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中兴》 第1章 惊变 他浑身发热,感觉是发烧了,一个人在宿舍里,不愿意让同事知道他生病。 毕竟在这个远离城市远离繁华的边境派出所,每名警力都是异常宝贵的,他很难受,但是他依然在努力回想自己明天的工作,辖区实有人口普查,边境踏查,边境检迹地带管理,每天的工作其实早就烂熟于心。 浑身发热,口渴难耐的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在寻找自己的水杯,头越来越昏,身体却越来越冷,这个时候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满目荒凉,可是自己身着戎装雄心万丈,非要在这个地方干出一番事业来,多年没有回到家乡,想到生他养他的巴山蜀水,想到多年未见的父母,突然一阵针扎的痛苦,真想看看老家,他想叫自己的同事,但是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就像坠入深渊前的怒吼 大脑被针刺一样的疼痛唤醒,奋力的想睁开眼但是却像置身于黑暗中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仿佛天外来客的声音一直在呼喊,王爷,王爷!他在想莫不是发烧出幻觉了,难不成自己穿越了。他奋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终究是在无尽的黑暗里狂奔,想呼喊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在黑暗中归于沉寂。 虚弱、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汤药,木然的吞咽着苦涩的汤药,他在心中却在翻江倒海。 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穿越这种事怎么能落到我的头上。 是的,他穿越了,成了明世宗嘉靖的第三子朱载坖也就是后来的穆宗皇帝,虽然说皇位在向自己招手,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有多变态,自己也算个历史发烧友,要说明朝皇帝里最难搞的,非自己的便宜老爹朱厚熜莫属,多疑、偏执、敏感,好像一个精神病人一样,其实他是很认同海瑞在治安疏的话的:薄于夫妇、薄于君臣、薄于父子,说白了就是个自私刻薄而又极端敏感的皇帝。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肯定很伤心吧,心里又是一片黯然。 他默默的吞咽苦涩的汤药,自己的贴身太监刘忠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事:王爷生病发热后,奴婢立马禀告黄公公,黄公公令太医院判问诊进药,天幸王爷只是风寒受凉,太医进柴胡汤用,殿下进了药果然是好多了。 朱载坖头脑昏昏沉沉,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说不定还没成婚,那应该是尚未出阁读书,自己只记得明穆宗大概是嘉靖三十年左右出阁的。便随口问道:“现在哪一日了?”刘忠答道今日是正月十七了。哦,三十年正月十七了?刘忠暗道,裕王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赶紧答道;“殿下,如今是三十二年正月十七,下月殿下就成婚了。” 哦,下月成婚?是陈皇后吗。那李彩凤在哪里呢?朱翊钧那个逆子在哪里?朱载坖不断的YY着,大病后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还是沉沉的睡去。 第2章 挑战与机遇 第二天一大早,朱载坖就醒了,不得不感叹没有雾霾的古都,神清气爽。不过他还是非常忐忑,之前的他只关注军事史、政治史,至于生活史是鲜少关注,明朝皇子的起居到底是如何的,他是一概不知,要是行差踏错不就露怯了。 思索了一会,稳妥的办法是叫刘忠来,毕竟是本尊的贴身太监,也算心腹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刘忠在吗?"外面立即答道:"殿下,奴婢在。" 刘忠进来问道:“殿下可要更衣。”朱载坖强作镇定说:“刘忠,本王大病初愈,身上乏力,就不让外面的看见了,你为本王更衣。” 刘忠心想,王爷毕竟是少年人好面子,又刚刚出宫,自然是不愿意被外人看到自己生病虚弱的样子,单独叫自己自己,那是把自己引为心腹啊,心里一热,忙道:“殿下说笑了,本就是奴婢应当应分的,伺候王爷更衣,那是多大的福分。” 刘忠为朱载坖取来了常服,也就是亲王常服,其实明代亲王皇太子常服是一样的,都是由冠、袍、带、靴组成的,刘忠还是免不得恭维朱载坖,殿下着太子冠服当真是实至名归。朱载坖笑了,说道:“我记得永乐三年定,亲王服饰冠:乌纱折角向上巾;袍:赤色,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一;带:用玉;靴:皮为之。冠、袍、带、靴俱与东宫同,对吧?” 刘忠心底大骇,裕王居然将实录记得如此,从未听说过王爷进讲实录啊,这从何处得知。忙说道:“王爷真是天纵之才,成祖爷确是这么定的。” 他笑道:“哪里是什么天纵之才,不过听高师傅说过罢了。”刘忠说:“那也是王爷博闻强记,高师傅是礼记经魁,典章制度无所不通自然是知晓的,王爷不过是听高师傅说起一次就能记得,不是天纵之才是什么?” 朱载坖笑道:"我不过拾人牙慧而已,要恭维你恭维高师傅去。刘忠想,殿下大病过后倒是开朗了不少,不似先前木讷。" 更衣洗漱后,刘忠招呼人送来早饭,也就是早膳,不过让朱载坖失望的是,正当他准备好好见识一下明代的宫廷美食的时候,刘忠端上来只不过米粥、酱菜、点心之类的,刘忠见状不由得劝道:“殿下大病初愈,太医劝殿下饮食清淡,将养几日,奴婢再为殿下按平日进膳食。” 算了,就当清清肠胃吧,想起这哥们历史上可是好吃驴肠的,想必平日也是重口味,就是不知道于大爷的大肠刺身吃不吃得消。 吃完早膳后,刘忠向朱载坖说道:“殿下稍事休息,奴婢且去收拾书房,殿下一会录讲官经义,奴婢也好呈送阁老们圈阅。” 朱载坖简直不敢相信,大哥,正月十八啊,我还是亲王,就是后世的高中生这会也在放假。朱载坖只能表示大病初愈很多事记不清了,让刘忠解释一下。 刘忠苦着脸给朱载坖解释了,自己的皇帝老爹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朱厚熜对自己出阁读书的重视程度。 嘉靖三十一年七月,裕王出阁读书,嘉靖给裕王指定了翰林院编修高拱、翰林院检讨陈以勤为侍讲、国子监助教尹乐舜、郑守德加官翰林院待诏为侍读、中书舍人吴昂、吴应凤为侍书的讲官班子。 同时嘉靖还亲自对裕王、景王的学习内容、进度做出了安排:上谕大学士严嵩等曰,二王讲读朕闻昨秋止将尚书过二三,岂成学业!还要自书入经先读大学熟记彻讲方还以中庸等接读将去卿等点字若何,昔仰荷皇考恩教于至慈之中,朕不用力今日何事克善,兹不令力学可不又误矣! 而且就这个事情专门给内阁辅臣讨论,而内阁严阁老、徐阁老们也针对性的提出了方案:嵩等对曰:“皇上追念 皇考训恩欲令, 二王殿下及时力学,臣等不胜钦仰,臣等切惟先书入经乃古昔圣贤教人,为学次第,臣等昨秋所进书程据旧仪以大学与尚书每日并读并讲,兹谨当遵论而行,殿下所书字仿臣等每日圈点笔画端楷,日有进益。臣等又惟皇上圣资本由天纵而皇考慈教兼至,是以圣学夙成动为世则,今殿下正当务学之年,蒙皇上恩教之切,睿质涵养,自然日就月将而益进乎高明矣!” 听完刘忠把上谕和内阁对答说完,朱载坖不禁心中万只神兽奔腾,MMB,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而且皇帝和内阁规定了顺序和检查办法,自己每天都有作业,每天还得给内阁交作业,居然内阁检查作业,朱厚熜,够狠! 不是说什么二龙不相见吗?不是说你每天忙着斋醮、炼丹、飞升吗、怎么有空管小爷我的?内阁也是,有讲官有侍读,你们是闲的没事干吗?严嵩不该天天去陷害忠良吗?徐阶你不去好好想想怎么弄倒严嵩吗?天天盯着我有毛用啊!要了老命了,以为嘉靖二龙不相见就会对儿子们疏于管教,自己不就乐得清闲吗,没想到人家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可以这很朱厚熜。 朱载坖疯狂吐槽了自己的便宜老爹半天,突然想起刘忠说的内侍书官每日启王温隶,仍日书百字送内阁圈注。突然转头盯着刘忠,说道:“父皇上谕命内侍书官每日督促本王,是哪位公公啊?” 刘忠吓得跪伏在地上:“奴婢也是被黄公公和严阁老、徐阁老盯着,皇上对王爷读书之事极为上心,司礼监和内阁也是每日催促,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说罢连连叩头、咚咚作响,朱载坖平生最见不得下跪磕头,也知道黄锦和严嵩、徐阶盯着,他一个连少监都混不上的宦官又怎么敢糊弄司礼监和内阁,挥挥手说道:“罢了,这也是父皇的圣意,我等做儿臣的应当感激父皇督促向学之意。” 可是自己完全是一脑袋浆糊,虽然自己文科出身,也学过点论语,但是这四书五经真是晦涩难通,又没有句读,更要命的是自己除了小学时练过几笔颜体外,早就把毛笔丢到爪哇国去了,还每日百字,严阁老的书法可是不错,自己这种烂字,只怕是直接要请家长了。 索幸自己有大病初愈这条还可以搪塞几天,于是对刘忠说:“本王病后有些迷糊,不知今日该写什么?” 刘忠赶紧答道:“殿下,今日还是录高师傅的讲义,该从中庸录起了。” 说罢将高拱所进讲义翻开,指给朱载坖看。朱载坖只能寄希望于这具躯体还有肌肉记忆,会写字,要不然就麻烦了,还不如继续装病,至少能逃学。 万幸还真有肌肉记忆,想想也是,皇室子弟,恐怕没出阁之前就请内书堂的太监教导多时,绝不可能等到出阁读书才开始学写字这些。 今日抄的是中庸的讲义,也就是高拱对中庸的解释,高拱的讲义说道:问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於是人物之生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是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所谓道也。然欤曰中庸为学者作皆人理也,而伊川考亭动兼人物言之。夫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岂以人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犬之性欤。且盈天地之间惟万物,凡草木土石诸件皆物也,若谓人物之生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则不知草木土石其健顺五常之德若何?若谓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则不知草木土石其当行之路若何理难通矣? 好像也不难理解,就是不知道这伊川考亭什么意思,于是问刘忠道:“高师傅说这伊川考亭什么意思?”只见刘忠惊诧万分,说道:“殿下莫逗奴婢了,尹川先生,考亭先生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朱载坖心想,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殿下在后世也没听说过,估计也就是小猫两三只。只好又拿出本王大病初愈这个理由,刘忠解释半天,原来是程颐和朱熹,淦,又暴露无知了。 朱载坖想了半天,问刘忠道:“你进过学?”刘忠苦笑着说:“奴婢在内书堂五年,司礼监佥书黄公公抽考后方到殿下身边听用。” 朱载坖心道,难怪不得,毕竟是太监里面的高级知识分子。赶紧录完讲义后交给刘忠,刘忠转呈内阁圈阅。 完成作业之后,朱载坖干脆从头翻看高拱所进的讲义,自从知道自己的皇帝老爹是鸡娃高手后,朱载坖就知道得好好看这四书五经了,搞不好自己老爹还得考试抽查什么,要是被弄个一问三不知的话就麻烦。 看了高拱对大学和中庸的讲义,朱载坖不得不佩服高拱,能把晦涩难懂的大学、中庸解释的简单明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自己后世的一知半解真是可笑,陈朱理学绝不是后世所说的漏洞百出,逻辑混乱,能够成为王朝的正统思想,在当时确是有它可取之处。 又吃了一顿所谓清淡饮食的午膳后,朱载坖继续看高拱的讲义,正好裕王结婚之前高拱不会进讲,趁此机会把之前的课业补上,不懂得还可以问问刘忠,同时旁敲侧击问问刘忠朝中的情况。 刘忠在内书堂呆了五年,接触的都是翰林院的编修、修撰这些,在明朝这可是储相,所以朝中大臣多有了解,朱载坖故意提到沈炼,刘忠笑笑说道:“越中十子嘛,敢和严阁老叫板的,有才气有骨气。” 可是当他问道杨继盛时,刘忠却不甚知道,刘忠所了解的多在翰林院任职的官员或者名气很大的,像杨继盛这样六部员外郎,刘忠听都未曾听过,也是偌大一个京师,尚书侍郎不知凡几,区区一个员外郎,算什么。 就在两人闲聊时,突然有小随堂宦官来报,司礼监黄公公来传旨了,朱载坖赶紧出门迎接。只见一队官兵簇拥着一个,朱载坖刚走进,突然一声大喝:“奉上谕问裕王话!” 朱载坖感到不对劲了,但是还是按照电视剧的套路跪下说道:“儿臣朱载坖恭请圣安!” 黄锦冷冰冰的说:“圣躬安,奉上谕问裕王话,是否认识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 艹,朱载坖心中苦涩,好个铁胆杨继盛,这就来了。跪在后面的刘忠感觉晴天霹雳一样。 第3章 对答 刘忠之所以不知道杨继盛,原来是他还没有写出他惊天动地的那封奏疏。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历数严嵩五奸十大恶,同时在奏疏里说道:皇上或问裕、景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本来就自私敏感的嘉靖,老子还没死呢,你杨继盛要干嘛呢?急着向裕王、景王交投名状,还是说是裕王、景王等不及了指使杨继盛来试探的。盛怒之下的嘉靖直接命令黄锦来询问裕王和景王。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朱载坖调整好心态,用略显诧异的语气回答道:“儿臣自出阁读书以来,所识者唯高编修、陈检讨及侍书、侍读,外间大臣除内阁几位先生外并不认识,杨继盛是谁,儿臣不认得。” 黄锦听到回答后,心中震撼,这还是那个木讷的裕王吗?出阁读书不到半年,倒是聪明了许多,高拱、陈以勤端的是好手段。于是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今日杨继盛弹劾内阁严嵩,奏疏内有言皇上或问裕、景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裕王怎么说,明白回话!” 跪在后面的刘忠听到对话惊骇欲绝,刚刚裕王还问起这个杨继盛,这个杨继盛简直是胆大包天,敢弹劾严阁老,裕王怎么会认识杨继盛?杨继盛怎么会在弹劾严嵩的奏疏上提到裕王?一想到这里面的关节,刘忠不禁胆寒,不可能,裕王怎么可能认识杨继盛,莫非是高拱、陈以勤?这可是害死裕王了。 与此同时,朱载坖也在紧张的思考该怎么回答,历史上的裕王木讷胆小,被自己的亲爹一问,吓得不轻。以嘉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当然知道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只要表现得诚惶诚恐、胆战心惊,本色出演肯定是能过关的。但是这种本色出演只会加深在嘉靖心中裕王木讷、怯弱的形象,认为裕王不类己,那自己就没有圣宠。 要知道前世的朱载坖甚至被严世蕃克扣俸禄,最后不得已向严世蕃行贿,堂堂的皇子亲王,居然被一个小阁老玩弄至此,真是奇哉怪也,虽然是严世蕃胆大妄为,但是也充分说明了嘉靖对这个木讷怯弱的儿子的冷漠。 朱载坖一想到自己堂堂亲王之尊,到时候还得向独眼龙行贿,那到底谁老子是皇帝。说白了,严世蕃敢于玩弄堂堂亲王不就是因为裕王不得宠,嘉靖对朱载坖的冷漠已经被不少大臣看在眼里,只不过严世蕃是其中胆子比较大的。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先改变自己在嘉靖心里木讷、怯弱的形象吸引嘉靖的注意力才是最关键的。 反正景王又无嗣,而且死在嘉靖之前,怕什么。想清楚这一点,朱载坖就放心多了。于是跪伏在地上,回答道:“儿臣不认识杨继盛,亦不明白他在奏疏中提及儿臣和景王的原因。但儿臣自去岁八月出阁读书以来,蒙父皇圣训,内阁诸先生每日督导,高师傅、陈师傅教导,方知经义。陛下既问儿臣,儿臣试以经义答之,朱子言天生万物各有其理,于父皇之理则总理山河、生杀予夺,于儿臣之理则恭奉圣训、读书向学,他非所敢问。请黄公代奏。” 黄锦眼睛一亮说:“裕王殿下请起,话已问完,臣会代裕王殿下奏明陛下,臣还要问景王话,请殿下恕臣失礼。” 让刘忠送黄锦走后,朱载坖在椅子上摊着,反正话也说了,爱咋咋地吧。刘忠回来后,对朱载坖说:“殿下今日可把奴婢吓坏了,殿下居然认识这个杨继盛?” 朱载坖笑道:“我哪里认识什么杨继盛,只不过听师傅们提过,说他胆子极大,当年弹劾过仇鸾,没想到确实是胆大。” 刘忠说:“殿下不认识才好,依奴婢看这杨继盛怕是凶多吉少了”。朱载坖笑笑,说拿高师傅的讲义来看看。 西苑里,奉旨问裕王、景王话的黄锦正在向万寿帝君朱厚熜汇报今日见闻。嘉靖翻着本《道藏》听黄锦讲裕王和景王的回答。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和景王殿下都说不认识杨继盛,但是裕王殿下有话让老奴代奏陛下。” 嘉靖这才抬起头来说:“哦,裕王有什么话?黄伴讲来。” 黄锦答到:“裕王殿下说儿臣不认识杨继盛,亦不明白他在奏疏中提及儿臣和景王的原因。但儿臣蒙父皇圣训,内阁诸先生每日督导,高师傅、陈师傅教导,方知经义。陛下既问儿臣,儿臣试以经义答之,朱子言天生万物各有其理,于父皇之理则总理山河、生杀予夺,于儿臣之理则恭奉圣训、读书向学,他非所敢问。” 嘉靖听了后,半晌没有说话,抬起头问黄锦:“黄伴,裕王讲官是谁?” 黄锦答道:“翰林编修高拱、检讨陈以勤,都是嘉靖二十年进士。” 嘉靖说到:“这么说裕王倒是有两个好师傅了,黄伴,你管着东厂,有什么消息没?” 黄锦连忙答到:“老奴已问过府上坐探,这几日高拱和陈以勤并未到府上,自昨日也没有任何书信。” 嘉靖眉头一皱说道:“哦,裕王出阁不到半年,经义已有几分功底,性子也变了,平日里这话可从他嘴里说不出来,府内还有什么人?” 黄锦想了一下说:“裕王殿下的随堂刘忠,内书堂出身,老奴亲自挑的,为人老实本分,做不了这等事。” 嘉靖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笑着说道:“还有这等事,陆少保呢?黄伴去问问。” 黄锦连忙去寻陆炳,心中暗想,裕王出阁之后变化确实很大,高拱陈以勤倒是好本事。嘉靖的宠臣们在西苑都有值庐,作为嘉靖的奶兄弟左都督太子太保、少保兼太子太傅 掌锦衣卫事陆炳也不例外。 当黄锦找到他并说明来意后,陆炳立刻命令亲随校尉:“快马回衙,去经历司取裕王出阁以来讲官进讲记录和王府坐探记录。” 校尉取来后,陆炳随黄锦见嘉靖并呈上相关材料。嘉靖认真翻阅了进讲和坐探的记录,对黄锦和陆炳说:“这么说,这些话都是裕王自己想的,没人教他?” 黄锦和陆炳答道:“应当如此。”嘉靖笑道:“倒是没想到裕王经义不错,高拱陈以勤倒是用心了。” 黄锦笑道:“也是皇上圣训教导,裕王殿下天资绝伦。” 嘉靖眉头舒展笑道:“黄伴倒是会恭维,既然高拱陈以勤实心用事,赐酒十瓶、羊十只。至于裕王嘛,经义要读,大道也要懂,黄伴寻一本旧道德经予裕王,日录百字,写来我看!陆少保,锦衣亲军要盯紧。”陆炳、黄锦各自办事。 明史穆宗庄皇帝本纪载: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兵部武选员外郎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劾大学士嵩五奸十大罪,疏语有言: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上遣司礼监黄锦以疏语问二王,裕王方出阁,未及半载,以经义答之。上嘉之,赐王书、讲官赐酒肉。由是天下始知王既长且贤矣。 第4章 余波 第二天,朱载坖受到封赏的消息不胫而走,偌大的京师如同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在少师、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严嵩府内,一位面容清癯、长髯飘逸的老者和一个五短身材的独眼龙相对而坐,独眼龙激动的说道:“今上御极已三十二载,本朝亦无出其右者,父亲也要早做打算,切不可做杨新都第二!” 清癯老者淡淡的抬了下眼,缓缓的说道:“此天家之事外臣岂敢多言,陛下英察之主,莫多事。” 独眼龙站起来,大声说道:“陛下三十年来所为者何也?不过大礼议,陛下最重礼仪,庄敬太子去后,裕王居长,陛下既无元子,嗣君非裕王而何?父亲还在犹豫什么,父亲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子想想,父亲不做徐华亭可要做了!” 老子睁开眼,用与年纪不符的锐利眼神盯着独眼龙,说道:“严世藩,我是陛下的武英殿大学士,你的心思瞒得过陛下、瞒得过陆炳吗?裕王也好、景王也罢,都在陛下一念之间,至于裕王之事,在裕王大婚之时,为父会上疏陛下,以国本问之,你少多事,至于徐华亭他不会多事的!”说罢起身去书房,独眼龙也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东阁大学士徐阶府上,瘦小蓄着山羊胡的徐阶和自己的得意弟子张居正正在手谈,儒雅英俊的张居正此时却显得有些急躁,一脸急切的望着自己的恩师,但是徐阶丝毫不带烟火气的喝茶、下棋,一局手谈结束。徐阶净手,仆人撤去棋盘,为师徒送上热茶,徐阶微笑着说:“叔大今日可是有口福了,杭州的雨前龙井,不可多得啊!” 张居正忙道:“老师,事急矣!仲芳(杨继盛字)已被下诏狱了,陆炳可是心狠手辣,老师请救仲芳一命!” 徐阶说道:“叔大,镇静,每逢大事有静气,仲芳下狱不是老师不肯救,而是不能救。” 张居正急道:“老师,您是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入阁预机务,仲芳弹劾严分宜,天下皆以老师教之,老师不发一言以救仲芳,何以对天下?” 徐阶看了看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大有自己当年弹劾张骢的风骨,徐阶说道:“叔大,仲芳为何下狱?张居正说:不就是因为弹劾严分宜?” 徐阶笑道:“弹劾严分宜,陆炳是严分宜一党吗?严分宜什么时候能指使锦衣亲军了。” 张居正愣住:“请老师明示!” 徐阶拿出杨继盛的奏疏抄本,指出了这句话,或召二王,令面陈嵩恶。徐阶这才严肃的对张居正说:“叔大,抓人、庭杖的是锦衣亲军,是陆炳,严分宜可指使不动陆炳,只有陛下才行。你知道仲芳为什么惹得龙颜大怒吗?” 张居正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因为陛下看到了仲芳奏疏上关于二王的说法,认为仲芳与裕王、景王有联系,才大怒将仲芳下狱的。那老师,陛下分明是要重处仲芳,谁能救仲芳,难道去求黄锦?” 徐阶笑道:“黄锦敢违逆上意吗?叔大,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既然因裕王景王而起,也只有裕王、景王能救仲芳。听说今日裕王对答极称上意,高肃卿倒是有个好学生。” 张居正一头雾水,裕王之学与杨继盛有什么关系,徐阶问道:“当今是如何之主?” 张居正想了一会,说道:“陛下以藩王继统,尽罢武宗之政,兴大礼议罢镇守中官,敏而有断,非常人也。” 徐阶喝了口茶,笑道:“陛下英察之主也,本朝诸庙除太祖皇帝与当今,御极均不满三十载,仲芳犯了大忌啊!” 张居正问道:“老师以为裕王景王何如?” 徐阶笑道:叔大以为何如?张居正看了看徐阶说道:“陛下既无元子,裕王居长,然景王母靖妃颇受宠,上意如何未可知。” 徐阶听罢,居然哈哈大笑,说道:“叔大在翰苑倒是听了不少故事嘛。” 张居正说:“不才愚见,请老师指教。” 徐阶收敛笑容问道:“叔大,陛下最大功业为何?” 张居正答道:“尽罢武宗荒嬉之政。” 徐阶摇摇头说:“那是实录里的功业,对陛下而言,此生最大功业就是大礼议,陛下守礼尽孝,大礼议就是陛下的孝道,就是陛下的礼仪,所以叔大说上意未可知,但是陛下的礼叔大不知道吗?陛下的礼就是上意,任何东西都大不过陛下的礼。叔大明白了吗?” 张居正恍然大悟跪伏在徐阶面前说道:“恩师一言如醍醐灌顶,弟子谨受教。” 徐阶捻须笑道“:以叔大之聪慧,早晚必能明白,裕王、景王只不过是怕庄敬太子故事耳,谁要是做此想,就是触陛下逆鳞,叔大,陛下是英察之主,你要明白。” 张居正点了点头问道:“那仲芳怎么办?”徐阶长叹一声说道:“恐怕仲芳要吃些苦头了,诏狱之中除陆炳外,谁有办法。张居正也只能长叹一声。” 第二天,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首辅严嵩上疏谢罪,嘉靖遣司礼监黄锦慰留,嵩上疏辞谢。同日,嘉靖正式公布杨继盛的罪名:因谪官怀怨,摭拾浮言恣肆渎奏,且本内引二王为词,意果何谓。令锦衣卫执送镇抚司拷讯。 第5章 成婚(一) 在严嵩、徐阶互相猜测的时候,朱载坖倒是相对的比较淡定。这两天每天完成老爹的作业,同时也在努力熟悉这个时代。 不过最近他的大事就是成婚了。嘉靖三十一年也就是去年,自己的便宜老爹下诏为自己和景王选取王妃,京师14到16岁的未婚少女参加选取。最后嘉靖为自己选取的是锦衣卫千户李铭的女儿。朱载坖在想倒是个可以和陆炳拉上关系的机会,要是有这位锦衣都督的支持,至少自己会过的舒服很多。 除此之外,朱载坖只能在府内读书,与刘忠闲谈,刘忠毕竟是内书堂出身,倒也可以给朱载坖补补课,免得到时候高拱进讲的时候出丑。 与此同时,西苑无逸殿,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阶正在看着奏疏思索。二月就将为裕王、景王举行纳徵迎亲等婚礼仪式了。作为分管此事的东阁大学士,自然早就令礼部就二王婚礼拿出方案。 作为专业的礼仪部门,礼部仪制司按照亲王婚礼拿出了方案,送交内阁审阅。按理说礼部的方案中规中矩,既没有逾矩也没有贬抑,没什么错处。但是裕王既是长子,又是群臣默认的嗣君,却和一个普通亲王的婚礼一样,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徐阶叫来自己自己的内阁中书,令其与告知严嵩的内阁中书,自己要拜访严阁老。 严嵩直庐,徐阶将礼部的题本交给严嵩,严嵩将题本放下笑着说:“子升为何将礼部的文书交予老夫,子升既是礼部堂官,又是该管大学士,礼部事务自当一言而决,何必问老夫呢?” 徐阶恭敬的对严嵩说道:“首揆调理阴阳,权衡山河,本不当以小事相烦,但是二王婚仪,事关国本,不得不请阁老定夺。” 严嵩雪白的眉毛抖动了一下说:“礼部如何说啊?” 徐阶笑道:“礼部按亲王仪制拟定了裕王、景王婚仪,并无区别。” 严嵩说道:“那礼部所拟并无不当,子升有何高见?” 徐阶说道:“阁老,裕王陛下长子,以普通亲王礼待之,不妥吧?” 严嵩问道:“那当如何做呢?” 徐阶坚定的说:“礼仪必须有所区别,皇长子区别于亲王,以安天下之心。” 严嵩说:“那依子升之言就发还礼部重拟。” 徐阶站起来,对着严嵩行礼说:“若需礼部重拟,下官早已将此发还礼部,何劳阁老金口,下官此来,是请阁老上禀陛下,领圣意而行。” 严嵩一惊,赶紧起身扶起徐阶说道:“子升何必如此,国本之事,老夫也是日夜忧心,可是毕竟是天家之事,陛下英察睿断,我等臣子岂敢多言。” 徐阶正色说道:“边鄙小臣或可如此说,阁老百僚之长,上承陛下匡辅之信,下体我等拳拳之情,悉听下陈,奏之陛下,正所为也!” 严嵩笑着摆摆手说道:“子升莫抬举老夫,老夫已逾古稀,耳聋目渺,实不堪任,蒙陛下不弃,忝居高位,国本之事,非人臣所能闻也,陛下圣睿,必有成算,我等妄言,非人臣侍君之道。裕王既是皇长子,礼仪所重,伦绪所当,礼部此本,殊为不当,只论爵位之等,不思棠棣之序。子升之言有理,二王陛下子也,婚仪国朝大事,岂是区区仪制司所论,当发还此本,令礼部堂官总司其事,再议婚仪,方为妥帖,子升以为何如?” 严嵩老迈浑浊的双眼说完突然睁开了,盯着徐阶,仿佛要看穿这个小老头。徐阶抬头恭敬的说道:“阁老谋国之论,下官佩服,下官马上将阁老之令并此本发还礼部。下官告退。” 徐阶走后,严嵩盯着徐阶空荡荡的座椅发了会呆,笑了笑,又拿起文书,开始他首辅的票拟。 徐阶回到自己的值庐,喝了口茶,换下了被冷汗微微湿润的衣衫,喝着热茶,思索着今日的对话。他本以为严嵩七十有四了,老迈昏聩是人之常情,看来严嵩并未昏聩,思维锐利,今天一试,看来只能继续等着。徐阶将礼部文书发回,同时叫来自己的内阁中书,交代道:将此本交给礼部南野(礼部尚书欧阳德)先生,告知他严阁老让礼部重拟二王婚仪,堂官总司其事。内阁中书领命而去。 礼部正堂,礼部尚书欧阳德接过退回的文书,对徐阶的内阁中书说道:请回复徐阁老,礼部会重定婚仪,上复内阁。然后对礼部官吏说道,请两位侍郎、仪制司主事、郎中来正堂,取《大明会典》来。 在严嵩的值庐里,听完父亲叙述的小阁老勃然大怒,说道:“徐阶狼子野心,想害父亲,好做这首辅,他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不立嗣君吗?父亲上疏之日,就是严家罢官抄家之时,要将此獠像夏言一样,斩首弃市!” 严嵩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严世蕃骂道:“严世蕃,你想找死吗?生杀予夺,皆圣上一手操之,阁臣黜陟,百官廷推陛下勾选,与你何干?夏言自有取死之道,你在这狂言什么!我还没老糊涂呢,徐阶想干什么,我清楚的很,不要你多言。不过二王之事,我确实要上疏。今日将此事退回礼部,礼部欧阳南野明日必有上疏。” 严世蕃轻蔑的说:“欧阳德一腐儒,冥顽不灵,圣上不满已久,这礼部尚书怕是做不长了。” 严嵩笑道:“竖子无知,欧阳南野宿儒名臣,又是阳明先生弟子,陛下江海之量,岂不能容。而且其人门生天下,学识过人,又刚直敢为,陛下欲整顿宗藩,舍欧阳南野其谁也。待看明日礼部奏折如何说来。” 第6章 成婚(二) 第二天,严嵩、李本、徐阶照常在无逸殿拟票,严嵩交代严世蕃,去看看有没有礼部题本,有立刻送来。 果然,一会严世蕃就将礼部尚书欧阳德的奏疏取来了,严世蕃眯着他的独眼,对严嵩说道:“这奏疏一上,陛下必然大怒,欧阳德其能久乎?” 严嵩说道:“奏疏拿来我看。”看完欧阳德德奏疏,严嵩默然良久,长叹一声:“南野先生真儒臣也!”然后对内阁中书说道:“去请吕阁老、徐阁老来。” 吕本、徐阶来后,严嵩将欧阳德德奏疏传阅,然后问道:“礼部堂官具疏条陈,事涉二王,二位阁老以为如何?” 吕本指着奏疏中说道:“礼部堂官说曩太祖以父婚子,诸王皆处禁中。宣宗、孝宗以兄婚弟,始出外府。今事与太祖同,请从初制。去岁,二王皆出阁读书,圣上明旨,岂可朝令夕改?” 徐阶说道:“既有太祖成例,理应奉太祖之制。” 严嵩听后说道:“二位阁老,老夫以为,二王婚仪,礼部该管,堂官上疏自无不可,我辈阁臣,天子家事,不当预也,此疏由陛下圣裁为宜,二位以为如何?”吕本说道:“首揆所言极是。” 徐阶想说什么,严嵩抢过话头说道:“徐阁老,我辈阁臣,当谨守本分才是!”说完紧紧地盯着徐阶,徐阶只得拱手答应。于是严嵩叫来执事太监,将奏疏交给他,说道:“请将此本交司礼监黄公公,请他代为呈奏陛下,此本乃礼部堂官所奏,涉及二王婚仪,内阁不敢拟票,伏请圣断。” 西苑万寿宫,嘉靖正在打坐修行,头戴香叶冠,身穿绣着八卦太极图案杏黄道袍。嘉靖正在念念有词,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黄锦进来了。黄锦跪伏在地。说道:“禀皇爷,内阁严阁老送来礼部堂官奏疏,是说二王婚仪的,严阁老说内阁不敢拟票,请皇上圣断。” 嘉靖缓缓睁开眼睛问道:“是什么奏疏,朕的内阁都不敢拟票了?欧阳德说了什么。” 黄锦将奏疏呈上,嘉靖看完后问道:“欧阳德是王阳明德弟子吧?倒是有几分王阳明的真传。”黄锦答道:“欧阳尚书确是王文成公的弟子。” 嘉靖说道:“黄伴批红,所请甚荒谬,不准,着礼部今日进二王婚仪。看看这王阳明的弟子有几分真传。” 黄锦疑惑道:“礼部今日怕是来不及进婚仪吧,要不让礼部从速拟二王婚仪。” 嘉靖笑道:“王阳明向来是谋定后动,这欧阳德既是王阳明弟子,总是有几分真传的。说罢将奏疏扔给黄锦,这是螳螂,就看看谁是黄雀了。” 黄锦将批过红的奏疏交给内阁,严嵩立刻命人传令礼部,将奏疏发回。严世蕃笑着对严嵩说:“父亲看好了,陛下已然不悦,且看礼部如何回奏。”严世蕃狞笑着说道:“这几年他们王学得势,徐阶不也是仗了王学的势,欧阳德任礼部尚书、聂豹任兵部尚书、徐阶入阁办事,他们名为讲学,实为结党,互相引为奥援,处处与我们作对。” 严嵩阴沉着脸说道:“是不是碍了你小阁老的事,国朝内阁辅臣、大宗伯、大司马的名讳是你随意叫的的?严世蕃,圣意难度、天威难测,这次怕不会如你所愿了。拿我银章来,我要写密疏了。” 严世蕃笑道:“父亲要写什么密疏,儿子代劳就是了。” 严嵩冷笑道:“岂敢劳你小阁老大驾,老夫自己写罢了,再说附议欧阳南野的密疏,严世蕃你写吗?” 严世蕃一听急了:“父亲为何要附议欧阳——”话未说完,严世蕃抬头看见严嵩铁青的脸色,不情愿的改口道:“大宗伯,父亲为何要附议大宗伯的奏疏?” 严嵩问道:“陛下最重什么?”严世蕃答道:“礼法、孝道。” 严嵩喝道:“亏你还知道!陛下难道会背礼弃法,二王婚仪一致,要引得国本动摇,本朝不会再有一次大礼议了!”严嵩说完,摊开纸,自顾自的写起密疏来了,严世蕃在一旁怔怔的失神。 午后一会,礼部堂吏将欧阳德的回奏送达内阁,严嵩不再理会徐阶、吕本,将奏疏直接交予执事太监,送司礼监黄锦处。黄锦将奏疏呈给嘉靖,嘉靖看过后冷笑着说:“不愧是王阳明的好弟子,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倒是图穷匕见了。” 嘉靖对黄锦说:“欧阳德说《会典》醮词,主器则曰承宗,分藩则曰承家。今裕王当何从?黄伴怎么看啊。” 黄锦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说道:“国本大事,老奴岂敢多言,唯陛下命!” 嘉靖没理他,说道:“黄伴,你去礼部代朕问欧阳德既云王礼,自有典制。如若言,何不竟行册立耶?然后去内阁,问严阁老有何话来,如此大事内阁不敢拟票,连话也不敢说吗?” 黄锦立马赶到礼部正堂,将嘉靖的问话告知欧阳德,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和的胖老头立刻回答道:“陛下圣虑及此,天下之幸也!谨具皇太子册立典仪以进陛下。一竢陛下诏命,臣即令礼部上下着手太子册立。” 黄锦苦笑着说:“大宗伯莫玩笑了,陛下此言何意,大宗伯不知吗?刚才的话咱家就当没听到,大宗伯三思而行!” 欧阳德肥胖的身躯跪在地上,艰难的举起手中的奏疏,将它举过头顶沉声说道:“臣欧阳德谨具皇太子册立典仪以进,请黄公代奏!” 黄锦无可奈何的接过了欧阳德的奏疏,叹息道:“大宗伯这是何苦呢?陛下伤痛庄敬太子薨逝,又有恭诚伯(陶仲文)之言,何必如此。” 欧阳德梗着脖子说道:“陛下既任臣为礼部,执掌天下礼仪,礼之所重,臣之所为,恭诚伯之言与礼孰重?” 黄锦只得回转内阁。黄锦走后,欧阳德慢慢起身,对仆役说道:“本部堂偶感风寒,更衣回府,部事暂交左侍郎代处。待本部堂病愈后再说。”在回府的轿子上,欧阳德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黄锦来到内阁严嵩值庐,苦着脸对严嵩说道:“严阁老,礼部出这么大的事,内阁什么都不知道吗?陛下让我问严阁老有何话说。” 严嵩眯着眼,“雪白的眉毛抖动着:黄公莫急,老夫已知道了,这是老夫的密疏,请黄公代奏陛下,这是老夫的肺腑之言。”黄锦接过密疏说道:“阁老放心,咱家会为阁老代奏的。” 万寿宫内,黄锦跪在地上,小心的奏报这在礼部的一切,时刻关注着嘉靖的脸色。 嘉靖一直默默的听着,黄锦说完了,嘉靖将欧阳德的奏疏放到一旁,看也不看,翻开严嵩的密疏读起来。只见严嵩写到:“昨岁奉旨于各府行礼,此固先年亲王旧例。但臣等思二王府第浅窄,出府未免与外人易于相接。在亲王则可今,日事体不同,臣等再三计之实有未安。目今日二王殿下合无暂且俱留在内成婚亦于保护为便 。” 嘉靖看完淡淡说:“欧阳德倒是学会了王阳明的直,王阳明的谋怕是没学到几分。”说罢在严嵩的密疏上批到:卿摇于外议耶?孰若举册立事?然后将严嵩的密疏扔给黄锦说道:“拿去给惟中(严嵩字),让他回话,勿要遮掩。” 黄锦连忙捡起来,不敢看密疏上一个字,往严嵩的值庐而去。没想到严嵩在值庐中正襟危坐,等待黄锦。黄锦将密疏给严嵩说道:“阁老,陛下等阁老回话,勿要遮掩。” 严嵩笑道:“今日老夫累及黄公了,请稍待。” 严嵩在密疏上写到:此举天下臣民久所仰望,但今婚期已近伏望 。皇上俯从臣等所请且于宫内成婚,其册内大礼另候钦示举行 。 严嵩将密疏交给黄锦道:“黄公今日劳苦功高,嵩感激不尽!” 黄锦苦笑道:“阁老与陛下商议国家大事,我岂敢耽搁。” 黄锦将严嵩的对答赶紧交给嘉靖,嘉靖看后批答道:出府之不可,是害及二王是害及朕?卿等明说来。扔给黄锦后只说了一句快去。 黄锦飞奔而去,没想到严嵩还在值庐里等待,黄锦将密疏交给严嵩,在一旁休息。严嵩提笔写到:储二名分未正而又出居于外。虽应得者亦怀危疑。府第连接仅隔一墙从人众多。情各为主易生嫌隙。此在 二王不可不虑者也 ,先朝有太后在上,有中宫、东宫体势增重 主上尊安。今烈后不后,至亲惟有二王却俱出外。此在圣躬不可不虑者也 。 严嵩写完后,将密疏交给黄锦,郑重对他说道:“请黄公代奏臣肺腑之言,虽有二龙不相见之言,然二王婚仪,当以区分,以安应得之心,绝不当者之思,老臣一片赤诚,伏乞陛下圣断。” 黄锦说道:“阁老放心,事关国本,敢不尽心。” 黄锦回到万寿宫,嘉靖正在宫内焦急的踱步,黄锦连忙将密疏给嘉靖,然后复述严嵩的话:“严阁老说虽有二龙不相见之言,然二王婚仪,当以区分,以安应得之心,绝不当者之思,老臣一片赤诚,伏乞陛下圣断。” 嘉靖听后,思索了一阵,紧皱的眉头终于展开说道:“还是惟中老诚妥帖。嘉靖提起笔批到:此皆不足恤。人无能胜天者,二子只依本分待朕命处分方可,勿再奏!” 嘉靖写完,看了看漆黑的夜幕,和疲累的黄锦,笑道:“今日可是累煞黄伴了,赐黄伴御膳法酒,也给惟中赐御膳法酒。” 黄锦跪谢道:“臣些许犬马之劳,岂敢当陛下厚赐。” 嘉靖说:“黄伴莫推辞,明日还有事让黄伴做呢!”黄锦笑道:“陛下吩咐便是。” 嘉靖说道:“明日黄伴先将密疏交予惟中。再传谕欧阳德,裕王婚仪先七日,以武英殿大学士严嵩、英国公张溶持节为正副使,景王如亲王仪制,以礼部尚书欧阳德、襄城伯李应臣为正副使。着礼部进二王婚仪。告诉欧阳德二王俱以亲王仪制,不得逾制,二王婚仪制、诰、诏书礼部先报朕知。” 嘉靖然后问道:“裕王妃父是锦衣亲军?” 黄锦答道:“裕王妃父亲是锦衣亲军南镇抚司百户。已加恩本卫带俸副千户。” 嘉靖笑道:“那就再给他个恩典,传谕陆少保,裕王妃父实授本卫在京千户。” 《明实录 世宗肃皇帝实录》嘉靖三十二年,二王婚仪,礼部以亲王礼进仪制,东阁大学士徐阶不允,持疏白首辅嵩,嵩以裕王长子,礼仪所重,斥礼部所进仪制,令堂官总司其事。礼部欧阳德以洪武故事论之,嵩弗拟票,以天家事非人臣所闻疏报上。上不悦,令司礼监持疏问德。德对曰:裕王当何从?上益怒谓曰:何不竟行册立耶,德果进皇太子册立仪典。时内阁严嵩密疏以进,附德议。上谓嵩摇于外议,竟行册立。嵩再对之,论以二王俱在外,易生嫌隙,且使应得者怀危疑,不当者生异志,不可不虑。上动容,然以二王不相见。使嵩勿复奏。赐司礼监及嵩御膳法酒。后诏下,裕王婚仪先七日,如亲王制,令武英殿大学士嵩、英国公溶持节为正副使。加恩妃父锦衣千户。 《明史 严嵩传》 嵩一意媚上,无所坚。然二王婚仪,嵩密疏屡陈,论以安危,帝终动容,从嵩议,论者谓嵩亦有一取之得。 第7章 成婚(三) 解决了大事的黄锦和严嵩都感到十分疲倦,当晚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黄锦立刻去到内阁和礼部,迫切的想把此事办妥。 裕王府内,刘忠正在绘声绘色的向朱载坖描述着昨晚发生的事情:“王爷,昨天欧阳尚书可是硬顶陛下,向陛下进皇太子册立典仪,听说严阁老也给陛下上了几道密疏,把黄公公累的不行。” 朱载坖好奇的问道:“这等宫闱秘事,刘伴怎么会知道这么快?” 刘忠有些羞涩的说道:“王爷明鉴,奴婢在内书堂进过学,当日里有些同窗,如今在二十四监里当值,他们自然是消息灵通的。” 朱载坖恍然大悟打趣道:“看不出刘伴在宫内还有如此好人缘,昨天恐怕他们不只只是给刘伴送个消息吧。” 刘忠把头低下来说道:“王爷说的是,不过奴婢的同窗在宫内都不甚得力,奴婢想着这一二日宫里的大珰怕是会来拜见王爷,想来会给王爷大礼。” 朱载坖正色说道:“刘伴,凡是宫里的大珰要见我的,一律不见,礼物也不能收,其他人要是想通过你见孤也不行,这种重礼不能收,刘伴你要有个度。陆少保的锦衣亲军可不是吃干饭的,黄公的东厂也没闲着。” 刘忠连忙说道:“奴婢谨领王爷教训,不该收的绝不收。” 内阁里,黄锦正向严嵩传谕:“阁老,陛下已令裕王婚仪先七日举行,阁老和英国公为正副使,着礼部加紧定二王婚仪,咱家还要去礼部传谕欧阳尚书,内阁就烦阁老盯着,礼部将婚仪递上,务必尽快转呈司礼监,先了却这一大事。” 严嵩点头说道:“黄公说的是正理,老夫会催促礼部,尽快完成,黄公要寻欧阳南野,怕是要到他府上去了,这老儿昨日告病了,不过黄公今日一去,欧阳尚书的病怕是立时就好了。” 黄锦笑笑,连忙去往欧阳德府上了。严嵩吩咐道:“去请徐阁老过来,就说事关二王婚仪。” 不一会,小老头徐阶来了,连忙问道:“严阁老命下官来,可是二王婚仪陛下有旨意了。” 严嵩捻须笑道:“子升倒是见事入神啊,陛下下旨,裕王婚仪先七日举行,本官和英国公为正副使。子升分领礼部,要催促欧阳南野,尽快将二王婚仪上呈!” 徐阶笑道:“下官先恭喜阁老为天子婚使,二王婚仪还请阁老授以方略,下官自当督促礼部。” 严嵩捻须沉吟半晌,说道:“子升,皇上既有明旨,二王婚仪同亲王礼,不可逾制,婚仪之上当谨遵圣谕,但是二王婚仪制、诰,须得区分,长幼有别,子升翰苑前辈,又曾是光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于制诰之事要多用心,事关国本,子升要多斟酌,所拟制诰子升审阅过后送我看过后再呈送。” 徐阶恭敬的说道:“下官谨领阁老钧谕!” 在嘉靖的上谕下达后,二王婚仪成了这几日京师最热门的话题,所有人都在关注礼部。礼部正堂,尚书欧阳德和左右侍郎各司主事分位坐下,欧阳德问道:“二王婚仪,天下瞩目,内阁已多次催促了,如今婚仪拟定的如何了?” 礼部左侍郎回答道:“部堂大人,下官及仪制司考察会典,婚仪所用仪典俱已齐备,惟醮戒之词下官不敢自专,请部堂大人定夺。” 欧阳德说道:“醮戒之词有何说法?” 左侍郎答道“:察宪庙、孝庙及太祖成祖,亲王婚仪后之国,故而醮戒之词用往迎尔相用承厥家,为承家者言也。今留京将以承宗封国所以承家戒命。若是太子婚仪,则用往迎尔相承我宗事为承宗者,今二王并婚,则醮戒之词将何用也?” 欧阳德眼睛一翻说道:“这还用问?裕王陛下长子,序齿为尊,裕王用承宗,景王用承家,速速弄好,具表内阁,送陛下御批!” 过了三日,礼部具表奏二王婚仪,奏疏由通政司至内阁,东阁大学士徐阶报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严嵩拟票。严嵩直庐,严世蕃看完礼部的奏疏说道:“父亲,这大宗伯未免也太冒失了,这醮戒之词裕王用的是相承我宗事,与直接册立有什么区别。陛下能同意吗?” 严嵩笑了笑:“欧阳南野好谋算啊,若是不用礼部之议则二王婚期将近,拖不得了,用就等于默认裕王,看来老夫还得帮欧阳南野一把才行。” 严世蕃不屑的说道:“帮他欧阳南野又怎样,难道他会帮父亲吗?他们都是心学一脉的。” 严嵩一笑:“竖子无知,国本大事,何论其他。拿来拟票,送陛下御览。”严嵩拿过礼部奏疏,在上面拟道:所奏悉合诸典,当速发有司,从速办理,以慰天下拳拳之心。于是将奏疏送往司礼监文书房。 万寿宫,黄锦将礼部的奏疏拿着,轻声说道:“陛下,礼部进二王婚仪了。”嘉靖缓缓起身说道:内阁拟票了吗?黄锦说道:“严阁老拟票了,严阁老拟所奏悉合诸典,当速发有司,从速办理,以慰天下拳拳之心。” 嘉靖说道:“哦,那拿来看看。” 黄锦将礼部的奏疏和应用的各种制诰、醮戒呈上御案,然后静静的等待嘉靖。嘉靖仔细的翻看礼部奏疏,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着,突然嘉靖瞪着眼睛,把礼部的奏疏仍在地下,大骂道:“欧阳德欺人太甚!老匹夫,严嵩在干什么,这种东西他也敢拟票!黄伴,这婚仪,朕不准,拿着这东西,给欧阳德,问他到底是何居心!” 第8章 成婚(四) 黄锦被吓了一跳,颤声说道:“皇爷保重龙体,不必为了琐事伤了龙体啊!” 嘉靖喘着粗气嘶声道:“黄伴你看,朕已经再三说过,二王婚仪如亲王礼,不能逾制,欧阳德居然在醮戒中给裕王用承宗之词,这不是欺君是什么?严嵩在干什么?这等大不敬的文字,他也敢拟票,内阁瞎了吗?” 黄锦捡起文书一看之见上面正是裕王的醮戒之词:往迎尔相承我宗事为承宗者言也。黄锦心想,欧阳德这胆子真不小,这不是故意激怒皇爷吗。 黄锦连忙说道:“皇爷且暂息雷霆之怒老奴马上去礼部问欧阳尚书。” 嘉靖叫道:“还有内阁,问问严嵩,他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黄锦连忙答应。”嘉靖突然说道:“黄伴等一下,把礼部德奏疏拿来。” 黄锦将扔在地上的奏疏收拢好,放到嘉靖的案上,嘉靖提起笔在上面批道:既云王礼自当依典制行,又何不同之有?今不必欺扰,苐速降敕册立太子分别成婚,任尔等为之,勿烦朕!嘉靖批好后拿给黄锦,说道:黄伴将此本发还内阁。黄锦领命而去。 内阁中,严嵩拿着嘉靖御批之后的奏疏,无奈的苦笑着。严世蕃说道:“听黄公的语气,陛下怕是大怒了,父亲打算怎么办?” 严嵩说道:“陛下既然已经御批,我等臣子,只能奉旨遵行罢了!去请徐阁老来吧!” 徐阶来到严嵩的直庐说道:“阁老唤下官前来何事?” 严嵩将嘉靖的御批交给徐阶,问道:“子升怎么看?” 徐阶看过之后说道:“阁老,陛下恐怕并不是册立太子?恐怕是试探。” 严嵩笑道:“子升见事明白!我等身为辅臣,调理阴阳,协和中外,国本之事,举朝骚然,子升既领礼部,且助老夫一臂之力!” 徐阶拱手说道:“请阁老吩咐!” 严嵩笑道:“子升请看,陛下既然批答,子升就应当督促礼部按陛下御批行事,请子升往礼部一行,南野先生务必今日具表上奏皇太子册立相关文书。另外子升与聂本兵相熟,请聂本兵(兵部尚书聂豹)相助。大司寇那里我去分说,务要促成此事。”徐阶点头称是。 吩咐完了所有事,严嵩拿出嘉靖赐予的银章,准备密疏。严世蕃不解的问道:“父亲为何要参与这国本之事,裕王未必领这个情,到时候父亲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严嵩笑道:“老夫不要裕王的人情,只要高肃卿的人情就好。” 严嵩唤过内阁中书吩咐道:“去翰林院请高学士过来。” 正在翰林院中办公的高拱莫名其妙被叫道西苑,心中有些忐忑。进入严嵩的直庐,严世蕃亲自为高拱端茶,高拱有些受宠若惊,对着严嵩、严世蕃说道:“严阁老、小阁老,有什么事吩咐下官?” 严嵩笑道:“肃卿莫拘束,请你来是要借你的如椽巨笔一用,肃卿且稍待,一会请你草诏。东楼与你平辈相交,就不提什么小阁老了。” 严嵩继续拟票,严世蕃陪着高拱寒暄。不多时,徐阶带着礼部奏疏回来了,对严嵩说道:“严阁老,子升幸不辱命,南野公已具册立皇太子表文。” 严嵩说道:“子升辛苦,将此表即刻送司礼监,就说礼部奉圣谕已拟定册立皇太子诸事,请圣上御批。” 徐阶看到旁边坐着的高拱,笑着说道:“肃卿也到内阁办事吗?” 高拱连忙行礼:“下官奉严阁老钧谕而来。” 严嵩笑着说:“子升啊,请肃卿来是借肃卿的如椽巨笔,为裕王拟婚仪诏书,也算是美事一件啊。” 徐阶心里骂道老狐狸,竟然想到高拱了。还是笑着说:“阁老大才,裕王讲官为裕王拟婚仪诏书,当真是美事!” 高拱又是听说册立皇太子,又是婚仪,心里急躁异常,若不是在内阁,恐怕早就发作了。待徐阶走后,高拱望着严嵩说道:“阁老,下官 ?” 严嵩摆摆手说道:“肃卿是裕王讲官,忧心裕王也是正常。严世蕃,给高学士讲讲其中关窍。” 严世蕃于是为高拱说起来这两天的事,严世蕃说完后,严嵩说道:“肃卿,你也知道恭诚伯二龙不相见的语言。陛下不立储,也是怕庄敬太子旧事重演。这点肃卿你要明白。” 高拱点头道:阁老所言极是,下官知道轻重。严嵩接着说道:“所以我等准备借婚仪昭告天下,裕王承继宗庙,故而欲借肃卿的如椽巨笔,肃卿可明白?”高拱点头道:“下官明白。”严嵩点点头,闭上眼休息。 黄锦看着手上的奏折,感觉有千斤之重,心中不止一次骂欧阳德:老匹夫害死我也,皇爷到时候又要大怒。但是事关国本,他也不敢耽搁,本朝内侍可不是在武宗时候,嘉靖御下极严,内侍要是敢弄权必受重处。 黄锦战战兢兢的走到嘉靖的书房前面,说道:“皇爷,礼部进皇太子册立诸事,内阁严阁老送来了。” 嘉靖毫无感情的说道:“拿来。” 黄锦将奏疏放在书案上,看着嘉靖阴沉的脸色,嘉靖看也不看,问道:“内阁可有拟票?” 黄锦答道:“内阁没有拟票,但说是奉圣谕礼部进册立皇太子诸事。” 嘉靖冷笑道:“礼部具奏,内阁不发一言,有趣,有趣!”拿起奏疏批道:卿其有意乎?批好后给黄锦,拿去问严阁老,有事可具密疏或让你代奏。 黄锦赶紧来到内阁,对严嵩说道:“阁老,陛下龙颜大怒,严阁老赶紧对答吧。” 严嵩结过奏疏,看到嘉靖的御批,赶紧对答道:批部命举册立所司岂敢不遵?但前奉圣谕俟有明命处分臣等不敢复渎。然后对黄锦说道:“黄公,老夫有些话请黄公代奏。” 黄锦说道:“严阁老但讲无妨。” 严嵩说道:“陛下,此事现已沸沸扬扬,百官不安,为长久计,请陛下早做处断。恭诚伯之言二龙不相见,与二王婚仪并不冲突。请陛下下旨,裕王婚仪用承宗庙,景王用承家,既不违二龙不相见之意,又可安百官之心。欧阳德宿儒老臣,王学巨擘,其言不可不重,陛下今王学半朝,内阁辅臣、本兵、大宗伯皆是王学门人,事若不谐,陛下必不胜纷扰。陛下宜早处断,臣已召翰林侍读学士高拱于内阁,陛下下旨,援笔立就,臣明日出而安百官,如此陛下不受纷扰,百官亦自安。”黄锦点头称是。 黄锦回到万寿宫,向嘉靖呈上了严嵩的对答,并复述的严嵩的话。嘉靖听后,半晌无语。才问道:“王阳明之学,现在如此昌盛?” 黄锦说道:“王文成公去后,王学变为七派,唯有两派最为昌盛。” 嘉靖说道:“讲来听听。黄锦说道:王学中右派最为昌盛,徐阁老,大宗伯,聂本兵都是右派出身,常在京师聚众讲学,每次数千人。其次便是所谓泰州派,于贩夫走卒之间讲学,为官的倒是不多。” 嘉靖继续问道:“而今百官如何。” 黄锦说道:“百官如今却是多有议论,不少言官准备弹劾恭诚伯离间天家。” 嘉靖轻蔑的说:“无知之辈,不知大道!”不得不说严嵩对嘉靖心理的把握,与大臣前后二十年的大礼议确实也让嘉靖疲倦,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的嘉靖早就没有当初的雄心了,朝局的平稳显然是他最关心的,这样才能让他更好的修行。 嘉靖最后无奈的说道:“惟中说的不错,就照此办理吧。” 于是批道:晓谕部臣岂有朝更暮改之理,其遵朕初谕二王一体行礼,勿复违扰 !内阁总理其事,明诏天下。嘉靖如释重负般,说道:“拿去给严阁老,告诉他务要使朝廷安定,休要生事了。朕要修炼了。” 黄锦向严嵩传谕后,严嵩马上对高拱说道:“肃卿,一切拜托了。” 高拱正色说道:“请阁老放心!” 高拱展开宣纸开始写道:惟嘉靖三十二年春和,以锦衣亲军千户李铭女归裕王,所以以承宗庙。以御家邦。盖风乎远者、必始于近。正乎国者、先齐其家。有莘翼商。涂山兴夏。舜以二女。茂昭厘降之文。周以太姒。聿兴大明之咏。此有国之成宪。古今之常道也。今以礼部具奏婚仪,昭告天下,上慰诸庙延嗣之望,下安黎庶拳拳之心。是以奉循前烈,慎考典册。匪初惟艰,惟慎厥终,尔忱念兹。朕其所望焉!至于婚仪诸典,礼部、太常、鸿胪诸司奉行。尔其钦哉! 高拱写好后,交给严嵩,严嵩看后说:不必修饰了,内阁无异议,请黄公从速请宝,明日昭告天下! 第9章 领旨 朱载坖这两日也密切关注着自己的婚仪,刘忠也在积极的打听消息。 早上朱载坖正在完成自己的作业时,刘忠进来带着兴奋的说道:“殿下,高学士已经草诏,送文书房批红后就要用宝了!文书房的说殿下用承宗、景王用承家,要不是恭诚伯的二龙不相见,殿下就是太子了!内阁严阁老和英国公为迎亲正副使,用印之后就要宣旨了!” 朱载坖淡淡的说:“那刘伴就准备接旨吧。” 刘忠显然有点没回过神来,朱载坖说道:“刘伴,要镇定,这会父皇正在看着我们。” 刘忠悚然而惊,朱载坖笑道:“刘伴莫慌了,准备接旨吧,其他的一切如常。” 司礼监内,黄锦正在催促着一众太监,准备着二王婚仪的各类诏书,用印装裱,然后送行人司传达。黄锦迫切的想把二王婚仪办好,他也实在是怕了。将所有制诰誊写、用印之后,黄锦急忙道,送行人司传旨。 午后的裕王府,一片寂静,在刘忠的吩咐下,裕王府的仆役、宦官都如同往常一样的干活。远远看到一队锦衣亲军,心道是传旨的行人来了。 裕王府赶紧大开中门,同时通知裕王,摆好香案等物,准备接旨。传旨的行人来到之后,肃立在裕王府中庭,大喊一声:“有诏!” 待裕王府诸人跪下后,才展开玉轴装裱的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嗣有令绪,惟怀永图。御于家邦,扬于大廷。以笃君臣父子大伦之恩,以立宗庙社稷万岁之本。无疆惟恤,申命用休。年既冠于阼阶,礼及时而有室。必立之配,以宜其家。惟锦衣亲军千户李铭女:毓德粹温,秉心渊静。以祗以顺,夙资天性之良;有言有容,允蹈公宫之教。家风素劭,祖泽覃延;庆在后人,誉闻当世。出自钦成之裔,来嫔上嗣之贤;爰亲饬于迩臣,肆丕成于庆事。拂龟既吉,荐鴈甫新;宜侈闳休,以昭异数。灿然仪服之盛,申以册书之荣。国典有稽,师言惟穆。于戏!合二姓之好,是谓政先;刑四方之风,率由近始。尚迪柔嘉之则,往思盥馈之恭。克称龙光,永膺燕誉。是以遣使礼聘,往充裕府,以承宗庙,以兴其家。无违诸庙奉祀之志,以申宇内长幼之望。仍令所司备礼册命,遣使往告,尔其钦哉! 行人宣完旨后,赶紧对朱载坖行礼道:“恭喜裕王殿下,大礼已备,诸司奉行。”朱载坖给传谕诸人打赏后,行人还透露了一个消息,一会礼部来送婚仪诸典的是大宗伯欧阳德。朱载坖一下就明白了,这位南野先生怕是来提点自己的,于是在正堂恭候着。 传旨的行人们走后,不一会礼部尚书欧阳德送婚仪诸典来了。 欧阳德进正堂来,大礼参拜:“臣礼部尚书欧阳德奉旨送裕王婚仪诸典。” 朱载坖立马将他扶起来说道:“大宗伯请起,烦劳大宗伯亲至。” 欧阳德起身后,将厚厚的婚仪典册交给刘忠,笑着说道:“这些东西自有鸿胪寺来教裕王,老夫就不多言了。” 朱载坖点点头问道:“大宗伯今日屈身亲至,将何以教孤?” 欧阳德胖胖德脸上闪过狡黠的神色,反问道:“殿下欲如何也?” 朱载坖在心中暗骂老狐狸,说道:“惟陛下命耳。” 欧阳德的胖脸上浮现出笑意,说道:“然也!长幼有序,纲常有道,殿下自知。至于卫道守常,诸大臣之职分也!殿下不必忧虑。” 朱载坖点头道:“大宗伯说的是,听闻大宗伯是阳明先生弟子?” 欧阳德的胖脸挡不住的骄傲:“老夫昔日曾受教于阳明先生。不知殿下怎么看阳明先生之学?"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治世之学,若我朝多几个阳明先生,必能光大大明,重致仁宣。" 欧阳德的眼眶湿润着说:"阳明先生泉下有知,当瞑目矣。此言当告知子升、文蔚(聂豹),老夫失态了,请裕王海涵,殿下既然推重阳明先生,老夫回去后将先生昔年的四书批注送于殿下。"朱载坖感谢之后送老头离开了。 送完欧阳德,就看见刘忠喜气洋洋的出来,朱载坖问道:"刘伴为何如此高兴?" 刘忠说道:"自然是为殿下高兴,殿下婚仪用承宗,景王用承家,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而且欧阳尚书亲近殿下,他可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王学如今兴盛,六部堂官多是王学出身。而且殿下大婚之后,照例就有禄米、银钞,府内就宽裕了。" 朱载坖笑道:"自己堂堂亲王,皇帝亲子,还会缺钱用?刘" 忠说道:"现在府里用度是靠殿下出宫时候陛下的上次和康妃娘娘的体己钱,只有婚仪后户部才会照旧例拟定岁禄,一般是米三千石,钞一万贯,不过一般不实发,有所折扣。" 朱载坖心里想着,没想到自己穿越来做皇子还要为钱发愁,不过只能等婚仪后再说了。 第10章 谋划 第二日天不亮,刘忠就将朱载坖叫醒,刘忠说道:“殿下今日鸿胪寺遣人来教习殿下婚仪诸事。” 朱载坖无奈的起床,在刘忠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在步入王府大堂,等候鸿胪寺属官前来教习礼仪。这东西,是朱载坖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而且鸿胪寺派来的是个老学究,满口的之乎者也,圣人之言,都快把朱载坖教的睡着了。 西苑,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朱厚熜正在修炼。黄锦等人在一旁伺候着。 朱厚熜修炼完毕,起身,黄锦等人服侍万寿帝君更衣,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嘉靖不但不住紫禁城,改在西苑万寿宫居住,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极度不信任。 随着当初跟他一起从安陆来的太监逐渐年老去世,黄锦就成为了嘉靖最信任的人,穿衣伺候,甚至修炼时都是黄锦在一旁伺候。 对黄锦的恩宠也是与日俱增,今年更是加黄锦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这在大明还从未有过。就算是之前的刘瑾、王振,虽然权倾一时,但是也没有同时兼任司礼监掌印和提督东厂的。 黄锦算是真的坐实了内相的第一人,虽然黄锦平时待人谦和,但是谁都不敢小觑这位黄伴的能量。 嘉靖修练完开始批阅奏折,不要以为嘉靖想成仙就不理政务。论对权力的掌握,除了凤阳神丐朱重八,应该就是这位炼丹仙人了,毕竟征北大将军、蛐蛐天子、叫门天子、御姐爱好者、大明第一深情、威武大将军等人都没万寿帝君这么丰富的宫斗经验。 只有他,不仅敢于斗,而且善于斗,勇于斗。 继位之初,就因为真爹标准问题和群臣展开了大讨论。那家伙大明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嘴仗就爆发在嘉靖朝,当然靠着朱重八留下来的祖传神器——庭杖。朱厚熜总算是说(da)服了群臣,得出结论:血统才是检验真爹的唯一标准。 当然现在的朱厚熜又有了新的追求,虽然自己的亲爹已经被追谥为兴献帝,但是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就是让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这个难度可不小。 朱厚熜一边处理奏疏,一边问道:“黄伴,裕王府里怎么样?” 黄锦说道:“禀皇爷,一切如常,裕王在府内读书,学礼。” 朱厚熜笑道:“倒是乖觉,裕王府内就刘忠一个人,还是太单薄了,黄伴有没有忠诚可靠的,派一个到裕王府内去。” 黄锦想了一会,说道:“皇爷,御马监右少监滕祥,倒是忠诚可用,不若派到裕王府上去。” 朱厚熜点了点头说道:“黄伴去办吧!东厂要在裕王、景王上用点心!” 黄锦领旨赶紧去办了。朱厚熜在万寿宫内继续批阅奏折。三十多年以来,朱厚熜从未懈怠过,当然不是为了治国,而是为了抓紧手中的权力。他从一个外地藩王到京城来做皇帝,内心是惶恐的,从初到京城和杨廷和的斗争,就让朱厚熜对文官集团天然不信任。 本来应该天然亲近皇帝的宦官集团当时都是前朝的旧人,根本不能让他信任,当时他只能选择斗,硬刚文官集团,同时清洗前朝的宦官。 时至今日,他已经牢牢把握住了权柄,独自在紫禁城斗了三十二年了,他老了,也累了,他想的是延年益寿,万寿无疆,怎么更长久的把握权力,而不是继续无休止的和文官们斗,和太监们斗,尤其是壬寅宫变后,他感到害怕了,宫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信任。 除了道士,就是这帮太监们让他觉得可以信任。 很多人认为,嘉靖朝是太监势力最小的时代,诚然,相较于明代其他时期,世宗对前朝宦官为祸之认识以及对本朝宦官的限制与打击,是较为突出的。数其着者,当为即位之初通过即位诏革除正德朝为祸甚烈的宦官,以及召回驻外的镇守太监并停废这一行之百年的镇守太监制度。 但是到现在,朱厚熜逐渐对太监们放松了手脚,不但允许他们管理宫廷的各项事务,而且各种营建、督造、监军等事务,太监们也都可以参与了。东厂也得到嘉靖的重视,开始渐渐活动起来。 但是嘉靖对于权力是绝不放手的,尤其是决策权。决策权是皇权表达的最重要也是最高的形式和内容,在嘉靖皇帝亲理朝政的几十年间,无论是勤于朝会、亲批章奏,亦或亲批阁票,都有效地撇开了宦官的参与机务。 勤于朝会,是君臣当堂议论国是,宦官根本是无缘参加的;亲批章奏,是朱厚熜直接处理章奏,甚至撇开了朝臣或阁 臣,批答的结果表现为中旨,但此中旨和皇帝依靠内阁票拟时不听阁票而径自定夺的中旨还略有不同;亲批阁票,是世宗和内阁阁臣间的协作,是基于内阁的票拟而表现为宸衷独断,也无需宦官代为批红。加之朱厚熜广泛施行密疏政治,更使皇帝避开了一切外在干扰而实现君权独断,遑论宦官的参与? 所以太监们虽然比之嘉靖初年的时候已经好过多了,但是太监们最大的权柄——司礼监的权力却被朱厚熜剥夺了,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和他分享权力,亲儿子也不行! 此刻朱厚熜正在翻阅实录,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怎么把自己父亲的神主牌移进太庙,这事情他没法和任何臣子商量,大礼议后,不少臣子对他是很有意见的。 但是他毫不在意,他是君,你是臣,朱厚熜要做的,就一定要做到。他要让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成为真的意义上的大明皇帝,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并不是他对他父亲多么孝顺。 而是他需要向天下宣示,我,朱厚熜,生来就是这大明的主人。不是因为武宗皇帝绝嗣侥幸捡了个皇位的外系藩王! 第11章 礼仪 朱厚熜坐在御案上,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要想将自己的父亲成功的请入太庙,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虽然朱厚熜在大礼议中取得了胜利,但是并不意味着朱厚熜就能如愿以偿的把自己的父亲请进太庙。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想要把自己的父亲兴献帝朱佑杬的神主牌请进太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一个大问题就是兴献帝的名号问题,虽然现在他的父亲朱佑杬已经从兴献王改称兴献帝,名义上算是皇帝了,但是毕竟他父亲没有当过一天皇帝,所以当初也就是上了一个帝号,现在要是给朱佑杬进入太庙,那就有一个很要命的问题了,就是需要给朱佑杬加上全套的皇帝称号。 这可不是不是小工程,因为要给一个没有做过一天皇帝的人上皇帝的谥号、庙号、尊号,怎么上,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是对于朱厚熜来说,这个事情并不难,他相信严嵩能帮自己做好这事的。 第二个大问题就是请谁出来,太庙是朱家的家庙,但是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单独的宗庙供奉了,大明实行的是九庙制,也就是有九座单独的宗庙供奉,现在九庙满员,分别供奉的是:仁祖淳皇帝朱世珍、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太宗文皇帝朱棣、仁宗昭皇帝朱高炽、宣宗章皇帝朱瞻基、英宗睿皇帝朱祁镇、宪宗纯皇帝朱见深、孝宗敬皇帝朱佑樘、武宗毅皇帝朱厚照。 什么,你问建文帝和代宗朱祁玉?什么建文帝、什么朱祁玉,我大明自建国以来就没有这号人,太宗文皇帝是太祖高皇帝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大明洪武三十五年,大族高皇帝亲自将皇位传给太宗文皇帝,什么建文帝,什么朱允炆,北镇抚司走一趟啊。 现在太庙是满员的,要想将兴献帝移进太庙,就得将太庙中现有的一位移出去,京师这个地方,寸土寸金嘛,当然被移出去的神主牌也不是劈了当柴烧,而是集中在一起供奉。 有个简单办法,就是将仁祖淳皇帝祧出太庙,这个当然是惯例,因为太庙一旦需要祧出一位皇帝,优先就是将没当过皇帝的人祧出去,那么朱元璋的父亲仁祖淳皇帝祧出宗庙从法理上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对于朱厚熜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很简单的道理,今日能够这个理由将朱元璋的爹祧出去,待到他日后归天的时候,文官集团肯定会以同样的理由将自己的亲爹朱佑杬给祧出去,这是毫无疑问的,朱厚熜很清楚,对于大礼议,文官集团是极为不满的,只是现在靠着锦衣卫的庭杖和自己的威压不敢说话而已。 也就是说,朱厚熜需要祧出去一个做过皇帝的人出太庙,这样才能给自己的接班人留下不祧朱佑杬的合理解释,要不然自己一归天,转头大臣们就把自己老爹的神主牌扔出太庙,那自己费劲心力搞得大礼议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当然这两个问题问题朱厚熜觉得都不大,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太宗皇帝的谥号问题。朱棣的谥号有什么不好吗?朱厚熜当然觉得不好,太宗可不是什么好谥号,而且朱厚熜也觉得这个谥号和朱棣的历史地位不符。 之前的太宗们,虽然都有得位不正的传统,但是无论是汉太宗刘恒、唐太宗李世民、宋太宗赵光义,本质上都是通过一场范围不大的高层政变的形式获得的皇位,最惨烈的无非就是遵循宣武门继承法的李世民了,也只是发动了一场政变。 而朱棣则不一样,他是通过发动了靖难之役,通过战争的形式暴力消灭了朱允炆的政权,和其他几位太宗还是有本质不同的,故而朱厚熜觉得太宗这个谥号不适合朱棣,当然,他并不是为了朱棣着想而是为了自己,他觉得给朱棣上太宗的谥号就是在阴阳怪气,就是文官集团在恶心朱家。 机智如我朱厚熜怎么会看不出来,朱厚熜不但看出来,而且准备给朱棣换个谥号,以防自己归天之后又被文官们算计一次。 朱厚熜的想法很简单,朱棣不能称宗,只能称祖。因为本质上朱棣的天下可不是从朱元璋手里接过来的,而是自己打下来的,所以朱厚熜希望给朱棣换一个谥号。 因为他和朱棣有相似之处就是都是京外藩王入继大统的,当然朱老四是自己主动即位的,朱厚熜是被杨廷和请来的。朱厚熜实际上的小心思就是不想自己日后也被祧出宗庙。 因为大明的太庙只有九个雅间,朱元璋作为开国皇帝,万事不祧这是自然,自太宗以来,宗庙不祧朱棣也成为一个潜规则。但是日后朱厚熜进入太庙,怎么才能不被祧出太庙呢?作为同为外系藩王即位的朱棣和朱厚熜,就只能将宗庙不祧朱棣这个潜规则变成明规则。 也就是一旦皇位的继承世系发生变化,那么这一支的始祖就可以不用被祧出宗庙,这样明里是为了不祧朱棣,实则是为了日后不祧朱厚熜。 为了此事,朱厚熜可谓煞费脑筋,日夜苦思,想要得到一个完美的办法,但是思考了这么久,朱厚熜还没能得到答案,因为要让朱棣改宗称祖,可用的庙号就这么几个,高祖、太祖、世祖。 太祖已经被朱元璋使用了,朱厚熜可没这个胆子改朱元璋的庙号,世祖也被朱厚熜否决了,原因很简单,世祖的另外一个同字的庙号世宗,一样也有暗示世系转移的含义,比如周世宗柴荣、辽世宗耶律阮是辽朝的第三位皇帝,是辽朝第二位皇帝辽太宗的侄子,世系发生了改变。这和太宗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继续用太宗呢! 看起来似乎只有高祖一个选项了,但是高祖似乎也不行。按礼制,创业者为“太”,功高者称“高”,世代祭祀称为“世”,中兴之君则称为“中”。似乎称朱棣为高祖也没有问题。 第12章 礼仪(二) 为什么不能用高祖呢?倒不是说什么高祖的地位比太祖高,而是在一个王朝中,若是同时出现了太祖和高祖,意味着什么。 以西晋为例,晋太祖司马昭,晋高祖司马懿,也就是一般来说,一个王朝同时有太祖和高祖,高祖皇帝的辈分一般是要高于太祖皇帝,那朱棣岂不是成了朱元璋的爹,这怎么行。 所以世祖、高祖都不行,那还有什么庙号呢?还真有一个,从来没有被人用过的庙号,就是中祖,为什么这个庙号没人用过呢?因为这个庙号要想解锁,需要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按照谥法,庙号里面最顶级的四个字,太,中,高,世。最麻烦的就是中了,之所以没人成为中祖,就是因为他的难度实在是太大。 祖有功而宗有得,凡事称祖的,都必须有功,就是开创之功,如太祖、高祖、世祖,中的意思就是中兴的含义,那中祖联系起来,就是中祖的话,也是一个意思,也需要这个国家再跌落一次,然后再发扬光大一次。那么上承天命的这个人,百分百在世祖已经有了的情况下,他就是中祖。 所以并不是没有中祖,而是大家都要脸,达不到要求,就不硬上,毕竟人人都不想学宋真宗。纵观历朝皇帝,能达到中祖这个庙号成就的,只有秀儿一人,但是明帝为他选择了地位更高的世祖,后面的除非刘备同意三国,赵构收复开封,其他人应该是很难达成这个成就。 朱厚熜苦思冥想,翻遍了各种有关礼仪的书籍都没能找到一个办法。此刻朱厚熜已经有些狂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让十分恼火,朱厚熜自诩聪明,十多岁就和老油条杨廷和斗得不分上下,又搞了一场大礼议,岂是等闲人,面对这个问题居然毫无办法。 朱厚熜决定暂且放下,万一自己以后长生不老了呢?那不是有的是时间来处理此事。朱厚熜于是先把此事先放下,然后开始处理内阁送上来的奏疏。朱厚熜虽然不上朝,但是对权力却是一刻也不会放松的,他处理政务从不假手于台谏,什么司礼监秉笔、掌印,在他这里都不过是工具人而已。 他批阅奏疏发现又有大量明里暗里暗示他立太子的奏疏,有想起朱载坖上次的对答,于是对黄锦说道:“黄伴,你取一本礼记,然后和这个一道送给裕王,看他怎么说。” 朱厚熜提笔写下了几个字,交给黄锦,让他去找裕王,黄锦领命而去。 裕王府内,看着自己老爹送来的纸条和礼记,朱载坖有些无奈,纸条上写着:庙九待一,如之奈何?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总是喜欢搞这些事情,说白了,朱厚熜经常通过这种隐语的方式来检测大臣们的智商,若是大臣们无法猜透隐语的真实含义,那在朱厚熜眼里就是无用之人,根本不会加以重用。 没想到对自己儿子也来玩这招,倒是让朱载坖很无奈。但是也很兴奋,毕竟自己老爹还愿意考校自己,原本朱厚熜对自己这个儿子可是根本不怎么搭理的。现在都愿意考校自己,也算有所进步了吧。 而且自己老爹还算对自己放了水,拿了一本礼记来提示自己,要是问大臣,恐怕连这本礼记都没有。怎么说了,对自己有点亲情,但不多。 朱载坖当然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想问什么,前世他还真的达成所愿了,直到大明灭亡,朱载坖的便宜爷爷都没被祧出太庙,也算达成了朱厚熜的愿望,与大明共始终。 朱载坖在思考着怎么把前世朱厚熜的操作合理的说出来。 思索半天后,朱载坖决定调一调朱厚熜的胃口,于是说道:“黄公公,我想父皇所问,乃是皇祖父入庙之法,此事不可急切,须待机而行,方可自然。” 黄锦心中有些震惊,果然是主子的中,一个个都这么妖孽,以前在宫里恐怕都是藏拙来着。陛下想要兴献王袱于太庙之事,可算得机密,除了他这个随侍在身边的人外,一概不得知,连严阁老都未曾知晓,裕王仅凭一本书和一张纸条,就能够准确的猜中陛下的心意,以后还得了。 黄锦于是愈加恭敬,对朱载坖说道:“如此奴婢就回报陛下了,裕王殿下有什么要代为转奏的吗?”朱载坖知道朱厚熜生性敏感多疑,若是自己多问一句,他说不定能在脑海里给自己脑补出一部大戏,于是摇摇头。 朱载坖亲自将黄锦送出去。滕祥和刘忠都十分高兴,黄公公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陛下笃信二龙不相见的说法,与两位皇子的交流都是黄锦来传达,现在黄公公和裕王在书房密谈了这么久,殿下还亲自送裕王出来,黄公公也是高兴的走了,说明自家殿下在内廷很吃得开。 现在陛下成年的皇子就裕王、景王,裕王本就是长子,天然有优势,而且得到文官们的支持,现在黄公公也和裕王交好,那大位岂不是到手了,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奴才也能做人上人了。 黄锦回到万寿宫,将朱载坖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朱厚熜,朱厚熜抬起头问道:“你这老货,莫不是给裕王漏了风声?” 黄锦吓得赶紧跪下说道:“陛下,奴婢不敢,若是奴婢有此等逆天之举,请陛下立马将奴婢赐死!” 朱厚熜思考了一下,黄锦确实不可能做这种事,那难道有人提前告知朱载坖了?难道是高拱,朱厚熜还在猜测着,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高拱一个讲官,怎么可能得知此事? 这件事只在他心中想过,连严嵩、徐阶这样的近臣都未曾得知,何况高拱。 黄锦这时候才说道:“陛下,裕王毕竟是陛下的皇子,继承陛下的聪慧不也是正常事情吗?” 朱厚熜有些不相信,自己这个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老实本分说得上,聪慧可就谈不上了,而且这等揣测人心的本事,是从哪里来的,朱厚熜说道:“黄伴再去一趟裕王府,一是让裕王将此事说清楚,二是问问刘忠、滕祥,这几日裕王府可来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说到底朱厚熜就是不相信朱载坖有这个本事,他倒要看看自己都想不出来办法的事情,朱载坖能想出一个什么办法。 第13章 问计 黄锦受命,再次来到裕王府,向朱载坖询问解决的办法。其实原本朱厚熜处理此事就很完美,朱载坖决定毫不客气的拿来用了,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客气什么。 其实朱厚熜后来自己想的方案还是不错的,首先就是将一位皇帝祧出太庙,然后就是给自己的老爹兴献帝加一个庙号。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将兴献帝袱于太庙,同时更改太宗文皇帝的庙号。 这里面朱厚熜已经做了几步,一来就是自己老爹已经给兴献帝拟定好了庙号和谥号,也就是睿宗献皇帝,然后就是就是给朱棣改庙号的事情,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庙号,但是之前朱厚熜已经让礼部商量过此事了,礼部议定的谥号是烈祖,但是被朱厚熜否决了。 其实这些问题问题都不过是些礼仪上的问题,最麻烦的问题就是两点,一个就是以什么名义请出一位皇帝来,二就是将谁请出来。 太庙可是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一般来说,只有需要将大行皇帝的神主牌移入太庙时,才需要将太庙中的其他皇帝祧出去。现在皇帝不是好好的,根本没有机会去祧出一位皇帝。 同时由于大明太庙是供奉九神主,始祖以下,四昭四穆,亲尽则祧。所谓“亲尽”,是说原来供奉的太庙先祖超出与在任皇帝的血缘关系,之前是三昭三穆六代,大明是四昭四穆八代。如果出了“八世孙”的关系,就要被“祧”。 其中仁祖是由于孝宗有先诏令“以周后稷例,不可祧。”太祖朱元璋则是大明开基之祖,“万世不祧”。所以朱厚熜要将其父睿宗的神主放进太庙,享受后世子孙的尊崇的话,那就必须将现有太庙中距离自己血缘最远的太宗朱棣神主迁出,改奉于祧庙,和懿祖、熙祖、仁祖他们去作伴。 但是太宗朱棣是何等人物,文治武功赫赫威名,对于大明功业昭昭,再加上其实他是“靖难”成功,夺取帝位,实同于创业,和朱厚熜一样,都是外藩入继大统。所以就算朱厚熜要给自己老爹挤位置,也不敢明目张胆去迁他的牌位。 但是越过太宗,去迁之下其他皇帝祖宗们的牌位,又于礼法制度不合,而且文臣们刚刚在“大礼议”中吃了暗亏,总要在其他地方争一争,绝不会轻易让朱厚熜得逞的。 所以说朱厚熜这个难度大的原因就在于此,先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从太庙里迁出一位皇帝来,还不能是没当过皇帝的仁祖和与朱厚熜关系最远的太宗,这个理由怎么去找? 原本朱厚熜的办法是升太宗文皇帝朱棣为成祖文皇帝,与朱元璋一道万世不祧,是哪个倒霉蛋被祧了出去呢?仁宗皇帝朱高炽,也就是欺负他在位只有几个月,再加上庙号仁宗的一般性格比较好,把他给祧出太庙了。 朱载坖可不这么做,就算非要祧出一位来,也该把瓦剌留学生朱祁镇祧出去才是。 面对黄锦的询问,朱载坖侃侃而谈,其实大体上和朱厚熜的操作,就是打个擦边球,反正帝后一体,嘉靖二十六年,方皇后去世,朱厚熜事后感慨“后救我,而我不能救后”。世宗下诏:“皇后救过朕的性命,奉天济难,应该以元配皇后的礼仪入葬。”于是称方皇后葬地为永陵,谥号孝烈皇后。 朱厚熜本来的表演的就很到位,既然方皇后已经大行,就可以依照皇帝的礼仪,先行袱于太庙,这样的话不就可以先占一个位置,先移除一位到祧庙来,只要空出一个位置来,不就可以将兴献帝后二人袱于太庙了吗。 至于方皇后,这个也好解释,大明以孝治天下,方皇后作为儿媳妇,总不能比自己的公婆还先袱于太庙吧!本来就是把方皇后当工具人用用,怎么可能真的把她袱于太庙,这不是咒朱厚熜早日升仙嘛。这事情本就是用来打个幌子的。 黄锦问道:“那以殿下之意,当祧哪位?” 这个问题就让朱载坖有点尴尬了,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朱厚熜特地吩咐黄锦问的,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心机实在太深,朱载坖实在是怕稍微答得不对又被朱厚熜猜忌了。 朱载坖沉思一会,还是说道:“以孤之见,当祧英宗皇帝。” 黄锦问道:“为何是英宗皇帝?” 朱载坖脱口而出:“天下岂有二度登基之主?”说完这话,朱载坖也觉得有些过了,毕竟朱祁镇还是他祖宗,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太伤他了,但是就算叫朱载坖再说一次,也肯定是把留学生祧出太庙,其他的皇帝,就算再胡闹,也没把自己给玩脱掉。 黄锦接着问道:“那裕王觉得,太宗文皇帝当以和庙称?” 这个问题,朱载坖早就有答案了,于是说道:“之前礼部议以烈祖,父皇未允,孤以为当为成祖。” 朱载坖接着说道:“太宗功兼创守,将何以报之哉?当以“祖”字别之,庶见其宜也。今皇祖父与孝宗同气之亲,为一世。孤窃拟宜奉皇祖父附于孝宗之庙。太宗皇帝功同再造,宜进尊为祖,以别群宗。按谥法,安民立政曰成,文皇帝拨乱反正,一匡天下,可为成祖。” 黄锦听完后,笑笑说道:“裕王大才,想必陛下是极喜欢的,此间事了,咱家也要回去复命了。”朱载坖送黄锦出宫,黄锦说道:“殿下,咱家有句话,可能有些直白,还望裕王殿下包涵。”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黄锦这才说道:“殿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然殿下想要出头,就要做好准备!”说完之后黄锦就离开了。对于黄锦的话,朱载坖深以为然,自己的便宜老爹,绝对是有史以来最难伺候的主儿,心计之深恐怕罕有人比。既然自己已经准备趟这摊浑水,这些风雨迟早是要来的。 第14章 计较 回到万寿宫,黄锦将他与朱载坖的对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嘉靖,同时将东厂安插在裕王府的暗探做的记录都交给嘉靖查看。 嘉靖只是草草看了一下,便问道:“黄伴你怎么看,是有人教裕王的吗?” 黄锦笑道:“老奴看不像,裕王府的几位讲官已经数日未来进讲了,而且若是高拱等人有这么大本事,那可真是惊世骇俗了。” 朱厚熜笑着说道:“裕王有这么大本事,就不令人惊骇了?” 黄锦说道:“陛下之英明,天下何人能及?裕王乃陛下龙种,自然不凡。” 嘉靖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老货,倒是会拍马屁。”显然对黄锦这句话是极为满意的。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叫惟中来!” 黄锦立马去内阁的直庐请严嵩来,严嵩来到万寿宫,还未行礼,朱厚熜就说道:“惟中不必多礼,赐坐吧!” 严嵩还是老老实实行了全礼,才起身坐好,朱厚熜将准备给朱棣修改庙号的事情说给严嵩听,作为朱厚熜的头号狗腿子,严嵩当然知道朱厚熜的目的,从一开始大礼议,他的目的就很明确,称宗入庙,没有其他的。 称宗现在已经达成了,入庙还没有完成,这一直是朱厚熜的心病,故而这次找严嵩来商量此事。作为精通礼法,又是从礼部尚书入阁的严嵩,对此事也是非常清楚的。当朱厚熜提出将朱棣的庙号由太宗改为成祖时,严嵩开始闭目思考此事。 朱厚熜问道:“惟中,以为如何?” 严嵩半晌才说道:“陛下,既然要将太宗改为成祖,那连谥号一并要改。” 朱厚熜说道:“惟中且详细说来。” 严嵩缓缓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应当由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改为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 作为仔细研究过谥法的人,朱厚熜当然知道严嵩这么改的缘由,这里边的“弘道”、“高明”、“圣武”之类都是基于朱棣的功绩而上的溢美之词,就不必过多累述,只说两个谥号之间的差别,“体天”变成了“启天”,“广运”改成了“肇运”。 所谓“体天”乃体察天意,依据天命之意,这表明了永乐继承帝位是上承天命的,强化了君权天授之意,淡化了夺位的血腥。 但改为“启天”就变了意思,启为开启、开发之意,“启天”不就等同于开辟新天? 人人都知道天下乃太祖高皇帝所开创,朱棣不继承还另开,虽然是事实,但绝不能摆在台面上讲呐。 再者“广运”有开拓国运之意,意味着继承太祖衣钵的太宗皇帝朱棣,进一步将大明的国运弘扬光大,含继承发展的双重意义。 但改成“肇运”立马画风突变,肇本就作开始、引发讲,这不就是告诉天下朱棣新启大明国运,从太祖的“启运”中分了个叉? 要是朱棣知道严嵩准备这么改自己的谥号,能把长陵打个洞钻出来,再把严嵩全家放油锅里炸了喂给严嵩吃。 朱棣一生费了多大劲,篡改了多少史料,来证明其继承太祖朱元璋帝位的合法性,可到了你朱厚熜倒好,为了更亲的老爹,便大手一挥,将朱棣后半生的辛苦全付诸东流,如果朱棣泉下有知,估计棺材板是按不住的。 对于严嵩的这个说法,朱厚熜显然非常赞同。作为同样精通礼仪的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严嵩这么做的含义,严嵩的这个建议,恰恰是让朱厚熜非常满意的。 现在朱棣去世了一百多年,燕王一脉的帝系传承稳固,不是谁都能轻易动摇的,所以即便改了谥号又如何?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嘉靖帝是在大宗绝嗣的情况下才得以入继大统,不然是没有半点继承资格的,为了突出合法性,他一再声称:今之天下,太祖高皇帝之天下。 这话引申意思就是,大明天下是太祖传下来的天下,不是武宗、孝宗能私有的,但凡朱家子孙都是有继承权的。 所以不管是永乐的武装夺权称帝,亦或者嘉靖的大宗绝嗣入继,都具有合法性,既然这样,谥号、庙号改动一点还重要吗?不重要,朱棣和我朱厚熜都是为了太祖高皇帝的天下,不得已担起了这副重担的,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朱厚熜对严嵩的这个方案非常满意,说道:“还是惟中做事妥帖,思虑周详,此事就交给惟中办理了。”严嵩领命后告辞,朱厚熜一个人在万寿宫中出神,其实很多人都不明白,朱厚熜与大臣们为了所谓的大礼,能够争这么长时间,到底所为何事。 其实让兴献帝称宗入庙,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摆脱朱厚熜以小宗入继大宗这个事实。小宗变大宗,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因此嘉靖帝在登基之初,开始反对过继成为孝宗的儿子,在与百官三年的争斗中,总算实现追尊生父兴献王为“皇考恭穆献皇帝”,称呼孝宗为“皇伯父”,从法理上讲帝系传承彻底独立于孝宗一脉。 自己的父亲也成为皇帝,自己就不再是武宗皇帝绝嗣后,入继孝宗皇帝一脉的继子。而是兴献帝和孝宗皇帝之间兄终弟及的皇位传承,虽然此举有些掩耳盗铃之感,但是确实从礼法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孝宗和兴献帝乃是亲兄弟,他们之间和皇位传承是帝系发生了转移。 由孝宗一脉到兴献帝一脉,他们都是宪宗皇帝皇子,礼法上可比朱厚熜以堂弟的身份继承武宗皇帝的皇位要硬气的多,谥法可不仅仅只是死人用的,它更是给活人看的,用以传示后代,是尊显政治地位的一种工具。 朱厚熜此举就是要将自己一脉的地位与孝宗一脉拉平,这样自己的子孙才能够堂堂正正的坐稳皇位。可是天下又有几人能明白他的苦心呢? 朱厚熜心里想,杨廷和这个老匹夫肯定是明白的,可惜他没看到这天。现在兴献帝神主未入太庙,从礼法上说还是要矮其他帝王一头,这是嘉靖不能容忍的。只要完成了这一步,就算功德圆满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充满了斗志,当年大礼议都扛过来了,现在这帮小鱼小虾算什么,放马过来啊! 第15章 算计 黄锦走后,朱载坖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的思考着。 若是就这么苟着,苟到嘉靖四十五年,自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毫无任何风险,反正自己的便宜兄弟景王朱载玔是活不过自己的,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苟下去,看徐阶和严嵩狗咬狗,当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是扪心自问,自己能坐视严东楼这么乱搞下去吗?现在杨继盛已经下狱了,之后还有沈炼、海瑞,严嵩和严党还有十年要蹦跶。就算是徐阶收拾了严嵩,国家就能走上正轨了吗? 想多了,徐阶比严嵩好在哪里?严氏父子大肆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徐家在松江府干的就是人事?徐华亭号称甘草国老,什么意思,只会调和鼎镬,不能治沉疴重疾耳。 现在南倭北虏,交相侵逼,朝廷内部又是互相攻讦,党同伐异。其实令朱载坖扼腕叹息的就是胡宗宪之死,说白了就是一场政治迫害,他能眼睁睁的看着胡宗宪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吗?想必是不能的,若是他真能做到装聋作哑,无动于衷,当然可以苟下去。 但是很显然,他做不到,做不到就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再说了,反正最后皇位都是自己,怕什么,除非自己的便宜老爹想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位让给其他外系藩王来坐,所以有什么可怕的。 朱载坖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这狗畜生陶仲文,为什么要弄出一个二龙不相见来,这个事情是让朱载坖想不明白的。陶仲文一个道士,没事干掺和天家的事情干什么。要知道,他说的这句二龙不相见,见必损其一,往大里说,给他扣个离间天家亲情的帽子,陶仲文怎么吃得消。 对于陶仲文,朱载坖还真的不甚了解,除了知道他是个佞幸之外,对他就是一无所知了。但是刘忠、滕祥久在内廷,说不定对此事有所了解。 朱载坖于是将他们叫到书房来,仔细询问关于陶仲文的情况。还别说,他们对陶仲文确实有些了解,毕竟他现在是嘉靖面前最得宠的道士,对于他的事情,宫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通过两位太监,朱载坖也算是了解了这位陶仲文陶大仙,他曾受符水决于湖北罗田万玉山,与邵元节为友。少时为县掾,喜好神仙方术。嘉靖中由黄梅县吏为辽东库大使,秩满至京师,寓邵元节邸舍。那会邵元节正受宠,故而向嘉靖推荐了陶仲文。 外间传闻陶仲文主要录神宵雷法之传,他曾请逮雷坛于各乡县。但是据宫内的太监们说,陶仲文之所以受宠,其实是另有原因的。陶仲文之所以受到嘉靖的宠信,是因为陶仲文擅长 配制丹丸(实际上就是春药)和扶乩,因此颇得嘉靖之宠信与恩遇。 据说嘉靖帝虽然贪恋女色,但在生育后代方面并无建树,陶仲文呈现的方子不但可以帮助嘉靖帝一夜御数女,最关键的是可以有助于生育后代,并且生育出来的后代综合方面很强,比如智力和体魄等。不少达官贵人也使用流传下来的陶仲文的配方,简称“固本精元汤”,陶家后代则以“陶逸堂”命名。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搞伟哥的,难怪不得能够得到嘉靖的宠信,现在邵元节已死,陶仲文受封恭诚伯、礼部尚书,一个连举人功名都没有的假药贩子,居然成为国朝的大宗伯,不得不说也是一道奇景了。 陶仲文建议明世宗多多征召年轻的民间女子进宫。嘉靖三十一年(1552),陶仲文为宫廷机构征 选了300名民间女子,年龄都在8至14岁之间,如此大选民女入宫, 目的仅有一个,供炼药用也,名曰长生,不过供秘戏耳。 朱载坖也想不明白,壬寅宫变才过去多久啊,自己的便宜老爹又搞这些烂事,朱载坖都很无语。但是到底为什么弄出二龙不相见这个说辞,两位太监也说不清楚。 陶仲文得到明世宗的信赖是“庄敬太子患痘,祷之而缓。帝深宠异。”在南巡时,“有旋风绕驾,帝间此何祥也 对日‘主火’。是夕,行宫果火,宫人死者甚众,帝益异之。与之前的邵元节深居简出,不干预政事,陶仲文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肆收受贿赂,甚至与地方藩王勾结。 但是嘉靖何许人也?虽然看似不管事,但是天下的一举一动都在厂卫的监视之下,对于权力,他的看得最重要的。朱载坖有理由怀疑,什么二龙不相见,是自己便宜老爹搞出来的事情,毕竟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用严嵩对付夏言,用徐阶对付严嵩,都出自他的手笔。 大臣们可以被他利用,儿子们就不能吗?是一样的,对于朱厚熜来说,只有权力才是真的,挑动裕王、景王互相争位,然后看臣子们互相斗,那多是一件美事啊!朱载坖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位皇帝,是大明最聪明、最自私也最工于心计的主。 若是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陶仲文一个道士,敢这么非议皇子,真当大明朝的百官是摆设吗。想通了这一点,朱载坖也明白了,什么二龙不相见,见则必损其一,不过是嘉靖要独揽大权的幌子罢了,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对他的权力构成威胁,亲儿子也不行。 朱厚熜不立太子,导致朱载坖与朱载圳进行长期的太子之争,朝中文武百官亦纷纷站队,彼此斗得不可开交。这种操作就很朱厚熜,故意不立太子,以此大搞平衡权术,确实是他常用的手段,他二十多年不上朝,靠的就是用人的平衡,特别是对严嵩与徐阶的任用。 所以朱载坖必须要让自己的亲爹明白,自己对他的权力构不成威胁,否则就是朱厚熜防范和打击的对象,说白了就是可以对景王退让,但是不会对严世蕃退让的。 第16章 暗流 于此同时,严府,严嵩、严世蕃在书房说话,父子两个相对无言,半晌之后,严世蕃才问道:“父亲,杨继盛可交代幕后主使了?” 严嵩雪白的眉毛抖了抖,说道:“北镇抚司今日已经用刑,据说打了一百四十棍,杨椒山都未曾认罪。只说以心摅君,以身殉国,匡辅君德,弼成王业,鞠躬尽瘁,朝夕不遑。” 严世蕃冷哼一声,说道:“倒要看看是北镇抚司的刑具硬,还是杨继盛的骨头硬。徐华亭这条老狐狸,终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儿子早就说过,养虎为患,就该把他弄死。” 严嵩幽幽地问道:“倒要请教小阁老了,怎么把国朝的武英殿大学士置于死地。” 严世蕃不由得一愣,确实是,现在徐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他如今羽翼已成,在六部有欧阳德、聂豹等一帮尚书侍郎,翰林院有张居正等学生,地方、科道都有徐阶的门生故吏,要想拿捏他可不容易。 严嵩说道:“杨继盛之事,不必再管了,陛下既然令陆炳管此事,就是不想外廷插手,不要惹得陛下不快。”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陆炳正在听取北镇抚司的汇报,因为嘉靖给锦衣卫下的旨意是:着锦衣卫拿送镇抚司好生打着究问明白来说!故而杨继盛一被下狱,就遭到了北镇抚司的刑讯,陆炳作为朱厚熜的宠臣,当然知道朱厚熜想知道什么,就问道:“杨继盛可交代幕后主使了吗?” 北镇抚司的百户说道:“都堂大人,杨继盛受刑后仍不交代,只说是为国除奸,要弹劾严阁老。” 陆炳问道:“今日打了多少?” 百户说道:“今日打了一百四十杖。”陆炳点点头,将卷宗收起来,吩咐道:“明日先不要用刑,我去见过陛下!” 百户连忙说道:“恭送都堂大人!” 陆炳来到西苑,求见嘉靖,他是少数几个能够随时见到朱厚熜的人,也是除了黄锦之外朱厚熜最信任的人,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人,他是朱厚熜乳母的儿子,也就是朱厚熜的奶兄弟,更是朱厚熜的玩伴,从童年起就和朱厚熜建立起了非常深厚的关系,由于朱厚熜没有亲兄弟,某种意义上说,他把陆炳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看待。 虽然陆炳自称是唐德宗(李适)朝宰相陆宣公陆贽之后,但是陆氏始祖可考者为宋末元初的学者陆正。大明建立后,陆家一直隶属锦衣卫军籍,世代为锦衣亲军。 陆炳的母亲范氏随父亲陆松就职于兴国安陆,范氏端庄贤惠,持家有方,夫妻感情甚笃。 明世宗生于潜邸,陆松妻范氏得为乳母,嘉靖帝对范氏有很深厚的感情,范氏去世后, 嘉靖为报答乳母范氏的哺育之恩下令为她修筑了规格很高的坟墓,由于范氏的墓颇具皇家陵寝的规制,俗称“小皇陵”。 朱厚熜还为范氏亲笔题题词:惟尔恪持妇道,丕着母仪。德范宗姻,名昭永世。瞻兹女士,宜早褒嘉。矧我近臣,父子忠敬。赞翼启迪,翳尔之功。 而且陆炳本来可以依靠自己跟朱厚熜的特殊关系和自己锦衣卫军籍的便利,为自己的晋升获取便利条件,但是陆炳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陆炳举嘉靖壬辰武进士,授锦衣百户。 陆炳通过武举后,按照惯例,他被派到边镇蓟州(今天津北部一带)历练,出任赞 画一职,后因立战功获得晋升,从此步入仕途。陆炳的入仕经历可谓是一帆风顺,他获得的权势如日中天,且至荣至宠,显赫一生。 嘉靖十三年(1534年)春,蒙古鞑靼部侵犯冷嘴关,陆炳斩获敌虏一人,以此次军功升为副千户。到嘉靖十五年他承袭父亲陆松的职务,才调回锦衣卫,分管南镇抚司。 嘉靖十八年,朱厚熜南巡,法驾驻跸卫辉期间。夜里四更时分,行宫突然失火,火借着风势越烧越旺,顷刻间整个行殿陷入一片火海中。从睡梦中惊醒的侍从们慌乱不堪,奔跑着、呼喊着,可是谁也不清楚嘉靖在哪座行宫就寝,只见那些被困在火海中的人挣扎、翻滚的身影。 正在这千钧一发,万分危急关头,唯独守卫在宫门外的陆炳最先到,他不顾自身安危推开门进入行宫内亲自背负着嘉靖冲出火海,并把嘉靖扶到乘舆上避火,嘉靖帝由是对陆炳说:“忠臣也”,自是爱幸陆炳。自此后陆炳在朱厚熜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嘉靖将他视为股肱之臣,执掌锦衣卫。 而且陆炳的运气也是相当的好,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十月二十一日夜里,发生了以杨金英、张金莲为首的十几 名宫女谋杀明世宗未遂的“壬寅宫变”。“宫变之夕,陆炳心有所感,带卫士急趋侯门外,门开,皇后懿旨出,立应,缚逆人正法。” 故而陆炳在朱厚熜心目中有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陆炳将审讯的卷宗交给朱厚熜后,说道:“北镇抚司已经用刑,但是杨继盛仍然坚称没有受到任何人指使,就是要为国除奸,弹劾严阁老。” 朱厚熜问道:“文孚(陆炳字),可有人找你说情啊?” 陆炳老实回答道:“尚未有人找臣说情。” 朱厚熜想了想说道:“那就先停两天,过几日在用刑,不要让他死在诏狱,要是有人找你说情,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陆炳点点头,准备行礼告退,朱厚熜突然说道:“裕王、景王府上,你要多用心!”陆炳点点头离开。 陆炳走后,朱厚熜拿起杨继盛的奏疏,再次仔细一遍,叫来黄锦问道:“这几日徐阁老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黄锦说道:“这几日不少人求见徐阁老,请求徐阁老救杨继盛,但是徐阁老闭门谢客,一概不见。” 朱厚熜笑着说道:“朕记得不错的话,杨继盛是徐阁老的学生吧?” 黄锦说道:“陛下好记性,杨继盛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徐阁老是主考。” 朱厚熜只是笑笑就不再说话了。 第17章 暗流(二) 严嵩虽然三令五申不能干预杨继盛一案,但是此时严世蕃已经官居工部右侍郎,从一个连任何功名都没有的独眼龙,到现在官居三品,掌握着天底下最大的肥差工部,严世蕃除了因为有一个首辅老爹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自身的能力。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严嵩再任首辅时,已经年近七旬,年迈体衰,精神倦怠,加之需日夜随侍皇帝左右,已无足够精力处理政务。如有政事需要裁决,多依靠其子严世蕃,总言“待我与东楼小儿计议后再定”,甚至私下让世蕃直接入值,代其票拟。票拟就是内阁在接到奏章后作出批答,再由皇帝审定,是阁臣权力的重要体现。世蕃的票拟多能迎合嘉靖的心意,因此多次得到嘉靖的嘉奖。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严世蕃升太常寺卿,十月始上悯嵩老,令子世蕃随任侍亲。严嵩索性就将政务都交给其子,世蕃一时权倾天下。严世蕃号称小阁老,比徐阶这个内阁次辅的权力大多了。 严世蕃不但能准确揣摩嘉靖的心意,更是搞斗争的一把好手,严世蕃通过对嘉靖心里的揣摩,来打击政敌,比之乃父还要更胜一筹,徐阶与其说是忌惮垂垂老矣的严嵩,倒不如说是忌惮这个聪明绝顶的独眼龙。而严世蕃也早就对徐阶必欲除之而后快。 杨继盛上书弹劾严嵩,严世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 徐阶指使的,故而今天召集自己的党羽在府内商议此事。 严世蕃的书房内,鄢懋卿、赵文华、罗龙文坐在下首,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精光,说道:“徐阶这老货,现在公然指使杨继盛弹劾家父,若不收拾他一下,外间怎么看我严家?” 赵文华附和道:“就是,徐党现在猖獗,连带着一帮御史言官也蠢蠢欲动了,若是不把杨继盛从重处置,恐怕他们以后更加疯狂。” 罗龙文也是这个意思,唯独鄢懋卿不发一言,论才智,鄢懋卿可不是赵文华这等草包能够比的,严世蕃问道:“景卿(鄢懋卿字)为何一言不发?” 鄢懋卿深知严世蕃的脾气,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小阁老,杨继盛是否是徐阶指使的事小,陛下的心意才事大!”嘉靖是公认的难伺候,而且善于玩弄权术,之前用严嵩制衡夏言,现在未必不是用徐阶来制衡严嵩,若是他们真的对徐阶加以打击,恐怕嘉靖会不悦。 嘉靖可不是一般的皇帝,一旦被他盯上,身死族灭绝非说着玩的,对厂卫的掌握力度,恐怕仅次于太祖、太宗两位皇帝,现在内有黄锦,外有陆炳,厂卫真的成为了天子鹰犬。这次杨继盛上书弹劾,真正触怒嘉靖的其实是他上书里的:召二王而问之,引起了嘉靖的猜忌。 嘉靖担心的是徐阶指使杨继盛的同时还和裕王勾结在一起了,这才是嘉靖最担心的事情,至于徐阶和严嵩之间狗咬狗,那本就是嘉靖喜闻乐见了,要是严嵩徐阶团结一心,那睡不着觉的就该是嘉靖了。 赵文华说道:“那依鄢大人之见,当如何处理?难道就此放过杨继盛不成。” 鄢懋卿说道:“此何用卜,继盛负海内重望,徐阶得意门生,阶一日当国,继盛出而佐之,我辈无遗类矣,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罗龙文说道:“那怎么办?”严世蕃也好奇的看向鄢懋卿,想知道鄢懋卿怎么说。鄢懋卿只说了两个字,陆炳。 严世蕃明白鄢懋卿的意思,既然现在还无法揣摩清楚朱厚熜的心思,那就拿杨继盛开刀,而且严党诸人不会出面,借用锦衣卫这把刀,杀杨继盛这只鸡给徐党诸人看看。 鄢懋卿这个想法不可谓不毒,说白了就是用锦衣卫这把刀逼迫徐阶作出反应。虽然现在徐阶不承认杨继盛是受他指使的,但是满朝文武都认为杨继盛必然是受徐阶指使的。若是徐阶面对杨继盛下狱都无动于衷的话,那对于徐阶的声望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几人正在商议着,严府的仆人来报: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求见! 严世蕃冷笑道:“唐顺之必是来为杨继盛求情的,听说当时杨继盛上书时,唐顺之还曾经劝过他,现在是跑来为他求情来了。” 鄢懋卿笑道:“他们本是同僚,一个在职方司,一个在武选司,有交情也是正常的,况且唐顺之也是严阁老看重的人,何妨给他一个面子呢?” 严世蕃点点头,起身离开书房,到客厅去接待唐顺之,这位可算得上是大明官场的一个特例了。嘉靖八年(1529年),22岁的唐顺之因为在乡试中脱颖而出,便参加了三年一次的会试,荣登第一。内阁大学士杨一清非常赏识他,准备录取唐顺之作为殿试第一。唐顺之断然拒绝,杨一清所派遣的使者往返五次都没有结果。杨一清愤怒地对下属说,“老举人(指唐顺之的父亲唐宝)教出来的年轻人就这样无知吗?” 得罪了杨首辅的唐顺之当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杨一清刚开始把唐顺之放在一甲第三名,后来又把他移到二甲第一名。嘉靖帝亲自批阅唐顺之的试卷,御批条论精详殆尽。 当然唐大才子的骚操作还不止于此,嘉靖八年(1529年),担任主考官的是当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张璁,他喜见自己能收罗到唐顺之这样的人才而十分高兴,因此欲利用他的权力提拔唐顺之到翰林院为官。可没有想到初入仕途的唐顺之婉言谢绝了张璁的知遇与栽培,按部就班地上任兵部主事。这让张璁十分扫兴。 嘉靖十二年(1533年),唐顺之被调入翰林院任编修,参校累朝《实录》。因与赏识他的主考官张璁性格不投,便以生病为由,请假回家。张璁开始搁置不批,这时张璁手下告密促使张璁认为唐顺之有意疏离他,张璁心中恼怒,一怒之下便草拟文书让吏部主事批准他还乡,并表示永不叙用。 一连得罪两位首辅,唐顺之的仕途就可想而知了,回归乡里的唐顺之,倒是觉醒了新技能,学射学、算学、天文律历、山川地志、兵法战阵以及兵家小技,在三十六岁时,他曾向河南人杨松学习枪法,据说枪法颇为不错。 而且唐顺之在地方,居然深得朝中大员的欣赏,御史赵炳然、江南巡按舒汀、内阁学士徐阶、工部侍郎赵文华等相继荐其复官,被他一一回绝,而且严嵩也对他青眼相加,认为唐顺之是平定东南倭乱的不二人选,数度举荐唐顺之,要其复官。 能够让严党、徐党都争相举荐的人,能力自然是非比寻常,连严世蕃也不得不承认,唐顺之确实不一般,故而严氏父子对唐顺之特别重视,严嵩甚至亲自写信,请唐顺之出山。 唐顺之坚辞不允,严嵩甚至耍起了流氓,说道:“闻唐荆川欲学吴康斋,视吾辈荐用者为石武清。 ”吴康斋指吴与弼,石武清指石亨。吴与弼是明代中期知名的理学家。明英宗复辟时,大将石亨势焰熏天,想要征召吴与弼进京为官。吴与弼料知石亨必败,固辞还乡。严嵩认为唐顺之是把自己当作石亨那样的弄权大将,不愿意合作。威逼之下,唐顺之压力巨大,不得已出山任兵部职方司郎中。 唐顺之步入书房,对着严世蕃行礼后,严世蕃说道:“荆川公可是等家父的?家父尚在西苑未归。” 唐顺之笑着说道:“下官今日是来找小阁老的。” 严世蕃笑着说道:“荆川公说笑了,不知寻某说何事啊?” 唐顺之说道:“还请小阁老高抬贵手,放仲芳一条生路。” 见唐顺之直接开门见山,严世蕃心中不喜,暗道这老儿好不晓事,来求我办事,怎么也得先拿个千两白银意思一下吧,小阁老的们就这么好进吗?当下说道:“荆川公怕是找错人了,现在杨继盛的案子可是北镇抚司在办,那可是诏狱,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插手?” 唐顺之心里不屑,若不是为了仲芳,谁有心情陪你扯淡,天下谁人不知,陆炳和严嵩现在是政治盟友,嘉靖二十七年陆炳和严嵩联手将夏言至于死地,曾铣下狱后,陆炳奉命进行审问。三月,他在上报的审讯结果中称,夏言收受曾铣贿赂、串通边防将领的事都属实,于是夏言被判死罪。 后来仇鸾因在庚戌之变中勤王而得宠,凌驾于严嵩之上,但独怕陆炳。仇鸾与严嵩翻脸后,陆炳与严嵩再次联手对付仇鸾,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仇鸾病重,陆炳趁机揭发了他图谋不轨的情状。嘉靖大惊,立即收回给仇鸾的敕印。仇鸾忧惧而死后,陆炳向嘉靖报告锦衣卫掌握的仇鸾“通虏纳贿”罪证,嘉靖命陆炳会同三法司审理此案,结果以谋反律定罪,仇鸾被剖棺戮尸。 严嵩受贿,陆炳一样也不干净,和他一起谋划事务、收受贿赂。很多时候陆炳都积极的配合严嵩,若是严氏父子能够向陆炳开口,那至少杨继盛在诏狱里就没有性命之忧,北镇抚司的诏狱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在里面被折磨致死的官员不计其数,打死一个六品武选司员外郎根本不叫事情。 唐顺之说道:“小阁老,仲芳固然言辞激烈,但是严阁老身居宰辅,肚量岂是一般人能比的?严阁老若保全仲芳,天下谁不敬佩阁老的肚量?若仲芳有所不测,岂不令严阁老声名受损,令无知之人,非议阁老。” 严世蕃在心里冷笑,名声?现在他们父子两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不弄死杨继盛,以后大家都来弹劾我们父子,三人成虎,终究有一天陛下会厌弃我们,到时候才是身死族灭的时候。 严世蕃直接不回答唐顺之的问题,唐顺之也不说话,就这么和严世蕃在客厅里喝茶,好一会后,管家来报,严嵩回来了,听说唐顺之来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来到客厅了。 严嵩走进来,严世蕃赶紧下去扶着严嵩,严嵩高兴的说道:“应德(唐顺之字)可是稀客,什么时候来的?” 严嵩还穿着仙鹤补子德公服,只是没戴官帽,显然是刚从西苑回来,唐顺之笑着说道:“劳阁老挂念,下官也是刚刚到。” 严世蕃当即出言讽刺道:“爹,唐大人可是专程前来让你放过杨继盛的。” 严嵩坐下后,说道:“应德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若是杨继盛只是弹劾老夫,自无不可,可是他万万不该将此事与裕、景二王联系起来,现在陛下盛怒,令锦衣卫穷究此事,缓急之间,恐怕难以寰转!” 见唐顺之激动起来,严嵩赶紧说道:“应德不要急,现在陛下既然关注此事,锦衣卫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杨椒山置于死地的,依老夫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要吃些苦头罢了。” 严嵩既然说杨继盛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那就基本无事,只要严嵩不下黑手,他们再运作一下,大不了就是贬官流放嘛,赶到大赦还是可以起复的,得到严嵩答复的唐顺之于是告辞离开。 严世蕃见唐顺之走了后,才对严嵩说道:“一个兵部郎中,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徐华亭都不敢出头,他还敢做仗马之鸣,真是找死!” 严嵩浑浊的老眼突然盯着严世蕃,幽幽的问道:“严世蕃,要不然我这把椅子也给你做了吧!”严世蕃赶紧低声说道:“父亲,这唐顺之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父亲举荐也不来,徐华亭举荐也不来,还以为自己是诸葛武侯吗?” 严嵩说道:“唐顺之有大用的,东南要是出乱子,他能平定的。” 严世蕃不屑的说道:“几个倭寇罢了,严令州县卫所加以剿灭,再不行就从九边抽调精锐,还对付不了几个倭寇吗?”自从嘉靖二年争贡之役以来,大明断绝与日本的朝贡,沿海滋扰的倭寇逐年增加,已经成为东南大患了,严嵩作为首辅,不得不加以筹谋,故而一定要起复唐顺之,就是以备不时之虞。 第18章 暗流(三) 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狠辣的精光,问道:“那就这么放过杨继盛了?” 严嵩笑着说道:“东楼小儿何必太急,现在陛下是不会让他死的,等到这事了解,要死要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严嵩可不是什么善类,当年夏言就是被他和陆炳联手送上了黄泉路的,杨继盛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弹劾严嵩的,严嵩又岂能放过他。 于此同时,杨继盛的同窗们也开始积极的营救他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这一科可以算得上有明一代的龙虎榜了,这类奇才层出不穷。 嘉靖二十六年共取中进士三百一十三人,其中有推行万历改革的张居正;以写青词被嘉靖帝宠信的李春芳;刚直不屈,以死弹劾的杨继盛;抗击倭寇,剿平内乱的殷正茂;整肃海防,擅撰杂剧的汪道昆;治理漕运,疏通河道的凌云翼;背负盛名,引领大明文坛二十余年的王世贞,还有殷士儋等部堂大员。 更何况这一科的主考官是当今的内阁次辅徐阶,按理说杨继盛是二甲进士出身,而且和一众进士们关系都不错,也是徐阁老的得意门生,他们本来以为徐阶肯定会力保自己的门生,没想到徐阶对此不管不顾,似乎他没有这个学生一样。 徐府,张居正来到自己老师府上,这几日不少门生都前来请求徐阶施以援手,没想到徐阶一概不见,除了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张居正可是徐阶的得意门生,随时都可以进出徐阶的书房。 张居正来到徐阶府上,已经是傍晚了,如今张居正刚刚庶吉士散馆,徐阶为他安排了翰林院编修的清贵职务,张居正也经常到自己老师府上来请教,可是这次,张居正显得心神不定,在徐阶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徐阶从西苑下值回家,听说张居正已经来了,只是笑笑,还是按部就班的更衣熏香后,才来到书房,看到张居正焦急的在书房踱步,徐阶在门外说道:“叔大,既然来了,先用过饭再说可好?” 老师既然开口,张居正也只得出来用饭,徐阶看到张居正竟然连公服都没有换就来到自己府上,不由得摇摇头,心里想到,自己这位弟子,倒和年轻时的自己颇有些相像,想到自己年轻时,徐阶不由得温和的说道:“叔大连公服都没有换,想来是有急事吧!先待叔大下去更衣,吃完饭后再谈。” 一旁的管家连忙带着张居正去更衣,张居正在徐府如同自己家一样,管家有时候都觉得张居正才是徐阶的儿子,张居正更衣后,恢复了玉树临风的大帅哥造像,来到饭厅。 徐阶乃是松江府华亭县(今上海松江区)人,饮食口味与苏州府相近,徐阶也一直喜好家乡美食,尤其爱吃吴县鲈鱼,这个时节在京师想要吃到鲈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是纹银数两也不见得能得一尾鲈鱼,徐阶笑着对张居正说道:“叔大今日可有口福了,这是苏州府送来的鲈鱼,等闲不得见的,老夫家乡的美味,叔大尝尝看!” 徐阶奉行的也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张居正食不甘味的吃完了这顿饭,和徐阶来到书房,下人送上茶后,就只剩下徐阶和张居正师徒两人,徐阶这才说道:“叔大,每逢大事有静气,今日为何如此惊慌?” 张居正说道:“老师不知道吗?今日北镇抚司已经对仲芳用刑了,北镇抚司的刑罚老师也是知道的,仲芳一介书生,怎么抵挡的住这些鹰犬爪牙的酷刑啊!况且老师不知道吗?” 徐阶笑着问道:“老夫不知道什么?” 张居正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小心的说道:“老师不知道外间怎么说吗?” 徐阶说道:“外间之说,老夫从不在意,他们若是说些什么,老夫就动摇,怎么能成事?” 看着张居正焦急的神情,徐阶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年,嘉靖九年(1530年),在讨论文庙祀典时,内阁首辅张璁主张文庙中将孔子像改为木制神主、将“大成至圣文宣王”封号改为先贤先儒等。嘉靖将其疏下发群臣讨论,徐阶读后颇为不满,于十月二十九日上疏力陈孔子之号不必去者三,不可去者五,反对张璁之说,主张沿用旧制。十一月一日上朝,张璁召徐阶于朝房斥责,徐阶乃正色力辩。 据说当时嘉靖还亲笔写下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将徐阶贬到福建南平府做推官。后来徐阶还是依靠自己的政绩和朝中大员的提携,一步步从吏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礼部尚书而入阁。 一路上徐阶遭受了多少白眼和旁人的风言风语,光是嘉靖多次对徐阶表达的不信任,就足以终结徐阶的仕途了。 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二月,徐阶被擢为礼部尚书,仍兼掌翰林院。徐阶刚上任,就赶上太子朱载壡行冠礼及夭折。四月,徐阶请求建储,世宗对此不满,将其疏留中不发。九月,吏部尚书之职空缺,廷推徐阶出任,遭到世宗呵斥。 要是旁人,被皇帝这样明确表达不信任,恐怕早就心灰意冷,辞官归故里了。但是徐阶并没有放弃,凭借自己办事勤快,而且徐阶所撰青词(斋词)让嘉靖满意,不仅成功在礼部尚书任上入阁,甚至重新赢得嘉靖的信任,命徐阶入直西苑无逸殿,赐饭食及飞鱼服,侍奉自己左右。 徐阶这才在内阁站稳脚跟,并且将仇鸾治罪,这样的人,用心如铁石来形容并不为过。 这次杨继盛下狱,徐阶不但没有尽力救援,反而闭门谢客,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见,京师的舆论都认为他太过于冷血了,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营救,按理说官场上最亲密的关系就是师生和同科了,而且大家都认为,杨继盛坐着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肥差,甘冒奇险去弹劾严嵩,必定是徐阶的授意。 而今杨继盛因为弹劾严嵩下狱,你徐阶不发一言,让大家都觉得徐阶过于冷血了,看着张居正焦急的神色,徐阶温言说道:“叔大可是觉得,老夫过于冷血了?” 张居正说道:“学生知道老师所为,必有深意,只是他人未必能理解老师的苦心。流言四起,三人成虎,于老师声名有碍,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学生一是不忍仲芳遭此大难,二是不愿老师被人非议。” 徐阶哈哈笑道:“叔大在翰苑,倒是学得圆滑了,莫不是子实(李春芳字)教你的。” 张居正有些尴尬的说道:“子实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倒是令人敬佩。” 徐阶笑笑,不再言语,师徒二人就这么坐着,张居正有些看不懂自己老师了,正当张居正准备开口询问自己的老师时,管家进来说道:“老爷,人从后门来了。” 张居正心想,这时候从徐府后门而来的客人,恐怕商量的是阴私之事,自己在场不妥,于是向徐阶告辞,徐阶说道:“今日就是让你看看呢,走什么。” 于是张居正只得和徐阶一起在书房等候,那人进来后,看到书房有其他人,先是一怔,徐阶说道:“叔大是我的学生,也是自己人,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人叹了一口气,才脱下斗篷,竟然是少保、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锦衣卫事陆炳,张居正怎么也想不到,陆炳不是和严嵩沆瀣一气吗?怎么到自己老师府上来了。 陆炳看着这师徒二人,无奈的说道:“徐阁老,你的学生可把本都堂害苦了!” 徐阶笑道:“陆少保天子近臣,又执掌锦衣卫,仲芳的生死,就在少保的心间,何出此言啊!” 陆炳苦笑道:“今日就是用刑,我听闻已经有不少言官准备弹劾某了,若是杨继盛真的在诏狱有什么好歹,恐怕江彬、钱宁之流的下场就等着本都堂了!” 历来锦衣卫长官在任时固然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可是能善终者可不多,太祖朝的毛襄、蒋瓛,太宗朝的纪纲,英宗朝的马顺、逯杲、门达,景泰帝时的卢忠,武宗时的石文义、钱宁、江彬,虽然显赫一时,但是都逃不过身死族灭的结局。 陆炳自掌锦衣卫事以来,虽然和历代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样也大把捞钱,但是对于下狱的官员,陆炳从未轻易折辱,虽然诏狱还是同以往一样声名狼藉,但是至少不像武宗时,一入诏狱断无生理了。 由于嘉靖喜怒无常,动辄庭杖臣子,之前的官员们,常常因为受刑不过而死,但是自从陆炳到任以来,会推迟廷杖官员的时间,待皇帝的怒气稍微平息,他就为这些官员说情。 不光如此,直言进谏的官员进了诏狱,他还为他们送去伤药,精心调理。嘉靖听说此事后,还特意问他:“你的杖下从来没有死人,这是为什么呢?”陆炳回答说:“之前陛下刻《卫生简易方》赐给群臣,臣等都服用了这个药方。占卜的道士说:‘真主发愿,天官护佑,皆不死。’正因陛下先向上天请了愿,所以臣就算用严刑,杖下的官员也会仁寿安康的。”当时嘉靖正迷信长生之术,便信以为然。 而且有些官员从诏狱释放,被贬往地方,陆炳还为被贬外地的官员报销路费、食宿费。陆炳的这些所作所为,为他在朝野赢得了很高的评价,不光嘉靖非常信任他,百官也都对他评价不错。 用谈迁的话说就是:数起大狱,炳多所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称之者。 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而今因为杨继盛,也事头疼不已,陆炳当然知道,杨继盛在同科当中因为当年冒死弹劾仇鸾而颇有威望,而今又因为弹劾严嵩下狱,若是他在诏狱有个好歹,恐怕子的日子不会好过,自己这个左右逢源的生活恐怕就得提前结束了。 要知道嘉靖二十六年这一科,虽然大部分人不过是些七品小官,可是科道、都察院言官御史当中可是有不少杨继盛的同科好友,李春芳这个状元因为擅长撰写青词,被嘉靖重用的人,说不定就是未来的阁老,还有这位徐阁老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显然是徐阶的衣钵传人。 得罪了他们,日后恐怕很难善了,但是陆炳也知道,要想严嵩、严世蕃放过杨继盛,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继盛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让陆炳头疼的紧。 今日他之所以夜晚前来徐府,正是因为徐阶请他来,陆炳作为掌锦衣卫的左都督,当然知道杨继盛和徐阶的关系,陆炳心想,要是徐阶能和严嵩正面冲突起来,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两不相帮,继续左右逢源了。 徐阶说道:“眼下重要的事,就是陛下的意思。” 陆炳说道:“陛下的意思就穷究幕后主使,严办此案。” 徐阶笑道:“那就是陛下尚未有明诏要杀杨继盛吧!”陆炳点点头,徐阶接着说道:“若有差错,事涉皇子,如之奈何?” 这下轮到陆炳冷汗淋漓了,文官们议论储位之事,大不了被皇帝厌弃,只要不出格还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但是锦衣卫可是天子鹰犬,要是敢参与这些事,陆炳很快就能知道自己九族到底有多少人了。 徐阶接着说道:“现在陛下是盛怒之下,故而穷究此事,可是此事不能罪皇子也,就算是追究,也是王府僚属来抵罪,陆少保何必为了此事得罪王府僚属,遗祸后人呢?” 陆炳心里想着,确实如徐阶所言,就算是最后真的涉及裕王、景王,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怎么样,必定会让其左右僚属顶罪,若是到时候那位荣登大位,这些僚属可就是从龙之臣,即便自己那时候不在人世,可是要收拾自己家人,还是容易的很。 陆炳说道:“还请徐阁老教我。” 徐阶说道:“陆少保,一动不如一静,老子云无为而无不为,何妨将杨继盛暂押诏狱,日后再说区处呢?” 说白了,徐阶的方法就是拖,嘉靖一天那么多事,过几个月,又记得杨继盛一个六品小官是谁啊,到时候再做区处,大家都好下台面,陆炳点点头说道:“只是严阁老那边。” 徐阶摆摆手说道:“严阁老那边有我去说,自不会让陆少保难做的。” 陆炳点点他,又和徐阶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开。 第19章 暗流(四) 陆炳走后,张居正和徐阶师徒相对而坐,张居正对徐阶说道:“师相高义,叔大替仲芳谢过了。” 徐阶说道:“这话就生分了,仲芳固然是你们的同科,但是也是我的学生,既为人师,岂可袖手旁观。” 张居正感叹道:“只怕师相这番苦心,外人难以理解,反要责怪师相了。” 徐阶只是淡淡的说道:“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对于自己这个学生,徐阶是十分满意的,唯有一点,就是张居正对心学没有任何兴趣,无论徐阶如何劝导,张居正对心学都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对这些学说都不怎么感兴趣。 张居正刚刚取中进士,入翰林院, 即撰《翰林院读书说》,表明了自己的为学宗旨和政治抱负。他说:“盖学不究乎性命,不可以言学; 道不兼乎经济,不可以利用。故通天地人而后可以 谓之儒也。造化之运,人物之纪,皆赖吾人为之辅 相;纲纪风俗,整齐人道,皆赖吾人为之经纶;内而中国,外而九夷八蛮,皆赖吾人为之继述。故操觚染翰,骚客之所用心也;呻章吟句,童子之所业习 也。二三子不思敦本务实,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 重,预养其所有为,而欲藉一技以自显庸于世,嘻, 甚矣其陋也!” 张居正的学术思想,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敦本务实,说白了就是对王阳明致良知之学的变相否定,仍然是事功之学,对王阳明所说的破心中贼,张居正心里是不以为然的,若是大家都致良知了,就能天下治平,那未免也太简单了一点。 在张居正眼里,心学诸人只不过是空言塞责罢了,故而虽然自己老师经常带自己参加心学的讲学、聚会,但是张居正一向不怎么发言,只是冷眼旁观。 在徐阶看来,张居正是自己政治上的衣钵传人,更希望张居正未来成为心学巨擘,将心学发扬光大,成为显学,同时心学门人众多,在朝中为官的也有不少,张居正若是能够成为心学的领军人物,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份丰厚的政治资产。 要知道,徐阶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与心学密不可分,他的授业恩师是王阳明的弟子聂豹,曾经担任过应天巡抚的高位,在徐阶被张骢打击时庇护过他,等到徐阶任吏部侍郎时,自然是投桃报李,就向嘉靖举荐聂豹任兵部侍郎、总理京营戎政,后升任兵部尚书。 聂豹与欧阳德一道分掌六部,和严嵩分庭抗礼,徐阶之所以能坐稳次辅的位置,依靠的就是心学门人,当然希望张居正也继承自己的政治资产。 但是张居正明显对心学不感兴趣。这让徐阶十分伤脑筋。 张居正问道:“师相,既然陆炳都愿意放仲芳一马,那仲芳应当无碍了吧?”在张居正看来,大不了就像当年杨继盛弹劾仇鸾之后一样,将杨继盛贬到边鄙之处,过几年再起复就行了,只要自家师相还在朝堂,这些事情都不在话下。 徐阶叹了一口气,说道:“哪有这么容易,陆炳虽然不会加害仲芳,可是严嵩严世蕃父子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张居正问道:“那师相准备怎么办?” 徐阶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罢了。” 张居正于是告退,返回自己家中。 张居正家里,李春芳、王世贞都一直在等候着张居正,见他回来,李春芳连忙问道:“叔大,老师怎么说?” 张居正只得说道:“现在仲芳应该是性命无忧,但是严嵩父子恐怕未必会放过他。” 王世贞说道:“听说严世蕃极好财货,要不然咱们凑些银两,送于严世蕃,请他高抬贵手,放过仲芳可行?” 李春芳苦笑道:”元美(王世贞字),你可知小阁老的胃口多大?你以为几十几百两就可以啊,我常入宫廷,听说严嵩父子打赏内侍都是五十两,相府门首,要进的门去,有人都要花上数十两白银,何况小阁老。再说了,仲芳可是将严氏父子得罪死了,就算是拿钱去,恐怕也不会放过仲芳的。“ 京官清苦,除了王世贞出身太仓王家,家中还算殷实外,李春芳、张居正都家境一般,张居正出身军户,在京中做官,还时常靠老师徐阶接济,要凑出银两去贿赂严世蕃,谈何容易! 严氏父子的贪婪满朝皆知,严嵩喜好风雅,对于金银倒不甚感兴趣,对字画、孤本、各类手抄本、宋版书感兴趣。严世蕃则是无所顾忌,金银珠玉、古玩字画、甚至家具器皿,严世蕃是来者不拒,只要你敢送,小阁老就敢收。 要是真的有钱,未必不能从小阁老手里买杨继盛一条命,可是这三位,李春芳是翰林侍读学士,王世贞是刑部郎中,张居正是翰林院编修,都是清苦的不能再清苦的职务了。若是有个吏部文选司、考功司、兵部武选司、武库司这样的肥缺,说不定还能凑数千两银子走走小阁老的路子。 三位一番长吁短叹之后,张居正说道:“现在虽然仲芳性命无忧,但是诏狱的刑罚也不是那么好扛的,要是能在诏狱打点一下,让仲芳少吃点苦头也好。” 王世贞说道:“这倒不难,北镇抚司的几个校尉我还是认识的,只要使了银子,不管是带东西也罢,还是带话也罢,都还是好说。” 李春芳说道:“这样,明日我去联系同科,要是锦衣卫再用刑,咱们就弹劾陆炳,元美想办法买通诏狱,给仲芳送些衣物药品,老师那边,就拜托叔大了!” 三位商量了一阵,才各自离去。 西苑,万寿宫,黄锦正在向朱厚熜汇报东厂打探来的消息,黄锦说道:“皇爷,今日严世蕃和鄢懋卿、赵文华等人在家中商议,应该是杨继盛的事情,徐阁老也找了陆少保,陆少保说徐阁老要陆少保保全杨继盛性命,其他倒是没说什么,杨继盛的同科们也开始活动起来了,据说准备弹劾陆少保。” 朱厚熜笑笑说道:“一个杨继盛,倒是搅得京师不得安宁,徐阶有本事啊!裕王、景王和各部堂官有动静吗?” 黄锦摇摇头说道:“老奴没听说。” 朱厚熜吩咐道:“那就继续盯着,等杨继盛好点了,再打一百杖,别打死了!” 黄锦点头记下了。 第20章 涌动 裕王府,朱载坖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只是在等待成婚,他觉得自己被自己的便宜老爹坑了。按照大明的定制,皇子成年后,除了太子能够留在京师外,其余成年皇子都要离京就藩,但是现在看来,自己的便宜老爹显然没有让景王短时间内就藩的打算。 而且景王裕王并出邸,居处衣服无别。朱载圳年少,王府左右属官窥觎大位,景王也善于表现自己,中外颇有异论。而朱厚熜作为皇帝对于这种事情却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这样搞得朱载坖就很刚,一方面来说从礼法上朱载坖就是储君。但是朱厚熜始终没有立朱载坖为太子。 现在有不少人也想做从龙之臣,好捞取政治资本。朱厚熜就这样不闻不问,搞得朱载坖很无奈。自己除了读书外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做,大明对于宗室就是养猪。朱载坖虽然是皇长子,但是并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力,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听自己讲官的课。 高拱、陈以勤按照既定的课表来为朱载坖上课,朱厚熜还给朱载坖增加了一名讲官,和张居正同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的殷士儋,现任翰林院检讨,嘉靖任命他为裕王府讲官。 朱载坖现在无奈的很,高拱讲课深入浅出,能够把深奥的义理讲的非常生动,陈以勤也是循循善诱,旁征博引,唯独殷士儋,非常之古板严苛,搞得朱载坖十分痛苦,又有些惧怕这位山东大汉,毕竟看起来他就很有德的样子,万一以德服人,自己怕是弄不过他。 每次殷士儋上课,朱载坖都如同受刑一样,等到高拱上课朱载坖才好些,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日后朱载坖可以无条件的信任高拱,因为高拱真的是把朱载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要知道,朱载坖出生在一个没有亲情的地方,自己的生母并不受宠,老爹朱厚熜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奇葩。 高拱对朱载坖不光是老师,更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对他除了传授学问,还时常过问他的生活起居,甚至连王府里的下人太监,高师傅也要过问,每次也常跟朱载坖说一些朝廷之事,借此教授朱载坖一些政治谋略。 高拱下课后,正在和朱载坖闲话,最近的热门事件当然是杨继盛弹劾严嵩的事情,而且这事也跟裕王有关,朱载坖便问高拱杨继盛的近况。 高拱将这件事的始末说给朱载坖听,朱载坖问道:“高师傅,如此说来,杨继盛虽然下狱,但是性命无忧,那倒还好。”虽然朱载坖对杨继盛无端把自己拉进这个政治漩涡中有些生气,可是这位确实是个硬汉,用的好了不比海瑞差,朱载坖还是不希望他死。 高拱捻着胡须说道:“殿下,恐怕杨继盛难逃一死。”高拱可是出身簪缨世家,对这些政治倾轧可谓驾轻就熟,高拱的父亲高尚贤,正德十二年(1517年)进士,历任山东按察司提学佥事、陕西按察司佥事等,官至光禄寺少卿。 高拱本人也是和张居正一样神童出身,自幼受到严格的家教,“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十七岁时选治礼经成为河南乡试经魁。考中进士后,高拱一直在翰林院,直到被选为裕王讲官。 高拱见朱载坖对此事感兴趣,就详细的为他解释此事,严嵩性格隐忍,严世蕃精通谋略,善于揣摩圣意,他们当然知道,嘉靖大怒的原因,眼下若是将杨继盛弄死,恐怕就将嘉靖的怀疑转移到自己身上,严氏父子才不会做这么不智的事情,故而眼下并不会对杨继盛做些什么。 等到风声过去,授意锦衣卫或者刑部也杨继盛安排一个必死的罪名,放在待勾决的名单上,到时候天长日久,嘉靖都不一定记得杨继盛是谁了,大笔一勾,杨继盛就人头落地了。 朱载坖皱着眉头说道:“高师傅,杨继盛乃是徐阁老的门生,徐阁老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高拱说道:“徐阶之隐忍,更胜于严嵩,他本就深知陛下对他有成见,此刻绝不会与严嵩翻脸的。况且此刻徐阶也巴不得杨继盛死呢。” 见朱载坖一脸震惊,高拱说道:“杨继盛若死,徐阶无所作为,固然名望受损。可是陛下和百官皆知严氏父子之跋扈骄横,当此之时,能扳倒严嵩者,舍徐华亭其谁也?那可真是安石不出,奈苍生何的感觉。故而对于徐华亭来说,杨继盛死了比活着好。” 朱载坖不由得一阵心酸,杨继盛出身寒门,七岁时,其母曹氏早逝,其父杨富另娶。继母陈氏妒忌他,让他放牛。杨继盛经过里塾,看见里面的儿童读书,很是羡慕。因而对他的哥哥说,请求能够跟从塾师学习。哥哥说:“你还小,学什么?”杨继盛说:“年纪小能放牛,就不能学习吗?”哥哥将这些对父亲说了,父亲让他学习,但还要牧牛。杨继盛十三岁时,才能够从师学习。家庭贫困,学习越发刻苦自厉。 从一个放牛娃成为大明的进士,甚至坐上了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肥差,就算不大捞特捞,善保此身还是做得到的。没想到杨继盛激于义愤,冒死上书,弹劾严嵩,却成为严氏父子立威的对象,更可悲的是本应全力营救自己的老师,如今也是满满的算计。 朱载坖不由得问道:“难道就没人真心营救杨继盛了吗?” 高拱叹了口气说道:“满朝文武,谁敢撄严氏之锋?除了杨继盛的一些同科好友,为他上下打点,甚至上书弹劾陆炳外,恐怕无人真心为杨继盛奔走,世态炎凉,可悲可叹!” 在高拱与朱载坖闲聊时,西苑内阁直庐,严嵩和徐阶相对而坐,两只老狐狸在直庐里相对无言,半晌之后,严嵩笑着说道:“徐阁老真是好手段啊,杨继盛这惊天一劾,老夫无颜面对士林了。” 徐阶赶紧说道:“严阁老误会了,下官从未指使杨继盛做这等事,严阁老明鉴,下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严嵩只是笑笑,就这么盯着徐阶。 严嵩当然清楚,这事情不一定是徐阶指使杨继盛干的,徐阶去年三月才入阁,这会还是根基未稳,这会弹劾严嵩,徐阶恐怕是在找死,但是杨继盛的弹劾跟徐阶没有关系吗?严嵩可不是夏言,杨继盛能弹劾严嵩,和徐阶这个老师的‘悉心教导’恐怕是脱不了关系了。 徐阶现在有些无奈了,本来自己一直在交好严嵩,想要缓和与严嵩之间的关系,因为在庚戍之变和后来徐阶请立太子之事上,徐阶遭到了嘉靖的驳斥,也引起了严嵩的警惕,徐阶感到自己处境危险,便加紧巴结严嵩,甚至订下儿女亲家,将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严世蕃之子),又更加注重青词的写作,好重新赢回嘉靖的圣眷。 结果杨继盛这么一弄,让严嵩对自己警惕起来,说不定嘉靖此时对自己也不满,认为自己指使杨继盛弹劾严嵩,无事生非。两个老狐狸就这么沉默着,黄锦来到直庐,说道:“严阁老、徐阁老,陛下请二位过去。” 严嵩、徐阶赶紧整理仪容,来到无逸殿里,朱厚熜在殿内法座上,待严嵩、徐阶行礼后,朱厚熜就在法座上打坐,并不说话,半晌之后,朱厚熜睁开眼睛,问道:“杨继盛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严嵩赶紧跪下请罪说道:“陛下,都是臣之过也!请陛下降罪于臣。” 朱厚熜笑笑,不置可否,问道:“徐阁老怎么看?” 徐阶说道:“杨继盛不过微末小臣,道听途说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妄自上书,弹劾重臣,理应重处!” 嘉靖笑笑说道:“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徐阁老你说是不是?”说罢嘉靖和严嵩都盯着徐阶,笑容有些玩味,徐阶赶紧思索着,若是今天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自己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夏言,徐阶在心里暗暗思索着,冷汗已经渗出来了。 徐阶接着说道:“回陛下,杨继盛此人,乃是臣之门生,臣深知之。杨继盛古板执拗,行事操切,又刚刚来到京师,只不过凭着在地方听说的一些风言风语,就妄自上书,议论朝廷重臣,所言之事,尽皆谬误,不值驳斥。” 朱厚熜听了之后,只是笑笑,拿出杨继盛的奏疏,细细看过后,说道:“杨继盛的话,倒也不全是胡言乱语。”朱厚熜指着杨继盛奏疏里的一句读道:皇上令嵩票本,盖君逸臣劳之意。嵩乃令子世蕃代票,恣父逸子劳之为。世蕃却又约诸干儿子赵文华等群会票,拟结成奸党,乱政滋弊。一票屡更数手,机密岂不漏泄? 嘉靖说道:“这话杨继盛倒是说得不错,严世蕃现在有点过分了,内阁乃是机要之所,严世蕃入阁乃是朕允准的,可是鄢懋卿、赵文华之辈,怎么也入阁预机务了?” 严嵩吓得赶紧请罪,说道:“陛下,是臣治家不严,还请陛下降罪!”朱厚熜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拿着杨继盛的奏疏说道:“杨继盛该怎么办,二位阁老说说吧!” 两位阁老都不敢妄言,请朱厚熜圣裁,朱厚熜笑着说道:“那就先把杨继盛关着吧,等到什么时候他幡然悔悟了再说,诏狱也不差他那一碗饭吃!” 朱厚熜接着说道:“浙江都司俞大猷上书,言倭寇可能会滋扰东南沿海,此事怎么办?” 嘉靖二年(1523年)六月,日本左京大夫大内义兴遣使宗设抵宁波;未几,右京大夫高贡遣使瑞佐偕宁波人宋素卿亦至。由于宋素卿贿赂宁波市舶太监赖恩,宴会时得以坐在宗设上座,其货船虽然后至,但先于宗设货船受检。宗设怒杀瑞佐,焚其船只,追宋素卿至绍兴城下,沿途劫掠而去,明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战死,浙中大震,史称"争贡之役"。 争贡之役后,嘉靖采纳夏言建议,裁闽、浙两市舶司,惟存广东一处。同时断绝与日本的朝贡往来,作为惩罚日本的手段。没料想倭寇自此风起,贸易转到宁波近海的双屿或是舟山群岛等地进行私下、走私贸易,以至于沿海豪族、官员、商人相互勾结,逐渐演变出规模庞大的走私集团。 嘉靖二十六年,派名臣朱纨提督浙、闽海防军务期间,在闽浙沿海厉行保甲连坐制度,大力整顿海防。嘉靖二十七年(1548)派都司卢镗攻克倭寇巢穴双屿港,又在次年令卢镗在走马溪击败有葡萄牙人参与的海盗,取得走马溪大捷。 朱纨在任上,厉行海禁,断绝与日本的贸易往来,朱纨又从人员的管理入手,强化了保甲制度。他认为:“惟沿海官兵保甲,严加防范,使贼船不得近港湾泊,小船不得出港接济。贼船在海久,当自困,相机追击,乃胜算耳。”保甲制度推行不久就收到了显着的成效,“旬月之间,虽月港、云霄、诏安、梅岭等处,素称难制,俱就约束”。 为了加强对走私行为的打击力度,朱纨还利用嘉靖特批的“便宜行事”之权,对走私行为施以重典。他要求属下对佛郎机、倭寇、中国海盗,以剿灭斩杀为主,以安抚为辅。朱纨的种种手段,虽然狠狠打击了倭寇的气焰,但是也使得东南沿海的商人、士大夫丧失重利,视朱纨为仇敌。 兵部侍郎詹荣、巡按福建御史陈九德、兵部尚书翁万达等人相继弹劾朱纨擅自杀戮。朱纨自知不免,写下绝命辞:“吾贫且病,又负气,纵天子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我自决之,不须人也。纠邪定乱不负天子,功成身退不负君子。吉凶祸福,命而巳矣。命如之何,丹心青史。”服毒自尽。 朱纨死后,朝廷罢去了提督海防军务的职务,东南沿海的海防日渐废弛,倭寇逐渐猖獗起来,每每滋扰大明东南沿海,令东南各省不厌其烦,要知道东南可是大明的财赋重地,若是东南不稳,大明的漕运就要受到影响,支应九边驻军的粮饷都成问题。 俞大猷的这个上书,当然会引起嘉靖的注意,这可不是小事,朱厚熜当然要过问的,严嵩想了想说道:“原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曾在通州、如皋击退进犯的倭寇。可迁为提督浙江备倭,原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王忬,善于军务,可掉巡抚浙江,统筹备倭。” 徐阶也表示同意,朱厚熜于是说道:“那就照此办理吧!” 徐阶回到直庐,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第21章 婚仪 朱载坖的婚期终于临近了,对于自己的结发妻子,朱载坖作过一些了解,自己的这位裕王妃,乃是昌平人,锦衣卫百户李铭之女。对于这些繁琐的礼仪,朱载坖感觉十分痛苦,至于自己的王妃到底什么品性,只能接触后再说。 大明的宗室的婚礼,遵循的都是太祖制定的礼仪,经过纳征、发册命使、册至册家、铺房、醮戒、妃家醮戒、亲迎、庙见、合卺、朝见、盥馈、王与妃见、回门等环节组成。 说白了,朱载坖只用当个工具人就行,一应事情有礼部和宗人府操办即可。朱载坖当天早早的就被叫醒,在王府太监们的服侍下更衣,今天可是大日子,除了朱载坖这个当事人之外,王府上下都张灯结彩,准备婚礼。 朱载坖今日穿的乃是嘉靖礼制改革后为皇帝亲王创制的保和冠服,嘉靖这个整活小能手,在大礼议取得胜利后,和张璁、桂萼、夏言等进行大刀阔斧的礼制改革。嘉靖年间的礼制改革始于嘉靖三年(1524年)“大礼议”过程中为嘉靖帝生父上尊号为“恭穆献皇帝”,其持续时间或可贯穿嘉靖朝始终。 用嘉靖自己的话说,创制保和冠服,作用是:夫忠静冠服之异式,尊贤之等也。保和冠服之异式,亲亲之杀也。等杀既明,庶几乎礼之所保,保斯和,和斯安,此锡名之义也。 亲王保和冠服形制保和冠制,以皇帝燕弁为准,用九鐻,去簪与五玉,后山一扇,分画为四服,青质青缘, 前后方龙补,身用素地,边用云。衬用深衣,玉色。带青表绿里绿缘。履用皂绿结,白袜,和皇帝一样,戴通天冠,若是平常,也可戴翼善冠。 朱载坖打扮完毕,在王府正堂等候。 同时作为婚仪正副使的大学士严嵩、英国公张溶来到裕王妃李氏的家中,李铭一家早就在等候了,严嵩手持圣旨,来到院内,待李铭一家行礼后,才展开圣旨。 严嵩读道:肤君天下,封诸子为王,必选名家贤女为之妃。今肤第三子裕王朱载坖年已长成,选尔李氏、锦衣亲军千户李铭之女授以金册,为王之妃。尔其谨遵妇道,以助我邦家敬哉! 李铭全家谢恩后,司礼监黄锦来到李家,说道:“陛下有恩旨,锦衣亲军千户李铭,既为裕王妃之父,理当加恩,任其为本卫指挥佥事,仍掌千户所!”李铭赶紧谢恩,一般来说皇亲都不会任实职,若是之前的话,李铭只能成为锦衣卫的带俸千户,但是有嘉靖的恩旨,李铭就可以实授一个千户所,在锦衣亲军里,一个实授千户可比什么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管用多了。 要不然你看看,锦衣亲军中的指挥使、指挥佥事、同知等一大把,他们敢去锦衣卫衙门上班或者跟陆炳叫板吗?一个个只敢领一份俸禄,所以对李铭算是格外加恩了。 一应礼节完成后,在紫禁城中,嘉靖已经于奉先殿命驸马邬景和行礼,祭告大明历代先帝,礼成之后,严嵩、张溶和锦衣亲军护卫着裕王妃向裕王府进发。 朱载坖早就得到了消息,在王府银安殿等候,严嵩、张溶等直到天色将晚才赶到裕王府,婚礼的婚本就通昏,意在黄昏之时,严嵩等人来到裕王府,按照仪注完成了赐予金册等礼仪事项后。 朱载坖和李氏拜谢严嵩和张溶,严嵩作为朱载坖的册婚正使,负责传达朱厚熜的谕令,严嵩正色说道:“及冠成婚,古之大礼。以承宗社,以协家邦。尔其钦哉! 朱载坖谢恩后,先把王妃送入卧室,然后和送亲的诸位大臣一道,去干最开心的事情,开席啊!一众送亲的大臣们向朱载坖频频敬酒,朱载坖也来者不拒,幸好都是黄酒,而不是蒸馏烈酒,一番觥筹交错后,严嵩说道:”今日是裕王大喜之日,诸位可不要将裕王灌醉了!” 朱载坖笑笑,和他们应酬一番后,才准备到后院去,朱载坖余光瞥见严嵩也起身离席,就故意放慢脚步,等待严嵩。果不其然,严嵩慢慢上前,朱载坖装作才发现严嵩的样子,问道:“阁老,这是要到哪里去?” 严嵩笑笑说道:“让裕王见笑了,老臣内急。”哦,原来是前列腺造反了,朱载坖连忙亲自带领严嵩去院内的茅房,严嵩进到院内,说道:“烦劳裕王了,老臣现在又不内急了。”说罢转身准备回去。 结果发现朱载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朱载坖笑道:“严阁老何以教孤?”朱载坖这才仔细端详着这位严阁老,虽然此时已经是花甲老人,但是依然看得出严嵩年轻时是个非常俊朗的帅哥,此刻严嵩正捻着胡须,好像神游天外。 严嵩想了一会说道:“殿下之聪慧,老臣早已知之。想来也不须老臣教导,高肃卿乃栋梁之材,有他在,裕王不必心忧。裕王可学易?” 朱载坖点点头,由于朱厚熜笃信道教,对易经也多有研究,宫内也有不少太监研究易经,朱载坖小时候,朱厚熜还专门让太监教授朱载坖学易。 严嵩说道:“殿下可记得乾卦初爻的爻辞?” 朱载坖说道:“潜龙勿用。” 严嵩笑着说道:“殿下好记性,乾卦以龙喻事,龙能大能小,能飞能潜,善于应时而变化,最合乾卦之主旨。龙在初爻,为事物的最初始阶段,阳爻居阳位,称为得正,此时力量尚弱,但将来可有大用。从时机上来讲,此时时机尚不成熟,自身实力也不足,所以不宜有所实际的作为,而适宜潜下心来,等待时机,充实自己。龙应时而生,因龙虽强大但不可盲目的动用自身的冲劲和进取心,要选择适当的时机,控制节奏来达到好的结果。” 朱载坖笑着说道:“谨受教!” 严嵩摆摆手说道:“殿下只要屈身守分,以待天时,即可达成所愿,老臣言尽于此,但愿老臣身败名裂之时,殿下能记得今日之言。” 朱载坖笑着说道:“严阁老国朝辅弼,又深受父皇信任,阁老此言,有些危言耸听了。” 严嵩说道:“世间荣辱偶相遭,休夸着势压群僚!”说罢也不等朱载坖回答,转身离去,只是月下的背影,多少有几分落寞。 第22章 婚仪(二) 严嵩走后,前来参加婚仪的诸位官员们也都陆续离开,刘忠、滕祥等人将他们送走,朱载坖也准备回转卧室,看看自己的王妃,滕祥这时候过来,低声说道:“殿下,黄公公来了。” 朱载坖赶紧来到前厅,黄锦有些尴尬的站在前厅,看到朱载坖来了,黄锦上前说道:“殿下,是陛下让老奴来的。”朱载坖刚准备行礼,黄锦将朱载坖扶住,说道:“殿下不必行礼,只是小事而已。” 黄锦说道:“殿下大婚,明日本应与王妃拜见陛下,但是陛下的意思,明日殿下和王妃前往太庙祭拜历代先帝即可,不必亲往西苑。另外裕王大婚,陛下赐裕王银五千两,金一千两,绢帛千匹,以助王府之用。” 见朱载坖眉头皱起,黄锦连忙说道:“殿下,陛下也是为了殿下好,毕竟陶真人确实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朱载坖在心里冷笑,又是陶仲文这条老狗,搞什么二龙不相见,虽然自己对嘉靖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未免有些过于可笑了,但是面上也没有说什么,朱载坖还是恭敬的说道:“黄公公,既然父皇有命,孤当领命而行。” 黄锦还是继续安慰朱载坖道:“殿下要知道,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故而不愿殿下有什么不妥,殿下还要体谅陛下的一片苦心啊!” 朱载坖点点头,并请黄锦代为向嘉靖谢恩,黄锦接着说道:“陛下有旨意给王妃。”朱载坖命人请王妃出来,黄锦说道:“陛下有旨意!” 裕王妃行礼说道:“臣妾李氏恭聆圣训。” 黄锦说道:昔君天下者,必重后嗣为番民主,皆选勋德之家、贞良女子以媲之。朕子载坖,年已长,以尔李氏,实朕锦衣亲军指挥佥事李铭长女,相结为亲。今吉曰在期,所宜先正其名,特以册宝,命尔为裕王妃,尚其思尔父勋,敬慎内仪,相以正道用,永于家邦! 李氏领旨谢恩后回到卧室,黄锦再和朱载坖交待了明日去奉先殿的一应事情,黄锦这才离开。朱载坖回到卧室,李氏仍然端坐在床榻上,身着嫁衣,头上盖着盖头。 早有仆妇送来如意,朱载坖用如意挑开盖头,仔细凝视的自己的王妃。 李氏头戴九翟冠,以皂縠为之,附以翠博山,上饰宝珠一座,翊以二珠翠凤,皆口衔珠。前后珠牡丹二,花八蕊,翠叶三十六。珠翠穰花鬓二。珠翠云十六片。翠口圈一副。金宝钿花九,上饰珠九。金凤一对,口衔珠结。双博鬓,饰以鸾凤。金宝钿十八,边垂珠滴。金簪一对。珊瑚凤冠觜一副。乃是标准的亲王妃吉服打扮。 李氏是嘉靖十七年生人,如今不过十四岁,就嫁为人妇,朱载坖觉得还是很不能适应。丫鬟们取来合卺用的酒局,朱载坖和王妃饮过后,丫鬟们躬身向朱载坖和王妃行礼,李氏也向朱载坖行礼说道:“臣妾见过殿下!” 朱载坖将李氏扶起来,温声说道:“王妃想必未进水米,也饿了吧,还是先上些吃的来,孤也有些饿了。” 李氏笑着说道:“可否容臣妾换过吉服?”朱载坖点点头,李氏自去后面更衣,对于自己的王妃,朱载坖竟然一无所知,想想也有些可笑,趁着王妃去更衣,朱载坖也在思考着,本来这位裕王妃也是苦命之人,虽然为朱载坖生育了两个孩子,可是都没能长大,本人更是于嘉靖三十七年就香消玉殒,还不到二十岁,想来和过早生育不无关系。 李氏更衣之后,朱载坖看着自己的王妃,倒是比身着吉服顺眼多了,大衫、霞帔虽然华贵异常,但是却显得过于呆板,换了常服的王妃,才有几分少女的灵动。 朱载坖让下人们都退下,自己与王妃两人在屋内吃饭,同时聊聊天,基本上就是朱载坖问,李氏答,李氏出身在李铭家,有个世袭锦衣百户的职务,也算的京师的中等之家,而且李铭算来算去,还可以和临淮侯攀上点亲戚,也算的国朝勋戚。 所为临淮侯,乃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当年靖难之役中,第二代曹国公,大明战神李景隆在金川门投降朱棣,李景隆因有默相事机之功,被授为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加封太子太师,并增岁禄一千石。可惜好景不长。 先是周王朱橚上疏揭发李景隆,称他在建文年间曾“至邸受赂”。刑部尚书郑赐也弹劾李景隆“包藏祸心,蓄养亡命,谋为不轨”。朱棣不予追究。后来,成国公朱能、吏部尚书蹇义、六科给事中张信等大臣再次弹劾李景隆,称他与弟弟李增枝阴谋叛逆。朱棣遂削去李景隆的功臣勋号,不许他上朝面君,以国公之爵赋闲在家。 然后部尚书李至刚上疏奏道:“李景隆在家中接受家人跪拜,如君臣之礼,大逆不道。李增枝多立庄田,蓄养数百奴仆,意怀叵测。”朱棣遂褫夺李景隆的爵位,将他与李增枝以及妻、子数十人一同软禁于家中,并抄没其家产。曹国公的爵位就被革除了。 待到自己便宜老爹继位,朱厚熜因为本人是以小宗入嗣大宗,希望能够扩大自己的支持面,于是封失爵多年的李文忠等开国功臣的后代为侯爵。封故开平忠武王常遇春八世孙玄振为怀远侯,岐阳武靖王李文忠七世孙性为临淮侯,宁河武顺王邓愈六世孙继坤为定远侯,东瓯襄武王汤和六世孙绍宗为灵璧侯。俱开国辅运守正武臣,妻封侯夫人,赐之诰券,世袭。 李铭这个原本不受重视的锦衣百户,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毕竟他的亲戚临淮侯李庭竹如今可是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官,在南京仅次于魏国公的存在。 与李氏闲聊了几句,李氏突然羞涩的说道:“殿下,既然吃过饭了,让他们进来收拾了,早点安歇吧!”朱载坖笑着点点头,让下人进来收拾,关好门后,李氏低着头说道:“臣妾为殿下更衣。” 朱载坖问道:“王妃在家之名,可是叫桂枝?”朱载坖看过婚帖,李氏大名叫李桂枝,李氏低着头说道:“臣妾是叫桂枝。” 朱载坖打趣道:“桂枝者,发汗解表、温通经脉、温助阳气。王妃可有此功效啊?” 李妃一双大眼睛有些无辜的看着朱载坖,说道:“臣妾不知!” 朱载坖说道:“那便今夜试试便知!” 正是: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被翻红浪,喜匆匆满怀欢畅。枕上余香,帕上余香,销魂滋味,才从梦里尝。 第23章 波澜 朱载坖和李妃成婚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每日就是读书学习,军国大事,都和朱载坖没有任何关系,莫说他,就是他的讲官们,高拱、陈以勤、殷士儋都只能每日里说说而已,毕竟翰林院虽说是为国家储才,但是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力。 但是大明朝的嘉靖三十二年可不消停,先是每年必来的俺达汗,他再次引兵进犯宣府,新开口参将史略御之败死,一路分守参将败死可不是小事,现在的大明还没到天启崇祯朝,死个总兵都是正常事,自己的便宜老子还没处理好宣府这摊事。 浙江又奏报,倭寇进犯温州参将汤克宽等率舟师破之,俘十一人斩二十八级,但是据南京锦衣卫报称,此战温州损失颇大,数个村落为倭寇屠杀,汤克宽追之不及,只逮到倭寇落单的一小股人马剿灭了。 杨继盛已经关押在诏狱两个月了,期间锦衣卫多次用刑,总计已经超过三百杖,杨继盛两腿肿粗,相摩若一,不能前后;肿硬若木,不能屈伸。止手扶两人,用力努挣,足不覆地而行入狱。 诏狱提牢刘槚被严世蕃买通,又将杨继盛转至条件更差的民监。幸得狱内外诸多人相助,才得以渡过难关。在狱中,杨继盛创伤发作,于半夜苏醒过来,摔碎瓷碗,用手拿碎片割腐肉。肉被割尽,筋挂膜,他又用手截去。为他持灯的狱卒颤抖欲坠,杨继盛却意气自如。 国子监司业王材是严嵩的学生,也为之动容,向严嵩求情道:“继盛之死不足惜也。然关系国家甚大,老先生还当为天下后世虑。” 李春芳、王世贞、张居正等人更是竭力营救杨继盛,王世贞买通了诏狱中的一些锦衣亲军校尉,向杨继盛送药物和酒肉衣物,但是所送的药物都被巡风官李天荣所截下,后来经过打探,乃是受了严世蕃和鄢懋卿的指使。 王世贞等人大怒,将杨继盛在狱内的惨状写出来,李春芳他们在京师的百官学子中散发,翰林院、都察院还有科道的官吏纷纷上疏弹劾掌锦衣卫事的陆炳,一时之间陆炳压力山大,严令不得加害杨继盛,同时将李天荣等外调。 同时,严嵩的小舅子,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奏辩杨继盛所论严效忠冒功事,严效忠乃是严嵩的孙子,严世蕃长子,因读书不成,故而准备走武举的路子。 杨继盛在请诛贼臣疏中弹劾严效忠冒功:先自贪冒军功,将欲令孙冒功于两广,故先布置欧阳必进为两广总督,亲家平江伯陈圭为两广总兵,乡亲御史黄如桂为广东巡按,朋奸比党,朦胧凑合,先将长孙严效忠冒两广奏捷功升所镇抚,又冒琼州一人自斩七首级功造册缴部效忠告病,乃令次孙严鹄袭替。鹄又告并前效忠七首级功加升锦衣卫千户,今任职管事。有武选司昃字十九号堂稿可查。夫效忠与鹄皆世蕃子也,随任豢养,未闻一日离家至军门,乳臭孩童亦岂能一人自斩七首级而假报军功、冒滥锦衣卫官爵? 这事朝野皆知,严效忠一个黄口孺子,竟能在琼州斩首七级,更可笑的事情就是,严效忠后来告病,将自己的七级斩首的功劳转给了自己的弟弟严鹄,由此严鹄升任锦衣千户,在京师管带一个千户所,替严家打探消息。大明的爵位、世职是可以在兄弟之间传承,但是还没听说过军功也可以。 此事被杨继盛揭发后,朝野哗然,但是无论是严氏父子还是嘉靖,都没有对此事作出任何反应,这事也就慢慢的降下温度来了,结果欧阳必进从两广总督升任工部尚书,听说此事后,立即上书为自己辩解。 结果欧阳必进的上书立刻遭到了兵部尚书聂豹的反驳,聂豹一一列举严效忠、严鹄立功、升迁过程中的种种不合理、不合法之处,并且直接弹劾严嵩道:累朝以来未闻有宰相子孙送军门报效者,今嵩不惟咨送军门,而且诈捏冒功是大坏祖宗之法者,自嵩始矣! 不得已嘉靖只能亲自下场,御批聂豹的上疏道:尔等谓兹事无碍,朕知已。辅臣恳辞,宜特允之,以慰其意。以严嵩自己上疏辞去严鹄的锦衣千户职务而告一段落。 虽然此事看起来已经了结了,但是对于陆炳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嘉靖亲自在万寿宫召见陆炳。陆炳深知此事触怒嘉靖,在万寿宫内长跪不起。 嘉靖竟自在上面打坐,陆炳也不敢起身,双膝跪的疼痛难忍,汗水滴落在殿内,好半晌,朱厚熜打坐完成,才看了陆炳一眼,说道:“起来吧!要是在这万寿宫内跪死一个锦衣亲军指挥使,天下怎么看朕?” 陆炳这才强撑着起身谢恩,朱厚熜问道:“锦衣亲军里,有多少这样的人?” 陆炳知道,朱厚熜问的就是样严鹄这样的人,其实大明给大臣子弟荫官锦衣卫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历朝都这样做,但是大部分荫官只是带俸,说白了就是在锦衣卫拿一份俸禄,穿一身锦衣卫的皮,有的可能一辈子连绣春刀都没摸过,但是像严鹄这样,不但升迁,还实授千户,执掌锦衣亲军的,确实少见。 也难怪不得朱厚熜大怒,要敲打陆炳,严嵩是首辅,已经位极人臣了,严世蕃又官拜工部侍郎这样一个大肥缺,有钱有权,严鹄干什么不行,哪怕做个花花公子,学学思聪也好啊。为什么非要当锦衣卫,为人民服务吗?锦衣亲军可是负责宫中宿卫,皇帝安全的职责。 更令朱厚熜生气的就是陆炳的态度,作为执掌锦衣卫的卫帅,严鹄的事情他肯定知道,而却不加以制止,难道陆炳和严家达成了什么协议吗?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若是吃了别人的饭,那这鹰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陆炳说道:“荫官在本卫任职,之前也是有的,不过多是小旗、总旗之类,像严鹄这样任千户的还没有。”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荫官只准带俸,概不许任职,还有,要查明荫官数量,裁汰一批,锦衣卫不是替他们养孩子的地方!” 陆炳赶紧领旨,战战兢兢的回到衙署,立刻去办嘉靖吩咐的事情。 第24章 波澜(二) 陆炳走后,黄锦无声的出现在朱厚熜身后,小声说道:“皇爷,东厂已经查明了严鹄的事情。”朱厚熜嗯了一声,让黄锦详细说说东厂打探到的情况。 根据东厂打探到的消息,严效忠根本不是严世蕃的亲生儿子,乃是江西一军户家的庶子,因为无法承袭自己家的世职,才过继给严世蕃的,确实颇有几分武艺,严效忠过继给严世蕃,乃是为了给严鹄弄职务的。 果然凭借着严家的助力,严效忠顺利的得到荫官,以锦衣卫试百户的身份到广东任职,然后在琼州顺利立功,根据东厂和兵部的核查,这七级军功倒是确确实实,至于是否是严效忠斩获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获得这七级斩首之功后,严世蕃一路用金钱开路,在欧阳必进等人的帮助下,成功获得记功,并且获得千户头衔,到这里,其实都还算可以接受,毕竟在大明,这么给自己家中不成器的孩子谋一条出路,也算是基操勿六了。 严嵩严世蕃如此,徐阶当年也干过,而且更没有底线,当年徐阶之子徐璠在应天乡试中请人代笔事发,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按理说科场舞弊,乃是国朝大案,但是嘉靖也没有深究此事,只是直接给徐璠荫官,算是了结此事。 但是严家接下来的操作就令人窒息了。先是严效忠以老病上疏辞去自己的职务和功勋,将自己的斩首七级的功劳让给自己的弟弟严鹄,在兵部武选司的一番操作下,严鹄从一个区区锦衣卫试百户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千户。 锦衣千户可是正五品的武官,地位不低了,严世蕃还是没有满足,给陆炳送上厚礼,以银万两贿赂陆炳,想要给严鹄谋个实缺。要知道锦衣亲军的实缺千户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少还是勋臣后代,等闲公侯的子弟,都混不进锦衣卫,要不说小阁老还是有本事呢。 严世蕃与提督京营丰城侯李熙达成交易,将丰城侯次子,时任锦衣亲军南镇抚司千户李儒外放山西镇游击将军,严鹄就得以接替李儒,任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不过陆炳确实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锦衣卫南镇抚司乃是负责本卫军纪刑名和军器等事,与管理诏狱和刺探情报的北镇镇抚司相比,还算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部门,陆炳当然知道严鹄的身份特殊,虽然严世蕃给陆炳送了重礼,但是陆炳仍然把严鹄打发去看守锦衣卫的文牍库。 但是陆炳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就是严世蕃有钞能力啊,在得知自己儿子被陆炳打发去了文牍库后,严世蕃当然知道陆炳的打算,虽然给严鹄一个实缺,但是并不会让严鹄接触到锦衣卫的核心秘密。但是严世蕃要的就是这个实缺,只有有了这个实缺,严世蕃就可以上下活动了。 在严世蕃动用权力与金钱两大法宝,在南镇抚司上下为自己的儿子活动时,经过一番活动,严鹄成功的从一个看守文牍库的闲散千户变成了南镇抚司的镇抚,执掌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刑罚,在锦衣卫内部威名赫赫,有了这个职务,严鹄得以打听到许多锦衣卫内部的秘辛。 朱厚熜的锦衣亲军倒成了给严氏父子打探消息的走狗,朱厚熜听后勃然大怒,说道:“严世蕃要干什么?陆炳当真不知,还是有意放纵?” 黄锦说道:“陆少保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将严鹄打发到文牍库去了。”这里就是陆炳的老辣之处了,要是旁的锦衣卫指挥使,黄锦作为提督东厂,恨不得逮住机会就把他拉下马,但是陆炳何许人也?八面玲珑的他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陆炳的继氏夫人是黄锦的侄女,也就是说,陆炳是黄锦的侄女婿,黄公公怎么会坑他呢?肯定会为他遮掩的。同时陆炳的长女嫁给成国公朱希忠嫡长子朱时泰,次女嫁给严世蕃之子严绍庭,三女嫁给徐阶三子徐瑛,四女嫁给南京礼部尚书孙陞之子孙镶,小女儿嫁给吏部尚书吴鹏之子吴绶。 陆少保主打就是一个雨露均沾,面面俱到,不管是勋臣、内侍、严党、徐党、清流,陆炳都能和他们虚与委蛇,游刃有余。否则在波谲云诡的嘉靖朝,陆炳能一直稳坐锦衣卫,不光是他能够揣摩圣意,得到嘉靖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平衡各方势力,八面玲珑,各不得罪。 黄锦的话一说,嘉靖也觉得陆炳不会背叛自己,至于收受严世蕃的贿赂,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事情,大明朝的官,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贪。当然,嘉靖朝确实有一个不贪的,嘉靖日后会见识到这个清官的杀伤力的。 嘉靖思考了一阵,觉得陆炳虽然不会背叛,但是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于是便问道:“成国公朱希忠之弟朱希孝现在何处?” 黄锦说道:“朱希孝现在神机营任坐营官。” 若说朱厚熜最信任的勋臣是谁,不是靖难以来最得历代皇帝信任的英国公,而是成国公朱希忠,当年召诸大臣见皇太子,特命朱希忠扶掖皇太子以行,指示皇太子说:"此汝将来师保也"。今年二月,也是成国公使持节册封裕王。朱厚熜圣驾南巡,朱希忠佩都护副将军印,掌行在左府事。至卫辉,朱希忠在火灾中以身护卫明世宗,渡河侍御舟,赐诗命和,朱希忠操笔立成。朱厚熜谓辅臣曰,勋裔中如此人才绝少,称善者久之。 朱厚熜对朱希忠兄弟十分信任,于是吩咐道:“陆炳一人打理锦衣卫,难免有些差错,命朱希孝以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充锦衣亲军指挥同知,掌本卫南镇抚司!”朱厚熜的安排,一来是敲打陆炳,让他不要和严氏走得太近,搞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二来就是给锦衣卫掺沙子,让朱希孝到锦衣卫看看。 黄锦闻言,立刻下去安排。 第25章 波澜(三) 调整完了锦衣卫,嘉靖在思索着京营的事情,锦衣卫的事情好处理,反而是京营不好处理。由于嘉靖自己是小宗入继大宗的,故而朱厚熜对原来执掌京营的一帮勋贵并不放心,之前一直执掌京营的英国公被嘉靖高高挂起,虽然地位很高,但是英国公张溶只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并不领兵。 反而是成国公朱希忠、丰城侯李熙长期执掌京营,但是这次的事情让嘉靖对丰城侯产生了怀疑,眼下李儒正任五军营坐营官,其父李熙任总督京营戎政,这让嘉靖不得不警惕起来。 嘉靖决定召集内阁成员来,严嵩、徐阶、李本来到万寿宫无逸殿,朱厚熜问道:“现任侍郎及佥都御史以上官员,知兵者有几人?” 嘉靖这句话,让几位阁老大脑飞速运转,难道哪里要用兵了吗?因为众所周知,嘉靖一向厌烦用兵,当年夏言、曾铣图谋复套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当时三边总制曾铣向嘉靖上疏称:敌贼占据河套,侵扰边疆将近百年。孝宗想收复而不能,武宗想征讨而没有实现,让吉囊占据作为巢穴。他们出河套则侵略宣、大、三关,以威震畿辅;入河套则入侵延、宁、甘、固,以扰乱关中。深山大川,形势有利于敌而不利于我。 曾铣以奇功自诩,劝说嘉靖复套道:封疆之臣当中还没有对陛下说要收复河套的人,因为这是军兴重务;小有挫折损失,灾祸就会接踵到来,鼎烹刀锯,前后受刑。我并不是不知道兵凶战危,而枕戈汗马,切齿痛心已经有些日子了。私下曾谋划着这件事:秋高马肥,弓矢劲利,他们聚集而进攻我们,而我们则分散而防守,让他们占上风;冬深水枯,马无隔夜之粮,春寒阴雨,土地没有干燥的地方,他们的优势渐弱,我们利用这一时机,则中国占优势。我请求用精兵六万,加以山东枪手二千,每当春夏之交,携带五十天的粮饷,水陆交进,直捣他们巢穴。步骑齐发,炮火如雷激荡,则敌寇就不能支撑。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万世社稷所依赖的。 嘉靖最开始认为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赞同夏言和曾铣谋划复套之事。但是对嘉靖十分了解的严嵩明白,这是扳倒夏言的绝好机会,嘉靖是什么人?那是极端自私的那种货色,说白了就是只顾自己的权力,至于什么国家、百姓,统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复套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说说而已,要调动大量的银钱,而且胜负难料,一旦失败,对嘉靖的政治声望将会是极大的打击,嘉靖当然有些退缩,在大朝会的时候,之前一直对复套十分支持的嘉靖问道:“现在驱逐河套逆贼,师出果真有名吗?士兵粮食果真有余,一定能够成功吗?一个曾铣何足道之,如生民荼毒怎么样?” 首辅夏言无言以对,只得请求嘉靖圣裁。兵部尚书王以旗会集廷臣复奏,于是全部与以前说的不一样,说河套不可能收复。这下嘉靖大怒,合着你夏言和曾铣把我当猴耍了,你们想要想要建功立业,立下不世之功,风险让我来担是吧。 嘉靖将夏言和曾铣下狱,还责怪兵科给事中们不说话,一概在朝廷上用杖拷打,停发薪俸四个月。严嵩借机落井下石,严嵩过去向来与仇鸾亲近。他获知曾铣的好友苏纲,是夏言继妻的父亲,苏纲与曾铣、夏言曾经往来通话,于是代替仇鸾狱中草就疏章,诬告曾铣掩败不奏,克扣军饷上万,并派儿子曾淳跟着他的亲信苏纲贿赂当权者。这种话绝对没有佐证验证,但嘉靖深信他的话,立即将曾淳、苏纲下诏狱。 最终夏言、曾铣都被处斩,曾铣临刑之际口占绝命辞: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嘉靖这样的人,除非真的闹大了,是绝不会用兵,现在突然询问知兵的臣子,三位阁臣有些猝不及防。 严嵩思考了一阵说道:“兵部侍郎总督两广应槚、兵部左侍郎巡抚陕西杨博都是熟知军务,算得上知兵之臣。” 嘉靖沉思一会说道:“自庚戍之变以来,俺达日渐猖獗,每岁犯边,京营日渐颓废,非是国家之福。朕欲整顿京营,卿等以为如何?” 对于嘉靖的想法,几位阁臣能有什么意见,严嵩当即表示支持嘉靖,严嵩说道:“京营颓废,确是一大弊端,丰城侯卧病在床,已经不能理事,现在京营中无人主事,确实不像样子。” 徐阶看了严嵩一眼,不得不佩服严嵩的果断,丰城侯李熙本来是严嵩的政治盟友,但是最近聂豹的弹劾让严嵩感觉到了危机,嘉靖显然因为严鹄的事情对严嵩严世蕃父子起了疑心,严嵩太了解嘉靖了,一旦嘉靖的疑心达到顶点,发作之时就是严家身死族灭的时候了。 故而严嵩果断的抛弃了自己的盟友,向嘉靖表达忠诚,对于严嵩的行为,嘉靖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嘉靖说道:“惟中所言不错,既然丰城侯已经无法理事,以成国公朱希忠、襄城伯李应臣提督京营,兵部尚书聂豹总督京营戎政,调杨博以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惟中你看看巡抚陕西以何人为宜啊?” 既然严嵩这么懂事,嘉靖也不介意给严嵩一点甜头,一个陕西巡抚就算安抚严嵩了。严嵩居然说道:“陛下,陕西巡抚事关边塞,还是应当廷推选择,选一知兵之人。” 对于严嵩的懂事,嘉靖显然是非常满意,说道:“还是惟中办事妥帖!”三位阁老们这才告退,回到自己直庐的徐阶,感觉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情。他已经严厉的告诫过自己的学生和党羽,不得在此时再弹劾严嵩了,因为他知道,嘉靖现在还需要严嵩,不会罢黜他的。 而且嘉靖对自己还没有这么信任,一旦弹劾严嵩,反而会让嘉靖起疑心,杨继盛之事已经让嘉靖开始怀疑自己了,要是再出什么事,一旦触动多疑的嘉靖,自己就麻烦了。 第26章 波澜(四) 不得不说,徐阶的直觉很准,确实有人在这个时候弹劾严嵩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这两个铁头娃是谁呢?监察御史兵科给事中周冕和巡按云贵御史赵锦,好巧不巧,周冕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也就是徐阶的门生,赵锦是心学门人,这下徐阶头大了。 周冕作为兵科给事中,本就负责监察兵部,这个铁头娃听说欧阳必进上疏辩解后,直接到兵部武选司调阅了全部档案,周冕气的发狂,当夜就写就弹章,给嘉靖生动的展示了一下什么是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如果说聂豹的奏疏只是隐晦的提及了严效忠和严鹄立功、升迁中的不合理,周冕那就是直接把此事抖了干净。周冕上疏称:严世蕃的儿子大都年幼,而且没有严效忠这个儿子;如果严效忠是武举人,为什么没有原籍官府举荐选送他的文书?16岁的严效忠在战场上能担当大将的职务吗?如果严效忠真的斩首七级,为什么其他将领没有上报斩杀敌人首级的战功,难道军中只有严嵩的孙子才骁勇善战吗?况且大明开国以来,从来就没有首辅的子孙从军的例子。 同时周冕还举一反三,继续说道:“严效忠”是个伪造的姓名,军功也是谎报的。更是在弹章结尾激愤的说道:“臣如不言,陛下何从知其奸?臣职守攸关,义不敢陷,乞特赐究正,使天下晓然知朝廷有不可幸之功、不可犯之法。臣虽得罪,死无所恨!” 这下好了,本来嘉靖已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周冕毫不留情的把嘉靖拼命想掩盖的事情给揭穿了,严嵩当即闭门待参,上疏请罪。 当然,嘉靖面对周冕的奏疏怒不可遏,自己好不容易平衡朝局,将此事按下去,这周冕的上疏把嘉靖好不容易弥缝起来的面皮给彻底的揭穿了,盛怒之下的嘉靖当即给周冕安排了庭杖加诏狱的套餐,让他和杨继盛一块玩去了。 如果说周冕的弹劾还算是职责所系,情有可原的话,那赵锦就是24K的头铁了。本来嘉靖三十二年元旦,发生了日食,其实这事经常有,虽然说什么天人感应,但是圣人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呢!一般不会拿这个事来说事,但是赵锦就干了,以日食为由,直接上疏弹劾严嵩。 赵锦的奏疏,真是上来就开大,开头直接说道:臣伏见日食元旦,变异非常。又山东、徐、淮仍岁大水,四方频地震,灾不虚生。昔太祖高皇帝罢丞相,散其权于诸司,为后世虑至深远矣。今之内阁,无宰相之名,而有其实,非高皇帝本意。 然后赵锦还点评了一下夏言和严嵩两位首辅:顷夏言以贪暴之资,恣睢其间。今大学士嵩(严嵩)又以佞奸之雄,继之怙宠张威,窃权纵欲,事无钜细,罔不自专。人有违忤,必中以祸,百司望风惕息。天下事未闻朝廷,先以闻政府。白事之官,班候于其门;请求之赂,幅辏于其室。铨司黜陟,本兵用舍,莫不承意指。边臣失事,率朘削军资纳赇嵩所,无功可以受赏,有罪可以逭诛。至宗藩勋戚之袭封,文武大臣之赠谥,其迟速予夺,一视赂之厚薄。以至希宠干进之徒,妄自贬损。称号不伦,廉耻扫地,有臣所不忍言者。 在列举了严嵩、严世蕃父子的种种恶行之后,赵锦总结道:臣愿陛下观上天垂象,察祖宗立法之微,念权柄之不可使移,思纪纲之不可使乱,立斥罢嵩,以应天变,则朝廷清明,法纪振饬。寇戎虽横,臣知其不足平矣。 如果说周冕是重重抽了嘉靖一巴掌的话,赵锦可就是在嘉靖的禁区蹦迪了。嘉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就是修仙啊,就是长生不老啊,现在赵锦拿着日食说事,上来就是直接开大了,你嘉靖不是要修仙吗?想要长生不老吗?现在老天爷都示警了,你敢得罪老天爷吗? 赵锦的这封弹章,可谓作天下之大死,众所周知,嘉靖是个极其刚愎自用的人,他这人的特点就是吃软不吃硬,赵锦的上疏被流传开后,不少人为赵锦的命运担忧,而严世蕃则在府内哈哈大笑,他太了解嘉靖了,赵锦的这封弹章,简直是严家的救心丸。 果不其然,无逸殿,嘉靖正在狂怒中,由于服用丹药,嘉靖的性格本就十分暴躁乖戾,现在更是被赵锦的弹章激怒,大声骂道:“欺天了!!!赵锦这狂徒,这是要欺天啊!”面对嘉靖的怒火,无逸殿的宫人内侍全部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被嘉靖盯上,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等嘉靖发泄完了怒火,像条死狗一样瘫坐在椅子上,黄锦赶紧上前,为嘉靖顺气,同时劝慰道:“皇爷何必为了一个边鄙小臣动怒,这些御史言官,惯会无事生非,为了出名搏位,无所不用其极,皇爷为了他们气坏了龙体,可就划不来了。” 嘉靖闭着眼,说道:“去叫陆炳来。” 黄锦应了一声,赶紧让小内侍去请陆炳来,陆炳赶紧来到无逸殿,行礼之后,嘉靖说道:“云南巡按御史赵锦欺天谤君,着锦衣卫拿来下诏狱好生打问,到底是何人指使!” 陆炳领命后即刻去办理,嘉靖问黄锦道:“严阁老还在家中吗?” 黄锦说道:“严阁老这两日都在家中闭门不出。” 嘉靖冷笑道:“这个时候倒躲起来了,黄伴你去问问严嵩,内阁无人管理,他就是这么报答君恩的吗?还有鄢懋卿,他是左副都御史,赵锦、周冕都是都察院和科道的言官,他们谤辱君父,鄢懋卿就听之任之吗?” 黄锦立刻赶往严府,传达了嘉靖的口谕,严嵩当天就返回内阁,处理政务,反倒是徐阶,这下有些惊慌了。虽然现在嘉靖和严嵩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很明显,这笔账,可是算在他徐阶身上的,徐阶知道,严嵩的反击很快就会来了,只是不知道严嵩会怎么报复自己。 第27章 看戏 这几天重磅消息可是一件接一件,朱载坖虽然不能参与,但是就像瓜田里的猹一样吃饱了瓜,徐阶和严嵩都是一流高手,他们之间的过招都是无声无息了,在高拱的解释下,朱载坖也受益匪浅。 朱载坖明白,周冕和赵锦的弹劾应该不是徐阶授意的,可是现在此事恐怕由不得徐阶解释了。不光严嵩,恐怕嘉靖也认为此事和徐阶脱不了干系,看似朝堂之上刮起了一股弹劾严嵩的风潮,但是危险的反而是徐阶。 对于自己的便宜老爹,朱载坖不要太了解,做了这么久的皇帝,嘉靖最痛恨的就是是什么?就是结党,当年杨廷和给嘉靖带来的阴影,实在是太过深刻了,嘉靖不希望自己的臣子里再出现一个杨廷和。 作为武宗皇帝给嘉靖留下的首辅,杨廷和可是给当时还年幼的嘉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甚至是恐惧。当武宗皇帝驾崩到嘉靖抵京的三十八天,杨廷和才是大明的皇帝。 这三十八天里,杨廷和做了多少事情呢?一是确定了由朱厚熜继位,杨廷和引《皇明祖训》“兄终弟及”为据,请立武宗从弟、兴献王朱佑杬的长子朱厚熜继统,得到武宗生母张太后(孝康敬皇后)准许,由其拟发遗诏,迎候朱厚熜自兴王府所在地安陆府(今湖北钟祥)回京继位。 二就是清理武宗留下的这一帮臣子,尤其是江彬。之前江彬在武宗面前盛赞边军骁勇,请求与京军互调操练。大臣们纷纷上疏阻止,但武宗完全听信江彬,下令立即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士入京,号称“外四家军”,由江彬统辖。江彬不但掌握了外四家军这一精锐武装,更身兼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在武宗驾崩后,江彬成为朝廷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杨廷和与太后商议,江彬称病不出,命党羽许泰至内阁探口风,杨廷和加以安慰,江彬放松警惕。三月十八日,张太后传江彬和工部尚书李鐩进宫祭坤宁宫新安之兽吻,江彬遂穿祭服入宫,祭祀完毕后,太后留江、李二人吃饭,随后下令逮捕江彬。江彬已经发觉,便匆匆离开,逃到北安门时被十余名长随逮捕,胡须也被拔光,据说当时京城“观者塞衢,欢声如雷”。 同时武宗时期的一些为非作歹的太监和幸臣也都受到了清算了,杨廷和将武宗的势力一网打尽,为嘉靖上位扫平了障碍。 当然,杨廷和在这时节展示的手腕与魄力,让嘉靖深深的忌惮。 杨廷和根据遗诏命太监张永、武定侯郭勋、安边伯许泰、尚书王宪挑选各营兵马,分布在皇城的四门、京城的九门及南北要害地带,厂、卫御史安排他们的部下四处巡逻防备。 又传达武宗遗令,裁汰威武营的各团练部队;周边部队入卫京师的都给以重赏,然后各归本镇;废除皇家商店和军门办事官校,原办事人员全部遣回家乡所在的卫所;哈密、吐鲁番、佛郎机各国进贡使臣都给以奖励,送他们回国;豹房的番僧及少林僧、教坊的乐队、南京的快马船等,凡不是经常例设置的,一切都被裁撤、解散。又按照武宗遗诏,释放南京被逮捕、关押的囚犯;送回各地进献的女子;停止京城里不急需的工程建设;收回了宣府行宫中的金银宝贝,放回到内库中。 嘉靖怎么会不知道,所谓武宗遗命,都是杨廷和的意思罢了。后来虽然杨廷和父子因为大礼议与嘉靖闹翻,甚至闹出了左顺门之变,但是嘉靖只是流放了杨慎,让杨廷和致仕罢了。但是等到嘉靖八年,杨廷和去世。 此时的嘉靖已经坐稳了皇位,对杨廷和就不再客气了,首先是嘉靖七年(1528年),《明伦大典》修成,世宗重定议礼诸臣之罪,杨廷和被定为罪魁。世宗降敕称杨廷和“为罪之魁,以定策国老自居,(以)门生天子视朕”,将其削职为民。 嘉靖八年(1529年)五月,杨恒去世,杨廷和哀痛过度。六月二十一日(7月25日),杨廷和在新都“端坐而逝”,享年七十一岁。以庶民礼下葬新都城西父亲杨春墓旁。一代权相就此落幕。 杨廷和对嘉靖的阴影实在是太大,导致嘉靖对阁臣的防范十分之严厉。之前夏言为何被杀?他与曾铣图谋复套只不过是个诱因,嘉靖对他早就不满,只不过借此爆发出来了而已。 夏言为相,专横跋扈,不容许任何人跟他作对,夏言重回相位后,一心排除异己,被他罢官、治罪的多达十余人,其中包括唐龙、王暐、王用宾、何鳌等,引起嘉靖的不满。同时夏言与曾铣的关系也被嘉靖怀疑,一个首辅,一个手纨兵符的边关帅臣,在朝堂上互相呼应,这才是嘉靖最终动了杀心的原因。 对于徐阶,嘉靖一直不太信任的原因就是他的心学背景。因为自正德以来,阳明心学的势力壮大,朝堂中的官员不少是王门弟子,其中徐阶更是执牛耳者,徐阶热衷于谈论心学,更热衷于提拔心学后进,在朝堂和地方拥有一大批拥趸,他们从地方州县到京师六部,科道御史,甚至翰林院、大理寺等衙门都有王门弟子。 嘉靖对徐阶深感忌惮就在于此,他不但是嘉靖二十六年会试主考,有三百多进士门生,更要命的就是就是遍布朝堂的王门弟子,这才是嘉靖不放心的地方。 万一日后徐阶真的成为首辅,依靠自己的门生和王学门人大权独揽,自己这个皇帝就危险了。所以嘉靖虽然知道严嵩的贪婪,但是从未动过更换严嵩的想法。 因为严嵩的所谓严党,只不过由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和严嵩的门生组成,根本对嘉靖构不成威胁,严嵩之所以能够坐稳首辅的位置,靠的是嘉靖的圣眷,一旦嘉靖厌弃他,严党顷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 故而这次对严嵩的弹劾被嘉靖视为徐阶挑战首辅之位,这是嘉靖所不能容忍的,朕给你你可以收着,朕不给,你不能抢! 第28章 看戏(二) 万寿宫,无逸殿,嘉靖正在召见大臣,召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严嵩。 两位已经相伴十多年的君臣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对于嘉靖来说,严嵩不仅仅是一个臣子,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了。他虽然信任黄锦,陆炳,但是他们在嘉靖眼里不过是奴仆罢了。 唯一算得上朋友的,恐怕除了张骢就是这位严嵩严阁老了,对于嘉靖来说,严嵩做事妥帖,极称其意,而且能够功推于上,过揽于身,人非草木,是孰能无情,嘉靖对于严嵩,也有些不同于其他臣子的感情。 至于严嵩严世蕃的贪婪,嘉靖早就知道,但是不以为意,天下的官吏,又有几个不贪呢?徐阶在松江府圈占土地,搞得民怨沸腾,不过仗着自己在科道中门生故吏多,州县也为他遮掩而不为人知罢了。但是锦衣卫的奏报可是将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记录下来了。 嘉靖在法座上,问道:“惟中,你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他干的吗?”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问的是谁,平心而论,若是有机会将徐阶干掉,严嵩绝不会手软的。但是严嵩知道,徐阶是嘉靖用来平衡自己的,就算杀了徐阶,嘉靖一样也找出另外一个人跟自己分庭抗礼,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而且者说不定是嘉靖对自己试探。 严嵩说道:“徐华亭虽然早就对老臣不满,想要取而代之,但是这次的事,应该不是徐华亭所为。” 嘉靖脸上浮现起玩味的笑容,说道:“惟中说说看。” 严嵩说道:“赵锦远在云南,对朝廷之事怎么可能了解的那么清楚,而且文书往来都需要时间,赵锦所弹劾之事,乃是元旦日食,只不过由于文书传达,恰逢其会罢了。要说徐华亭数月之前就给赵锦联络,令他弹劾老臣,老臣以为徐华亭没那么大的本事。至于周冕,一向如此,不足为怪。” 说到周冕,嘉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人家是头铁,他是屁股铁,被称为铁面御史,三受庭杖,当年祭祀列祖列宗的太庙重建后,依照礼制,皇帝要亲自去为祖宗奉安神位。但嘉靖懒得出宫,准备派人代他去做此事。 在把礼制看得比天还重的时代,嘉靖这个做法在言官们眼里就是“荒唐无比”。御史鄢懋卿首先站出来,表示强烈反对。嘉靖震怒,亲自写了一道数百字的诏令,痛斥鄢懋卿是在沽名钓誉,借这个机会为自己博取名声、胁迫君主。同时,嘉靖又警告朝臣们说,不要多嘴,谁再“胁君取誉”,定要严惩。 按说连鄢懋卿这样的严党骨干都被喷了,一众御史虽然头铁,但是脑子还是正常的,嘉靖已经大怒的情况下,还去撩拨嘉靖那就是作死了。 皇帝发怒,后果严重。朝臣们都被吓坏了,“举朝悚息”,谁也不敢再提此事,唯独周冕不怕。他顶风写了一份奏疏,言辞激烈,据理力争。嘉靖大怒,将周冕处以廷杖,打入锦衣卫的诏狱,严刑拷打。好在严嵩、徐阶都为他说话,陆炳也没有在诏狱里下黑手,周冕挨了廷杖后又继续做官。 出狱复职后不久,周冕“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挨了第二次廷杖。这次,是他管起皇家的事情惹的祸。 当时裕王朱载坖已经11岁了,还没有开始学习文化知识。周冕认为,裕王岁数这么大了,不该还像个乡村野孩子一般荒废学业,应该马上选择品学皆优的老师为裕王讲课。这下又触怒嘉靖了,之前因为嘉靖册立的太子暴崩,陶仲文说二龙不相见,嘉靖就一直没有册立太子。 但是群臣不断上疏,请求立太子,徐阶上疏在前,然后周冕等人也跟着上疏,按说这种随大流的事情,一般风险不大,大不了挨顿训斥,罚俸罢了。没想到周冕别出心裁,认为嘉靖不立太子,不让裕王出阁读书,是对大明江山不负责,直接给他扣了个不孝的帽子,狠狠阴阳怪气了一番。 嘉靖为此龙颜大怒,又把周冕打了一顿廷杖,将他贬谪到云南通海县去做典史。典史是知县的佐杂官,属于“未入流”,即无品阶,连九品官都算不算。这一次,周冕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可谓是一撸到底。 好在徐阶等人竭力救援,再加上嘉靖时间一长,早就忘了周冕是谁,一番运作之下,周冕回京担任兵科给事中,已经挨了两次庭杖的周冕可能对庭杖已经免疫了,刚刚消停没多久,这次就继续弹劾严嵩,刚被锦衣卫又打了一顿,丢进诏狱里,达成了三受庭杖的成就。 对于这种人,徐阶是指使不动的,故而这次的事情,确实只是一个巧合。 嘉靖眯起眼问道:“惟中以为,徐华亭何等样人啊?” 严嵩捻了捻胡须,说道:“徐阶所乏不在才,乃才胜耳,是多二心。” 严嵩所说的话,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嘉靖的心中,嘉靖问道:“何以见得?” 严嵩说道:“老臣曾闻徐华亭任吏部侍郎时,于大堂上手书诫语,咄!汝阶二十一而及第,四十三而佐天官,国恩厚矣,何以称塞?所不竭忠殚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于子孙。吁!可畏哉!” 这通诫语,乍看起来毫无缺点,但是在嘉靖看来,可就问题大大的了,好像徐阶在标榜自己才是那个不培植党羽,为国选拔人才的人。之前的吏部堂官都是结党营私的小人一样,这不是影射我们万寿帝君吗?徐阶果然有二心,还是惟中老实可靠。 嘉靖安抚了严嵩一下,赐予一些绢帛,要求严嵩继续在内阁拟票,严嵩谢恩后离开了。 严嵩刚刚离开,嘉靖的脸就阴沉下来了,心学很有势力,这事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没有想到现在心学的势力如此之大,顺带着徐阶的势力也膨胀起来了,看来要好好敲打一下徐华亭了! 第29章 廷杖 严嵩回到内阁中,嘉靖的御批当即就到。 嘉靖命令等赵锦押到京师,与周冕、杨继盛一道廷杖一百,还着都察院和科道御史言官全部同去观刑,同时严令言官不得滋事,否则以此为戒。 同时,嘉靖对六部堂官进行了调整,兵部尚书聂豹总督京营戎政,同时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左侍郎杨博俱赴京营清军,相当于变相的将聂豹驱逐出朝堂。 同时升太常寺卿兼国子祭酒闵如霖为礼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大理少卿吴山为礼部右侍郎。闵如霖乃是弘治朝名臣闵珪之孙,在朝廷里一向不阿附于一当,吴山是江西高安人,乃是严嵩的乡党,用他们二人,就是制衡欧阳德在礼部。 同时,兵部右侍郎许论署部事,徐阶在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个主力,聂豹被打发去京营,欧阳德的礼部也被制衡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嘉靖有意在打击徐阶,剪除他的党羽。 当然还没完,严嵩上疏,兵部武库司郎中徐陟考满,理应升迁,拟调南京尚宝司司丞。徐陟是何人?乃是徐阶的亲弟弟,徐阶入阁后,给自己的弟弟谋了个武库司郎中的肥差,结果严嵩这次以考满为借口,说是提拔,京师尚宝司尚且是个清水衙门,南京尚宝司更是糊弄鬼的。 没想到徐阶竟然不发一言,徐陟气的和自己的哥哥大闹一场,独自离京而去。这一系列的操作,无一不表明一个事情,就是严阁老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谁要是想去弹劾严阁老,就纯属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但是徐阶面对嘉靖和严嵩的联合打压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反应,仍旧照常到内阁直庐,对自己分管的事务拟票呈送嘉靖批阅,严嵩也没有对徐阶继续展开打击,好像由杨继盛引发这场朝争无声无息的结束了一样。 但是朱载坖知道,这事肯定没完,至少杨继盛恐怕还得在诏狱呆上一段时间,当时朱载坖的吃瓜时光很快结束了,礼部尚书欧阳德给嘉靖上疏称:二王讲读旧规,开以二月八月初旬辍以五月十一月初旬。今有闰三月请于四月辍讲不为例。内侍书官每日启王温隶,仍日书百字送内阁圈注。讲读等官每半月恭诣各府起居,如王更欲授书进讲及质问疑义字法,各官亦得自效。 嘉靖当即御批可,朱载坖就开始了悲催的读书生涯,三位讲官轮流进讲,将朱载坖的时间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朱载坖当然知道,讲官们对自己寄予厚望,希望自己能够登上大位,朱载坖对此倒是没那么紧张,朱载玔都活不过嘉靖,还有谁? 锦衣亲军赶赴云南将赵锦押回京师后,直接关入诏狱,不少的言官御史甚至地方官员都为他们求情,请求嘉靖对这三名官员从宽处理,因为本朝廷杖打死的官员可不少。 最典型的就是当年的左顺门之变,嘉靖三年(1524年)七月,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哭声、喊声震天。 嘉靖震怒,下令锦衣卫将翰林学士丰熙等8人逮入诏狱。一时群臣情绪更加激愤。左顺门前出现混乱,杨慎等人于是撼门大哭,一时声震阙庭。嘉靖大怒,派人将员外郎马理等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逮入诏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姑令待罪。 此案经过嘉靖的亲自审理,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下受杖,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杖死亡,另八人编伍充军。此外其他因为劝谏嘉靖遭受廷杖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 这次这三人因为弹劾严嵩而被廷杖,不少人都认为这是严嵩从中挑唆的结果。一众大臣见嘉靖毫无反应,就纷纷到内阁直庐请求严嵩,迫不得已,严嵩向嘉靖请求渐轻对三人的处罚。 没想到百官上疏嘉靖都不予理睬,严嵩上疏后,嘉靖当天就御批:赵锦等人上疏目的可疑,具明谤君上,情罪欺天锦衣卫亟发官校械系来京,问严鹄前职无有可疑,非为嵩情,令邪长正沮可乎?赵锦、周冕械至下诏狱杖四十,赎徒降杂职用,特旨黜为民,杨继盛罪行欺天,尚未审明查实,着锦衣卫严究! 一众臣子们更加确定此事就是严嵩从中作祟,怎么我们劝谏陛下就没有效果,你严阁老一上疏就从一百杖减少到四十杖。对此严嵩没有解释,他很清楚,这是嘉靖对他的敲打,他严嵩,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嘉靖,要是哪天嘉靖不再庇佑他了,严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待到赵锦押到,陆炳先是通知了鄢懋卿叫他带着都察院的御史们来观刑,同时将已经在诏狱中的杨继盛和周冕提出来,准备执行廷杖。 王世贞他们早就得知杨继盛要再次被廷杖的消息,四处请托之下,托人送给杨继盛一副蛇胆,告诉他:“用此物可以止痛。”杨继盛收入袖中。一位苗姓校尉也送酒一壶,劝他:“可以就此吃蚺蛇胆。”但杨继盛拒绝,曰:“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苗姓校尉又说:“不要怕。”杨继盛回答:“岂有怕打杨椒山者。”于是谈笑赴堂受打。 当杨继盛一瘸一拐的被锦衣卫押上来后,不少官员已经目眦欲裂,之前就听说杨继盛在诏狱备受折辱,今日得见,才知陆炳治下的锦衣卫一样是噬人的财狼。午门外不光聚集了都察院和科道的言官,不少六部和翰林院的官员也来此围观,纷纷怒骂陆炳。 刑科都给事中将早就签发的驾贴交给锦衣亲军校尉,冷冷的说道:“今日倒是得见纪纲、毛骧时的威风了,就是不知他日何以自处!” 陆炳不以为意,直接下令行刑,锦衣校尉手持刑杖上前,廷杖所用刑杖,大头径三分二厘,小头径二分二厘,长三尺五寸,以大荆条为之,每打五杖就换一批锦衣校尉,行刑完毕后,赵锦、周冕当即被家人抬走治疗,杨继盛还要继续被关押在诏狱中。 看着杨继盛已经被疼的昏厥过去,由两名锦衣校尉夹持着拖走,王世贞、李春芳、张居正等人冲上前去想要看一眼杨继盛,但是都被锦衣校尉给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继盛被拖走。 第30章 等待 李春芳等人上前,被锦衣校尉拦住,王世贞大声喊道:“陆少保,我等见一见椒山兄都不行吗?”陆炳笑笑,命令锦衣校尉将杨继盛拖走,同时让一名锦衣校尉接受王世贞等人带来的药物、衣服等东西。 张居正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午门,面对杨继盛的惨状,他再也无法沉默了。自他考中进士以来,一直遵循老师徐阶的教导,从未对政事发表过任何看法。 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张居正以《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而这些没有引起嘉靖和严嵩的重视。此后,在嘉靖朝除例行章奏以外,张居正没再上过一次奏疏。 他原本以为严嵩是大明现在的罪魁祸首,只要自己的师相扳倒严嵩,刷新政治,重振大明指日可待。可是这么多年的冷眼旁观和这几日这些事情,让年轻的张居正明白,恐怕就算是扳倒了严嵩,政局也不会有多大的起色。 张居正来到徐阶府上,徐阶下值回来,问道:叔大今日为何来的这么早?“ 张居正垂头说道:”师相,学生想请假回家探望一下父母。” 徐阶知道张居正的意思,他现在有些心灰意冷,想要寄情于山水之间,这样的事情,在年轻人身上经常发生,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徐阶温声安慰道:“叔大还年轻,出去走走看看总是好的。像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走不动了,翰林院那边我会去打招呼的,什么什么想回来再说。” 张居正还想说什么,被徐阶制止了,徐阶说道:“叔大,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再回朝也不迟。”张居正只得告退,徐阶等张居正走后,吩咐管家道:“给叔大准备五百两银子,还有到兵部取火牌等一应路上要用之物,一并送于叔大。” 随着杨继盛三人被廷杖,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除了杨继盛依旧被关押在诏狱中外,一切好像都恢复正常了。但是对于朱载坖来说,失去了吃瓜的快乐,自己除了读书以外又什么事情也不能干,日子便有些难熬了。 朱载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年的情况,发现对自己来说恐怕很不乐观,从今年开始倭寇会在东南大举作乱,然后就是张经、李天宠和胡宗宪的斗法,这几年也是严党最猖獗的时候,随着张经、李天宠还有王忬的被冤杀,朝廷上下对严党的怨气也越来越大,笑到最后的人当然是徐阶。 可是这些事情对于朱载坖来说都太过于遥远,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只能当当看客,朱载坖需要一个机会在嘉靖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可是这个机会的分寸就很难把握,作为皇子,尤其是皇长子,朱载坖在群臣眼里就是内定的储君,嘉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储君是个废物。 可是一旦朱载坖表现的过于积极,以嘉靖的疑心,必然会猜忌怀疑自己,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很尴尬了。故而这几天朱载坖都在仔细的回忆这两年重要的事件,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在嘉靖面前刷刷存在感。 徐阶严嵩之间的斗争是绝对不能参与的,东南抗倭呢?自己能不能为大明真的做点什么,小日本这么猖狂,总得想想办法收拾他一下,朱载坖突然想到壬辰倭乱中最令大明感到耻辱的一件事情。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6月7日,来自日本的53人倭寇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这股倭寇上岸后遇小县城就攻打,遇官兵就搏杀。《明史·日本传》里的记载用了大量的动词:“突犯会稽县,流劫杭州,突徽州歙县,至绩溪、旌德,屠掠过泾县,趋南陵,至芜湖。烧南岸,趋太平府,犯江宁镇,直趋南京。” 区区五十三个倭寇,竟然一路从浙江打到了南京城下,南京是什么地方?大明的留都,太祖陵寝所在地,这相当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大明和嘉靖的脸上。 这伙倭寇倭寇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的,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留都南京城下,横行80余日,杀死杀伤官兵四五千人,包括明朝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沿途明军全部无力抵抗。 最后在放任这伙倭寇狂奔一千余里后,嘉靖三十四年8月13日,这股倭寇在官兵追击下,越过武进县境,抵达无锡慧山寺,一昼夜狂奔一百八十余里,贼疲定望亭,次日至浒墅关。 这时的浒墅关防线(今苏州吴江区西北30里),苏松巡抚曹邦辅、副使王崇古率领佥事董邦政、指挥张大纲、把总娄宇等,督率数千官兵,在陆地、太湖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之所以杀鸡用牛刀,实在是这股倭寇闹的动静过大,不剿灭无以上报皇恩,下对黎民。曹邦辅战前训诫部下:“此贼势捋数千劲敌,我地形、兵力为彼所窥,他日大举入寇,何以支之。誓灭此而后入城!” 官军在付出数千余人伤亡的代价后,才将这伙倭寇歼灭。难怪当时的文人哀叹:“贼才五十三人人耳。南京兵与之相对两阵,杀二把总指挥,军士死者八九百,此五十三人不折一人而去。南京十三门紧闭,倾城百姓皆点上城,堂上诸老与各司属分守各门,虽贼退尚不敢解严。夫京城守备不可谓不密,平日诸勋贵骑从呵拥交驰于道,军卒月请粮八万,正为今日尔。今以五十三暴客扣门,即张皇如此,宁不大为朝廷之辱耶?” 如今距离事发还有两年时间,朱载坖觉得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不过南直隶到底情况如何?自己还不太清楚,不过朱载坖不清楚,自己的老丈人可是很清楚,他既是锦衣卫,又是临淮侯的亲戚,与南京的联系一直没断,想必对于南京是十分熟悉的。 第31章 南京 朱载坖和李妃商量,看能不能请自己岳父到裕王府来,但是滕祥等人都建议朱载坖悄悄的叫李铭上门,不要引起嘉靖的疑心。 但是朱载坖并不这么想,以嘉靖对厂卫的掌控,无论自己怎么掩藏,总归是逃不过厂卫的眼睛,自己这么掩掩藏藏,恐怕反而引起嘉靖的疑心,而且自己就是要引起嘉靖的注意,怕什么呢? 于是朱载坖让李妃直接请李铭来裕王府,李铭来到王府,朱载坖打量着自己的岳父,李铭身着飞鱼服,倒是一副武将打扮,恭敬的向朱载坖行礼,朱载坖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岳父不必行礼,这是府内。” 李铭正色说道:“殿下,国礼不可废!”还是向朱载坖行了全礼,朱载坖和李铭坐下后,李铭问道:“不知今日殿下唤臣来有何事?” 朱载坖便将他的意思说了,朱载坖主要想要知道最近以来倭寇的活动情况,还有南京的情况,自己这位锦衣卫岳父可就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了,李铭在锦衣卫中干了十几年,消息自然是十分灵通的。 关于倭寇,自从争贡之役发生以来,大明断绝和日本的朝贡贸易,中日之间的合法贸易几乎断绝,倭寇进犯的次数开始增加,不过从嘉靖二年争贡之役后到嘉靖三十年,虽有倭患,但是并不严重。倭寇进犯的次数大概在每年一到两次,但是自嘉靖三十年起,倭寇进犯猛地加强。 自嘉靖二年至嘉靖二十九年,倭寇每年进犯的记录也多为1次,间或为2次。然而,嘉靖三十一年倭寇活动达到13次之多,福建的漳州、浙江台州、上海、定海等东南重镇均遭到倭寇的袭扰,倭患日剧,于是廷议复设巡抚。嘉靖)三十一年七月以佥都御史王忬任之,而倭寇势大已不可扑灭。 今年以来倭寇进犯更加频繁,朱载坖问道:“难道这倭寇和北虏不一样吗?北虏进犯一般是秋高马肥之时,倭寇怎么无时不刻都在进犯?” 李铭笑笑,确实中日之间远隔重洋,倭寇要想进犯,是需要等待合适的风向和洋流的,李铭说道:“大抵倭船之来恒在清明之后。前乎此, 风候不常,届期方有东北风,多日而不变也。 过五月风自南来,倭不利于行矣。重阳后风 亦有东北者,过十月风自西北来,亦非倭所利矣。故防春者,以三、四、五月为大汛,九、十 月为小汛。其停桡之处,创焚之权,若倭得而主之,而其帆樯所向一视乎风,实有天意存乎其间,倭不得而主之也。” 李铭解释了一下,根据锦衣卫的查探,之前倭寇进犯,大抵还是按照风向、洋流来的,但是自嘉靖三十年起,倭寇数量大增,原因无外乎一下几点,第一,明军海防洞开,倭寇不再是从日本来到大明,而是直接在大明沿海占据岛屿作为据点,好方便他们进犯大明。 嘉靖三十年,忽有倭寇据上海之柘林为巢穴,属于是在徐阁老老家安营扎寨了。但是可笑的是,一方面是倭寇猖獗,另一方面是大明居然放松了海禁,嘉靖二十八年,朱纨因厉行海禁被闽浙人构陷而自杀身亡,随后朝廷罢巡视大臣不设,中外摇手不敢言海禁事,浙中卫所四十一, 战船四百三十九,尺籍尽耗,就连其招募的福清捕盗船四十余,分布海道,在台州海门卫者十有四,为黄岩外障,副使丁湛尽散遣之。 现在东南各卫所的现状是什么?军户逃散,一卫不满千人,一所不满百人,海防军户,十不存一。在海防形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嘉靖三十年夏四月,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应参前后请宽海禁,朝廷竟然允许了。 董威上疏的理由在朱载坖看来都是扯淡,他上疏称:罢海禁时,闽、越滨海宦家,惟诱番货为利。 番人肆掠出没,不逞之徒,为之内导。王直、 徐海、毛滶据近岛,拟于王者。朱纨明晰其情,特严海禁,镌暴勾引诸豪,欲遂除之,于是哗者四起。认为倭寇起于禁海,没有朝贡贸易导致倭寇肆虐。 朱载坖笑着问道:“这董威何许人也?” 李铭说道:“下官只是听说,董威巡按浙江时,豪商富户争相贿赂,故而董威才上疏请驰禁海。” 朱载坖只是笑笑,这种事情,并不稀奇,莫说董威一个巡按御史,此事在内阁居然毫无波澜,兵部也照准通过,中间没有猫腻,那才是有规律,董威一个巡按御史,都捞的盆满钵满,还不要说这些部院大臣们,肯定拿的更多。 朱载坖接着问道:“对于日本国内,锦衣卫可有消息,这么多倭寇,总不能是地下蹦出来的吧!" 李铭还真知道一些日本国内的事情,现在日本正处于战国时代,说白了就是一帮所谓的大名,也就是地主豪强的兼并战争时期,日本国内是群雄并起的时候,之前掌握与大明贸易堪合是是大内氏。 而在日本天文二十年(嘉靖三十年)八月,长期掌握中日勘合贸 易权的大内氏遭受重创,大内义隆 家臣陶隆房(后改名晴贤)发动叛乱,大内义隆被迫自杀,勘合也被战火烧毁,而幕府政府也因战乱无暇顾及勘合贸易,这下好了,中日之间的正常贸易算是彻底断绝了。 中日勘合贸易制度在实施之初,虽然存在诸多问题, 但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中日之间相对正常的贸易往来。然而,中日勘合贸易凭证在战火中烧毁,无疑使得原本可以从事中日贸易的倭人失去了 谋生之道,从而走上了掠夺之路。 现在的倭寇,还是相对比较纯正,真倭比较多,据锦衣卫的调查,现在的倭寇,主要是由海盗、奸商、 武士、浪人、流民、亡命,在大名(封建领主)支持 下,勾结中国的奸商、凶徒、逸囚等不逞之徒,以及蒙蔽一些沿海百姓,组成一支庞大的海盗队伍、向大明沿海进行掠夺的武装集团,虽然也有不少汉人,但是作战的主力还是真倭,后来倭寇壮大后,主要就是沿海投敌的汉奸了。 第32章 南京(二) 朱载坖了解完了倭寇,当然想了解一下南京的守备,作为大明的留都,京师有的,南京都有,除了皇帝,当然,朱载坖对于南京城内那些打酱油的官员,他没有兴趣,他关注的是南京的守备。 自迁都北京以来,南京守备的兵权便一分为三,由内守备,也就是南京守备太监、外守备,魏国公提督南京京营和参赞机务,也就是南京兵部尚书掌握,实权主要在内守备和参赞机务手里,魏国公地位虽然尊崇,但是并不掌握多大的实权。 朱载坖想想也是,当年靖难之役,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领兵对抗朱棣,于白沟河之战中掩护李景隆撤退,全师而还;又在齐眉山大胜燕军。后被调入南京,淮北南军因此势孤而大败。燕军渡江时,徐辉祖仍带兵抵抗。甚至在灵璧之战中让朱棣头疼不已,若非朱允炆头脑不清醒,将徐辉祖调回,胜负还犹未可知。等到靖难成功,朱棣将徐辉祖削爵圈禁。 这种情况下,要说魏国公还能受到燕王一脉信任无疑是开国际玩笑了。魏国公在南京,就是一个吉祥物罢了,真的让他掌兵,恐怕睡不着就是在北京的皇帝了。 而且在嘉靖继位后,为了分化南京的勋贵势力,在嘉靖十一年对原本已经除爵的国初信国公、曹国公等予以副爵,封灵璧侯、临淮侯、怀远侯等,并且委以重任,制衡南京勋贵。 朱载坖问道:“临淮侯任漕运总兵兼操江提督,对于南京京营及东南防务应该有所了解吧?” 李铭苦笑道;“殿下,操江提督本为诚意伯家世袭,而今临淮侯不过暂领其职,且诚意伯家一向与魏国公交好,临淮侯一向不过问操江提督之事,且朝廷专设一佥都御史专司操江,勋臣不过坐营而已。” 听到李铭这么说,朱载坖也很无奈,操江提督本是要职,负责长江江防,执掌水师,拱卫南京,是南京勋贵中不多的实权职务,但是由于诚意伯世代执掌操江提督,就算现在临淮侯暂时领着操江提督的职务,但是恐怕难以切实掌握水师,李庭竹恐怕也不愿和魏国公作对。 李铭笑着说道:“关于魏国公徐鹏举,倒是有些好玩的事情。” 关于这位魏国公,朱载坖了解最多的就是两个字,草包,徐鹏举的父亲徐奎璧,梦见宋朝的岳飞对他说:“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等徐鹏举出生,就以岳飞的字给他当名字,徐鹏举也常常以岳飞转世自诩。 但是实际上南京城的士卒们对徐鹏举取得雅号就是草包国公,对军务一窍不通,李铭要说的,是徐鹏举草包的另一件事情,徐鹏举的夫人张氏早亡,没有子嗣,按照当时的制度,应该是庶长子徐邦瑞世袭爵位。但是徐鹏举喜欢小妾郑氏的儿子徐邦宁,请托于内阁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封郑氏为魏国公夫人,并请送徐邦宁到兵部学谋略。 魏国公袭爵这么大的事情,严世蕃怎么敢擅自决定,而且徐鹏举也确实是个草包,这等事情,最重要的就是秘密,结果这哥们倒好,现在全南京都知道他要让徐邦宁袭爵。严世蕃也知道此事重大,而且很容易引起嘉靖的反感,故而耍了流氓,收了徐鹏举的钱,但是并不办事,徐草包变成了徐大头。 南京兵部尚书刘采神态严厉的跟他说:“立嗣应该立长子,你既然喜爱小儿子,就应该把他安排在一个安稳的位置上。”徐鹏举沉默不言。他就把两个儿子都送去学习深造。 既然严世蕃不肯帮忙,刘采又明确表达不支持,徐鹏举当然要另找他人商量此事,徐鹏举找的人就是诚意伯刘世延,刘世延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徐鹏举操持此事,就是希望徐鹏举日后帮助他重新获得操江提督的职务。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徐鹏举又结好于诚意伯刘世延,送给他金银珠宝,跟他商量废长立幼的事,刘世延给国子祭酒姜宝写密信说徐邦宁当袭爵位,姜宝犹豫不决。 一个叫郑如瑾的助教,也收了徐邦宁的贿赂,刘世延告诫姜宝,姜宝就通知下面的官吏不要接纳徐邦瑞。御史冯谦却把郑如瑾和徐邦宁勾结的事情公之于众,还捎带上了姜宝,姜宝毕竟没收受贿赂,大惊之下马上上疏弹劾郑如瑾,最后郑如瑾罢官,徐鹏举罚俸一月,剥夺郑氏的魏国公夫人的称号。 这两个一通骚操作,搞得天下皆知,连嘉靖都已经知晓此事,让这两人谋划的好不尴尬。说完了这些事,朱载坖本想留李铭吃饭,但是李铭说还是要回衙上值,朱载坖也不好阻拦。 李铭刚刚回到锦衣亲军衙门,便有校尉前来请他去陆炳那里,李铭也是锦衣卫的老人了,当然知道陆炳找他为什么。李铭整理了一下仪容,进入指挥使大堂,唱名行礼,陆炳笑着说道:“李佥事何必这么生分?莫不是当了皇亲,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李铭只是笑笑,陆炳接着说道:“李佥事也是卫里老人了,这些事情就不必本帅多言了,裕王干系国本,陛下也很重视,还望李佥事不要让本帅难做才好!” 李铭笑笑,他当然知道陆炳找他所为何事,事涉皇子,他当然明白,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陆炳直接找他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锦衣卫、东厂在裕王府里的坐探暗桩不知道有多少,陆炳只是和自己核实一下罢了,李铭随即将裕王和自己的对话说了一下。 李铭说道:“裕王不过是想知道外间趣事罢了,还望都堂大人明鉴!” 陆炳笑道:“李佥事之意,我已知晓,只是这些事情,乃是陛下做主的,我们做臣子的,不好多置喙此事。” 李铭点点头,陆炳拿着锦衣卫刺探来的情报,去西苑见嘉靖。 第33章 上疏 万寿宫,黄锦和陆炳将锦衣卫和奏报呈送给嘉靖,他仔细翻阅这些奏报,嘉靖问道:“看起来裕王很关注倭寇啊?” 陆炳笑着说道:“确实如此,臣已经问过李铭了,裕王殿下着重问的就是关于倭寇的事情。” 嘉靖笑笑,问道:“没来由的,怎么关心起倭寇来了?”现在的嘉靖对于倭寇还真的不太重视,比起动辄数万乃至数十万骑入寇的俺达汗,区区百十人的倭寇还真算不得什么。 嘉靖想了想说道:“既然裕王对倭寇有兴趣,黄伴,就把这两年关于倭寇的奏疏整理一下,送给裕王看看。裕王出阁读书已经有几年,倒要看看高肃卿教的怎么样,也问问景王,看看景王要看哪方面的奏疏,黄伴整理一下,给景王也送去看看。” 黄锦躬身领旨去办,朱载坖本来在府内好好看书娱乐,结果黄锦突然来访,让朱载坖有摸不着头脑里,想来应该是昨天李铭到府上来的事情被嘉靖知晓了,这对于嘉靖来说并不困难,故而朱载坖来到大厅迎接黄锦。 看黄锦身后的小太监还带着一大包东西,朱载坖在想,莫不是便宜老爹想要赏赐自己?黄锦行礼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陛下得知殿下关注倭寇的事情,命老奴把这两年有关倭寇的奏疏送来给殿下看看。” 朱载坖内心无语,看来嘉靖是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让黄锦来送这些奏疏,无非就是嘉靖的考校,自己看了这些奏疏,总得给嘉靖一个交代吧? 黄锦笑着对朱载坖说道:“陛下对殿下,可是关爱备至,听说殿下有意了解倭寇之事,当即命令老奴将近年以来关于倭寇的奏疏送于殿下处,好让殿下查阅,这上面还有内阁的拟票和陛下的御批,殿下可要好好看看!” 朱载坖感叹了一句圣恩浩荡,黄锦起身离开,待黄锦走后,刘忠说道:“殿下,奴婢刚刚问过黄公公的义子了,陛下也问了景王殿下对什么感兴趣,让司礼监送了奏疏去。” 朱载坖点点头,自己这位便宜老爹果然是准备考校自己,才搞得这些事情,不过这些奏疏确实对朱载坖很有用,可以方便他很轻松的了解倭寇的情况,大明的官员们对于倭寇的看法和对策,朱载坖在这些奏疏中都可以了解,尤其是内阁的拟票和嘉靖的御批,是朱载坖难得的接触到中枢对于倭寇看法的机会。 朱载坖将这些奏疏放到书房开始认真起来,同时让刘忠和滕祥统计历年以来倭寇进犯的次数,而朱载坖则重点看东南大臣们对于怎么处置倭寇的奏疏。 其中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上疏讨论倭寇和海防的奏疏让朱载坖觉得还不错,现在朝廷上下在讨论严海禁还是驰海禁,但是在朱载坖看来,这些讨论都有些扯淡现在的问题是倭寇猖獗,先考虑怎么剿灭倭寇才是真的,等剿灭了倭寇,再来谈严海禁还是驰海禁都不迟。 王忬讲了八条:一禁近海豪民通引倭夷以绝祸本;二照各边例惟以奋勇血战为功,不以损伤军士为罪;三选调闽浙兵相兼操习以资防御;四通行两广南直隶巡抚操江官,远行哨探,分布兵舡,彼此夹攻;五两省守巡兵备官查照原定地方常驻扎以便责成;六宽禁令以开自新,如胁从贼犯准令投首,积年渠魁亦听归降;七闽浙鱼舡量议收税,并议漳州桥房拖欠税课及查理盐课以助军饷;八滨海顽民接济夷寇及走漏消息者,乞以正犯处之极刑全家发边卫充军。 朱载坖觉得王忬讲的不错,看看后面兵部和内阁的批示,朱载坖直摇头,就两个字照准。朱载坖突然想起来王忬是谁了,他是王世贞的父亲,某种意义上说王世贞也很坑爹。 后来王忬在蓟辽总督任上因兵败下狱,严嵩对王忬不满意,而王忬的儿子王世贞的言论得罪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严氏的门客又数次以王世贞家的琐事构陷于严嵩父子。杨继盛之死,王世贞负责他的丧事,严嵩父子大恨。滦河之变爆发,严嵩父子于是设计陷害了王忬。将其冤杀。 朱载坖看了一下,仅仅嘉靖三十二年前三个月,倭寇就已经进犯四次了,浙江昌国、舟山、上海县、太仓都被倭寇袭扰,明军最大的战果就是在俞大猷的率领下斩首四十七级,其他时候等明军来援,连倭寇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刘忠滕祥等人也将历年以来倭寇进犯的次数统计出来了,之前数年,倭寇每年进犯不过一两次,每次最多不过数百人,但是嘉靖三十一年倭寇13次进犯大明,而且人数之多,船只之众远超之前。 如嘉靖三十一年夏,漳、泉海贼勾引倭奴万余人,驾船千余艘,自浙江舟山、象山 等处登岸,流劫台、温、宁、绍间,万人规模的倭寇还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之前倭寇最大规模的进犯还要追溯到永乐年间的望海窝大捷,明辽东总兵刘江设计,此战总计杀死倭寇742名,生擒857名。算得上对倭寇沉重的打击,现在倭寇动不动就万人规模,船只上千,这是前所未有的。 而明军海防之废弛,令人瞠目结舌,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和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检查明军海防后,上疏称:(明军)问军数不知,问船数不知,又如战哨等船,铜山寨二十只,见在止有一只;玄钟澳二十只,见在止有四只;浯屿寨四十只,见在止有十三只,见在者俱称损坏未修,其余则称未造。又如巡检司在漳州沿海者,九龙镇等处共一十三司,弓兵九百五十名,见在止有三百七十六名;在泉州沿海者,苎溪等处共一十七司,弓兵一千五百六十名,见在止有六百七 十三名。 沿海明军,士卒逃亡,战船损毁,这样的明军,怎么能抵御倭寇进犯呢?看完这些奏疏,朱载坖不能平静,说道:“取笔墨来,孤要给父皇上疏!” 第34章 上疏(二) 朱载坖思索了一阵,提笔准备写奏疏,刚刚写好第一行,臣朱载坖谨奏,发觉自己字实在是不够看,这些给嘉靖上疏的大臣,不管说得是多么无聊的事情,这一笔字那都是极其漂亮的,自己这字,只能勉强算字,朱载坖只得对刘忠说道:“孤来说,你来写!” 刘忠上前坐好,等待朱载坖思考,其实看了这么多奏疏,朱载坖大概已经有所了解了,一般奏疏开头先把皇帝夸夸,然后说明奏疏要说的事情,基本的套路还是明白的。 朱载坖于是口述内容,他说道,臣朱载坖谨以倭人谋犯东南一事上疏。伏惟陛下御极以来,怀柔远人,四夷宾服,惟倭寇倚仗远隔重洋,对抗天威,侵犯东南,搅扰海疆,实不堪扰。自嘉靖三十年以来,夷焰炽猖,东南无旬月之安,京师有连日之警。 臣窃以为,南京国朝留都,太祖陵寝之所在,宜严防守,勿至惊扰。且国家根本,仰给东南,京师生民,九边驻军,皆佯漕运供给,倭寇滋扰,东南不靖,漕运梗阻,天下不安!故倭寇以疥癣之疾,而干心腹之患。 窃维御边之策,必审时势。势有难易,事有后先。难者后之利用抚,所谓固国之本观衅而后动者也;今日之于俺达是已。易者先之利用征,所谓夺人之心暂劳而永逸者也;今日之于日本是已。窃闻日本,主上失位,群雄逐鹿,其军士逃散,沦为流寇,以船载之,滋扰大明,是为倭寇。 而沿海之奸民劣商,往往勾结,为其向导,更有不法海商,如王直等辈,招纳亡命,雇佣倭寇,为其鹰犬,驱使为祸,称霸海上,非一时之事也! 向着,东南承平,武备不修。且茫茫大洋,可以上岸登陆之处,岂无百千之数,若处处设防,所费钱粮兵马,倍于九边。而倭贼奸狡,一旦为其所乘,以数十精锐,潜踪埋伏,直抵南京,以至陵寝受惊,罪莫大焉矣! 而今之计,愚以为当广兴水师,修造战船,远出捣穴,不令倭贼于我近海立足,海贼奸商,一体剿灭,近岸奸民,置之重典可也!人之患狂疾者,奔突叫跳,不至升屋不已;日本不内恤其政而外求逞于人,何异狂疾!不先发以制之,虎狼无厌,又将肆其西封;东南数省,遭害甚矣! 虽太祖有不征之命,然自通商以来,非特给之以恩、示之以信,抑亦慑之以威耳;而彼日夜窥我动静,我强则退、我柔则进。使日本一小国而犹不能制,益将轻我而启戎心、何以弭伺我者之隙! 倭贼蕞尔小邦,岂有大一统之天下而甘受小邦之侵侮!此不可不征者也!自昔多事之秋,凡膺大任、筹大计者,祗能殚其心力,尽人事所当为;而成败利钝,尚难逆睹。以诸葛亮之才略,而兵顿于关中;以韩琦、范仲淹之经纶,而势绌于西夏。 当今天下全盛之时,圣明主持于上,萃各省之物力、挟千万之巨饷,荐一人无不用、陈一事无不行;谅其何能为也?且考日本自汉、魏以迄宋、元未尝为患中国。其后改新罗之贡道而出宁波,于是往来数数,知我中国之虚实、山川之险易。可知其包藏祸心,非一日也!而东南糜烂,宁波首蒙其祸。 若犹以疥藓视之,则臣恐他日有不忍言之祸也!伏祈陛下早决大计,轸灭仇雠,勿遗他日疆患也! 朱载坖说完后,刘忠问道:“殿下,奏疏当以何题名?”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为倭人谋犯东南请速决大计事。” 刘忠写好后,朱载坖让他直接送给黄锦,由黄锦交给嘉靖,嘉靖在万寿宫仔细看了朱载坖的上疏,问黄锦道:“这是裕王自己写的?” 黄锦说道:“据刘忠说,乃是裕王口述他抄录了,一字不易。” 嘉靖点点头问道:“景王那呢?” 黄锦说道:“景王要了些关于礼制的奏疏,但是还没有上疏来。” 嘉靖有些不悦的说道:“寻常人家的孩子,读了十年书,好歹都能下场科举了,怎么读了十年书,连个奏疏都写不明白吗?袁炜不是号称神童吗?十七岁就中秀才的人,怎么教出来的学生如此不堪!罚他三月俸。” 正在翰林院为嘉靖苦思冥想写青词的袁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遭了无妄之灾,但是仔细了一下朱载坖的奏疏,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倭寇现在如此猖獗了吗?” 嘉靖一直以为倭寇偶尔来犯,官军只要将其击退即可。莫不是朱载坖这小子出名搏位,但是朱载坖奏疏上的内容,倒是言之凿凿,让嘉靖觉得应该不假,于是嘉靖召严嵩、吕本、徐阶和协理京营戎政兵部侍郎杨博、宁阳侯陈继祖来西苑。 严嵩等内阁成员当然要参加,杨博是嘉靖心目中的知兵之人,宁阳侯陈继祖曾任浙江总兵、备倭总兵,是朝中不多的和倭寇正面交锋过的勋贵武将。 几位来到无逸殿,嘉靖将裕王的奏疏传给各位大臣看,然后说道:“朕将之前批阅过的奏疏给了裕王一部分,让他看看,裕王看后,给朕上疏,诸位看看,裕王所言,有几分道理啊?” 首先拿到奏疏的当然是严嵩,他心头一动,他太了解嘉靖了,对于权力的掌握,嘉靖是从不放手的,就算身染重病,嘉靖也从未放弃过权柄,现在居然主动让裕王看奏疏了,虽然是已经批阅过的奏疏,但是其意义也是很重要的,看来嘉靖已经有所抉择了。 严嵩看过后,不动声色的将奏疏递给徐阶,心头确是掀起一阵巨浪,作为内阁首辅,他自然有自己的信息渠道,通过自己在江浙任职的门生,他当然知道现在倭寇日益猖獗,可是裕王就凭借一些奏疏,就做出了判断,要么就是裕王身边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裕王真的天纵奇才。 严嵩思索一下,第一个就想到了高拱,在严嵩心目中,只有高拱有这个本事,在严嵩心目中比较看重的就是鄢懋卿、高拱、胡宗宪、张居正等人,至于赵文华,严嵩很清楚,让他贪污受贿可以,让他办事情还是省省吧! 徐阶等人看到裕王的奏疏也是惊讶不已,和其他人不同,徐家可是松江大户,虽然自己不经营海商。但是对于海上的消息可是灵通得很,倭寇倭寇,说是倭人,其实其中不乏大明人,尤其是王直。 王直本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今安徽歙县)雄村拓林人,后来加入同乡的许栋集团,担任掌柜,召诱佛郎机夷,往来浙海,泊双屿港,私通贸易。成为中日之间的大海商,大明官员们本来准备招降王直,用以对付倭寇。 王直对朝廷抱有极大的期望,在地方官员默许“私市”的暗示下,他主动配合官府,十分卖力,平定了陈思盼等多股烧杀掠夺的海盗,维持沿海秩序,逐渐确立了自己“海上霸主”地位,并试图在舟山沥港重建双屿港的繁华。 然而福建的萧显、邓文俊、林碧川、沈门,广东的何亚八等,以及一部分王直的部下,如徐海,引导倭寇袭击中国内地。嘉靖三十二年5月,王直受明海道副使李文进邀请,和明军把总张四维击破一股倭寇,俘获倭寇海船两艘,然后就带领人马在定海主持开市。7月,因为王直无法剿灭海盗,又无法约束自己的部下,因此王直反而被认为是主使和策划了这些入寇事件。 经过都御史王忬的上疏,朝廷准备让俞大猷除掉王直,命令都已经从兵部发出去了。徐阶可以断定,一旦王直被明军除掉,海上立马大乱,王直是无法约束所有海盗,但是没有王直,还有谁能约束他们?王忬此举,愚蠢至极。 倒是裕王,让他感到意外,仅凭一些奏疏,就能断定倭寇必将猖獗,这才是厉害。徐阶不认为高拱知道这些,他的几位讲官,高拱是河南人,陈以勤是四川人,殷士儋是山东人,根本不了解倭寇,而观裕王的奏疏,对倭寇的习性非常了解,这不是他们想得到的。 难道裕王府内还有高手? 一众大臣们看过奏疏,严嵩作为首辅,当先说道:“陛下,裕王天纵之才,见事极明,臣等叹服!臣以为裕王所言,切中时弊,是谋国之言。” 一众臣子们都是这个说法,嘉靖只是笑笑,这种情况,嘉靖早就有所预料,毕竟就算裕王乱说一通,臣子们也不好说皇子是个傻X啊,最多说他有点内秀罢了。 第35章 上疏(三) 对于诸位大臣的恭维,嘉靖只是笑笑,问道:“裕王所言,倭寇诚然大患,确是如此吗?” 徐阶说道:“陛下,臣家松江府,据家人讲,倭寇这两年确实非常猖獗,袭扰苏州、太仓等地,松江府也颇受波及。” 一直以来,嘉靖对于倭寇不太重视,和能够直接兵临城下的俺达汗相比,倭寇毕竟还是远在东南,但是现在倭寇能够聚集万人入寇东南,这就不得不引起嘉靖的重视了。 朱载坖的奏疏有一点触动了嘉靖,就是关于太祖孝陵的问题,嘉靖本来就是以小宗入继大宗的,对此事本来就比较敏感,若是真的倭寇惊扰到了孝陵,对嘉靖来说真就是对他的政治声望有巨大打击。而且东南是财赋重地,真的东南骚乱,国家财政受到影响,嘉靖的修仙大业也会受到影响。 毕竟不管是斋醮还是炼丹,都需要大笔的银钱,上个月嘉靖刚刚从太仓库支取了十五万两到内承运库,用以采办各种物品,要是因为东南骚乱,引起财赋收入的减少,那是嘉靖绝不能允许的。 故而嘉靖问道:“宁阳侯是跟倭寇交过手的,对于倭寇应该是比较了解的吧?” 陈继祖说道:“陛下,倭寇确实凶残,而且往往乘船浮海,寻找大明防御薄弱的地方登陆抢劫,寻常卫所巡检,等闲百十人难以于倭寇抗衡,若是调集大军进剿,时间根本来不及,等我军集结大军,倭寇早已饱掠而去,,我军追之不及。” 陈继祖接着说道:“东南沿海各卫所,既乏战船,更少训练,南方卫所缺乏甲胄,倭寇所持倭刀,锋利异常,东南卫所缺乏甲胄,又不善弓箭,惯常所使用长枪等兵器又不是倭刀的对手,等闲士卒都非是其对手。” 嘉靖有些不悦的说道:“照宁阳侯所言,那倭寇岂不是无敌了?” 陈继祖无奈的说道:“其实倭寇只善步战,甲胄也不甚精良,又没有骑兵,所倚仗者,一是沿海奸民为之通风报信和引路,二是船只往来大洋,而我水师疲弱,不能迎击,三就是倭贼武艺精熟,倭刀锋利,非卫所之兵所能及也。” 陈继祖说得这些,嘉靖也不是不知道,卫所兵的战斗力之差,大明上下都有目共睹的,指望卫所兵属实是有些难度了,嘉靖真正指望的是南京京营,作为大明留都,和京师一样配置了京营,用以守备南京。 南京京营算是大明配置在东南的精锐了,是大明用以控制东南的保证,南京京营有大教场营、小教场营、新江口营。同时还有孝陵、济川、广洋、水军左 右、龙江、江阴、横海、天策、英武、飞熊、广武、应天等13卫留守南京。按军额计算共有十八万人,数量并不算少了。 而整个南直隶也设有重兵,而南直隶卫所共有34卫12所,满编制为20.384万人,新江口营下辖的水师员额共1.7万人,是南直隶最强大的水师。 故而嘉靖认为南京的守备可以说得上固若金汤了,他不无得意的说道:“国家以南京都城根本重地,据长江天险,分京城各卫官军为五营。在城三营:神机营,大教场,小教场;京城之外二营:江南设新 江口水军以御水寇,江北设浦子口陆军以御陆宼,水陆二军南北掎角,互为声势,使水寇不得以登岸,陆寇不得以渡江,虽二军不同, 皆以拱卫都城。五营通属内外守备参赞尚书节制。” 见嘉靖这么自得,杨博不由得说道:“陛下,南京京营比之北京更加糜烂,军士逃亡,器甲不全,怠于操练,本来官军闲暇,谕令操习,盗贼生发,调兵剿杀,而南京京营久不出战,早已懈怠,不堪上阵矣!” 作为兵部左侍郎又是嘉靖心目中得知兵之臣,杨博得话在嘉靖心里得分量很重,嘉靖当然知道京营糜烂,但是此话从杨博嘴里说出来,意义有不一样了,嘉靖不由得看了杨博一言,说道:“惟约是知兵的,说说看以往怎么对付倭寇的。现在倭寇猖獗,当何以制之。” 其实大明在南直隶的驻军,除了拱卫南京,震慑宵小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备倭,之前嘉靖曾设立江淮总兵,给以旗牌敕符, 俾驻扎镇江,提督沿江上下兵防,西自九江、安庆,东及淮、扬、苏、常诸 郡,凡备倭、守备、卫所,及有司巡捕官,悉节制之。 但是由于江淮总兵和操江提督的职守冲突,再加上后来倭寇又没有这么猖獗了,嘉靖二十年又撤江淮总兵,而操江提督专司拱卫南京,并不负责南直隶的备倭。随着倭患益发严重,浙直海防出现合镇的趋势。 杨博说道:“若欲平治倭寇,还需专设武将,统一事权,浙直地势相连,互为唇齿,宜设正副总兵官二员,分驻金山、临山会要之地,共守陈钱,而以参将分守马迹等三山,各督信地,则势成犄角。如此浙直可无虞也!” 听到杨博的说法,嘉靖却皱起了眉头,浙直总兵权力不可谓不大,在他心目中,就算倭寇现在猖獗,单设一总兵来备倭浙直,让嘉靖有些不能接受。因为他知道,按照大明文武相制的传统,有了浙直总兵,就一定会设立浙直总督,按照之前设立浙直总督的职守。 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南直隶、浙江、山东、两广、福建等处军务。一应兵食,俱听其便宜处分。临阵之际不用命者,武官都指挥以下,文官五品以下,许以军法从事。这个权力不可谓不重,让他把整个东南半壁交给一个臣子,他是绝不答应的。 嘉靖想了想说道:“新设总兵,事关重大,还要仔细思量,先严令各部谨守海防,不得令倭寇滋扰。余下的事容后再议吧!” 一众臣子们高呼万岁而去,嘉靖在无逸殿内思考着。 第36章 上疏(四) 见大臣们走了,黄锦本想上去请嘉靖休息,但是嘉靖眉头紧皱,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黄锦也不敢上前打扰。 半晌之后,嘉靖才睁开眼睛,黄锦连忙说道:“皇爷可是有什么事烦心,可要奴婢办什么事?” 嘉靖摇摇头说道:“黄伴啊,裕王这奏疏是自己写的?” 黄锦点点头,他最初也不相信这是裕王自己写的,可是自己详细查问了东厂在裕王府的暗桩,也问过了锦衣卫在裕王府的暗探,裕王的三位讲官都没有向裕王说过倭寇的相关事情,刘忠、滕祥更不可能了。 嘉靖思索了一会,说道:“既然裕王上疏说了倭寇的事情,那就肯定有了成算。黄伴,你去一趟裕王府,当面问问裕王,既然他说道东南的倭寇,那问问他对倭寇有什么看法,可有解决之法?” 黄锦躬身领命而去。 裕王府,朱载坖正坐在书房内思索着,自己上疏后,恐怕自己的父皇很快就会派人来询问自己了,对于这点,朱载坖还是判断的比较准的,嘉靖生性多疑,而且裕王一向没有表现的很聪慧,现在突然就倭寇的问题发表意见,这必然会引起嘉靖的猜疑,而且这种事情又不好让朱载坖上疏说明,最好的办法就是派黄锦当面问清楚。 其实对于自己的储君地位,朱载坖一点都不担心,毕竟景王死在嘉靖前面,随他怎么作妖都不可能继位。而且嘉靖和大臣们也并不喜欢景王,只不过他母亲卢靖妃毕竟受宠罢了。 嘉靖曾经先后册立两位太子, 因张皇后与方皇后都无子,两位太子皆以皇长子身份而立。但是两位太子都半路夭折,皇三子朱载坖成为事实上的皇长子。嘉靖晚年迷信方士,不再册立太子, 以王长且贤,继序已定,而中外危疑,屡有言者,乃令景王之国。在景王死后:“帝谓大学士徐阶曰:‘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由此可见,裕王虽未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但已经被嘉靖默认为皇储。 但是朱载坖觉得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自己老爹蹬腿,过两年的嘉靖倭乱,荼毒东南,虽然大明靠着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最终平定下来,但是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而今年正好是可以有所作为的时候。 当然,朱载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其实按照大明祖制,太子守南京,仁宗、宣宗都是以太子身份守南京的,自己在京师,只不过是个毫无政治影响力的皇长子罢了,但是在南京,却可以实实在在的影响政局,而他现在需要一个机会,就是嘉靖三十四的倭寇袭扰南京事件。 在此之前,他需要在嘉靖面前营造一个熟知倭寇的形象来,然后就是等待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制止王本固杀王直,现在王本固任浙江巡按御史,他在浙江,必杀王直,王直在时尚能统御群倭;王直死後,倭寇大举报复,加之失去统御,造成两浙等地大乱十年。 若是能够用王直牵制一部分倭寇,东南的抗倭必定会轻松许多,现在固然倭寇很猖獗,但是大批的倭寇还没有深入内地作乱,等到王直死后,才是群魔乱舞的时代,朱载坖正在思考的时候,黄锦已经来了,他屏退了所有人,直接进入书房。 朱载坖连忙起身,黄锦笑着说道:“裕王殿下,今日咱们可是见得勤了。老奴奉陛下口谕,有一事问裕王殿下。”朱载坖早就猜到了黄锦想要问什么,黄锦所来就是针对之前的奏疏,既然朱载坖说倭寇肆虐非常严重,那该怎么解决,总得提出一个方案来吧。 朱载坖笑笑,其实对于倭寇,大明最后还是摸索出了办法的,一来是卫所兵既然全无用处,就应当招募营兵作战,戚家军就是很典型的营兵。不是募兵,营兵中当然有不少是招募而来的,尤其是戚继光的戚家军,都是募兵而来的义乌矿工,但是营兵仍然是脱胎于卫所制度。 大规模的募兵,出现于土木之变后。到正德时期,募兵主要由地方行政系统管辖。这一时期的募兵,寓兵于农,兵农合一。募兵秋冬操练,春夏务农,或冬春操练,夏秋务农。在北部边镇,因战事需要,部分募兵由卫所代管,但并不直接补为卫所军,明中期以后,民兵补充到卫所军的不足,参与卫所军的诸项事务。 募兵不等于营兵,募兵是营兵的主要来源,但有部分募兵隶于卫所。由卫所官召集的募兵一般隶属卫所,卫所官负责招募,经督抚批准即可。隶属于卫所的募兵有两种情况,一是不入卫所军正额,由卫所代管,二是卫所军被抽调到别处使用,以募兵来补足原额。 现在东南卫所显然已经无用,只能组建营兵,一是抽调卫所中的精壮之士,二是招募地方的兵员,尤其是义乌矿工,三就是从北方抽调一支轻骑,倭寇没有骑兵,一旦上岸,机动能力有限,明军要是能配置一些轻骑,再依托沿海建立的烽燧系统,对上岸的倭寇予以歼灭。 还有就是发展水师,真正能够消灭倭寇的,只有水师,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正路。为什么永乐年间倭寇销声匿迹?日本人是贱,但是不傻,要是那会去找朱老四的晦气,你看郑和敢不敢带着宝船上门找日本人聊聊,现在大明的水师只能说聊胜于无,没有水师,大明的海疆不就是任人驰骋吗?倭寇主要选择明军防卫松懈的地方登陆即可。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王直这条小命,朱载坖说道:“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而王直船舰上千,帆桨连天,诚为此中豪杰耳。且其老母等俱在大明,心向大明,若皇上仁慈恩宥,赦彼之罪,招之使来,量与一职,使之尽除海寇以自效。于国不失为良法。” 黄锦仔细听了朱载坖的陈述,记下后返回万寿宫告知嘉靖。 第37章 王府波澜起 黄锦回到万寿宫,将朱载坖的想法告诉嘉靖后,嘉靖沉思了一会,说道:“且看看再说吧,王忬既然为都御史,荡平倭寇,还地方安定就是他的职责。” 对于嘉靖的这种反应,朱载坖早就料到了,作为一个执掌了大明帝国三十年的皇帝,他从不轻信他人,尽管他觉得朱载坖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仅凭朱载坖的一番言语,就让嘉靖改变国策,那是绝不可能了,嘉靖接着问道:“裕王府属官都配备齐全了吗?” 黄锦有些发愣,由于裕王、景王现在都没有就藩的打算,故而除了讲官和必要的属官外,并没有配备属官,因为王府属官人数不少。 按照大明祖制,亲王府下设的官吏有:长史司左、右长史各一人,秩正五品;典簿一人,正九品。 审理所审理正一人,正六品;审理副一人,正七品。典膳所典膳正一人,正八品;典膳副一人,从八品。奉祠所奉祠正一人,正八品;奉祠副一人,从八品; 典乐一人,正九品。典宝所典宝正一人,正八品;典宝副一人,从八品。纪善所纪善二人,正八品。良医所良医正一人,正八品;良医副一人,从八品。典仪所典仪正一人,正九品;典仪副一人,从九品;引礼舍人三人,未入流。工正所工正一人,正八品;工正副一人,从八品。伴读四人,教授无定员,俱从九品。库大使、副使各一人,俱未入流。其护卫指挥使司官并属官随军多寡设置,不拘员数,品秩俸禄并同在京卫分;仪卫司仪卫正,正五品;副,从五品; 典仗六人,正六品。 要是一下配齐,不得多出五六十名官吏,但是作为跟随嘉靖多年的老人,黄锦对嘉靖这个老谜语人已经是非常了解了,对配齐王府官吏,嘉靖根本就不关心,但是裕王的表现如此反常,嘉靖肯定要加以关注,最好的办法就是向王府派遣锦衣卫的暗桩,更好的接近裕王。 王府的文官嘉靖根本不打算增加了,反正裕王景王暂时又不会就藩,护卫指挥使司也不会增加官员,嘉靖真正在意的是王府仪卫司,这个职务默认是锦衣亲军担任的,黄锦说道:“皇爷,裕王府仪卫司尚无官吏主事。” 嘉靖说道:“这不成,仪卫司可是王府的脸面,也是保护裕王的,怎可轻忽,叫陆炳来!” 黄锦赶紧去找陆炳前来,嘉靖一个人在殿内思考,他现在有些对自己这个儿子不太熟悉的感觉,对于朱载坖,嘉靖自认还是比较了解了,他胆子不大,耳根子也软,但是算得上一个本性善良的人,就是不太聪明,至少对于政治,对于朝堂,一向是不太敏感的。 学问也只能说一般般,嘉靖想着,难道高拱真的有这等本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若是这样,那高拱可是一个不得了的人才,嘉靖想想,看来有机会要和恭诚伯(陶仲文)聊聊了。 陆炳跟着黄锦赶紧来到无逸殿,在来的路上,黄锦已经给陆炳说明了情况,嘉靖准备从锦衣卫中选一个干练可靠的人去到裕王府仪卫司任职,陆炳也在思考着让谁去。 按理说陆家现在权势滔天,满门簪缨,可是陆炳心里清楚,陆家的权势都是嘉靖给的,可是大明开国以来,除了太祖皇帝御极三十一年外,就是嘉靖御极时间最久了,嘉靖能庇佑陆家多久呢?陆炳自己也不清楚,裕王毕竟是皇子,不失为一条后路,而且以陆炳对嘉靖的了解,极重礼法的嘉靖,只要裕王不是太过分,应该都是裕王继位。 这么多年以来,陆炳通过姻亲结成了一张绵密的关系网,陆炳有四子:长子经、二子绅、三子即绎、四子?。 陆经因恩荫被授予锦衣卫署百户,后升为锦衣卫副千户,最终升迁至锦衣卫指挥使,其娶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掌锦衣卫事高恕的孙女;陆绅因恩荫被授予锦衣卫总旗,陆经和陆绅都先去世;陆绎因恩荫被兵部授予锦衣卫指挥佥事。 女五人:大女儿嫁给成国公朱希忠嗣 子朱时泰,二女儿嫁给少师严嵩的孙子锦衣指挥佥事严绍庭,三女儿受聘于内阁大学士 徐阶的儿子徐瑛,四女儿受聘于礼部尚书孙承恩的儿子孙镶,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吴绶聘娶其五女儿,陆绎娶吴鹏第五女,陆吴两家两度联姻。 陆炳的孙子陆逵世袭锦衣卫千户;孙女二人:一孙女,陆绎的女儿嫁给太仆少卿米万钟,另一孙女下嫁锦衣卫南镇抚司都指挥佥事袁存时(字宪文)。 陆炳也是果断之人,略一思量便做出了决定,跟随黄锦进入无逸殿内行礼,嘉靖说道:“裕王府还缺个仪卫司仪卫正,你看锦衣亲军中有没有老成可靠的?” 陆炳笑着说道:“陛下,那臣想向陛下讨个恩典。” 嘉靖问道:“文孚(陆炳字)想讨个什么恩典啊?” 陆炳说道:“臣的三子陆绎,荫官锦衣百户,每日在家也无所事事,不若让他去裕王府,服侍裕王殿下。” 黄锦也帮腔道:“皇爷,陆绎倒还老实,只是现在锦衣卫中实缺太少,陆少保也不好安排。” 嘉靖当然知道锦衣卫中实缺很少,可是要说陆炳连自己儿子都安排不了一个百户的实缺,那嘉靖是绝对不信的,这只不过是陆炳找的理由罢了,至于原因嘛,嘉靖也很清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既然陆炳愿意,自己也不勉强,黄锦、陆炳之间的关系他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还是觉得陆炳算是可靠的。 于是嘉靖说道:“既然文孚都开口了,那就加陆绎锦衣卫副千户兼裕王府仪卫正,再从东厂选些精干的人去仪卫司。” 于是朱载坖很快就得知这个消息,对于这事,他只能笑笑,自己的这位父皇,一如既往的的稳定发挥,他从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人,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可能唯一能让他相信的只有那些道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