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黎明曙光前》 第1章 黎沫 采访台上，相机快门声咔嚓作响，少女站在台中央被迫承受着刺眼的光。 “黎沫小姐，请问您年纪轻轻就斩获此次奖项，有何感想呢？” “黎沫小姐，请问您此次的作品《茧》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呢？作品的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记者争先抢后地举着话筒提问，试图从眼前的少女口中套出有效的信息。而台上的少女似是没听见般，抬手挡了挡眼前刺眼的光。 少女生的乖巧可爱，一身简单的登台礼裙，干净整洁。面对眼前闪烁的光，她微微蹙眉，而后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般地靠近采访台。 她接过话筒，浅浅鞠躬。 “很感谢此次大赛给了我展现作品的机会，也很感谢喜欢我作品的所有人。” “获奖感言以及作品背后的故事我就不一一说了，因为……” “此次大赛后，我将封笔不再创作，不再参赛。” 少女的一番话说的平淡，却如平地惊雷般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参赛选手黎沫！横空出世的天赋青年画家！在斩获平城金彩奖金奖后宣布封笔不再参赛？！ 这是什么情况？！ 有多少选手期盼成名后大显身手，让自己的名气再上一阶。而黎沫，刚至自己的顶峰就要宣布封笔！ 反应过来的记者炸开了锅，他们纷纷询问缘由。而少女只是深深鞠了一躬后，在众人的拥簇下无言离场。 当日，天赋选手黎沫宣布封笔的事情传遍了社交媒体，引起不小轰动。 而黎沫本人却不甚在意似的关掉手机界面上的报道，踏上了去A市的路。 - 三年后，A市。 夕阳西下，霞光洒在郁郁葱葱的枝叶上，将草木衬得金黄、温暖。下午的最后一堂课将要开始。 临上课前，画室里热闹成群。 “据说学校花大价钱给我们请来了个特聘的美术指导老师，今日上任。我们班走运，正好赶上这老师第一堂课！” “真的吗？今天真有新老师来？”长发女生展颜道。 “真的！而且据说这个新的指导老师非常年轻！非常帅气！”短发女生翻看手机上的消息，雀跃地说着。 画室里一阵轰动，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讨论新老师的到来。只有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女生扣了扣自己的鸭舌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三年前，黎沫从颁奖台走下后就断了和家里的一切联系，直接飞往A市。 倒不是这座城市有多特别，而是她思来想去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如去那幅画作《夜》的展览地看看。没想到看着看着，就呆了三年。 上课铃声响起，画室瞬间安静。 与此同时，一位年轻的教师拿着本教材进了教室。正如他们课前所说，是个年轻帅气的指导老师。 黎沫顺着帽檐下的视线抬头望去，见那人一身衬衫西裤，身姿挺拔。 他温润有礼地介绍着自己，粉笔在黑板上唰唰落下两个漂亮的字——沈弦。 与其他关注名字和长相的同学不同，黎沫从一开始注意到的就是他的眸子。那是双清澈、冷冽的眼眸，沉静深邃，漂亮的似山涧清泉。 黎沫莫名想到了“不咎”的作品《夜》。 当时她机缘巧合来过一次A市，正好碰上了展览中的《夜》，一眼倾心。 《夜》是A市第十三届金彩奖的夺冠作品，评定时轰动了大半个A市。因其太过耀眼，赛后曾在A市展览了三个月之久。黎沫就是在那时近距离接触到了这幅画作。 这幅作品描述了一个身处黑夜中的人。 整个作品画面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却画出了或悲或喜，或愿或愁的矛盾情绪，让不同经历的人看了品出不同的感受。 有人说《夜》指的是太阳沉寂后的夜晚，充斥着绝望与恐怖。也有人说《夜》是黎明曙光到来时的前歌，代表着期待与希望。 黎沫第一次看到那幅画时，有一瞬间的失神。 因为她看到的不是绝望与恐怖，也不是期待和希望，而是徘徊于黑暗与明亮间苦苦挣扎的痛。画中人一面不甘妥协地相信着黎明终将到来，一面却又告诉自己黑夜已至，光明永失。 这种理想与现实的交织，整个人被撕裂成两半的痛，对她的冲击极大。 她又何尝不是画中身处黑夜中的人呢？ 一样的在泥泞中挣扎，沦陷…… 黎沫晃神间，教室已一片寂静。待她回过神来时，一道视线已紧紧盯住了她。黎沫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讲台，好巧不巧，对上了那双清澈深邃的眸子。 “没人举手，那就由角落那位戴鸭舌帽的同学上台为我们展示人物速写。”台上那人静静地盯着黎沫，不紧不慢道。 黎沫：“……” 此话一出，教室由静转闹，纷纷松了口气地看向角落里的黎沫。看着四周投来的视线，黎沫尴尬笑笑。她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了，为什么还会被点到……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在被点名的一瞬，她似乎从沈弦眼中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不同。 “老师……我的右手伤了，画不了。”黎沫起身看向讲台上的人，随口胡诌道。 她不是本班的人，更不是A大的学生。如今蹭课被点，能不上台最好。 黎沫本以为手伤画不了这个借口足够让沈弦作罢，谁知他听完后只是淡淡点头，若有所思道：“那用左手画。” 黎沫：“……” 见推脱不掉，黎沫只好硬着头皮上台用左手作画。她左手提笔，像模像样地画着，只是画完展示的一瞬……教室内哄堂大笑。 因为——她画了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要多丑有多丑，要多没形有多没形。 沈弦在看到那幅速写时也是眉心一跳，不过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好声好气地让黎沫回了座位。 就在众人感慨沈弦脾气好，黎沫逃过一劫时，殊不知这场闹剧才刚刚开始。 由黎沫的速写为起点，每讲到相关知识点沈弦就会抽她起来回答问题。回答结束后，他再在她的速写边上更改形状。如此往返流程，反复鞭尸黎沫。 且从头到尾，沈弦用的都是左手。 一堂课结束，黎沫起码起身了十几次。 是以，鸭舌帽同学的形象深深地刻进了每个人心里，包括沈弦。 放学铃响后，黎沫窘迫地压低帽檐收书走人，一秒也没多留。她算看出来了，这位名为沈弦的特聘指导老师，明面上温润有礼文质彬彬，实际上腹黑记仇精于算计。 人物速写检验是假，杀鸡儆猴立威是真！ 可耻。 可恨！ 待所有人都离开教室后，沈弦才不紧不慢地拿着教材准备离开。他刚迈出教室几步，似是想起落了什么东西在教室里又退转了回来。 他看向那副稀里糊涂的人物速写，深感头疼。一番停顿后，沈弦掏出手机将画拍了下来，邀好友共享。 【。】：上任第一天，我班的天才学生。 - 夜色渐黑，道路两旁的灯光亮起，整座城市逐渐霓虹闪烁起来。 黎沫并不知道自己被调侃了。她刚从一家蛋糕店兼职完出来，正背着包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她一边小口吃着路上顺手买的煎饼，一边看着行业内的最新报道。 自她封笔离开平城后，平城杀出个了新的青年画家。 据说那个青年画家自两年前获得了新一届平城金彩奖金奖后画技像是开了挂一样，一路过关斩将，一跃成为了平城数一数二的人气青年画家。 各处都在报道，说她年少有为，才华之盛不亚于当年横空出世的天赋选手黎沫，甚至还可能超越黎沫成为平城画界新一代的青年标榜。 看着眼前的报道，黎沫笑笑不语。 超越她成为新一代的青年标榜她没什么意见，但报道不至于拿她做比较来博人眼球吧。只怕当事人看了这些文章后，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说到绘画，黎沫觉得那已经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自她三年前离开平城来到A市后，就断绝了与绘画相关的一切。她不以绘画谋生，更不提笔创作任何作品。 她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一样，每日忙于生计，安于生活。 画画于她而言，已经成了过去。 今日因沈弦点名的偶然提笔，波澜了她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记忆。 画画对她来说是如此美好，可惜……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情，或许三年后的今天，她也会是平城的杰出青年画家代表之一。 但……世上没如果。 人们永远看不到未发生和未选择的另一端，事情会怎样发展。 只能浮浮沉沉，随命运的船只向前流动。 第2章 不咎 三四月的天气忽冷忽热，尤其是下过雨后的A市，让人难以招架。 上午第一节课结束，沈弦如往常一般收拾东西离开。他刚迈出教室，手机就传来一阵声响。 【被迫英俊】：你班的天才呢！ 【被迫英俊】：去哪儿了？去哪儿了！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 【被迫英俊】：一个星期过去了！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 【被迫英俊】：每天看不到她的画，我就如心死了一样，浑身难受！ 【被迫英俊】：救救我好吗！ 沈弦点开消息后，略显无语。 自从他把那幅离奇的速写发给对面看后，对面就一直吵吵着要看续作。不为别的，就为那幅人物速写上画着的人是沈弦。 对此，沈弦颇为无语。 当初他分享那幅速写时，本意是想调侃黎沫的画。结果倒好，让他成了被调侃对象。 要不是这次分享，沈弦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幅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物速写原型是他。 想到这里，沈弦指尖微动，回了两条消息过去。 【。】：救不了。 【。】：等死吧。 其实，自那天课上和黎沫打过照面后，沈弦就没再见过她。至于她人现在在哪儿？在什么地方？他无权知道，也不感兴趣。 手机再次亮屏，沈弦看了眼消息。 【被迫英俊】：弦！好歹我也是和你一起患难过的兄弟，你竟然这么狠心见死不救！ 【。】：嗯。 【被迫英俊】：等着！本少爷最迟三个月后就回A市了。 【被迫英俊】：到时候我亲自找她给我画后续！ 说到画，对面那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被迫英俊】：对了，弦，你画画的事情解决了吗？ 【。】：没有。 沈弦如实答道。 【被迫英俊】：那怎么办？要是这个时间段有画展邀约的话，你不是完蛋了？ 【。】：再说吧。 【。】：多想无益。 【被迫英俊】：那小提琴呢，你真决定不回来了？ 【被迫英俊】：我还等着和你合奏呢。 看着屏幕上发来的消息，沈弦指尖微顿，久久停留后，还是回了一句。 【。】：嗯。 【。】：不回去了。 - 一连几日，黎沫都在忙工作和兼职的事情。 A市最近有场国际双年美术展要办，开展时间定在本周六，也就是明天。 据说此次展会会有不咎的新作品展出。所以黎沫决定把手上的事情提前处理完，赶在开展时去看一眼不咎的新作品。 眼见店里无人，没什么事可忙。黎沫索性拿出自己定做的画集。 她靠在收银台边，一页页的翻着手中画册，阅览着自己一笔一划工整标注的感悟。 这是一本不咎的作品集。 自不咎的上幅作品《弦》展出后，不咎已经一年多快两年时间没有新作品了。此次画展突然宣布他要展出新作品，黎沫开心之余，心中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次展出的作品是什么。 烘焙店内安静舒适，音乐轻柔，就连空气中浓郁的香甜面包味都让人陶醉放松。 三年前，如果不是因为《夜》的指引，或许她真无处可去。更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一个人好好的，顽强地在A市生活。 翻黎沫到那幅作品《夜》，看着画中再度挣扎的人，指尖不自觉地抚上。 “你很喜欢不咎？” 一道温润有礼的男声突然在店内响起，惊扰了黎沫。 她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对上一张盖在棒球帽下的脸。帽檐下男子的双眸沉静冷冽，即便换了身休闲的衣服，黎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沈弦！ 面前的人褪去了白日上课时的正经，换了一身休闲的打扮。简约的复古卫衣和宽松阔腿牛仔，一举一动松散随意，少年气十足。 黎沫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呆呆应了声：“嗯。” 沈弦走到前台要了杯拿铁。他一边看着黎沫手中的画，一边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市面上并没有不咎的作品集售卖。这是……你自己做的？” “我能看看吗？” 看着对面人感兴趣的眼神，黎沫有些惊讶。她轻轻点头，将手中的画册递给了他。 虽然她不是A大的学生，也很不想承认沈弦是她老师，但实在没什么称呼，黎沫只好礼貌问道：“难道老师你也喜欢不咎？” 见沈弦看的仔细没回答，黎沫也没再多问。她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暗自推测沈弦和不咎间的关系 正当黎沫觉得沈弦应该是知道或者了解不咎的作品，甚至可能有点喜欢时，沈弦的回答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记暴击。 “谈不上喜欢。” “认识而已。” 对面之人语调平平，漫不经心，言语间翻阅完毕后还完整地将画集还给了黎沫。 要不是看沈弦太过一本正经，黎沫甚至怀疑他在作秀。 认识？而已…… 好一个认识而已！ 黎沫突然有些想笑。 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不喜欢一个人确实没什么理由，因为只凭感觉，沈弦就够被她扫地出门好几百次了。 黎沫转过身，决定不再自找没趣。她把画册塞进包里准备调制咖啡。结果画刚收完，一旁的人又问道。 “除了《夜》之外，你还喜欢不咎哪幅作品？” “很多。” 黎沫接上话头，一边娴熟的调制咖啡，一边有理有据地夸赞不咎。 “除了《夜》之外，还有《弦》和《不灭》。” “不咎老师的作品我都挺喜欢的。他的画很具个人风格特色，但万变不离其一的是他的画情感表达都很特别，没有一定经历的人很难读懂。” “也是因为这样，他的作品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很不喜欢。” “有的人说他技巧多于情感，有的人又说他情感大于技巧，可能我恰巧感受不同吧。我觉得他的画技巧和感情的占比刚刚好，介于一种理性和感性间的微妙平衡？”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的黎沫有些尴尬，索性借由咖啡好了打断话题。 “您的咖啡。” 她将包装好的咖啡小心地推到沈弦面前，视线则避开看向了一旁。 “谢谢。” 沈弦接过咖啡，缓缓喝了口道：“他要是知道有人这么喜欢他，估计会欣慰的睡不着觉。” “啊？” 这下轮到黎沫惊讶了。 本以为沈弦这人听了她一长串夸奖不咎，肯定会不屑并损她两句。谁想到他只是放下杯子，温声回了这么句话。 黎沫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不咎老师会是这种性格吗？” 看着黎沫脸上惊讶不解的样子，沈弦浅笑道：“不像吗？” 黎沫又问道：“我还以为按他的风格，应该是个不苟言笑的沉默者。” 沈弦听完，若有所思：“也是。” 话题结束，两人默契的点到为止，不再搭话。 临走前，沈弦又要了份三明治。在黎沫将三明治包好递给他的一瞬，他看着黎沫认真夸赞了一句道：“上次的人物速写，画的不错。” 分明是个标准温柔的笑，黎沫却觉得毛骨悚然背后发凉。 黎沫：“……” 她怀疑沈弦看出来了。 看出那幅扭扭捏捏不成人样的速写，其实画的是他。 - 是夜，A市又下了一整晚的雨。窗外雨声滴滴答答，一点点地砸在窗玻璃上，试图扰乱人的心绪。 二楼画室内，沈弦坐在画架前看着眼前空白的画布，久久未能提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灵感了。 不止如此，就连平常一些信手拈来的画现在有时都会画的磕磕绊绊，不尽人意。 沈弦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自两年前他决定回国专心绘画时，这种情况就开始了。 他试过很多种办法，甚至做过心理疏导，但都大同小异——没用。 本来此次a大的特邀美术指导一职他是拒绝的，但好友建议他任职试试。说不定换了个新环境，指导着指导着就开窍了。 对此，沈弦笑笑不语。 他自己的情况他最清楚。要真指导着指导着就能开窍，他也不至于愁苦了两年。 不过最后，他还是来了。 说不上为什么。大概是事情已经糟糕透顶没什么办法了，试试又何妨。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此次美术指导一行，他确实有所收获。 ——黎沫。 平城金彩奖金奖获得者，社媒口中横空出世的天赋青年画家。 一个曾经辉煌鼎盛却自我禁赛封笔的天赋选手，如今却在烘焙店里当个小小店员。 沈弦不免唏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黎沫当年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平城第一美院。更别提那幅获奖作品《茧》了。 天赋如此，最后却封笔禁赛…… 背后的原因沈弦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黎沫浪费了她的天分。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天分，正被她以别的形式糟蹋、浪费。 若沈弦是她，就算前路千难万阻，不被认可。他也会拼命抓住一切机会，诠释这份天赋与热爱。 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人。 - 屋外，雨声越来越大，淅淅沥沥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雨夜的另一头，黎沫正收拾着明日看展需要的东西。 “谈不上喜欢。” “认识而已。” 从今天遇到沈弦后，黎沫脑海里就一直徘徊着这两句话。 一开始黎沫还以为沈弦的“认识而已”是指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听过而已。直到她去搜了有关沈弦的资料介绍后，才知道沈弦可能是真的“认识”而已。 沈弦，23岁。小提琴演奏者。 自4岁随母亲学习小提琴，6岁就能公开演奏起，他便在小提琴上显露天赋，一路破格录取，获奖无数。近几年，他更是连续斩获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奖与柴可夫斯基国际小提琴奖等奖项，成了公认的杰出小提琴演奏者。 看着照片上端庄典雅一身燕尾服的沈弦，黎沫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沈弦熟悉会想到不咎了。 因为不咎的作品《弦》刻画的也是一位小提琴家。而—— 沈弦，弦。小提琴演奏者。 《弦》，琴弦，小提琴演奏家。 一切都有迹可循。 第3章 展会 因昨夜下了整晚的雨，A市今日的气温降了好几度。 城市里，地面上到处都是残留的积水。虽说下雨并不影响室内画展的展出，但莫名给人一种阴沉压抑之感。 黎沫坐在前往展馆的地铁上，回忆着昨晚惊人的信息碎片。 沈弦和不咎认识，且《弦》的参考原型可能就是沈弦一事，黎沫花了一整晚都难以消化完全。 除此之外，黎沫还有一个疑惑的点在于——沈弦作为A大的特聘美术指导，却搜不到相关画作代表，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他根本没用本名参与作品创作。 - 展会十点开场，当黎沫风尘仆仆赶到场馆入口处时，已经十一点了。她本不是个迟到的人，要不是因为昨晚惊吓过大，她也不至于早起睡过了头。 只是哪知，错过的这一个小时间，场馆内发生了件天大的事情——不咎的画被划了。 当黎沫匆匆赶到不咎的作品展出位时，现场已经被处理干净，只剩一片空白。 据说此次展出不咎作品的呼声很高，大家纷纷慕名前来观画，期待值拉满。所以，当他们看到展出的新作水平不高甚至可能是个残缺品时，一些激进人士直接破口大骂，更有甚者直接冲上去毁坏了作品。 如今毁坏作品的人已经被警方带走。 而不咎的画也因此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黎沫看着网上满天飞的负面消息，眉头紧蹙。 自两年前不咎开始不更新作品起，很多人就带节奏怀疑他的水平是不是下降了。更有疯狂人士怀疑他从一开始就请的代画。 她在网上的贴子中找到一张不咎作品的清晰图。照片上的作品一如不咎以往的风格色调，画作完整，只是……其上的瑕疵及问题，确实不像是一个成熟画家能画出来的产物。 一定有什么误会。 虽然她不认识不咎，不知他为人怎么样。但从作品上看，黎沫觉得他一定是个严苛要求自己的人，绝不可能展出瑕疵作品。 思及此，黎沫想到了沈弦。 作为不咎的好友，沈弦肯定知道他的状况。 几乎是想到的瞬间，黎沫就调转方向去了A大。 虽说找人的想法是好，但问题是……她要怎么找沈弦？ 她既不是A大的学生，也不是沈弦的学生。一不知道沈弦哪时上课，二不知道沈弦联系方式。再说了，她问沈弦，沈弦难道就能告诉她？ 黎沫一时被自己蠢笑了。 虽是如此，黎沫还是进了A大。她从来都是一个固执的人，说好听点叫坚毅耐磨有韧性，说不好听点叫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旦她决定要去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 黎沫跑了好几栋楼找沈弦可能上课的班级，挨个排查，结果一个都没遇到——沈弦今日的课全调了。 这也让黎沫更加确信，不咎老师可能真出什么事了。 黎沫最后找向了办公楼。 她跑遍了大半个办公室，终于在一间屋内找到了沈弦的电话号码。 - 另一边，沈弦刚好停了手中的画笔。 他活动了下四肢和手腕后看见一旁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显示“梨茉”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备注：沈老师您好，我是黎沫。冒昧打扰您。我在人体结构学上有些知识点反复思考后仍不得要领，想向您请教求解。 沈弦在看到这个添加备注时，脑海有一瞬的空白。 所有的字他都认识，内容也都看得懂。但是套在这个人上，他有些看不透，甚至怀疑对方可能是恶作剧。 人体结构？ 沈弦脑中一晃而过她那张不像人形的速写，突然有些头疼。 “确实不得要领。” 他浅浅抛出这句话后，通过了好友申请。 黎沫在床的这头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紧接着vx上就显示了好友已通过。 黎沫有些惊喜。 她已经做好后面几天日日蹲守教学楼的准备了，结果沈弦这人竟然真会加好友。 看起来……他还挺好说话？ 黎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毕竟现在有求于人，礼貌和尊敬还是要的。 结果礼貌和尊敬的背后就是，黎沫等了一晚上，等到睡着也没等到沈弦的回复。 天光大亮，太阳逐渐升起，白日彻底替代黑夜。 窗前的人影仍坐在画架前描绘作品，直至最后一笔完成。 沈弦仰头动了动颈部，看向了一旁的窗外，目光柔和。窗外的晨曦温和美丽，像个极尽温柔的天使，为人们驱逐一切黑暗，带来光明。 黎沫被阳光照醒，醒来后才意识到昨晚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拿过手机看昨晚睡前新发出去的几条消息，对面依旧没回。 意料之中。 她点开沈弦的资料卡，发现什么都没有，动态里也只有一条两年前消息——是个流浪猫猫的投喂地点。 黎沫顺着上面的地址查询，发现是一家私人美术馆。 照片上的美术馆分上下两层，一楼为对外展出区域，穿过展区长廊后还有个院子。院子绿植环绕，花卉丛生，流浪猫猫的投喂点也是在这。 黎沫站在院门外按了两下门铃，无人回应。 她来前专门了解了一下这个私人美术馆，发现美术馆并不营业。不仅不营业，就连开门时间也不固定。很多人都是因为来投喂流浪猫猫正好碰上美术馆开门才有幸参观到的。 据说里面的画都很好看，画馆主人也是个随性温和的人。 黎沫又按了两下门铃，依旧无人回应，倒是墙上窝着的几个猫团冲着她喵喵叫。她来美术馆前，在路上随意买了些猫条，不过……她看了眼墙上成团的猫咪，最少也有五只。 这么多小猫……她该怎么喂？ 黎沫有些不知所措的拿着猫条，思考着该怎么上前投喂时，一只雪白圆团见状，直接跳下墙扑到黎沫身上喵叫。 黎沫没怎么喂过猫咪，只能照着别人的样子撕开猫条凑到小猫嘴边。她不撕开还好，一撕开，所有的猫咪都围了上来。 双手难敌群猫，很快黎沫就喂得应接不暇了。 早知道她就买猫粮了…… “你在干什么？” 晨光渐明，洒在清脆嫩绿的枝叶上，显得柔和美丽。少女手忙脚乱的喂着猫咪，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声一惊，停了动作。 黎沫抬头，看见了一个拿着猫粮的人。 那人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熬了一整晚，几缕发丝懒洋洋地翘着，眉眼惺忪。 “我在……喂猫咪。”黎沫磕磕绊绊道。 然后就看见沈弦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他从容的在院子里单膝蹲下，然后将猫粮尽数倒进碗里。 几只小东西见状，直接薅开门，从门口挤进了院子里。 黎沫看着被猫团推搡开的门，眼皮抽了抽。 原来……门没关。 - “说吧，找我什么事？”美术馆内，沈弦随手找了把椅子坐下，他盯着眼前随处乱看的人，浅浅道。 黎沫在画廊里左看右看，有些确信，网上说的画馆主人是个品味极高极好的人这句话了。她看着两侧琳琅满目，一幅更比一幅惊艳的画，完全忘了沈弦这个人，乃至他的话。 她顺着两侧的画往里走，看见了正中央玻璃展柜里的小提琴。 和寻常的小提琴不同。展柜里的这把小提琴琴身开裂，镶嵌了许多细碎的花朵和蝴蝶用作装饰，修复成了不能演奏的展品——名为《新生》。 难道这也是一件美术作品？ 黎沫痴痴地看着眼前名为新生的小提琴，一时呆愣。 “看够了？” 身后的人声响起，黎沫这才意识到自己把沈弦给忘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这让沈弦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眼前的人早在三年前时就把画给放下了，现在看来，喂猫也好，看画也罢，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稚嫩小孩。 笨手笨脚又呆头呆脑。 他不自觉放缓语调：“说吧，找我什么事？” “别告诉我说，真是人体结构学不得要领。” 见自己的谎话被戳穿，黎沫嘴角抽了抽，尴尬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您。”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不咎老师画展的事情……”黎沫说的小心，眼神一直注意着沈弦那边的动向。 她本以为沈弦会回避或者模糊敷衍一下，谁知他只是看着她从容回了一句：“画展？不是已经解决了么。” 黎沫：“啊？” 黎沫看完官方最新的消息后，不由感叹——不咎老师的动作是真快。 在展出当日出了纰漏后，当晚他的新画就送到了场馆处准备展览。对此，官方对外宣称的是作品拿错了，之前展出的却为瑕疵品，事发后不咎老师第一时间和大家解释道歉，并且将真正的新作品寄到了主办方手里，不耽误展览进度。 黎沫狠狠松了口气。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不咎啊。”沈弦看着眼前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有些想笑。 “确切说是喜欢他的作品。”黎沫看着沈弦，一字一句着重道。 看着眼前表情生动还知道反驳自己的人，沈弦挑眉，不以为然道：“你就那么有把握觉得他的作品一定好？” “我可是听说许多人都在猜测不咎这两年内没出新作是因为水平下降了。你不这么认为？” 黎沫听完沈弦的一番话后，差点没被气死。 她看着沈弦，郑重其事地问道：“老师，你到底是不是不咎老师的好友啊？哪有好友在背后这么损人的。” 黎沫：“我当然有把握觉得不咎老师的作品好啊。” 黎沫：“从他往期的作品风格就能看出，他是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而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怎么可能允许有不好的作品流露在外呢。” 黎沫：“就算他之后真的水平下降了，那也曾经辉煌厉害过。仅凭这点，就足够他被人称赞了。” 黎沫一番话说的畅快自然，倒是沈弦看着她笑笑不语。 不一会儿后，他开口道：“近期内，美术馆决定策划一场作品展出活动。在活动开始前，我需要一个作品解读助理整理馆内的所有画作。你意向如何？” 面对沈弦的直白邀请，黎沫有些受宠若惊。 沈弦是谁？竟然能选上她？ 他不损她就不错了！ 见黎沫半天没回话，沈弦继续加码道：“此次作品展出活动正是你喜欢的不咎老师提出，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不介意告诉你有关他作品的创作背景故事。” “成交。” 几乎是听完的一瞬，黎沫就做出了回答。 要知道，从不咎展出作品至今，他从没公开过自己的创作背景故事。不咎的绝大部分作品内容都是阅览者独自想象。 如今黎沫竟然能从沈弦嘴里知道这些背景故事。 简直是赚大发了！ 也是黎沫发呆的间隙，沈弦不知从哪儿拿出了本册子。他颇为有礼地递给黎沫，嘴边浅浅说了句：“这是不咎让我转交给你的见面礼。” “合作愉快。” 看着那双沉静深邃的眸子朝自己浅浅笑着，黎沫一时呆愣。 她从沈弦手中接过那本精美繁复的册子，翻开后发现——那竟是本作品集。 是本属于不咎的更为详细，更为全面的作品集。 黎沫看着眼前沉静冷冽的双眸，仿佛从那雕刻着新生二字的玻璃展柜中，看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