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向她俯首称臣》 第1章 错误 劣价酒精的刺鼻味道，以及满地的家具残骸，构成了这间贫民窟公寓的基调。 一个黑发红瞳的年轻女人，正大大咧咧地陷在客厅唯一完好的沙发里，修长的腿交叠架在布满划痕的茶几上。 在她身后，两尊铁塔似的彪形大汉彻底封死了门口出路。 坐在女人对面的是一个金发中年男人，他用袖口反复擦拭着额角冷汗，声音干涩道： “伊拉娜大人，您行行好，再宽限几天……最近生意实在不景气，家里…家里真的快揭不开锅了……” “哦？”伊拉娜眉梢微挑，搭在茶几上的左腿踩住边缘猛地向前一蹬。 茶几脚划过地面，尖锐的噪音吓得男人一哆嗦。 左侧大汉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张照片，甩在男人脸上。画面里是男人不久前在赌场门口左拥右抱、攥着大把钞票的快活模样。 男人的脸色瞬间褪得惨白，比墙壁上剥落的墙皮还要难看。 “是啊，生意确实不景气，怀特老板。” 伊拉娜缓缓前倾身体，红宝石般的眼眸里淬着冰冷的讥讽，“都愁得你又去赌场散心了。让我想想，你上次是怎么弄到钱的？” “啊……对了，是把你的老婆和女儿卖掉换的赌本，对吧？” 怀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他并非愧疚，而是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死路一条。 伊拉娜靠回沙发，语气平淡：“怀特，你知道我们的规矩。” 两名大汉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瘫软的怀特架起拖向门外。 恐惧彻底击垮了怀特，他开始疯狂地蹬动双腿，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大人！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几天！我一定能还上！我已经把老婆孩子都给你们了……我不想死啊！求您了！” 伊拉娜轻轻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身后的哭嚎充耳不闻。 眼见哀求无用，绝望的怀特骤然变脸，涕泪横流地破口大骂：“为什么不肯帮我！你这冷血的恶魔！组织的走狗！你活该被父母卖掉！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伊拉娜轻轻一挥手。 大汉的拳头毫不犹豫地捣在怀特腹部。 咒骂戛然而止，怀特像只熟虾般弓起身子，没了声息。 世界清静了。 …… 深夜，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城镇边缘特有的铁锈和垃圾混合的味道。 做完今天的工作，伊拉娜在组织名下的酒馆里花光了所有的伙食费，买了最便宜的面包和肉汤，坐在角落吃饭。 油脂冷却后凝结在肉汤表面，口感腻得令人作呕，但她仍旧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旁边几个同样刚下工、隶属不同小队的打手正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老刀子’没了。” “哪个老刀子？” “就那个，在这干了快五十年，专门处理‘特殊货物’的那个。” “哦……他啊？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知道的太多，手脚也不利索了，被上面‘处理’掉了呗。估计现在已经在哪条下水道里喂老鼠了。” 议论声不高，却清晰地钻进伊拉娜的耳朵里。 她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神色平静到几乎漠然，红瞳深处却藏有一丝深入骨髓的厌倦。 没有利用价值又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只有这一种下场。这是组织里颠扑不破的铁律。 伊拉娜很清楚，自己迟早会成为下一个“老刀子”。 十几年后？或者更快？ 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她大概率逃不掉这个结局。 从十二岁那年被父母当成抵债品卖给组织开始，她的人生就被钉死在了这条肮脏的轨道上。 她挣扎过，反抗过，甚至靠着拼命和狠劲，从最底层爬到了如今勉强算是小头目的位置，但本质上，她依然是组织的一件工具，随时可以被替换，被报废。 必须离开。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迫切。 无论如何，必须离开这个泥潭，哪怕前路是另一个地狱。 她飞快地扒完最后几口肉汤，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外套，离开酒馆朝着组织分配的单人宿舍走去。 ……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干涩的转动声。 “咔哒。” 门开了。 伊拉娜习惯性地去摸墙上的开关，然而，在指尖触碰到开关的前一秒，她骤然僵住。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伊拉娜的心脏猛地一缩，长期游走于危险边缘所锻炼出的本能，让她在零点几秒内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身、矮腰，同时右手迅速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她用惯了的小刀。 “谁？”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显而易见的警惕和冷意，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回荡。 没有回应。 但她的眼睛已经开始适应黑暗，模糊地看到，房间中央，那张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沙**廓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人动了一下。 随即，“啪”的一声轻响，放在柜台上的老旧台灯，竟然自己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将沙发上那个不速之客的身影勾勒出来。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长得……至少与伊拉娜有八分相似的男人。 伊拉娜心中警铃大作，不解和强烈的危机感交织在一起。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兄弟，也没有类似的表亲，那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伊拉娜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制服这个男人好好审问，但正当她要有所动作，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仿佛有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缓缓站起身，露出一身黑色古典礼服，用料和剪裁都精致得不像凡品。 男人来到她面前，轻而易举地拿走了她紧握在手中却无法刺出的小刀，然后，伸出一根葱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微微眯起那双赤红的妖瞳，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嗯，这张脸，这双眼睛……果然，你确实是本王的子嗣。” 没给伊拉娜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周围的光线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兽瞬间吞噬，彻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当光线再次回归时，束缚被解除，伊拉娜眨了眨眼，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直到她看清周围的一切后，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 她，不在那间狭窄、破败、充满霉味的宿舍了。 此刻她所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宏伟得超乎想象的哥特式城堡大厅。 高耸穹顶、水晶吊灯、黑色石墙……面前宽阔的台阶延伸向上，尽头是镶嵌着骷髅与宝石的黑色王座。 那个神秘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王座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侧头观察着她。 他的头上还多出一对形状扭曲的角，身后展开一对足有几米长的蝙蝠状黑色膜翼，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贴近事实的猜测浮现在伊拉娜的脑海。 男人……不，眼前的“存在”，不是人类。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你……是恶魔吗？” 王座上的存在笑了起来。 “是啊。不光如此，”他顿了顿，赤瞳中闪过一丝戏谑，“我可是魔王哦。” 伊拉娜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她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传说向来嗤之以鼻，可眼前这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空间转换，这宏伟诡异的城堡，还有这家伙头上那对货真价实的角和膜翼…… 现实正抡圆了胳膊，给她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子。 伊拉娜深吸一口气，继续追问：“那这里是哪？” “‘魔界’——属于恶魔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如果是要杀我，在人界动手不是更方便？”伊拉娜拧着眉，半天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 “杀你？我怎么会杀你？你可是我珍贵的子嗣。”魔王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话简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伊拉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尽管那对把她卖掉的父母猪狗不如，但他们的存在是客观事实。 “很遗憾，我可不是你这样的恶魔，你认错人了。”她说。 “不可能。” 魔王语气笃定，就像是玩腻了，才终于肯抛下真相： “其实——你，和你的人类父母，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你是我用我的部分灵魂、魔力与一个人类的血肉，通过魔法创造出来的‘魔造人类’。只是最后发生意外，你流落人界，被无法生育的夫妻捡到而已。” ……什么？ 伊拉娜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无法处理刚才灌入耳朵的信息。 她快步冲上那漫长的台阶，站在王座前，死死盯着魔王那张与她过分相似的脸。 真相如同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她十八年来的认知。 童年时的所有疑惑——容貌差异，被轻易压榨、抛弃的原因——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一个可以被随意抛弃的……错误。 虽然过去也曾隐隐有所怀疑，但当这残酷的真相以如此直白、如此荒诞的方式摆在面前时，伊拉娜还是感到一阵巨大的恍然和……空虚。 但空虚过后，便是十八年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和痛苦，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忍不住回忆起自己贫穷的童年，一次次希望伴随着绝望，以及漫长的苦难。 她所有的挣扎和痛苦，源头竟是这家伙的一次“意外”？ “……这十八年，你有想过……把我找回去吗？”她声音嘶哑。 “没有。” 回答得迅速，又坦荡得残忍。 伊拉娜脑中代表着理智的弦，也彻底崩断。 她默默闭上眼，举起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这个……混蛋！！” 积蓄了十八年力量的重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结结实实地砸在魔王的左脸上。 一声闷响。 魔王没有抵抗，身体被打得一个趔趄，偏向一边。 那白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拳印。 他放弃辩解，只是默默承受着一切。 魔王有别的原因拖着他不能找回伊拉娜，也自知这时候说再多也没用，所以选择让伊拉娜埋怨他出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错误 第2章 野心与渴望 伊拉娜已经彻底被怒火吞噬。 她根本顾不上思考一个魔王为何如此不堪一击，也顾不上这一拳可能会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只要能让她泄愤，就算死了也罢。 她一把拽住魔王礼服的领口，另一只手狠狠抓住他那头柔顺的长发，居高临下地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那双盛满了怨念与愤怒的眼睛，在水晶灯的光芒下，真的如同两团在魔界深处燃烧的烈焰，耀眼、滚烫、足以焚毁一切。 “就因为你！就因为你那该死的‘意外’！” “我小时候饿到要和野狗抢一块发霉的面包！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大街上和拿着刀的流浪汉拼命抢几个铜板！我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像看垃圾一样看我，骂我是人渣，是社会的毒虫！” “我明明！明明就差最后一步！只要考上宫廷学院，我就能离开那个小镇，我就能靠自己的脑子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可就因为那对人渣，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我只能辍学，只能把自己也变成一个人渣，才能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喘口气！” 她死死盯着魔王那双带着些许错愕的红瞳，语气阴冷得能冻结空气： “你这种行为，跟那些把刚生下来的孩子随手丢进深山老林，指望畜生发善心帮你养大的人渣有什么区别？！不，我说错了，用畜生来形容那对男女，都是对畜生的侮辱！” “更何况，我跟你既没有血缘关系，你也没尽过一天养育的责任，你哪来的脸自称是我爹？！我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个丢了也无所谓的‘物品’，因为我根本算不上是个生命！” 一连串压抑了太久的控诉，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伊拉娜的齿缝间倾泻而出。 整整十八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而反观魔王，他全程捂着脸沉默，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直到胸腔因为缺氧而传来刺痛，伊拉娜才猛地喘了口气，松开手，后退一步。 她嫌恶地拿起自己的衣角，用力擦拭着刚才接触过魔王的每一寸皮肤。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眼神已经恢复冷静，但冷静之下，是更深的疏离。 “所以，”她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语调，“你现在找到我想干什么？” 魔王缓了一会儿，才认真地回答：“当然是想带你回来过好日子。你应该早就受够了现在的生活吧？” 伊拉娜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他说的话让她感到恶心。 但是…… 她转过头，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这个宏伟得不像话的大厅，掠过光滑如镜的地砖、高耸的穹顶…… 最后，定格在王座上那些数不清的、每一颗都价值连城的宝石上。 在街头和组织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练就的最有用的技能之一，就是分辨真话与谎言。 至少在这一刻，她能判断出，这个混蛋魔王说“带她过好日子”这句话时，是出自真心。 而且，他有一点没说错。 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回去给那个组织卖命了。 那笔永远也还不完的债，那对早就不知死活的人渣父母，那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她早就受够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逃离，哪怕去往的下一个地点充满风险。 再者说……魔王，应该很有钱吧？ 看看这城堡，看看这王座上的宝石……在这里生活，哪怕只是当一个米虫，生活水平也绝对比她在人界时好上千百倍。 伊拉娜的大脑飞速运转，进行着利弊权衡。 留下来，意味着要面对这个魔王，以及未知的魔界生活，但能立刻摆脱过去的噩梦，获得难以想象的优渥生活。 回去，则是回到那个注定被榨干价值后，像“老刀子”一样被处理掉的绝望深渊。 如此想来，只要她暂时咽下这口气，未来就能一步登天，过上她梦寐以求的、再也不用为生存发愁的日子。 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拼命挣扎、努力向上爬所追求的最终目标吗？ 伊拉娜越想，眼神越是明亮，那颗被苦难磨砺得冰冷坚硬的心脏，也罕见地加速跳动起来。 那是名为“希望”的东西，开始悄然滋生。 “让我留下来……成为你的‘子嗣’，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 伊拉娜忽然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 “你特意把我找回来，应该不止是让我回来享福这么简单吧？” 拖了十八年才想起来找她，要说背后没有其他图谋，鬼才相信。 魔王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还是瞒不过你。事实上，我确实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可能会很不愿意，但这件事对你我都有利。当然，如果你实在讨厌，也可以拒绝。” 伊拉娜想都没想，直接堵死一种可能性，“如果是政治联姻之类的烂事，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魔王摇头。 “是上学。” “……啊？” …… 半小时后，魔王城餐厅。 伊拉娜与魔王相对而坐，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美食的香气，气氛与方才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所以，所谓的‘上学’，就是我要和其他十七位魔王候补在学院里进行一场长达六年的公开厮杀，最终只有一人能加冕为新任魔王，后续七名瓜分领主之位，剩下十名落入尘埃？”在宵夜时间听完了魔王的解释，伊拉娜擦了擦嘴，总结道。 “就是这样！”魔王赞许地点头，随即饶有兴致地等待她的反应。 伊拉娜没有让他失望，直接命中要害：“那么，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我，一个人类，怎么参与恶魔间的王位争夺？” 她虽有所触动，但理性告诉她，这样的条件实在是异想天开。 “凭你体内流淌着我的魔力，共享我千年寿命。”魔王笑道，态度却十分坚定，“除了这具身体，你与顶尖恶魔别无二致，法律条文上更是没有一个字规定魔王必须是恶魔。” 他顿了顿，满不在乎地补充一句：“无非是需要花点心思，打发掉元老院的质疑罢了。” 伊拉娜愣了一下，她体内有魔力？ 但紧接着，魔王话锋一转，摆出西子捧心的脆弱模样，“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只是等到我退位禅让的那一刻，你我父女，怕是只能相依为命，露～宿～街～头～了……” 演技浮夸，毫无诚意，可偏偏伊拉娜听进去了。 没人想体验露宿街头的感觉，经历过的人更甚。 那种刻入骨髓的寒冷，伊拉娜绝不愿再体验第二次，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这一可能。 她强压下回忆带来的不适，继续询问：“你个人没有积蓄？其他产业呢？” 魔王收敛了表情，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严肃： “弱肉强食，败者，一切归公。” “这是魔界的规则，也是初代魔王定下的铁律，无魔可以违抗。” 退路已断。 现在摆在伊拉娜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拒绝，将失去这刚到手的天堂，跌回那没有希望的深渊。 接受，则是踏入一个九死一生的角斗场。 必死悬崖，和一线生机——而且是通往王座的生机，是个人都知道应该选哪个。 尽管前路布满未知又坎坷，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感，却随着“魔王”这两个字在伊拉娜心中疯长。 从通过学习跨越阶级，再从干杂活的拼命升到讨债人，伊拉娜从记事起就清楚，她要抓住每一个微小的机会向上攀援—— 她伊拉娜，生来就要掠夺，要征服，要站在顶峰，要让自己活得更好。 而这一次，权力、地位、财富……一切她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都凝聚在那张王座之上。 有了它，她就再也不用为生存苦恼，后半生可以尽情享受美好的人生，追求爱好。 伊拉娜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眼瞳中，最后一丝犹豫被野心的火焰彻底燃尽。 还有什么，能比将整个魔界踩在脚下，更令人心动？ 对于在深渊里仰望了一生的人而言，没有。 “好，我接受你的条件。” 魔王终于松了口气。 他瞥向墙上的骨钟，指针已指向魔界的深夜。 “不知不觉聊到这么晚了。”他慵懒地打了个响指。 餐厅门无声地滑开，一位身着剪裁精良的西装马甲、左眼覆着皮革眼罩、吻部还被戴上嘴套的白毛狼型恶魔静立门外。月光落在他珍珠般的毛发上，泛着冷冽的光泽。 “科伦丁·马尔科西亚斯，魔王城的管家与主厨。”魔王抬手介绍，“另外，我还为你安排了一位女仆。这座城里只有他们两位仆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 他话锋一转，冲伊拉娜眨了眨眼，“当然，若想找我培养父女感情，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那轻佻的语气让伊拉娜指节发痒，但顾及有外人在场，她只是抱起双臂，冷声回应：“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只有合作。别忘了这一点。” 她很清楚，魔王在她面前几乎毫无底线——否则也不会任由她动手叫骂。 这份纵容，便是她有恃无恐的底气。 …… 大厅外，一条幽深的长廊在眼前铺展。 哥特式的铁制花窗镶嵌着暗紫色玻璃，窗外，一轮红月高悬，将夜空浸染成不祥的血色。那光芒透过窗棂，为廊内的头骨烛台与肖像画蒙上一层诡谲的薄纱。 伊拉娜的脚步声与科伦丁的爪音在寂静中回响。她的目光掠过墙上那一排风格各异的魔王肖像，最终定格在长廊尽头。 一幅巨大的画作统治了整面墙壁，尺寸是其他肖像的三倍有余，几乎被阴影完全吞噬。 画中是一个男性恶魔的模糊剪影，唯有一双猩红的瞳眸在黑暗中灼灼燃烧，如同深渊中永不熄灭的余烬。 纯金画框下镌刻着一段文字： “初代魔王——阿德里安·尼萨罗斯” 当混沌的裂隙仍在喷吐无序的烈焰，当万千恶魔尚以骸骨为薪彼此征伐，是他，以焚尽万族的指尖为笔，于虚无中亲手绘制魔界的疆域。 铁蹄踏碎万族纷争，王座之下，皆为臣民。 ——他是最初的征服者，亦是永恒法则的书写者。 伊拉娜扫过其他连名字都没有的魔王肖像，与初代魔王的辉煌形成残酷对比。 这个魔界，似乎只真心敬仰过一位君王。 这让伊拉娜忍不住幻想，如果是她成为了魔王呢？ 她会在魔界的历史长河中，留下比那位“初代魔王”更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但是说这些还太早了，伊拉娜收回视线，跟随科伦丁抵达顶层的起居区，在一扇雕满玫瑰浮雕的乌木大门前停下。 门扉开启的瞬间，空中突然炸开数道五彩礼花。 “欢迎伊拉娜小姐回家！” 一位金发女仆正用她的六只手臂同时摇晃着礼花筒，笑容甜美。 “我是人偶莉雅，您的贴身女仆。”她最下方的两只手优雅地提起裙摆，露出其下的球形关节。 伊拉娜点头，目光却被室内极致的奢华所吸引。 自带纱帘的大床，看起来就十分高档的梳妆台，甚至还有内置的衣帽间和洗浴间…… 她要高兴地昏过去了。 见伊拉娜的注意力全在房间上，科伦丁对她微微躬身，声音奇异地从他被束缚的吻部传出：“若您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告退。” 这大概也是什么魔法吧。伊拉娜压下心中的惊叹，点头示意科伦丁和莉雅都可以直接离开。 “小姐晚安，祝您有个好梦。”莉雅离开前说道。 门扉最终合拢，隔绝了外界。 伊拉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径直朝床的方向奔去，然后飞扑而起陷进那张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大床里，甚至还弹了几下。 这哪里是魔界，分明是天国。伊拉娜感动地想。 无论是床垫还是被褥，都比她过去十八年来感受过的要好太多了。 她换上放在床头的丝绸睡衣，将自己埋进温暖的被褥中，抱着枕头，几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而失眠。 但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一个冰冷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 初代魔王的眼睛，和她，或者说现任魔王，很像。 第3章 枷锁 既然决定要成为魔王候补，魔王打算先对伊拉娜的身体素质进行摸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魔力浓度测试。 所以第二天早上，伊拉娜就跟着科伦丁的指引，来到魔王城后方的庭院进行测试。 庭院已经清空出一大片区域，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透明水晶球。 “将手放在水晶球上，唤醒内心深处的**，就能测出你的魔力浓度，快试试吧，伊拉娜。”魔王站在一旁，一脸期待地催促。 伊拉娜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贴上冰凉的水晶球。 闭上眼，思绪翻涌。 十八年来被绝望填满的人生如潮水般涌来。 无法饱腹、无法取暖、无法入睡之苦，一直化作梦魇缠绕着她。 伊拉娜其实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正因过去的人生里都不曾拥有，所以如今强烈地渴望全部。 既然她有机会迎接一个全新的人生，那么所有东西，她都想要。 念头刚起，一股灼热的力量便在血脉中奔腾。 水晶球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球体，内部猩红的数字疯狂跳动。 伊拉娜睁开眼，下意识后退一步。 眼前这一幕怎么看都像是要失控爆炸的样子。 而这时，科伦丁突然出现将她护在身后——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水晶球化作无数碎片迸射而出，炽热的火柱冲天而起，将整个天空染成血色。 狂风席卷，伊拉娜的衣摆猎猎作响。 她望着自己微微发烫的掌心，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体内沉睡的恐怖力量。 “太完美了！”魔王的大笑从未散的风中传来，“你果然彻底继承了我的力量！” 伊拉娜没有搭理他，连忙挥手散开周围的烟尘，发现科伦丁正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再仰头看去，一个白色防护罩从头顶将他们盖住，隔绝了爆炸的冲击。 “喂，混蛋魔王！这是怎么回事啊！？”她转头怒骂。 魔王就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骂一样，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唔？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水晶球为什么会爆炸！”伊拉娜气势汹汹地走到魔王面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子，“解释！” 他被迫弯下腰，笑眯眯地回答：“很简单啊。我是力量最强的魔王，你继承了与我同源的魔力，给普通恶魔使用的水晶球又怎么可能测试出魔王的魔力呢~” 伊拉娜差点又要发飙，魔王又伸手指了指她身后，“……不过，这种情况倒是我的意料之外。”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百米外的城墙被炸开了一个狰狞的破洞。 爆炸的强度简直恐怖如斯。 “……你可别告诉我魔王城以后都要多出一个洞。” 魔王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 话音刚落，飞溅的碎石竟逆着重力回归原位，裂痕迅速弥合，城墙转眼恢复如初。 顷刻间，宏伟的魔王城又重新恢复它的威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初代魔王为魔王城留下的【复原】魔法。有了它，就算魔王城被炸成一片废墟也能自动复原，我之前可试过好几次。”魔王轻描淡写地解释，“好了，我们继续其他测试。” 伊拉娜抽了抽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哪句。 …… 两小时后，所有结果已经整理到一张纸上。 测试使用的是魔界标准，按常理来讲，一般人类的成绩应该全是最低级的E。 但因为伊拉娜来到魔界后体内充满魔力，身体得到全面强化，所以成绩是： 力量、速度、体质A。 魔力SSS 。 魅惑S。 唯独学识是惨不忍睹的E。 如果她对魔力的掌控再熟练一些，想必三项体能成绩还会更高。 “偏科没关系。”魔王收起成绩单，坐在餐桌前对伊拉娜说，“距离选拔还有一个多月，足够你恶补知识了。不过现在，你需要先学会控制这份力量。” 往嘴里塞食物的动作一顿，伊拉娜露出疑惑的眼神。 “因为你的魔力太强大了，如果不掌握克制的办法很容易暴走，会带来危险。” 魔王拍了下掌，科伦丁呈上一个用红丝绒布覆盖着的银盘。 “所以我特别定制了这个，魔力抑制锁。” 刚听到名字，伊拉娜还以为魔力抑制锁是什么项圈、手铐之类的东西，正要吐槽这是什么破名。 结果当科伦丁将盘子放到她眼下撤掉红布，一副精致的银质首饰出现在眼前。 盘**有十只戒指，都用银链连接到手链上，每个戒面还刻着陌生的符文。 冰冷、帅气，揍起人来也方便，这很符合伊拉娜的审美。 “戴上它，你的魔力就能被压制到可控范围，一共十档，先试试吧。” 伊拉娜戴上魔力抑制锁，活动了下手指，身体并无明显变化。 虽然她想要试着摘戒指试试效果…… “但我不认识魔界文字。”伊拉娜面无表情地说。 没错，人界和魔界的语言不通。 就是因为这一点，伊拉娜才在学识测试中落得0分的下场。 她连题目是什么都看不懂，甚至把简答当成选择、选择当成判断，蒙也蒙不对！ 也许就算看懂了她的成绩也会是E，但这对一个昔日的学霸来说就是纯纯的耻辱！ 魔王一脸轻松地说：“这个简单。我只要对你施加一个【通晓语言】就行了，这魔法可以让你自动学会周围智慧生物的语言。” 所以这个混蛋魔王在考试之前不对她施加魔法，就是故意想看她考零分吧。 一想起当时魔王看到零分试卷躺在地上打滚大笑的样子，伊拉娜额角青筋一跳。 空气中的温度莫名冷下来，魔王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嘿嘿傻笑，又打了个响指。 伊拉娜再次看向魔力抑制锁，那些符文已变成熟悉的数字。 她试着摘下“一档”戒指，顿时感到身体轻盈了许多，力量约是人类状态下的三倍。 “二档。”随着她的指令，第二枚戒指应声脱落，力量暴涨至十倍。 她满意地摸了摸戒指，评价了句“还不错”。 然而魔王突然正色，“我需要提醒你，这东西的存在始终是负责压制、调解你体内力量的道具。如果因为某些原因，你体内的魔力开始失控，而你又使用魔法、摘下它之类的……” 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那么你，连同我的整个领地都会被炸上天。” 伊拉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默默将两个戒指戴回去。 看来在完全掌握力量之前，她都得与这副“枷锁”共存了。 不过这东西倒挺好看，她也不算吃亏。 “另外，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魔王将一封黑色烫金信封推到伊拉娜面前。 信来自元老院，措辞恭敬却暗藏锋芒。内容大概是这些古板的老恶魔质疑人类担任魔王候补的资格，要求在伊拉娜入学前进行一系列考核，美其名曰“确认她是否具备在魔界立足的能力”。 “你怎么想？”魔王撑着脸问道。 伊拉娜冷哼一声，将信纸甩在桌上，“让他们尽管来。” 越是被质疑，她就越要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为了守住柔软的大床，她绝不退缩。 “我很欣赏你的斗志。”魔王愉悦地眯起眼，“不过不必担心，我已经让那些老家伙闭嘴了。” ——他在卖好。 伊拉娜立刻看出魔王的意图，冷眼看着他。 魔王笑了笑，“我是想借机告诉你，你在魔界无论是闯祸还是遇到困难，我都可以摆平。我想让你试着信任我。” 这本来就是他欠她的，要是真想补偿，早干嘛去了？ 伊拉娜并不吃这一套，转移了话题：“不过为什么信中说的是我被你收作子嗣？你对外没有坦白吗？” “嗯，你的真实身份比较特殊，只有我、七领主和检察院知道。所以我对外公开你是我的私生女。” 伊拉娜下意识皱眉，心里起疑“魔造人类”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居然需要魔王自毁清白去掩盖？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这件事连代表法律的检察院都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如此一来，便不再纠结。 …… 当晚，伊拉娜在客厅观看魔界新闻时，终于明白了魔王所谓的“闭嘴”是什么意思。 “今日下午4点44分，元老院环形大厅遭遇不明爆炸袭击，现场一片狼藉，却无任何一魔受伤……” “然而蹊跷的是，尽管损失惨重，七十二位元老竟无一魔正式报案，甚至拒绝接受采访。魔界治安厅表示‘未收到任何申诉’，案件陷入诡异僵局……” “噗——！” 伊拉娜一口气把饮料全喷了出去。 魔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倚着门框轻笑：“怎么样？效率还不错吧？” “你炸了元老院？” “只是个小小的提醒，我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魔王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发梢，“本王的决定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伊拉娜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如果我没通过他们的考核，你会怎么做？” 魔王歪头想了想，赤瞳在灯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那就把考场也炸了。” 这一刻，伊拉娜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这个看似随性的魔王，为了将她推上王座，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他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自己？ 第4章 入学测试 晨曦微露，魔王城在淡红色的天空中显得格外威严。 现在是四月一日，“魔王摇篮”拉拉拜学院的开学日，亦将是伊拉娜以子嗣兼候补身份，在魔界的首次亮相。 出发时分，一辆极尽奢华的纯黑马车静候在大门外。 车厢上，代表着魔王的烫金徽记熠熠生辉，镶嵌的红宝石在晨曦中流淌着血色的光晕，无声地宣告着“暴发户”的审美。 看见这辆马车的一瞬间，伊拉娜的太阳穴就在隐隐作痛。 要不是拉拉拜学院每年新生入学典礼都需要魔王出场致辞，她早把魔王丢家里了，哪还用跟他一起出门。 在魔王的招呼声中，伊拉娜臭着脸进入车厢。 马车在科伦丁的驾驭下腾空而起。 伊拉娜透过车窗俯视着脚下渐远的王都——光怪陆离的建筑群井然有序地坐落在道路两旁，一如这个矛盾的世界。 越接近学院，地面和天空的交通越是拥挤。空中翼影纷乱，地面水泄不通，咒骂与嘶吼不绝于耳。 这一路上，伊拉娜已经看见不少恶魔因为堵车的事而大打出手，围观群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 直到魔王的马车掠过天际，巨大的阴影如幕布般垂下。 喧嚣戛然而止。 空中的恶魔齐刷刷落地，地面的魔群僵立当场。 紧接着，黑压压的魔潮如多米诺骨牌般从远及近，一片接一片地跪伏下去。 刚才还在为争抢道路而厮打的几个壮硕恶魔，此刻正以扭打的姿势跪在地上，额头顶着冰冷的地面，连最细微的颤抖都竭力抑制。 绝对的寂静中，只余下魔王马车那仿佛踏在众生心跳上的哒哒蹄声。 一魔出场，万魔臣服。 车厢内，伊拉娜静静注视着这场诡异的寂静，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理解——权力，原来是有重量的。 它沉重到能让混乱屈膝，能让喧嚣噤声，能让所有桀骜不驯的灵魂，在她身边这个看似不着调的恶魔面前，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这就看呆了？”魔王慵懒的声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作为魔王之女，你要习惯这种风景。” 伊拉娜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地将这一幕刻入眼底。 她曾无数次，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在拼尽全力向上爬的时候幻想着食物链顶端究竟是怎样的风景， 而今天，她总算看到了。 那些低垂的头颅，那些紧贴地面的脊梁，那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收敛起来的样子……着实令人愉悦。 伊拉娜的心中终于升起一抹浓浓的满足感，但紧接着，便是一股更浓烈的渴望。 她还没有靠自己真正地达到世界顶点，眼前的万魔俯首，并不属于她。 总有一天，她会独自领略这片风景。 ……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在无数跪伏的恶魔中间开辟出一条通路，最后在在拉拉拜学院大门前停下。 魔王徽记出现在大众眼前的一瞬间，校门口的学生们就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齐刷刷向两侧退开，硬生生在嘈杂的魔群中辟出一条空地。 科伦丁率先跃下马车，戴着白手套的右爪轻轻一抖，一卷猩红如血的地毯便凭空展开，铺就一条从马车直达教学楼门的道路。 魔王没有立刻下车，反而回头，亲手为伊拉娜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 他这个略显亲昵的动作，让伊拉娜身体微微一僵。 “记住，”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现在每一步，都踩在他们的审视上。” 说完，他利落地转身下车，绅士地朝她伸出手。 伊拉娜深吸一口气，将方才路上滋生的那点对权力的沉醉，彻底压回心底，转化为冰冷的决心。 她借着他的手走下车，目光平视前方，将周围的一切窥视都当作无物。 只是一个照面，伊拉娜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以及那张与魔王别无二致的美丽容貌，立刻让恶魔们接受了魔王有个人类私生女，以及她能成为魔王候补的事实。 美丽在魔界，也算得上是一种武器。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伊拉娜小心地用余光打量周围的恶魔。 他们的形态稀奇古怪，人型、兽型、虫型，有的甚至无法用生物来形容。 即使伊拉娜曾在特训了解恶魔有这么多形态，却也还是在亲眼目睹时稍稍震惊了一会。 她目不斜视地穿过红毯，这无意中的傲慢，反而坐实了众魔心中“魔王之女”的形象。 三人踏着红毯离去，消失在众魔视野范围内。 魔群压抑许久的讨论欲也终于爆发： “一个人类居然也能有这样的气势！？” “废话，她可是魔王大人的子嗣啊！” 不知不觉间，莫名的崇拜感已在新生心中悄然滋生。 …… 拉拉拜学院校长办公室内，身为校长、同时也是“十贵族之教育”的家主阿卡吉翁·佛拉斯正凭窗远眺。 他并未意识到，几秒后，那个被他称为“魔界灾星”的旧友即将带来一个新的麻烦。 “呦，阿卡吉翁！” 声音比本尊先到，随着“彭”的一声巨响，办公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震得满墙的荣誉证书哗啦作响。 科伦丁守在门口，魔王则领着汗颜的伊拉娜走进办公室，大大咧咧道： “看见我家小伊拉娜的表演了吗？是不是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阿卡吉翁身形一顿，转身行礼，像是早已习惯魔王的出场方式。 他审视的目光在伊拉娜身上停留了三秒，镜片寒光一闪，“令媛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 这罕见的赞赏让魔王欣喜若狂。 “听见了么伊拉娜！那个【铁面的阿卡吉翁】居然表扬你了！”他猛拍伊拉娜肩膀，换来一记凌厉的眼刀。 这细节倒让阿卡吉翁对伊拉娜生出几分认同——毕竟从学生时代起，他就想教训这个从不省心的魔王。 “不过——”他话锋一转，“若论领袖气质，我认为犬子贝利安才是本届最出色的候补。等到新生代表发言开始，您会亲眼见证他的表现。” 贝利安·佛拉斯。 伊拉娜听过这个名字。 特训期间，负责教导她魔界常识和魔法战斗的莉雅与科伦丁，以及魔王，都特别交代过，让她重点留意七领主以及这位校长推出的魔王候补。 身为候补中的精英，他们是最具威胁性的对手。 “是吗，那我就要拭目以待了。”魔王笑眯眯道，说完又跟伊拉娜加入在窗边远眺的队伍中，还顺手从办公桌上摸了块巧克力塞给她。 他们过来的原因，单纯只是为了借用办公室的良好视野，观察其他候补入场。 阿卡吉翁习以为常地无视了他们的动作，毕竟在魔界，情报战本就是权力游戏的一部分。 随后的半小时里，魔界年轻精英陆续登场，伊拉娜默默将情报中的名字和真容一一对应起来，同时也在心里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帮恶魔天骄年轻气盛，在她这个社会老油条眼中实在太好看穿了。 直到集合钟声响起，阿卡吉翁站起身，对魔王恭敬道： “入学测试要开始了，陛下，伊拉娜同学，请移步。” …… 所谓的入学测试就是学院对新生的一次摸底，上千名新生排队等在交流大厅的测试区，每一次测试结果都引发出欢呼或哀叹。 对天生好斗的恶魔而言，这场测试早已演变成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这里，魔力浓度与身份阶级，将暗自决定他们今后在学院中的地位。 弱肉强食，亘古不变。 随着最后一名新生的测试结果记录在册，阿卡吉翁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大厅中央的圆形平台上。 “现在进行魔王候补专项测试。” 教师们抬着被黑绒布覆盖的庞然大物走上平台。 掀开绒布的瞬间，整个大厅响起整齐的抽气声。 那是一座足有三米高的透明水晶球，底座由纯黄金打造。 普通的测试用水晶球在它旁边，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沙粒。 “为确保魔王选拔的绝对公正，接下来将使用魔王级水晶球进行测试。根据学院法规第831条，任何可能影响测试结果准确性的魔导具，均需在测试前解除。请诸位候补配合。” 台下，伊拉娜仰头看着水晶球，不解地重复一句：“魔王级？我第一次测试的时候怎么不用这个？” “魔导具协会用时三百年才做出来唯一一个能容纳魔王级魔力的测试水晶球，我当然也想拿来给你用。结果阿卡吉翁说这东西只能在魔王或候补测试时使用，死活不肯借，真是个小气鬼！”魔王抱怨道。 回想他平日行径，伊拉娜深觉校长明智。 “所以……这次应该不会炸吧？”她又问。 “上一代魔王亲自测试过了，确实不会炸。”魔王笑得意味深长。 第一个上场的是贝利安·佛拉斯。 他展开膜翼，优雅地飞到水晶球前伸出手。 水晶球爆发刺目的蓝光，内部缓缓浮现数字：753。 全场一片哗然。 这届新生最高成绩才418，而在学院几千年历史中最高记录也才799。 非领主子嗣出身的贝利安能够逼近历史记录，足以说明他天资卓越。 之后是剩下九位“十贵族”以及“七领主”推出的候补。 很快，候补们依次测试完毕，最低也有583分，最高则是“傲慢”领主长子维克多·弗涅司，以784的优异成绩超过了贝利安。 但现在，全场目光都聚焦于压轴的伊拉娜身上。 这个最近风头正盛的人类候补，让恶魔们很期待她的测试成绩。 伊拉娜站在原地，迟疑地看了一眼魔王，“你确定不会炸？” “看来你很有自信？”魔王低沉一笑。 伊拉娜白了他一眼，毅然上台。 就在她即将触碰水晶球的瞬间—— “等一下。” 阿卡吉翁忽然叫停。 “伊拉娜同学，请摘下你的魔力抑制锁。” 第5章 9999 魔力抑制锁在魔界是个冷门物件——毕竟哪个恶魔会想不开给自己上枷锁？司法体系也有的是更直接的手段让恶魔老实。 台下一阵窃窃私语，所有恶魔都在交头接耳，猜测这个闻所未闻的魔导具究竟什么来头。 这东西，恐怕只有资深的工匠学者和地位崇高的顶级贵族才略知一二。 伊拉娜回头与魔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肯定的示意后，才缓缓卸下魔力抑制锁。 指尖触碰到球面的刹那，整个大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比上次测试猛烈十倍的震动从地底传来，水晶球内的光芒从赤红骤转为暗紫，最终化作吞噬一切的深渊暗色。 “咔嚓——” 第一道裂纹在水晶球上出现的瞬间，阿卡吉翁手中的羽毛笔也应声而落。 这位以冷静著称的佛拉斯家主终于意识到，那个纠缠了他半生的灾星，这次又给他带来了一个全新的大麻烦。 裂痕如蛛网般蔓延，球体内漆黑的魔力疯狂翻涌，测试数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最终定格在—— 9999 ！ 几个年长的教师失声惊呼。 他们曾亲眼见证上任魔王创下的8888纪录，而此刻，这个人类不仅打破了传说，甚至让水晶球出现了溢出标识！ “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教师的惊呼传入耳中，伊拉娜却盯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指尖陷入沉思。 水晶球明显要爆炸了，可为什么刚刚魔王否认了她的怀疑？ “看来你很有自信？” 魔王的话再次在她脑海里回响。 不对，他没有否认。 这一个半月来，伊拉娜差不多摸透了魔王对她的态度，他面对她提出的提问向来是有问必答，少有的那么几次迂回，多是他有所隐瞒或心虚的时候。 那么这一次，他在隐瞒什么？ 电光石火间，伊拉娜洞悉了真相。 在水晶球彻底爆裂的前一瞬，她双手结阵，咒文脱口而出： “dak-xil！”（【防护】） 得益于特训成果，漆黑的魔法阵自她掌中轻松绽放，化作半圆形护盾，将她和身后大半个区域牢牢笼罩。 几乎同时，台下也亮起数道形态各异的防护罩——有的竭力扩张庇佑旁魔，有的则冷漠地只护自身。 轰——！！！ 水晶球在这一刻彻底爆裂，魔力顶空而起，冲破穹顶，万千流光裹挟着毁灭性能量席卷整个大厅。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因彻底解放的魔力过度负荷而微微发抖，但她咬紧牙关，身影在爆炸中心屹立不倒。 漫长的几秒过去了，烟尘散尽，一片狼藉中，魔界的日光透过天花板巨大的破洞倾泻而下，为废墟中央的伊拉娜镀上圣光。 她转身看向台下，嗓音嘶哑：“都没事吧？” 短暂的死寂后，劫后余生的欢呼如山呼海啸般爆发。 被她庇护的恶魔们激动得浑身颤抖，甚至有个长着羊角的少女捂脸喜极而泣。 再看其他地方，贝利安等部分候补的防护罩下站满了新生，而那几个只顾自己的，此刻正浑身嵌满水晶碎片，昏死在地。 注意到伤员清一色是自私者，伊拉娜更加确信——这场“意外”本就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筛选。 她收回视线，看见阿卡吉翁走到她身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真的很不错。” 伊拉娜平静地回应了这句夸赞，但心中仍有千万不解需要有人来解答。 这时，魔王与科伦丁又趁阿卡吉翁去处理善后时迎上来道贺，恭喜她赢得了那位校长的认可。 可惜伊拉娜并不吃这一套。 她一把拽住两魔的领子，压低嗓音冷声质问这场测试和爆炸的真正原因。 状似无辜的魔王暗自戳了下科伦丁，后者垂眸恭敬地回答： “回禀小姐，这其实是元老院与其他十七权的第一场选拔考验，旨在确认您的生存能力、魔力潜能，以及所有魔王候补对平民的态度。 “在此之前，陛下与众位大人已布下多重防护，完全确保您与被卷入测试的学生没有生命危险。” 而伊拉娜保护众人的举动，已然对这次考验交出了完美答卷。 “……哈。”伊拉娜无奈的笑声中掺杂着鄙视，缓缓松开了手，“明明是考验，还牵扯这么多无辜的新生？你们恶魔真够冷血。” 纵使伊拉娜再怎么冷漠，她都没想到这帮统治者竟然随随便便就让一群不相干的学生卷入这场危机。 人类和恶魔的思想果然天差地别。 “小伊拉娜，你先看看周围。”魔王笑着指向周围。 出乎意料的，在经历一场爆炸后，这群新生的气氛并不萎靡，反而水涨船高。 他们完全不介意刚刚发生了多么恐怖的灾难，讨论的话题全是候补们展现的力量与魔法有多么强大。 甚至连引发了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伊拉娜，都因那招完美的【防护】魔法受到他们的重点崇拜。 遇到危险，这帮恶魔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谁的力量更强，而不是自己差点要死了？ 这让伊拉娜很是费解。 “他们不会害怕吗？” 魔王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对恶魔一族的自豪，“他们当然会。但在恐惧之前，力量才是恶魔的毕生所求，哪怕献出生命也不为过。” 伊拉娜哑口无言。 然而，就在场上的讨论还未消散时，一道质疑声划破了所有兴奋—— “等等。” 一个身着黑袍、袖口绣着元老院徽记的中年恶魔缓缓从大厅门口现身。 他面容阴鸷，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这个结果，元老院无法认可。” 伊拉娜认出了他——索罗斯元老，以保守和忠于传统著称，是元老院内对魔王推她作为候补最为不满的贵族之一。他的发难，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索罗斯无视了魔王和阿卡吉翁校长微皱的眉头，矛头径直指向伊拉娜。 “历史记载中从未觉醒过魔力资质的人类拥有魔力，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魔难以置信。更何况，单单一个小丫头的魔力就能超过全盛时期的上任魔王？简直是天方夜谭！” 场面的风向开始变化，有的渐渐认同这些质疑，也有的坚信拉拉拜学院测试的公正性。 而这位恶魔又踱步走上平台，冰冷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最终定格在伊拉娜腕间刚刚戴回的抑制锁上。 “一场恰到好处的爆炸，一个拯救众生的英雄姿态……谁能证明，这不是一场为了树立威信而自导自演的戏码？那套所谓的‘魔力抑制锁’……”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谁又能保证，它不是某种能引发爆炸的特殊魔导具？毕竟，在座各位谁真正见过它的效果？” 所有恶魔的视线都聚焦在伊拉娜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是惊慌，是愤怒，还是无助地望向魔王？ 但伊拉娜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 “索罗斯元老，你的意思是，我，一个刚来魔界不到两个月的人类，有能力提前得知元老院和十七权的精密计划，还在魔王陛下和阿卡吉翁校长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完成这样一场‘自导自演’？” 她摊开手，姿态坦然得令魔意外，“如果我真有这样的本事，现在坐在魔王位置上的，恐怕早就换人了。” 这番以退为进的说辞，引得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索罗斯的脸色顿时阴沉了几分。 “伶牙俐齿！”索罗斯厉声道，“这一切改变不了你身份可疑、力量来源不明的事实！魔力抑制锁更是闻所未闻！你如何证明它的真实性？” “证明？”伊拉娜挑眉，终于收起了那副轻松的姿态，眼神锐利起来，“你活了上千年，没听说过的东西，就不存在？” “那么我也想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我作为魔王子嗣，拥有魔力有何不可？ 第二，我完美继承了陛下的魔力潜能，理应天生强大，而你是否在质疑陛下不如上任魔王？ 第三，你身为元老，见识浅薄却不愿承认，反而将无知作为质疑他人的借口，这就是元老院的做派？” 索罗斯被这一连串反问打得措手不及，脸色由白转青。 他想斥责她的无礼，可回头一看，自己精心构筑的质疑堡垒，已被对方三言两语拆得七零八落。 “你……你竟敢污蔑元老院！”他只能撂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来。 “污蔑？”伊拉娜的声音陡然升高，“这就叫污蔑了吗？那你说我自导自演，这又算是什么？” “是我请求元老院与十七权设下这场考验的吗？是我指定要用这枚魔王级水晶球，又让校长叫我摘下魔力抑制锁的吗？还是说，你认为我能未卜先知，算准了各位大人布下的防护结界万无一失，才敢上演这出‘英雄戏码’吗？” 她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索罗斯被她逼人的气势慑住，竟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个细微的退缩，被伊拉娜精准捕捉。 她停下脚步，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变得轻慢：“看来，索罗斯元老不仅见识有限，连胆量也令人遗憾。” “既然你如此怀疑这副锁链的真伪，”她缓缓摘下手腕上的魔力抑制锁，手腕一抖，将其直接抛向索罗斯，“不如你亲自感受一下，它到底是稳定并限制魔力的枷锁，还是你臆想中的□□？” 那副精致的锁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索罗斯对伊拉娜的不信任让他脸色剧变，直到现在他仍旧认为这个“魔力抑制锁”是被动了手脚的魔导具。 他就像是看到毒蛇朝自己飞来一般，竟然后退两步，下意识就想施展防护魔法！ 就在抑制锁即将落地的瞬间，伊拉娜手指微勾，它又温顺地飞回她手中。 全场死寂。 伊拉娜笑眯眯地看着惊魂未定的索罗斯，将魔力抑制锁重新戴回腕上。 “困住力量的枷锁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应该是困住思想和眼界的枷锁。索罗斯元老，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