍野的雪白中,只剩师兄的羽织在我眼前随风飘扬,像一张鲜明的旗帜,牢牢引着我向前。 很快,我们便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随之而来的还有鬼的嘶吼—— 师兄飞快抬手,对我打了个手势。 我们二人同时停下脚步,站在雪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一切, 风吹过来,几片雪花落在我额前的发丝上。 我眯起眼睛,凭借感知,可以判断出鬼应该就在山坡下的某处。 富冈师兄与我对视,微微点头。 “雪之呼吸,叁之型,雪山!” 下一秒,我从山上一跃而起,手中通体雪白的日轮刀出鞘,从上而下劈过,所经之处,周围的雪雾通通被刀身那强劲的力道驱散了,山坡下的景象立刻变得一览无余。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击刺——” 师兄紧随其后,在视线被我扫清的一刹那出手,蓝色的日轮刀飞快朝着眼前那只鬼的头颅刺去。 这样的组合技一向万无一失,可不知为何,“嘭”的一声后,寒光一闪,师兄的刀竟然只砍下了一缕头发。 怎么回事? 那个人类竟然抱住了那只鬼,翻滚着躲开了进攻。 我握正刀柄,准备再次出手,然而师兄的反应极快,他赶在我前面飞了出去,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那只鬼便已经被他死死抓在了手里。 “放开她!你们是谁?”刚刚还被袭击的少年站起身来,大声吼道。 我这才看清,对方竟然就是那个常来村子里卖炭的男孩,他被日轮刀割去了一截头发,摔得满身是雪和土,很是狼狈。 “炭治郎?” “——雪野小姐??” 这样的相遇确实让人意料之外,但对于加入鬼杀队已经很多年的我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 恶鬼横行的世道,上一秒还好好和你打招呼的人,下一秒就可能消失的无影无踪,更有甚者,可能会身首异处。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压根不会留给人惊愕,或者叹息的时间。 “我们是猎鬼人,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猎杀恶鬼的人。”我从山坡上轻轻跳下来,对卖炭少年解释道,“这位是富冈义勇,我的师兄。” 说到“师兄”二字的时候,我几乎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 因为我也不确定,自己还该不该向外人介绍他是我的师兄,毕竟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水之呼吸的传人了。 可我看了富冈师兄一眼,发现他面色如常,似乎对我这声师兄早就习以为常,并没什么异议。 “你很幸运,竟然还活着。”我继续说了下去,“袭击你们一家的是只能力极强的鬼。” 我与炭治郎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他是个不错的孩子,总是笑的热情开朗,还会帮买炭的村民们劈柴和打扫卫生。 刚刚搬到云取山脚下的时候,为了适应寒冬的温度,我还买过不少他的炭火。 ——他还活着,这也让我感到一丝庆幸。 “猎鬼人?”少年喃喃着,似乎不敢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个职业,“怪不得送炭的时候,总是能看到雪野小姐练习剑法……” “为什么护着鬼?”师兄突然开口,打断了我们这不合时宜的叙旧,他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一直都是如此,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熟识的人就把语气放软。 但我注意到,他已经将那把蓝色的日轮刀收回了一半,刀锋不再朝着那个刚刚失去了亲人的少年了。 师兄的温柔总是藏在细节里,如果不是十分了解他的人,往往是发现不了的。我想这应该就是其他鬼杀队成员,都和他相处不来的缘故。 尤其是风不死川先生和蛇柱伊黑先生,整个鬼杀队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合。 在他们口中,水柱富冈义勇,是个一天到晚臭着脸的,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也就只有性格极其热情开朗的炼狱先生,和负责治疗队员们的虫柱蝴蝶忍小姐,会主动和师兄搭上一两句话,但那也是极少的情况。 大多数情况下,师兄都是独来独往的,不论何时看到他,他总是一个人。 从前他的身边还会偶尔跟着一个身为师妹的我,可现在,连我也不常与他相见了。 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会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 是心痛吗? 我也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师兄他也曾经是个常常露出笑颜的人。 我们会一起训练。 晨光才刚刚在天边泛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鳞泷师傅的带领下,围着树林开始跑步了。 我跑的很慢,也许是因为年龄还小的缘故,跑到第七八圈的时候,我就会累的气喘吁吁、被落在队伍最后面。 每当这种时候,跑在最前面的哥哥和师兄就会折返回来帮我,一个在前面拉着我的手,一个在后面推着我的背,笑着打趣我,像一辆装木柴的小车,需要两个人才能拉上山。 我们还会一起抓鱼。 鳞泷师傅心地善良,收养了很多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儿做徒弟,所以哥哥提议,我们可以利用水之呼吸,在山上的小溪里捕鱼,给大家加餐,补充营养。 恰逢雨季,水流湍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头发,因为站立不稳,我们接连跌进水里。 哥哥扶完师兄,又要来扶我,手忙脚乱,根本没心思抓鱼,整条小溪被搅得天翻地覆,笑声回荡在树林里,经久不散。 最后,我们围在一起烤火,哥哥把他的羽织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还将烤好的鱼分给我和富冈师兄,我们就那样捧着烤鱼,幸福地吃着,笑着。 还有,还有…… 还有无数次,无数次那样美好的时刻,我都看见过师兄脸上的笑容。 富冈师兄笑起来很好看,像春天的第一缕风,和煦,温暖,能融化冰雪,可是却再也没有人见过。 没有人像我们一样,见过那样快乐的富冈师兄,哥哥死后,世上记得他笑容的人,似乎只剩下了我。 所以他们才会以为,他是个难以接近的家伙,是高高在上的水柱大人。 只有我知道,在这张冰山一样冷的面容背后,跳动着一颗怎样温热的心。 “她不是鬼,她是我妹妹!”卖炭少年颤抖说道,他看上去浑身是雪,狼狈不堪,但却异常坚定。 “不是鬼?”师兄抓住那只鬼的后脑,使她抬起头来,露出狰狞的獠牙,对少年道,“睁大眼睛看清楚。” 与此同时,我也认了出来,这只不断嚎叫的女鬼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家的女儿,那个名叫灶门祢豆子的女孩,过去她曾经跟着哥哥来山下卖过木炭和柴火。 一阵惋惜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那么温柔漂亮的一个孩子,如今竟然完全鬼化了,嘴边的涎水和尖锐的指甲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很难想象她经历了什么,难道,她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们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绝对不是祢豆子干的,屋子里那只鬼的气味和祢豆子是不同的!我能闻得出来——”少年拼命为妹妹解释道,他的眼眶很红。 “冷静一点,炭治郎。”我一把将他牢牢按住,手指扣住他的锁骨,阻止他靠近富冈师兄。 而富冈师兄转过头来,和我对视了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立刻皱起眉头,开始仔细打量眼前鬼化的灶门祢豆子。 她的獠牙很新,瞳孔颜色尚在,看样子是刚被转化的,最关键的是,她身上并没有那么强的血腥味。 “刚刚我在雪中感知到的气息,的确不是她。”我如实对师兄说道。 难道这里还有另外的鬼吗? 我握紧日轮刀,再次警惕起来,可周围只有一片寂静,除了积雪,什么也没有。 富冈师兄眉头紧皱,很快便对眼前的情况做出了清楚的判断。 “那只身为罪魁祸首的鬼已经逃走了。”他低了低头,说道,“是我们来晚了,如果能早来一步,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你的家人们也不会死了。” 师兄的手攥着刀柄,尽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我明白他的心情。 鬼杀队的剑士们,都是为了杀尽天下的恶鬼才加入的,为了不再有更多的人经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为了不再让鬼继续作恶,没日没夜加倍努力的训练着。 所以,每当有人被鬼杀害,我们都会感觉是自己的责任,特别是身为柱的成员们——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早已将保护他人的宗旨刻入骨髓。 “不论你妹妹生前是谁,现在她都是鬼了。” 师兄停顿了片刻,重新将视线放在那个少年身上,眉眼之间又恢复了冷静淡漠。 加入鬼杀队的这些年里,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流着泪为自己变成鬼的亲人求情,最后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对方当成食物吃掉。 我们都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做出什么抉择,尽管这样的抉择,对于当事人而言总是很残忍。 “我们理解你的心情,炭治郎,但悲剧已经发生,时光不能倒流。”我心中自然不愿见到这样的场面,但一切别无选择,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抱歉——” “将伤人的鬼斩杀,是猎鬼人的职责,你无需道歉。”师兄对我说道,虽然冷淡,但却像知道我的不忍一般,在我之前举起了手里的刀。 “不!!祢豆子不会伤人的!!我是她的哥哥,我愿意以性命担保!”卖炭少年却在此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乞求。 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进雪地里,烫出一个又一个个小坑:“求求你们放过她,放过我妹妹,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我求求你们!” 看着炭治郎的眼泪,不知为何,我愣了愣,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抓紧了。 这一声“妹妹”,仿佛瞬间将我拉回了许多年前。 父母双亡,村庄被恶鬼屠戮殆尽,哥哥锖兔带着我逃亡,一路颠沛流离,日夜颠簸中,我染上了时疫。 在我高烧不退,快要死掉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跪在地上,请求偶然路过的鳞泷师傅救救他唯一的妹妹。 “先生,我的妹妹!求您救救我的妹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那一天,天空同样下着大雪,因为烧的迷迷糊糊,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哥哥很少哭,印象里的他总是坚定又强大,可那天的风雪里,他的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滴在我的脸上。 很烫,那是我在冰天雪地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 于是我们得救了,两棵风中摇曳的蒲草遇到了心软的神明,鳞泷师傅拔刀解决了追击我们的恶鬼,又抱着我一路飞奔,找到了山村里的赤脚医生。 从此,我们便成了鳞泷师傅的徒弟。 梦想的种子在那一刻根种,哥哥对我说,我们要成为像师父一样,有能力拯救他人于水火的人,为他人伸出援手的人。 “身为哥哥,就是应该保护妹妹的。”这是他经常对我说的话。 每每望着他为了救我而留下的疤,我都会想要流泪,那张那么好看的,总是温润如玉般的面庞,却因为我而受了伤。 可他总是笑着说,如果一个疤痕,能换来一个这么健康可爱的妹妹,那就是世界上最划算的事情。 ——炭治郎的头上也有那样一个疤痕,那似乎是一处烫伤。 他也是家中的长男,可与此同时,也是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 “雪野小姐!求求你了,救救祢豆子,救救我的妹妹,”此刻的炭治郎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向我,仿佛将我当成了救命稻草,那张脸与记忆中哥哥的脸重合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富冈师兄!” 我的拳头越攥越紧,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师兄,可对方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不要将生杀大权交给别人!”他猛地抬起头,瞪着炭治郎,也瞪着我,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永远别低声下气地跪地求饶——难道你忘了吗?如果这样有用,他的家人也不会被杀了!” 我吃了一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师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愤怒混合着悲伤,懊悔混合着仇恨,就连额头上青筋都快要暴起。 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炭治郎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记忆里那无比弱小的我们听的。 我明白,他愤怒的不只是炭治郎的求饶,更是我的心软。 关于富冈师兄的过去,哥哥曾经悄悄告诉过我,那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伤口。 新婚前夜,师兄原本就要出嫁的姐姐,富冈茑子,为了保护弟弟义勇,将他藏在衣柜里,只身阻挡住鬼的袭击,最终被残忍地杀害了。 失去至亲的阴霾,像影子一样跟随着师兄,也跟随着我。 要变强,要变得更强,这样的执念,从那时起就深深埋藏在我们的心里。 哥哥锖兔死后,我再也没喊过累,总是天不亮就开始了长跑。 十圈,十五圈,二十圈,围着那一小片树林,我咬紧牙关,跑了无数个黎明,从队伍里耐力最差的那一个,变成了除富冈师兄外最强的一个。 师兄是想提醒我,求饶是没有用的—— 如果当初的他哭着求饶,他的姐姐就不会死了吗?如果在藤袭山上,我跪下来恳求手鬼,难道它就会放过我的哥哥吗? 炭治郎一脸错愕,显然还没明白过来,他跪在地上,眼泪都来不及擦掉。 “记住,弱者从来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师兄举起了手中的刀,“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拿起武器来战斗!!!” 下一秒,只见寒光一闪,他的日轮刀便朝着鬼化的女孩砍去。 “住手——” 炭治郎这才终于醒悟,捡起地上用来砍柴的斧头,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 我想阻拦,可他不知哪里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想要拯救妹妹的心,甚至超越了锁骨处传来的疼痛,喀嚓一声,他竟然直接挣脱了我的桎梏。 只见他用力一跃,便抓着鬼化后的灶门祢豆子,轻而易举地躲开了炭治郎的追击。 然而,炭治郎却突然抡圆了手臂,将斧头丢了出去,就在我还没意识到这是想干嘛的时候,他再次朝着师兄冲了过去。 不好…… 一种强烈的本能,促使我担心起来,师兄刚刚好像没有看见他的动作。 只一瞬,他就用刀背将冲到眼前的炭治郎打昏了过去,可那把斧头却不见了踪影。 “师兄!!!”我下意识喊道,同时日轮刀在手,飞一般冲到了跟前。 “嘭!!!” 几乎是同时,被炭治郎扔出去的斧头飞快落下,被我一刀挡开,一声巨响后,旋转着砸向了一旁的树干,插进去二尺之深。 其实即便是我不出手,师兄也能够躲开,我心里清楚他身为水柱的实力,可不知为何,出于本能地,我还是冲了过来。 心跳的很快,原来三年过去了,他的安危,也还是会让我的心跳的那么快。 富冈师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并没有因为对方突然的袭击而生气,半晌,他摇了摇头。 “竟然是这样……”他蓝色的瞳孔微张,看着眼前这个昏过去的少年,“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出这么巧妙的招式,借助树林的掩护抛出斧头,赤手空拳向我跑来,只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给出致命一击。” “这孩子倒是个不错的培养对象。”我呼出一口气,平息的内心的波动,将日轮刀收了回去,由衷的感慨,“够聪明,也够大胆,不是吗?” 富冈师兄不语,但光看表情,我就知道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也许,我们可以让他去找鳞泷拜师。”于是我继续说道,“这样就能多一个师弟了。” 这的确是我的心里话。 自从我开始修炼雪之呼吸后,就一直对师兄和师父感到有点抱歉,如果能在这时候收获一个新的继承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刚刚看炭治郎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已经初具一名战士的雏形了。 鬼杀队最需要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新锐力量,像这样刚刚因为鬼而失去亲人,满怀悲愤的,又有点天赋的聪明孩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师兄沉吟着,似乎也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就在这时,令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被牢牢压制着的那只鬼,竟然突然奋力挣脱了束缚,朝着昏迷的炭治郎冲了过去,速度之快,我们两个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好,要被吃掉了!”师兄挥起日轮刀就要冲上去。 但那只鬼竟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扑过去啃食地上的人,而是张开了双臂,将对方护在了身下!! “她……”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这是在,保护哥哥吗?” (为了文章节奏将第二章合并了,新增5000字) 第2章 第二封来信 雪后初晴,庭中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显得宽敞了许多,青石板上一尘不染,湿漉漉的,几乎能倒映出人的脸来,房檐上还凝结着几滴将落未落的水珠,偶尔会传来滴答一声,打破周围的寂静。 接下来这几天,都没有新的任务,云取山附近又恢复了宁静,我也终于得以喘息。 我很喜欢这样独居的片刻闲暇,太阳缓慢穿过云层,柔柔地照在地面上,把影子拉得绵长。 因为,这会让我想起过去的时光—— “阿芙是在冬天出生的,所以冬芙的意思,就是冬天盛开的花朵。”哥哥锖兔摸着我的头,说道。 “真的吗?”我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着。”他温柔地笑着,拿出和果子来,一人一个,分给我和一旁听着的富冈师兄吃,“那也是一个像这样的雪天。” “可是雪天怎么会有花开着呢?”我感到奇怪。 “兴许是梅花吧。”富冈师兄咬了一口和果子,也加入了讨论。 哥哥却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数着天空洁白的云朵,道:“你们看,云彩一朵一朵,难道不像盛开的花吗?” “我懂了,冬芙是云彩。”富冈师兄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才不是这个意思吧?”我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劲,忍不住反对道。可哥哥却笑的前仰后合,连连说富冈师兄真是理解方面的天才。 我就这样坐在榻榻米上,望着天空中飘过的云朵,煮着茶,吃着红豆和果子,回忆着那段已经远去的欢乐时光。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竟然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论是冬日里的阳光,云朵,还是被打扫完毕的庭院,都和眼前的此情此景,一模一样,只是少了身边的人,从前坐在屋檐下的三个身影,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个。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鸣叫刺破了安静的空气,也打断了我的思绪,一片黑色的阴影洒下,是我的鎹鸦水晶,它为我带来了新的信件。 只扫了一眼,我便认出了信封上那熟悉的落款。 ——是富冈师兄。 “看来那孩子成功了。”我立刻起身坐正,将信纸抽出,放在桌上展开,一股墨香瞬间传来,师兄简洁的字迹映入眼帘。 果然,炭治郎在师兄和我的引荐下,一路向南,已经顺利拜入了鳞泷师傅门下。 因为正直善良,又勤快能干,很快便得到了师父的认可,开始练习水之呼吸了。 很好,只要他能通过最终选拔,就能正式加入鬼杀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 至于他的妹妹,灶门祢豆子,也得到了鳞泷师傅的妥善安置,“能克制恶鬼本能,毫无伤人意图”,师兄信上这寥寥几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赌对了,我想。 对于这对苦命的兄妹,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路,就要看他们造化了。 那日在云取山,走在回程的路上,我和师兄都出奇的沉默。 说不清是因为没能斩杀恶鬼,救下灶门一家而感到沉重,还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这对兄妹身上发生的离奇现象而感到震撼,总而言之,我们看起来都各怀心事。 自从出师以来,我和师兄一起完成过很多任务,见过很多常人所难以接受的场面,从最初的恐惧紧张,到后来的游刃有余,我们都已经能够熟练地处理所面对的一切突发情况。 尤其是师兄,晋升为柱的道路上,洒满了鲜血和牺牲,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如何从当初那个只会泪流满面的男孩,一步步成为独当一面的水柱大人的。 成长如抽筋剥骨般疼痛,而那些痛苦,早就被他消化吸收,成为了坚硬的铠甲。 ——可即便如此,看到那样的一幕,师兄还是和我一样,迟疑了。 明明已经完全鬼化了,可那个叫祢豆子的少女却没有选择吃掉手无寸铁,且已经昏迷的炭治郎,而是张开双臂,毫无畏惧地挡在对方身前,摆出了一副殊死搏斗的样子。 “她这是在……保护哥哥吗?”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场面,而师兄的日轮刀也猛然停顿在了空中,迟迟无法挥砍下去。 原本应该失去意识,沦为只会进食和攻击人类的怪物,可现在她却以为我们手持武器,是在伤害她的哥哥,于是做出了出于本能的选择:保护。 就像哥哥曾经无数次对我做的那样。 记忆飞快闪回,回到那个噩梦般的晚上: 父亲和母亲死了,和蔼可亲的村长死了,邻家的玩伴,村口的奶奶——全村的人都死了,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 哥哥大喊一声,用椅子将鬼击倒,背着受惊过度昏过去的我,穿过树林,翻过大山,跑了整整一夜,在天亮之前寻到了当时的水柱,鳞泷师傅的庇护。 也许是兄妹之间的记忆,还残留在这个女孩的脑海中,又也许是还没有尝过人血,恶鬼的一面并没有完全苏醒,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我和师兄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看来炭治郎这孩子没有撒谎,”我说道,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他的妹妹,好像真的是一只特殊的鬼。” 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可的确发生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无法相信,这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保护人类的鬼。 血浓于水,这是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词。 眼看着对方一直愤怒地瞪着我们,好像把我们当成了罪无可恕的凶手,师兄将我护在身后,刀柄重重击打后脑,用打晕炭治郎同样的手法,将他鬼化的妹妹也打晕了过去。 我知道,这样的举动,说明他也动了恻隐之心。 “这女孩的确没有吃人的意图。”师兄见我盯着他看,板着脸解释道,“不过,其他的,还有待考量。”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师兄的心软早就已经写在了他的行动里。接下来,由我守在原地,师兄返回他们居住的小木屋,从院落中砍下了一节竹子,带了回来。 我看着他耐心打磨那节竹子的动作,问道:“师兄是担心,她醒来后还是会袭击人类吗?” “不管怎样,她都是鬼,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突然觉醒鬼的天性。”师兄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淡淡地说道,紧接着就从口袋里抽出一节麻绳,准备将竹筒系在少女脸上,“我们必须避免最坏的情况。” “等等!”我按住了师兄的手。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但麻绳实在太过粗暴,也太过难看了些。望着灶门少女昏迷中那洁白柔软的脸颊,我解下了自己的发带——那是哥哥在世时送给我的,很结实的材质,柔韧不易断。 同门之间总是要彼此切磋,高强度的训练,让我的头发经常散落,哥哥说,那是因为我的头发和他一样,太软太滑,所以他才会专门下山,在镇上挑选了这样一条结实的发带送给我。 我已经戴了它很多年,虽然心中也有不舍,但眼下,它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 看到那只发带的一瞬间,富冈师兄有些惊讶,但他只是看着我,并没有出声阻止。 我将它穿过竹筒,调节成了合适的大小:“对方可是女孩子,既然要做,起码做的好看些吧?” 师兄沉默,没有赞同,但也没有反对,只是松开了手。 最终,这节竹筒被师兄戴在了鬼化的灶门少女嘴上,也伴随着我们对他们兄妹二人的祝愿,希望他们一切顺利,不用再经历骨肉分离之苦。 做完这一切之后,下山的路上,师兄走在我的前面,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低沉,低沉到像快要融入脚下的雪里: “刚刚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因为,他让我想起哥哥。”我想了想,如实地回答道。 雪已经停了,可风又刮起来,把山上的浓雾都吹散开,露出头顶湛蓝的天空。 师兄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明白,那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想起了锖兔。 “如果今天来这里的人是哥哥,他会怎么做?”我继续问道。 师兄的背影在雪白的天地间沉默着,一动不动,应该是在思考。 其实他什么都不必说,我想,因为那身羽织就已经替他说尽了一切。 雪野锖兔。 这个名字,不论是对师兄,还是对我来说,都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我们身边,除了鳞泷师傅以外,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记得。 好像只有在和彼此相处的时候,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忆起那段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时光,这已经成为了我和师兄之间最无声的默契。 师兄身上这件独特的羽织,一半来自他的姐姐茑子,一半来自我的哥哥锖兔。 之所以会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为它出自我手。 藤袭山最终选拔后,师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任何人,也包括我,就连送去的饭菜也是丝毫未动。 那是一段堪称黑暗的日子,哥哥的离去,在我们心上都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口,可饶是如此,我也依然每天坚持准备食物,送到师兄的门前,希望他可以振作起来,吃上一口。 离去的人不会回来了,可活着的人必须好好活着,我已经没有了哥哥,不能再没有师兄了,如果那样,我就真的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独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我们必须相互帮助,就像暴雪来临的时候,住在小破屋里的人必须相依取暖,共渡难关,这是从前哥哥锖兔经常说的话。 起初我以为,师兄这样的行为,或许是在怪我,怪我明明和哥哥一同迎战,可最后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眼前。 可鳞泷师傅却说:“义勇那孩子,是在怪他自己。” 师兄总是在责怪自己,怪自己重伤昏迷,怪自己没能尽全力。 我想我是懂得他的,先是唯一的姐姐,然后是最好的朋友,竟然一个人也留不住,失去了锖兔,他的痛苦,不比我少。 那是一种无力感,拼命攥紧双手,也无法阻止命运把所爱之人从指缝中夺走的无力。 师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痛恨自己。这种痛恨蒙蔽了他的双眼,使他看不清自己的珍贵。 我不能看着他继续这样沉沦下去,因为那会让哥哥心碎,也会让我心碎的。 于是,我将自己从藤袭山捡回来的、哥哥唯一留下的半片羽织清洗干净,和属于富冈茑子的羽织,按师兄的身材缝合裁剪,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做成了一件新的衣服,和第二天的早餐一起,放在了师兄的房间门口。 一针一线,都是我想告诉师兄的话。 肩负着茑子的希望,和锖兔的意志,走向明天吧!哥哥他从来没有真正离去,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他就永远与我们同在。 “师兄,不论如何,请站起来,和我一起活下去吧。”我站在门外,流着泪,低声说道,“现在我真的只有你了。” 不论如何,你都还有我,这是我想说,但却没说出口的话。 那一天,师兄捧着那件羽织,在我面前泣不成声,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跪在地上、崩溃大哭的样子。 “抱歉,冬芙。”最后的最后,他抬起头来,说道,“让你看到这么没用的我,从今往后都不会了。” 这句话,师兄真的做到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流一滴眼泪。 训练,训练,我们的生活只剩下无休无止的训练,杀鬼,杀鬼,唯一的目的就是杀尽天下所有恶鬼。 哥哥走后,师兄几乎成了我生命中的全部,他会像哥哥一样督促我认真练习,带着我晨跑,出任务,像哥哥那样,给我买红豆和果子吃。 而我也看着他的剑术突飞猛进,甚至自创出了水之呼吸第十一之型,凪。 那是一种超乎一切的强大境界,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连鳞泷师傅都自叹不如。 可不论师兄教了我多少次,我自己又拼命练习了多少次,却始终也学不会这堪称登峰造极的第十一之型,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水之呼吸修炼到极致。 我的身体能轻而易举地适应极寒,但却无法适应所谓的静止。 师兄一直不曾放弃过我,甚至还盼着我能成为下一任水柱,可我心中清楚的很,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我越来越无法面对师兄那双失望的眼睛。 事情发展到最后,光是待在他的身边,就会让我感到难过,为我不能完成他的期待而难过,也为了那永远无法消磨的执念而难过。 ——雪野冬芙,始终都不是雪野锖兔,如果我是哥哥的话,肯定早就学会了吧。 “如果是锖兔的话……” 这样的假设,总是不断出现在我和师兄的命题里,像一道迈不过的坎儿,又像一根拔不出的刺,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自己曾经失去过什么。 许久,师兄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我会给师父写一封信,拜托他收留灶门兄妹。”他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看着远处的路,说道。 太阳升了起来,浓雾散尽,树梢不知何时响起了清脆的鸟叫,叽叽喳喳,很是悦耳动听。天气好像开始回暖了,我看着师兄的背影,忍不住这样想。 我就知道,他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看到炭治郎的那一瞬间,他一定也想起了哥哥。 帮助和保护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是身为兄长的职责,哥哥总是这么说。 我们都曾同样深陷绝望与困境,又同样幸运地遇到了伸出援手的人,受人帮助与恩惠,再给予他人帮助与恩惠,世间的善意如果能这样形成一个循环,那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哥哥,他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师兄要留下来吃饭吗?我来煮鲑鱼萝卜。”最后,我鼓起勇气,问道。 我和师兄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一起坐下来吃一顿饭了。从前共同住在水柱的宅邸时,一日三餐我们都是一起吃的,即便去出任务也是如此。 我还记得,师兄最喜欢吃鲜鲑鱼炖萝卜。 他吃饭的样子和平时一样安静,不急不躁,不论碗里的东西什么,他都会耐心吃完。 一开始,我并不怎么擅长烹饪,因为从小都是哥哥为我做饭的,所以轮到我自己时,总是会手忙脚乱,把食物做糊。 可师兄从来没有责怪过我,不论我做的有多么失败,他总是会面不改色地咽下去,还对我说,如果不想做饭,就不要勉强自己,他可以向主公大人申请,安排几个做饭的帮手。 但我却坚持要自己尝试,固执地一遍又一遍练习哥哥曾经为我们做过的食谱,好几次差点把厨房点着,最后还是师兄冲进来帮我灭火。 这些啼笑皆非的回忆,直到现在我还常常想起。 “不了。”可师兄却迈开腿,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下走去,“我需要尽快赶回去,向主公大人汇报情况,顺便领取新任务。” “……”我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师兄应该还在生我的气,气我违背了和哥哥的约定,放弃了水之呼吸,气我当初不告而别的离开吧。否则他也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来见过我一次了。 而且,柱的行程总是很忙的,作为鬼杀队的最强战力,也是最稀缺、最主要的资源,他们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需要珍惜的,更何况和我吃饭,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然而,师兄却在即将走出山门的前一刻意停下了脚步。 “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他微微侧过头来,对身后的我说道,“还有,别穿的那么少。”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久久地注视着师兄的笔迹,最终郑重其事地将那张信纸叠好,重新塞回信封,又从橱柜底层拿出一只铁盒,把它小心地放了进去。 “两封来信了。”我喃喃自语。 铁盒里面那两只信封上,都盖着属于水柱富冈义勇的蓝色印章,非常醒目。 这是我离开东京府后,第二次收到师兄的信。也许这意味着师兄开始原谅我了,我想,至少他又开始与我恢复联系了。 我们之间的联络曾断了很久,我知道,这其中也有主公大人的安排。他说过,会为我营造一个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环境,让我能够安心钻研雪之呼吸。 “我想你们都需要一点时间。”那时的主公大人无比温柔地摸着我的头,笑着说道,“冬芙,你的领悟非常难得,请不要退缩,继续钻研下去吧。你们就都听我的安排,各自独处一段日子。我相信,你会探索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至于义勇那孩子,他也会为你骄傲的。” 我合上抽屉,结束了沉思,坐回廊前,为自己煮了一杯新茶,准备给师兄回信。 炭治郎是个讨人喜欢的少年,又很能吃苦,有了鳞泷师傅的指导,一定可以顺利加入鬼杀队的。 另外,雪之呼吸已经创建出了第六种形态,我的自创呼吸法越来越成熟了,也许下次见面,就可以展示给他看了。 我想总有一天,师兄会理解我的选择,就像主公大人所说的那样,他一定会明白我的。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鎹鸦水晶却再次飞来,这一次,它表现的比之前紧急许多。 “西北方向,城镇遇袭!西北方向,城镇遇袭!!”它叫道,“多名队员伤亡!请紧急赶往支援!” “什么?”我拿笔的手骤然停了下来。 第3章 第三封来信 “紧急!紧急!情况紧急——” 鎹鸦水晶挥舞着翅膀,在前引路,一边飞着,一边不断对我发出警告的鸣叫,尖锐的声音划破夜色,听起来格外清晰。 “还有多远?”我手握着日轮刀,跟随它的指引,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战场。 根据线报,西北方向一座名为陌町的城镇遭到了恶鬼的袭击。 据说,凶手是一只身形魁梧、通体糊满泥巴的恶鬼,力大无穷,它一路破坏房屋,将刚刚熄灯准备睡觉的人们从家中揪出来,当场吃掉。 总部派出了一支主要由戊和丁级成员组成的队伍,第一时间前去处理,却不想他们竟然全部遭到了埋伏,下落不明。 眼看事态越来越难以控制,主公亲自下令,临时调派离战场最近的甲级队士,也就是我,立刻前往增援。 “目标就在前方!”鎹鸦的速度慢了下来,盘旋了一圈,大声提醒道。 脚步猛然一停,被磨炼的极其敏锐的感官,迅速捕捉到了一丝血腥味,我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跳上了离我最近的房顶,准备先观察一下情况。 “初入战场,切忌贸然行动,一定要先观察环境。战况,地形,伤亡情况,和敌人的数量,这些都必须做出初步的判断。” 这是富冈师兄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始终牢牢记在心里。他的指导,总能使我在战斗中稳住心神,掌握先机。 然而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几乎就让我屏住了呼吸。 夜色浓稠,眼前的小镇寂静无声,唯有冰冷的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照亮这片人间地狱。 这里应该刚刚下过雨,因为地面此时还反着光。 我知道,自己尚未抵达战斗的中心,但那混合着雨水、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已经扑面而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 满眼的断壁残垣都在提醒着我,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怎样的战斗,大多数楼房都倒塌了,残留的墙壁上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到处都是血迹。 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沉重的锤头,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理智。 当年,我和哥哥从村庄逃离的那一夜,面前也是这样一番景象: 地面到处都凝聚着血水,到处都是死去的村民。昨天还和蔼的笑着,从她的背篓里掏出糖来送给我吃的阿嬷,就那样倒在地上,睁着眼睛,死不瞑目,早晨还和我们一起出门上学,一起讨论功课的邻居姐姐,被鬼吃掉了一只胳膊。 我尖叫着,一路跌跌撞撞,跑向我们的家,心中一遍遍祈祷那最可怕的一幕不要发生,可看到的,却是父亲和母亲冰冷的尸体。 哥哥紧随其后冲进来,他手中的背篓掉落在地上,也顾不得去捡,拼命将崩溃的我搂在怀里,试图捂住我的眼睛,不让我去看这样残忍的画面。 无助,恐慌,濒临绝望,那种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感觉太过让人痛苦,以至于当我再次亲眼目睹相似的场景,就会感到无法呼吸。 一种血气上涌的感觉,迫使我将日轮刀握得前所未有的紧,我飞快掠过残存的几栋房顶,试图寻找鬼杀队员的踪迹。 一个,两个,三个。 我陆续看到了他们的尸体,身上穿着鬼杀队的队服,无一例外,全都还很年轻。 有的仰面躺着,横在路中央,有的朝下趴着,被扔在巷子里,更有甚者,被挂在栏杆上,失去了胳膊,或者腿,满脸都是惊恐,或者不甘。 还有一名队员,是个女孩,那身鬼杀队制服背后,有着一个触目惊的巨大空洞,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泥巴,是泥鬼的手笔。 她的日轮刀断成两截,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停下了脚步,双手攥成了拳头。 一共六名队员,已经全部确认死亡,剩下仍有四人没有看到,不知道是藏起来了,还是被吃掉了。 六个人,六条鲜活且年轻的生命,其中有几个还是我所见过,能够叫出名字的孩子,竟然就这样,一夜间全部葬送在这里。 胃开始翻腾,冷静,要冷静下来。 “不要被情绪影响了判断,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冷静。”耳边突然响起师兄的声音。 离开了东京府后,我就开始了自己一个人执行任务,虽然偶尔也会和其他队员结伴,可没有了师兄在旁指引,起初真的很不习惯。 富冈师兄对我而言,就像半个师父,如果说鳞泷师傅教会了我如何驾驭呼吸法,那么富冈师兄则教会了我如何在战场上生存。 自从哥哥死后,师兄一度变得无比在意我的安危,每次执行任务,都会时刻注意着我的状态。 “不要心急,”他常常这样对我说,“调整呼吸,让身体时刻稳定在最佳状态,感官才会变得清晰。” 而我总会在受到他的提点时如获至宝,努力做到他的每一个要求。 师兄的作战能力出色,等级节节高升,很快就从我的平级变成了我的长官,成为最高的柱级之后,更是将我视为继子,时刻带在身边,加以磨炼。 有了和他并肩作战的经历作为基础,我才能在后来的任务中独当一面。每次感到紧张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那会带给我莫大的安慰。 确认了大致情况,我调整呼吸,从最后一处屋顶一跃而下,双脚踏入这片仿佛被诅咒过的街区。 “噗嗤”,脚下传来的不是清脆的积水声,而是一种粘稠的、令人不快的声音。 我低下头,借着月光看清了脚下,那并非雨水,而是血液混合着泥浆产生的东西。 暗红色几乎蔓延了整条街道,连雨水都没能将其冲刷干净,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和腥味,比刚刚在房顶上闻到的更强烈了。 我一边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一边将手放在刀上,时刻准备出击。 此时此刻,心中除了愤怒和警惕,更多的是怀疑。 戊级和丁级,是鬼杀队最多,也最主要的组成部分,他们大都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经验,能够轻松面对普通水平的鬼。 我和富冈师兄都是从这样的等级,一步步升上来的,自然对每一阶段的队士水平十分了解,一般情况下,他们甚至不需要集体进攻,独立行动也能完成一定等级的任务。 区区一只泥鬼,怎么能做到把他们全都赶尽杀绝呢?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这次我要面对的情况,恐怕非比寻常。 继续前行,屏息凝神,我努力放大自己的感官,试图在周围的死寂中捕捉到更多细节。 残存的雨水从屋檐滴落,敲打在地面,冷风吹过破损的窗棂,像在呜咽,还有……从更远处传来的、隐约的咀嚼与吞咽声,伴随着泥浆蠕动的粘腻声响。 我听到了,那不属于人类的,恶鬼的声音!! “雪野大人……” 就在这时,极其微弱的一声呼喊,让我浑身一个激灵。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我竟然发现了一名眼熟的队员。 那是一个和富冈师兄一样,使用水之呼吸的孩子,曾经也是鳞泷师傅的众多徒弟之一,是我们的同门师弟! 他还活着,但脸色苍白,浑身是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已经无法自主移动了,恐怕再晚一会就要有生命危险。 “是援兵来了吗?”又一个声音响起,我这才看清,他身后的破屋子里,还躲着一个女队员。 她似乎扭到了脚,身上有多处擦伤,此时正努力试图按住同伴腹部不断渗血的伤口,看到我的一瞬间,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们在这里!” 我第一时间冲过去,蹲下来快速询问道:“抱歉,我来晚了,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还有两名队员,被困在那边的建筑物里,”女队员指了指不远处倒塌的房屋,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满脸都是无助和绝望,“其他人都死了,全都被泥鬼杀死了……” 我微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她浑身颤抖,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我叫雪野冬芙,你呢,叫什么名字?”我一边熟练地为地上那名伤员做着简单的处理,避免他在隐队员们赶来前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一边问那名女孩。 “我,我叫坂田铃音。”她小声回答,“是丁级……” “很好,铃音,”我对她道,“现在带你的队友离开这里,有多远跑多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能做到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记忆仿佛在一瞬间闪回,眼前出现了富冈师兄的身影。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从何时起,竟然也学会了师兄那种独特的,安慰人的方式。 富冈师兄不善言辞,像“辛苦了,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们”这样充满温柔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因此在战场上,每当他想要安慰那些惊慌失措的队员,往往就会问起他们的名字。 他曾告诉过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是谁,并且重新拾回自信。 可也许是因为师兄的表情总是太过冷漠了,被他问到名字的队员往往会表现的十分紧张,以为水柱大人是在责怪他们办事不利,因此变得更加慌张。 事实上……能理解师兄好意的人并不多,鳞泷师傅算一个,哥哥锖兔和主公大人算两个,剩下的,恐怕也就只有我了吧? 但好在眼前的女孩并没有被吓到,她听懂了我的意思,鼓起勇气,捡起自己的刀:“雪野大人,请当心!” 我点了点头,飞快起身,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她所指的那栋建筑物跑去,很快,便在倒塌的木板下找到了剩下那两名队员,但不幸的是,他们也同样身负重伤,已然陷入了昏迷。 “雪野大人——”尚有意识的那名队员也是水之呼吸的使用者,看到我的一瞬间,挣扎着抓住了我的手。 我想将他先从废墟中拉起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可他却挣扎着,张着嘴,努力想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样子。 “雨……”我将耳朵微微凑过去,勉强听到了他含糊的发音,“雪野大人,请小心……雨……会让人……”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阵轰鸣—— 民居楼在巨响中崩塌了,木屑和碎石四处飞溅,一个由泥浆和污物构成的庞大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朝我们这里发起了攻击。 我飞快回头,看清了那只鬼的模样:它高近三米,浑身流淌着粘稠的泥浆,面容模糊,迈出的每一步都让大地震颤着。 我可以轻易地躲过这笨重的袭击,可那样一来,身旁的两名队员就会暴露在泥鬼的攻击范围之下,他们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了,一旦被抓住,情况会变得非常危险。 几乎就是几秒钟的时间里,我迅速做出了判断: “雪之呼吸,肆之型,凝霜之刺——” 日轮刀泛起寒光,伴随着周身温度的骤降,刺向了泥鬼那厚实高大的身体,这是我的呼吸法中速度最快的一招。 泥鬼发出一声吼叫,重重朝后栽去,强劲的冲击里令它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面上。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击竟然没有将它的身体刺穿。 我惊讶地收刀,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泥鬼。 凝霜之刺,能够利用刀尖散发出的寒气,让受击者的皮肤凝结成冰状,再以极快的速度刺穿其表面。 我钻研它的初衷,就是为了对付这种体型庞大、坚不可摧的鬼。 当年的鬼杀队最终选拔,我和哥哥一路过关斩将,却在天亮之前遭遇了手鬼的袭击,它的皮肤坚硬如铁,顽固如石,普通的攻击根本伤害不了它分毫。 我和其他几名队员在第一轮就败下阵来,就连哥哥那么有天分、那么强的人,都无法砍破对方脖子。 日轮刀断裂的声音是那么刺耳,那么可怕,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忘却,最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手鬼抓住了半空中的哥哥,紧接着,它捏住了他的头…… “不!!!!” 近乎绝望的,仇恨的,歇斯底里的呼喊,让我的喉咙充血,整个嗓子里全都是铁锈的味道。 那样惨烈的画面,无数次出现在我曾经的噩梦里,无数次折磨得我精神崩溃,让我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 有很多次,刚刚加入鬼杀队的我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像刚经历过溺水的人一般,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便会对上师兄那双眼睛。 ——也许是在去执行任务的路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也许是在需要等待和埋伏的地点,借住在当地人家中,因为条件有限,且需要互相照应,那时候我们往往会住在一起。 富冈师兄会被我吵醒,有时是还没睡,他会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看着我额头的汗水,和脸上的眼泪。 “永远不要忘记这种感觉。”他低声说,蓝色瞳孔在烛火或月光的映照下无比沉静,然后重新替我盖好被子,“每一场噩梦,都会成为支撑你下次挥刀的力量。” 师兄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像水,澄净,有力,躺在地板上听他说话,就仿佛在为心脉注入一股沉静的力量。 就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练习出一种专门针对这类鬼的呼吸法,不论是多么皮糙肉厚的鬼,我都要将其斩于刀下。 藤袭山上的那一战,在我心中预演了一遍又一遍,快速的出击,毫不留情的穿刺,每一次挥刀,我都咬牙用尽全力。 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就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也要亲手砍下它的头颅。 ——至今为止,我的凝霜之刺还从未失手过,可这只泥鬼却能抵挡住我的进攻! 我凝神静气,迅速观察它的形态,试图寻找出破绽,这才发现,它浑身的泥巴都呈现一种近乎粘稠的状态,如同有吸引力的沼泽,能够泄掉对手强劲的进攻。 它能一定程度上免疫所有物理攻击,力气再大的挥砍和穿刺,恐怕都对它没有效果。 这只泥鬼的防御力很强! 它愤怒地开始吼叫,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我发动了一轮新的进攻。 我微微回头,确认刚刚那两名队员已经不在进攻范围,随即再次拔刀应战。 泥鬼泥浆构成的脸上裂开一个丑陋而恶心的笑容:“新玩具,嘿嘿,哥哥又给我新玩具了……” 它笨重地冲来,我轻盈地后跳,只一瞬间,刚刚站立的地面就被泥鬼的拳头砸出一个深坑,泥水四溅。 显然,防御拉满的身体形态,让它无所畏惧。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先后来了这么多队员,竟然都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这对我构不成威胁,因为雪之呼吸法,最擅长的就是破除对手的防御。 泥鬼不断发起攻击,而我在残留的几栋建筑之间快速闪避,与它拉开距离,然后迅速转动身体,调整姿态。 “雪之呼吸,伍之型,漫天飞雪!!” 空气中瞬间凝结了无数细小的冰晶和雪花,带着强大的寒气,如同牛毛般密密麻麻,快速飞向泥鬼,借助着柔软的特质,轻而易举地融入了泥鬼那泥泞的皮肤,还有几处直接刺入了它的关节。 泥鬼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那些雪花迅速与它身体中的水分相结合,很快,便冻结住了它庞大的身体。 “有效果!”我心中一喜,紧接着就要用出下一招式,砍下泥鬼的头颅。 可猝不及防的,天空中惊雷炸响,突然再次下起雨来,雨点迅速砸向地面,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雨……雪野大人,请小心那雨……”刚刚那名队员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雨会怎么样? 他并没有说完,可直觉告诉我,要有麻烦来了。 果然,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被雨水淋到的手脚竟然毫无征兆的开始麻痹起来。 这雨有问题! 我意识到了关键,同时快速向后退去,寻找到一处可以暂时躲避的屋檐。 这不是一般的雨,我想,而是由鬼操控的雨,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使人麻痹,严重者甚至无法动弹。 怪不得刚刚看到的队员,宁愿冒着坍塌被砸的风险,也要躲在只剩一半的建筑物下面,真是阴毒的招数! 那些死去的孩子们,一定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雨淋湿,才会丧失了行动力,沦为任人宰割的牺牲品。 由于没能继续进攻,泥鬼身体里的雪花融化后,很快便恢复如常,它抬脚便疯狂朝我奔来,伴随着巨大的震动,一拳头击垮了我藏身的楼房。 我轻松跳起,躲开了进攻。 泥鬼千篇一律的攻击本身对我来说毫无威胁,可这么一来,雨水很快便会淋湿我的衣袖,我不得不再次躲避,在泥鬼的嘶吼声中艰难寻找着掩体。 “雪之呼吸,陆之型,雪舞——” 我快速使用雪之呼吸中最极致的一招闪避技能,结合着日轮刀的高速挥舞,将天空中不断袭来的雨点瞬间击飞,溅向四周,同时快速移动到了另一座房子里。 眼看着我接连躲下数招,泥鬼开始变得急躁,雨势也突然加大了,雨水变得更加粘稠,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尽管我的速度已经很快,可还是难免被淋湿了半边身子,腿开始没有知觉了,另一半的身体也逐渐不听使唤。 头越来越晕,我心中焦急,这样拖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这雨的毒性太强,麻痹的感觉很快就蔓延开来,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行动的迟缓,给了泥鬼可乘之机,果然,下一次攻击,我没能完全躲开,当场被余波击中了腹部。 “唔……”我闷哼一声,向后滑行出数米。 泥鬼的力气真的很大,我不得不用日轮刀插入地面,才勉强停下,嘴边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不仅如此,由于这一系列的剧烈动作,那根作为替代品的发带松了,我肉色的发丝全部散落开来,显得很是狼狈。 这雨是它的血鬼术吗? 我调整呼吸,同时用力挥出几招,一边将泥鬼击退,一边试图在大雨中仔细观察。 不,不太像! 这只泥鬼的等级没有那么高,我的本能告诉我,这里一定还有另一只鬼,它才是那个操纵雨水的幕后黑手,正躲在不知名的某处,不肯现身。 它和泥鬼相互配合,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负责控制,一个负责进攻,配合的十分默契。 泥鬼不断破坏着建筑物,将仅剩的可以躲避雨水的房屋全都损毁,很快我就会失去所有掩护,完全暴露在大雨之下。 必须找到并杀死操纵雨的那只鬼,不然我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取胜。 它在哪儿?那只雨鬼在哪儿?? 雨势越来越大了,我什么都看不清,被淋到的越多,行动就会越受限,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快点想出应对方法。 “水之呼吸的精髓,不是切割与对抗,而是流动的,无孔不入的渗透,在渗透中化解进攻。”脑海中又浮现出师兄的脸,“正因如此,它才会成为所有呼吸法中,最玄妙的一种。” 他为我展示他自创的第十一之型,凪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不是切割与对抗,而是渗透与化解……”我在心中不断默念着。 水之呼吸的特点,在于它能够融入万物,化解万物,因此,它也被称为防御力最强的呼吸法。 流动和柔和性,让水之呼吸初学起来非常容易,但想练到登峰造极,就需要非常强大的灵性和领悟能力——雪之呼吸作为其衍生,自然也有着相近的属性。 我听着周围的雨声,滴滴答答,非常密集,雨点从天空砸下,在地面汇聚,形成了一小片湍急的河流,此时此刻,就在我的脚下。 嘀嗒,嘀嗒……如此熟悉。 我突然想起,今天稍早些时候,自己才刚刚听过类似的声音——房顶融化的积雪,变成了水,沿着屋檐滴下来,也是这样的声音。 雪和雨,本身就是一样的东西,发出的声音自然也会相似! 我猛然领悟到了什么,脑海中一片澄明,身体因为兴奋而感到轻微的战栗,于是突然停下脚步,舒展双臂。 不再利用挥砍来阻挡雨势,而是站稳脚跟,将日轮刀高高举起,对准了天空,感受着周围那潮湿的水汽。 主公大人之所以派我来解决这次的鬼,一定有他的考量。 雪之呼吸的特性,使它能够与水元素的一切相结合,化无形为有形,原本就是比其他任何一种呼吸法,都要更加克制泥鬼和雨鬼的存在!! “雪之呼吸,柒之型——隆冬。”我闭上眼睛,轻声默念道。 这一次,没有华丽的冰晶风暴,只有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极寒雾气,以我为中心,悄然扩散。 这雾气并非像之前一样对抗雨水,而是与之融为了一体,如同拥有生命的寒流般,沿着雨点的路径蔓延,短短几秒,便将漫天的大雨全部凝结成了冰。 “碎!” 突然间,只听到噼里啪啦,无数块冰晶炸开的声音,那些被我冻结住的雨,全都在瞬间变成了稀碎的雪雾,漫天而去,纷纷扬扬。 雪雾完美地避开了我站立的位置,窸窸窣窣地飞向我身后,快速消失在空气中。 雨声停止了,所有水汽都在刹那间化为了乌有。 “啪,啪。” 是鼓掌的声音,远处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湿漉漉,阴森森的家伙,我的眼前一亮,雨鬼现身了! “真是聪明的女孩……” 他低着头,潮湿的头发挡住了脸,使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能看得出来,他的身形非常消瘦,瘦到几乎就像一具骷髅,不仅如此,他的手也十分苍白,像是得了某种重症的病人。 这是一只控制能力很强,但防御能力很弱的鬼,只几秒,我就做出了清楚的判断,和泥鬼完全相反。 因此他们才会同时出现,一起行动,目的就是互相弥补缺陷。 普通的鬼一般是不会群居的,他和泥鬼是什么关系? “只是,这样一城的恶人,有什么好拯救的呢?”雨鬼的声音和他的头发一样,黏黏的,“你已经被我的雨淋到了吧?很快,你就会无法动弹了,与其为了别人搏命拼杀,还不如趁着这个功夫,抓紧逃跑的好。” “呵……”我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望着周围遍地的尸体,冷笑道,“说的就好像你真有那么好心,会放过我一样,即便是手无寸铁跪地求饶的人类,像你这样的恶鬼,也会将其杀死吧?” “我当然会放过你。”他却站在原地,这样说道,奇怪的是,虽然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到对方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他抬起骷髅似的手,指了指我身后,“你不是我要复仇的对象,这个城镇里的人,才是。” “复仇?”我看着他,攥紧日轮刀,怀疑地问道,“你有什么仇要报?”” 雨鬼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我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的竟然是类似病号服一样的东西,手腕上还插着无数输液的管子,显然就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看来他不是只经验很丰富的鬼,也才刚完成转化没多少年,只是他竟然会如此强大,一定是因为短时间内吞食了大量的人类。 “这个城镇里的人,趁我重病在床,欺负我那有智力缺陷的弟弟,打他,侮辱他,在一个雨天,把他按在泥浆里戏耍……最后活活溺死了!!!” 雨鬼猛地抬起头,那张几乎没有皮肉的,枯槁般的脸露了出来,黄色眼球上没有写字,说明他并不属于十二鬼月。 “弟弟他只是像以前一样,想去商店拿几块面包,几颗鸡蛋,带回医院给我,他做错了什么??!”他阴森而沙哑的声音,就像嗓子里含了刀片一般难听,“围观的人那么多,没有一个人阻止……我连针管都来不及拔,拼尽全力,手脚并用,才爬到他的身边……我在雨里哭喊,希望有人能救救我们,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就因为我的病会传染,所以谁也不肯救我们,宁愿眼睁睁看着我们死在路边!” 雨鬼越说越激动,脸也越来越狰狞,那只体型巨大的泥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这才发现,泥鬼身上的泥巴已经干了——它身体的潮湿程度,是由雨鬼操控的。 原来他们两个是兄弟! “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所有冷眼旁观的人,都该去死……多亏那位大人让我成为鬼,给了我复仇的机会,现在……我要杀光这个城镇里的所有人,”雨鬼继续说道,“因为他们全都该死!” “那这些鬼杀队孩子们又做错了什么呢,”我站直了身体,冷声质问道,“他们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又凭什么落得这样惨死的下场?” “——我已经奉劝过他们了。”雨鬼幽幽地说道,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我不伤害无罪的人,只要你的同伴们肯掉头离开,我不会对他们出手,可谁叫他们非要多管闲事,和有罪的很同流合污?” 我握紧了日轮刀,完全不想再听下去:“简直是是非不分!你这种滥杀无辜的行为,和那些伤害你们的人又有什么两样?” “滥杀无辜?”雨鬼抬手,天空中又开始乌云密布,“不,我从不滥杀无辜,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有罪,都是罪有应得!” “满口胡言,虚伪至极的家伙!”我举起日轮刀,周身的寒气瞬间凝结,“我要你给他们偿命!” 雨鬼把手一指,高大的泥鬼率先出击,狂吼着朝我冲了过来。 我直面这个咆哮着冲来的身影,没有释放任何攻击性的招式,而是将日轮刀笔直插入脚下积水的地面: “雪之呼吸,捌之型,寒冰之盾!” 一瞬间,周围的雨水、泥浆、废墟,甚至空气本身,都变得冰冷无比。 强大的寒气自下而上,地面突然暴起无数冰冷的根须,形成一座巨大的冰墙,瞬间冻结住了它笨重的身体。 就是现在! 我拔刀,没有向着泥鬼砍去,而是身形一转,掠过泥鬼,瞬间飞向远处因被寒气短暂渗透而身体僵直的雨鬼。 日轮刀尖划过冰面,留下细小的拖痕。 “什么?这不可能……”雨鬼眼看我越来越近,惊呼一声,试图利用雨水进行防御,但每滴雨点都在离开他身体的瞬间被我冻结。 “雪之呼吸,壹之型,寒斩——” 寒光一闪,平滑,干脆,那颗湿漉漉的头被一击砍下。 生命的最后一瞬,他看向了远处的弟弟泥鬼。 而泥鬼,则在我落地的瞬间,身体由内而外爆发开无数道冰刺,紧接着轰然崩塌,碎成了一地冻结的泥块。 随着两只鬼的同时死亡,天空中的雨骤然停歇,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落,照在了这片刚刚厮杀过的战场上。 “成功了……”我喃喃道。 刚刚用呼吸法强行压制住的、雨水所造成的毒性,在此刻才再次发作,我长出一口气,身体无法动弹,双眼也更加模糊。 “雪野大人!!” 身后传来铃音的呼喊声,可我却没有力气去看了,身体摇晃了几下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好累,好疲惫,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好像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了…… …… 恍惚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直出现在我的眼前,两片颜色不同的羽织,黑色的头发,水蓝色的眼睛,和一张写满了担忧的脸。 “冬芙……” “冬芙……” “不要有事……” ——是富冈师兄吗? 我张开嘴,想要叫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也抬不起手来。 不,这不是现实,这是梦。 我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富冈师兄是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来的,自从哥哥离开后,他的情绪波动就再也没有写在脸上过了。 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由各种药材,和紫藤花组成的气味。 眼前空无一人,只有雪白的天花板,不远处,小葵的身影在忙碌。 ……果然是梦啊,我就说,富冈师兄那么忙,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小葵——”我动了动手指,试图从病床上坐起来。 “啊,雪野小姐,你醒了!”小葵一惊,慌忙跑过来,弯腰凑近了我,“太好了,真是不容易,你中了一种很特殊的毒,足足昏迷了三天呢。” 从小葵那里,我得知了后来的事情。 原来那一战结束后,我和四名伤员就都被送到了蝶屋接受救治,目前他们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不能下床行动。 而我因为中毒后还强行使用呼吸法激烈战斗,导致毒性蔓延,一直没有苏醒,蝴蝶小姐不得不把我的解药加了三倍的剂量。 我抬了抬手,发现身上的擦伤已经得到了处理,手腕上还缠着绷带。 可与此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特殊的东西。 ——我的被单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盒子,盒子下面还有一封信,信上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墨蓝色印章。 “这是?”我惊讶不已。 “那是水柱大人给雪野小姐留下的,他刚走没多久。”小葵说道,“这三天,水柱大人每天早晨结束任务后都会来蝶屋,在你的床前坐上一会儿呢。” “什么……”我心中哗然,有些不可置信地伸出去,拆开了信封。 【仅凭一战,就领悟了雪之呼吸两种新的招式和型态,实在令人惊叹。你做的很好。】 【只是昏迷的时间太久,身体分解毒素的能力让人担忧。】 非常简短的两行字,字迹却没有从前那么工整,看上去像是坐在病床前临时留下的一样。 我又打开了那只盒子,发现里面竟然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崭新的发带,和哥哥送我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