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骨灯》 第1章 序言 "我恨明月高悬,却独不照我." "我恨盛阳如火,却独不暖我." 空山深处,一条如浓墨般漆黑的小河正静静地流淌着。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即使有清风徐来,那河面仍是波澜不惊,没有泛起一丝涟绮 而在河边,那片开得漫烂的白花中,趴着个浑身是血,着不清容貌的女子 她的衣衫浸染着暗红,与那白花一衬,就如同一朵被揉碎的曼珠沙华 残破,但又有种奇异的美 葛地,漆黑的河面上出现了一盏绿色的河灯,漂到了女子面前。河灯上挂着十二枚银铃,每枚银铃的作工都异常精美,铃身雕刻着不同的图案,一看便知是出于名匠之手 但这银铃,被河灯的光一衬——又透露出一种诡谲的气息 自河灯出现后,那片白花都随着风的吹拂,将自己的花粉送到空气中。这些大片的花粉纷纷化作白雾,往女子身边聚笼,像是给血花披上了一层洁净的雪 又是一阵风来 那风,轻柔地拂过女子的眉眼,似在描摹她的样貌,亦或是,在呼唤她 但风,并不久留,在女子叹息的一瞬,悄然散去 女子捧起河中水,猛得往自己身上一泼。黑水顺着脸庞淌下——竟是真洗净了她的脸。她那双上挑的凤眼中没有一丝情感,灰暗暗地,就如一滩死水 虽已是一身血衣,头发凌乱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可如她还是给人一种感觉 她是山巅最请的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污染她 傲骨铮铮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右手抽出腰间匕首,猛得往肚子上一划 鲜血涌了出来,让这朵被揉碎的曼珠沙华愈发娇艳 但女子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把手往肚子中探 随后,刨出了一个胎儿 胎儿的面色紫青,脖颈处被脐带缠绕了四圈,浑身皱皱巴巴地,一双小眼闭的死紧 很显然,这是个死婴. 女子抱着死婴,抚着那狰狞扭曲的小脸,眼中缓缓泄露出了身为母亲的柔情 “以吾骨为桥,以吾魂为引”女子咬断舌尖,将一口鲜血喷洒到河灯上 她的身形变得越来越虚渺,似乎要融入花粉之中。而她的魂魄,从她身体中飞出,泛着美好的自光,围绕在死婴周围 河灯,亮起来了 魂魄化作十二盏引路灯,飞向河灯,融入那银铃之中,为这死气的银铃镀上了一层柔光 在河灯第三次明灭时,十二枚银铃同时发出阵响。幽光绿火间,死婴紫青的面色渐渐转为红润,原本蜷蛐着的身子也慢慢舒展开来——他重新生长了血肉,重新拥有有了心跳 一声啼哭震散缈茫白雾,十二枚银铃在同一时间碎裂,变成串串符文,涌入胎儿的身体。他的皮肤发出了烙铁灼烧皮肤的嘶响,暗金咒文在皮肤间游走,如同活蛇钻入脊椎 而最后,咒文停在了他的右臂上,刻出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他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小手一撑,翻进漆黑的河水中 在他的落入水中的一刹,道道白骨从水底升起,自动形成了一只骨船,为他送行 而在河底的其它残骸,皆是高举"双手”,既像是想把他一并拉人水中,忍受万年孤寂 却又像,在托举他,去往新的“世界” 第2章 初露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飞鸟掠过墙角屋檐,留下几声轻啼 屋檐下,一个扎着几条小辫的少年正坐窗棂上,看他的哥哥兼养父慢慢地煮茶 少年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据顾明归所说,自己是他从青涯镇的外河边捡到的 ——那时的顾明归还犹豫了好久,才舍得把小孩抱回家 不过还好,裴灼野没让顾明归多操心 “哥,你什么时候去书院啊?都要迟到了!”看着顾明归不急不慢地把煮好的茶倒入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便问道,“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顾明归是镇上唯一一间书院——清岚书院的教书先生,平日总是忙的,但今天……悠闲得不正常 "今天院长要给他们上大课,我迟一点再去。”顾明归拨弄着手中的书籍,轻声道,"不过晚上可能会晚些回来……知道你今天没课不想去书院,别去太远的地方玩。” “还有今天的剑,别忘记练了” “知道了知道了!”裴灼野看着顾明归拨弄书籍,隐隐可见他夹在书页中的花瓣 花瓣因为被夹在书页中,所以被保存的极好,似乎只是颜色暗淡了一些 他想起第一次问起这些花瓣时,顾明归一本正经地回答:“替它们记一页生死薄罢了” 怪人。裴灼野想着,摆摆手,走出了书房 “那我去玩了,哥,你也别迟到!” “好”顾明归看着裴灼野那单薄的身影渐渐离去,低下头看了看手中茶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世人品茶皆求回甘,我却偏爱远口苦到发颤的清醒……” 一缕清风从窗边吹入,围绕在顾明归的身侧,将他的衣角微微吹起阵阵微浪。入室的光斑游走在他的眉骨间,将瞳孔映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他仰头将最后一口茶则饮尽,熄了炉火,缓步走出书院 该去上课了,他摇摇头,当教书先生可真麻烦 与顾明归缓缓踱步着去书院不相同的是,裴灼野已经跑出小镇,去到当初顾明归捡到他的青辉河旁了 正值盛夏,镇上没课或是本就不去书院学习的孩子都跑到了这青辉河边,美其名曰是来这捕鱼的 裴灼野看了他们几眼,也没上前,自顾自的往另一边走了 他赤脚踏在青石上,手中握着一把竹刺,一双比起旁人要更狭长的瞳孔盯着鱼群,仿佛孤狼盯上了猎物一般 当其它的孩童们都挤在芦苇丛中的撒网时,独他逆流而上,追着那群银鱼——银鱼鱼尾曳着道血线,像刀刃破开绸缎般的水面 “狼崽子又在捅阎王殿的待卫了!” 突的,裴灼野听到一声高喊,是镇中杏瓶巷的茶贩李桑的儿子,李小瑜 随后,便是一颗石子飞来,惊散了他脚边的鱼群 裴灼野反手便飞出几根竹刺,没入水中,水面马上荡开浅红涟漪——鱼群因为受惊,便都下意识往一处躲了 倒是帮了他一把 他转头朝李小瑜笑了笑,满意地获得了那小孩一脸惊恐的表情 随后,他把竹刺和鱼筐一放,也没脱衣服,便一头扎入深潭 也非他急着下水捞鱼,只是顾明归曾严肃的和他说过,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身上的痕迹 他的后颈蜿蜒着三道鎏金纹雷,爬向胸口,像是云层中的闪电被揉碎后,嵌进了肌肤之中 ——五岁那年,天雷落下,没能带走他的生命,却蛮横地在他身上留下了最姿意的雷痕 那鎏金的雷纹中,还隐藏着熔金般的细线,如同神祗以天火为笔,在凡人皮囊上写的禁咒 他的右臂上,则是一个墨黑色的符号 他曾在月光下仔细观察过这个符号 不同于身上的雷纹,在月下也有着熔金的细光在闪耀。符号是暗沉的,仿佛从他肤上长出来那般,不像是被刻入的、倒像是天生就有的 而且,就连顾明归也不知道这符号的含义 玄衣色袂在水中翻涌,就如展翅的寒鸦在翱翔。河底暗流后托着他掠过那些绿油油的青荇,他睁着双眸,往鱼慢慢浮起的位置游去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在水中可以也很轻松地睁着,甚至比在陆地上更为清楚 他偏执地认为,这是右臂上符号赠予他的一种能力 当裴灼野游到那处时,那些被他竹刺刺中的鱼,已经浮到水面上了,翻着肚皮,静静的飘在那 他两手一合,一次可以抓两条上来 这类银鱼体型不算大,直到来来回回抓了七条上来,裴灼野才打算收工 他拧了拧衣摆,从筐边放着的一个布囊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到筐上,蹲下身看筐中鱼 这些个银鱼和河中的其它鱼类都不大相似,不仅尾鳍处有着一条血色红线,两腮更是有着朱砂似的红点,像是被什么戳伤后留下的痕迹 也确实应该喊它“阎王殿的待卫”裴灼野想着,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不远处也那几个看着他又不打算过来的小孩喊道:“看我干什么?你们没抓到鱼吗?” 那几个小孩当然没抓到,倒也不奇怪,一群人挤在那处,鱼又不傻,能抓到才奇怪了. “没啊,小野哥,让我们看看你抓的呗”邻居陈天棋一听他这话,马上屁颠屁颠地跑来,身后跟着弟弟陈天河,以及似乎和顾明归交情匪浅,常常来找他和顾明归玩的于墨 三人一窝蜂地蹿到裴灼野身边,看看他又看看鱼,把裴灼野看得一愣一愣的,疑惑道:“看我干什么?” "咳,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能到这鱼,我们都没抓到过”于墨朝他笑笑,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中满是打趣,”狼崽子有特殊方法?” 裴灼野斜了他一眼,就着湿湿的衣袖直接揽上他的臂膀,将他那洁净的白衣染上水渍,又低头看着眼睛都要掉到鱼筐中的两个一模样的小孩,笑道:“你俩拎一人一条走吧,别看了,都要把鱼看羞了” “谢谢小野哥!”宋天河也只是嘴上客气了一下,手上却就抓了两条最大的出来,和哥哥一人抱一条,活像个讨喜的娃娃 “我的呢 ?我没有鱼吗 ?”于墨看两个小孩都抱上鱼了,有些不满地拍掉裴灼搭在身上的手,这么多年的感情,白搭了” 裴灼野嗔笑着又把手搭了回去,答道:“小墨鱼不可以吃同类哦” 于墨有些无奈的拍了裴灼野一掌——他对鱼类过敏,实际上也吃不了鱼 他不过想逗逗裴灼野罢了 "我准备走了,还要去后山看看我哥养的那些小花是不是还在顽强的活着”又和三人闹了一会,装灼野伸了个懒腰,背起鱼筐就打算告辞,“你们好好玩” “再见了”另外三人朝他摆摆手,权当告别 裴灼野也不再说什么,也摆摆手,背着鱼筐便往后山走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河边便传出一声声地惊呼—— 除了宋家兄弟手中抱着的两条银鱼,其已人网中的小鱼,都变成了一堆枯叶,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小孩们都吓坏了,纷纷丢下网,跑回家中 一瞬间,热闹的河边变得清净了起来 于墨在所有人走完后,走回河边,拿起渔网朝水中一抖 枯叶落水的瞬间,全部化作一条条戏水的鱼 "河神姐姐,是在怨小野抓了您太多鱼吗?”他蹲下身,看着平静的河面,轻声说着,“他总是这般,特立独行的”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河面荡起涟漪,一个黑发女子慢慢浮现出来 她有着一双青绿色的眸子,眼眸微瞌,淡红的唇微微抿着,这个人透露出一种奇异的悲悯。一袭水色纱衣裹着她的腰身,在水中虚幻地浮动着,像是把九天的轻云浸在水中,轻灵而缥缈 “他的身上有雷引,每次入水,都会让我感受到雷击”青辉河神语气淡淡的,但那双紧蹙的眉头早已暴露了她的怒气,“还次次来都抓我的小待卫们。这都是我用精血养的小待卫,你说我生不生气?” 于墨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浸入水中,口中默念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刹时间,青辉河面荡开了阵阵漩涡,一道道青铜符文浮出水面。那旁人看来生涩难懂的字符,在青辉河神看来,却是无比的亲切可人 随后,青铜符文慢慢向青辉河神的发丝边聚扰——如归回它们的起源地一般,没有一丝的迟疑 随着字符融入发丝,青辉河神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面色也不再那么的凝重。她轻叹了一口气,墨丝轻甩,数尾拽着血线的银鱼欢腾地跃出水面,又窜入青辉河神那如轻云一般的衣袂下 "你何必保他?他不可能活得长久的啊。”青辉河神那青绿色的眸子中裹满了疑惑,“往生者的命数不过短短十几年” 手墨笑了起来,那眼尾那段上挑的弧线,像山涧溪流在杂石堆积处的拐弯,眸中如镜清澈:“在他身,我……看不到命数将尽。”他顿了一下,又道.,“好似有人在为他续命,又或者说,他在活着他人的命数” 青辉河神猛然抬头,撞入于墨那双神色淡淡的瞳孔中。那眼瞳是极深的墨色,深处却隐约浮动着一层奇异的、水波般晃荡的幽蓝微光,就似深潭底下沉着暗淡的星子 亦是说,于墨这人本就是深不可测的水潭 “如此吗?”青辉何神抿了下唇,慢慢沉入水中,“百年内,我不会再现形了” 于墨点点头,将头上插着的玉簪掷入河中:“借你百年,要还的” 青辉河神轻叹了口气,端庄地施了个万福,便彻底沉入水中 手墨哼着小曲,坐在河边看了好一会,直到有小孩扯着大人来到河边找网,才慢慢漂离开 他的衣袂上,不知何时涌现了一尾尾墨鱼,随着他的走动,如同在水里旋转跳跃一般,活灵活现 “胡闹”于墨重眸浅笑,也不低头去看衣袂,只是用手抖了抖那衣摆,墨鱼便纷纷游向他的腰封处,隐为一条墨线 于墨这才低下头看了眼衣摆,继续哼着歌往回走 突的,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看向后山的方向 ——风起云涌 第3章 暗流 “往生滩头偷光阴,往生河中藏星辰,送入灯里烧干净,照一照这续命人……” 裴灼野轻声哼着从顾明归那听来的童谣走在后山上,寻找着他与顾明归亲手种的那小片野花 说来也怪,明明好看的花这么多,顾明归偏生要种一堆奇奇怪怪的小野花,不仅颜色不好看,还没有一点美感 “和他的苦丁茶一样讨人嫌”裴灼野喃喃着,看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那片五彩斑斓的野花。他蹲下身去,细细找着,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朵金色的小花。他赶紧连根拔起,收到腰间布袋中,“每次都要金色……真是奇怪……” 裴灼野伸了个懒腰,看着天色还早便又蹲下身,打算数数还有多少朵金色小花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顾明归每次都让他采金色的小花回去,但是带回去了也不知道顾明归要用来干什么 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勾的越来越重了 不过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第二朵金色的小花了 “怪事”裴灼野皱着眉,不死心地继续在找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山的深处 当他反应过来时,脚下的草地已然消失,露出漆黑的焦土 裴灼野倒也不慌,一个助跑,几下便攀上了树,打算看看离下山的那条小路有多远 可不论他如何看,他都找不到那条熟悉的小路,满目都是陌生的青绿 突的,有一片红白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似乎是一座荒庙,檐上涂的红漆虽以脱落,但在青木环绕下,还是异常惹眼。荒庙的墙体呈灰白色,墙上似乎描绘着某种图腾,黑线与灰白交织,形成如蛛网一般的奇异景观 更奇怪的是,荒庙的周围,竟然寸草不生,没有一丝的生机 他玩心大起,跳下树,刚要往荒庙去,身后便传来于墨的声音 : “小野,怎么跑这来了?” "诶,墨鱼,你怎么也在这!”裴灼野马上转身,差点把背着的鱼筐甩掉了 他左手指着荒庙的方向,右手就去扯于墨的袖子,“那边有个庙,我们去看看吧?” 于墨微皱眉,幽深的眸子盯着裴灼野指的方向,突然明白了为何刚刚天空上会形成云风漩涡 这孩子,非得在同一个地方栽俩次吗?他想着,便故意道:“荒庙?怕是什么精怪的降碍法吧。你今个又没带佩剑,我才不陪你送死呢” 裴灼野被他呛了一下,兴致也消了一半。又抬头看看天色,也确实不早了,便哼道:“你不信我啊?有我在,你还能受到伤害?等我下次拿了佩剑再来!你给我那本剑法我练的差不多啦!” 他的剑是顾明归给的,据说是顾家祖辈传下来的,名曰“斩魂”。但是顾明归不仅不会用剑,还连一本剑法都没有。他能练剑,是靠于墨去皇都时,顺手淘了一本剑法才练上的 “下次就下次,走,我们回家”于墨早摸清这头小野狼的性子了,揽住他的肩子便往山下带。他比裴灼野高半个头,这个姿势非常方便,“本是想找你玩的,没想到你走到这么远,找你都费了好些时间,这下是玩不成了” 裴灼野颠了颠鱼筐,看着于墨笑道:“那你在我家吃一餐?我哥做的鱼汤可好喝了,还能补脑呢" “闹腾”于墨一听便听出来身旁这人正嘲笑他不够聪明呢,便转头瞪了这人一眼,“我记得某头野狼崽子的床底下藏了顾先生找不到的笔记,我是不是该……” 语音未落,于墨便感觉身上挂了个人 裴灼野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了拉,用近乎哀乎的语气道:“别啊,好吃的都给你,我们小墨鱼可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吗?” 裴灼野的眼睛一直都是亮亮的,似乎将灯火藏于瞳孔之下。当他认真地盯着一个人时,那灯火使会化为点点繁星,把人紧紧包围 于墨自是受不了他这目光,把人从身上扒经下去,笑道:“行了少贫了,快走吧” “我就知道小墨鱼最好啦!”裴灼野跟在于墨身后,时不时奉谄几句,闹得于墨想把他的嘴缝起来,别再烦自己了 在他们走出很远后,荒庙中探出一个单装薄的身影——一个提着灯的少年 他身着青绿色的薄衣,一头银丝搭在瘦削的肩膀上,苍白的脸色在光影浅照下,显得有些透明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燃得更亮的青铜灯,微叹了口气:“都,再别以来了” 他囔着,转身又踏入黑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于墨带着裴灼野走了条他从未走过的小路 这是一条,没有任何标志的路 于是,等他们回到小镇中时,天色已经被落日染成明艳的橙黄了 裴灼野是不爱走门的,他足尖一点,“噌”地一下便跃进院子里 也没忘了拉开门放于墨进来 “每次都不走门”顾明归的声音在他落地时响起,裴灼野马上将背着的鱼筐放下,笑嘻嘻的看着房檐下站着的顾明归:“哥!我又抓到鱼啦!” 就像裴灼野每次都不走门一样,顾归每次都会站在檐下等小野狼回家 顾明归的身子单薄却不弱瘦,立在屋檐下就似临风的青竹。入室的清风拂过他的衣角,衣袂翻飞间,仿佛将阵阵松墨香染在空气之中。他生得极白,却不是病态的白,而是如春山新雪那般,带着透亮的暖意 夕阳的光晖洒入庭院,掠过顾明归的眉眼,使那双漂亮的瞳孔透出薄玉似的温润光泽 那是他特有的书卷气 “这种符下次记得贴俩张”顾明归看着那鱼筐,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把鱼放到膳房里,然后去洗个澡”他看着小孩一身**的,有些无奈“也不怕凉到,生病了怎么办” 说完,他又赶紧走上前,笑着对推门进来的于墨道“小墨也来啦,赶紧来膳房帮忙吧” “知道啦,我的好先生”于墨习惯性的搭上顾明归的肩,“我帮你把小狼崽抓回笼了,要不要感谢我?” “无聊” 裴灼野看着于墨,又看看顾明归,有一种自己亮堂堂的感觉 算了,不理了不理了 想着,他从腰间的布袋中掏出那金色的小花,递给顾明归:“今日又收获一朵,我还差点迷路了,多亏了墨鱼我才回来的” “那要好好感谢于墨小友了”顾明归笑着将花拿到手中,又推推裴灼野,示意他快点去洗澡 裴灼野挑眉瞥了眼于墨,喉间滚出个模糊的哼声,这才慢悠悠转身没入廊檐阴影中 直到裴灼野走出两人视线,顾明归才开口道:“先进来坐着吧……万川之主?还是玄……” “顾先生——”于墨倏然截断话头,那双狐狸眼在夕阳撒进檐下的光里流转,竟比方才更亮三分 他向前凑近半步,袖口不经意擦过顾明归腕间,嗓音压得又轻又软:“晚辈不过是青涯镇里讨糖吃长大的孩子,侥幸得了先生青眼,哪当得起这些天地玄黄的名号?”他眼尾那抹弧度勾着湿气,如水墨在宣纸上泅开,语气里掺着熟稔的嗔怨:“您再这般打趣,明日李家茶铺新到的雪顶含翠与上好苦丁,可没人替您抢头一罐了” 顾明归凝视他眼瞳深处翻涌的幽蓝,忽将手中那朵金色野花往门边陶瓮里一插 就在花枝入水的刹那,满院光影陡然扭曲成无数银亮符文,如游鱼般缠上于墨衣袂:“既知我青眼难得——”他转身时发尾扫过于墨襟前,话音里淬着冷冽的调侃,“怎不见你收敛半分?整日搅得镇中阵法明灭不定,连气息都懒得藏周全”说完,也不管于墨,径直朝膳房走去 于墨腰间墨线骤然发出琴弦绷紧的嗡鸣,似乎又有游鱼跃出。他忽地轻笑出声,指尖掠过顾明归垂落的袖摆,乖顺地跟着前往膳房:“先生教训的是” 还有多久才能看透他啊……于墨不切实际的想,没见过这样的卦象啊 当裴灼野洗完澡,冲入膳房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于墨闭着眼睛往鱼汤里洒葱 少年眼尾的那段弧线此时一点也不张扬了,像是曲折的小溪奔入了大河,一马平川 再看那汤,白的透亮,翠绿的葱碎浮在浮面,为那白添了一抹色彩,更显鲜美。鱼游在青白间沉沉浮浮,似乎还在这汤里潜游 不知怎的,他老感觉,这鱼头在盯着于墨看 两条鱼互看吗?裴灼野有点想笑,怪不得于墨不睁眼 这哪敢睁 “小野,吃饭”见裴灼野坐下后就一直盯着鱼汤傻笑,顾明归疑惑的放下手中茶杯,叹道,“果然是小墨来了的原因吗?难得吃饭都不积极了” 于墨这会正默默地把鱼汤慢慢推到顾明归面前,听到这话,赶紧收回手,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这不是觉得好笑嘛”裴灼野朝顾明归笑笑,眸中没有一丝的不好意思,就是纯粹的开心 “饿死了!”他嘴里嚷着,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精准地伸手就去抓盘子里最大的那块蒸排骨 “啪!” 顾明归头也没动,筷子尾端如同长了眼睛般,轻轻敲在裴灼野探过来的手背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少年缩回手 “规矩。”顾明归声音平稳,递过去一双干净的竹筷 裴灼野撇撇嘴,接过筷子,倒也老实坐下,只是坐姿依旧洒脱不羁,一条腿曲踩着凳沿,开始狼吞虎咽 他扒了两口饭,像是才注意到于墨审视的目光,抬起亮得灼人的眸子,含糊不清地问:“喂,墨鱼,老盯着我哥看什么?真奇怪” 于墨的眼瞳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敛下眼眸,舀起一勺顾明归方才又推辉来的鱼汤,唇边勾起惯有的、带着几分狡黠的弧度:“在看顾先生是如何教出你这般……活泼跳脱的性子的。” 他刻意在“活泼跳脱”上加了重音,带着一丝调侃 “哼,总比你这浑身绕线线、说话拐弯抹角的家伙强!”裴灼野毫不客气地回敬,脚丫子在凳沿下轻轻晃荡 顾明归任由两人斗嘴,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放入裴灼野碗中:“食不言。”语气淡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裴灼野瞬间噤声,只是埋头吃饭的速度更快了些,不过那乱晃的脚丫和滴水的发梢,还是在无声的说着什么 于墨看着这一幕,心头又渐渐泛起思绪 顾明归既非死水,也非烈阳,他更像一卷摊在明净窗棂下的孤本典籍。纸页温润,墨香幽微,看似平和地包容着身边的一切——无论是养子的不羁,还是他自己的试探 可若细究,便会发现那平和之下藏着另一重天地 仅需几个字,就可以稳稳的制服闹腾的小狼,肆意的野火 “盯着我能饱?”顾明归忽然将目光转向他,筷尖轻轻一点他碗沿,发出“叮”的一声清响,打断了他的思绪,“还是说,我比这鱼汤更对你胃口?” 于墨一下子被呛到了,似乎是没想到顾明归会和他开玩笑。他抬起眼,迎上顾明归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邃难测的目光,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先生乃翩翩君子,自然是……下饭的。” 话是玩笑,可他心底那片蒙着白雾的深潭却悄然翻涌。这位总能精准接下他所有试探的教书先生,他……依旧看不透 一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第4章 夜谈 夜色,暗了下来 裴灼野有意将于墨留下过夜,横竖俩人第二天是要一起去河边淌水的,于墨便也没再客气 两小孩玩得开心,顾明归看了他们两眼就不管了,任他们自己闹 虽然于墨比裴灼野大了整整五岁,但是闹起来,比裴灼野还难消停 俩人加起来实在是把顾明归吵的不行了,儒雅的教书先生将头探出窗外,淡淡道:“谁的声音大,就进来陪我喝茶” 两个人瞬间就噤声了,顾明归爱喝的苦丁茶…… 可不是一般人喝的 被顾明归这么一吓,他们也没了再闹下去的心思,拿着树枝比划比划后就分别去洗漱了 “丑时三刻,来书房找我” 于墨刚走进澡房,衣服还没脱呢,就听见顾明归以心声传道,“或者你等小野睡着了,就来找我”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掐着嗓子用恶狠狠的声音传道:“顾先生,我才刚脱衣服,您真是恶趣味” “玄暝,我只是通知你”顾明归的声音小了很多,“不来也行” 然后,就彻底没声音了 于墨再怎么传音过去,那边的顾明归跟立了堵墙一样,就是不理他。他还能怎么办,赶紧洗完澡去找裴灼野,劝小狼崽赶紧睡 裴灼野好不容易遇到有人和他一起睡,哪里有这么快睡得着,拉着于墨就开始下五子棋 他指尖捻着两色棋子——用的是从顾明归棋盒里“借”来的黑白棋子,眼眸亮得惊人,面前摊着墨迹未干的方格纸,全然没有半分睡意 “快点快点,墨鱼!该你了!”他见于墨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布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忍不住出声催促,用脚踹了踹他 于墨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拢了拢微湿的衣襟,在床沿坐下。他执起一枚白子,轻轻按在纸上:“小野,”他落子从容,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下棋如布阵,心浮气躁乃大忌” “少来那些七拐八扭的”裴灼野想也不想,“啪”一声就将黑子按在纸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与锐气,“能赢就是王道!” “行行行,依你” 于是,棋局便在这样迥异的节奏中展开 裴灼野下棋,如同他这个人,攻势凌厉,大开大合 他几乎不需要思考,黑子如疾风骤雨般落下,一心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连成五子,构筑起一条又一条充满攻击性的“长龙” 他身体前倾,紧盯着棋盘,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每下一子,他的嘴角都会下意识的扬起,眼神晶亮,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 而于墨则恰恰相反。他执白子,似乎真的是陪裴灼野玩的,只是跟着下 他的身子微微斜倚着床柱,一手随意拨弄着枕边一枚多余的棋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半眯着,长睫投下浅浅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真正的焦点是在棋盘,还是在对面那少年神采飞扬的脸上 但白子看似分散,不成气候,却在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化解着黑棋一波又一波的凶猛攻势,如同溪流绕过顽石,柔和,却坚韧无比 偶尔,他会故意在无关紧要处落下一子,引得裴灼野嗤笑他“昏了头”,他却只是唇角微勾,不予置评 “喂!你到底会不会下啊?”裴灼野眼见一条“大龙”被于墨轻描淡写地堵死,有些急躁地抓了抓头发 于墨这才抬眸,眼中流转着烛光与一丝戏谑:“小野,棋局如战场,有时候,看似无用的闲棋,才是决胜的关键”他话音未落,指尖白子轻轻落下 “嗒” 一声轻响,棋盘上原本散乱的白子,仿佛瞬间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形成了两个活生生的“三” 裴灼野的黑棋,已然回天乏术 少年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棋盘,看了好半晌,才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被“欺骗”的震惊 于墨终于低笑出声,笑声如同溪水敲击青石。他伸出手,越过棋盘,轻轻弹了一下裴灼野的额头:“快睡觉吧,别玩了。” “好吧好吧”裴灼野把棋子收好后,猛的往床上一躺,又突然坐起来,“墨鱼,你为什么不练剑啊?” “懒——”于墨整个人都瘫在床上,语气淡淡的,“倒是你,为什么一开始想练剑?” 裴灼野支着下巴认真想了想,然后笑着说:“因为很帅啊” 话是肤浅了点,但他想表达的意思不仅仅是字面上的 第一次接触剑,是在五岁那年,他和书院的小伙伴一起上山玩,在一片青葱中,看见一个少年在练剑 那剑虽然只是一个剑条,但是在少年手中,却有着能抵御一切的力量。进退之间,剑光四散,草茎和树叶一同飞舞,又翩然落下 裴灼野直接看呆了 少年注意到他,便走过来。裴灼野从他的眉眼认出,这是柳岩巷宋家的长子,宋云声。他和宋云声的小妹宋知悦常常一起玩,但是见到宋云声的机会可不多 好帅啊……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过于好玩,宋云声还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问:“你是顾先生的弟弟吧,我经常听我妹妹说起你” “是的!”裴灼野是有些开心的,他没想到,宋云声竟然记得他 “你也想练剑吗?”见裴灼野似乎一直盯着他的剑条,便递给他摸 裴灼野更欣喜了,一双小胖手抓着剑条就爱不释手摸着,好奇的说:“宋大哥,我也可以练剑吗?” “当然可以,任何人都可以”宋云声捏了捏他的脸,把剑拿回来,轻声说,“但是你要知道,剑不仅仅是武器” “扫百难,踏八荒,一诗一剑一清酒,江湖路远任逍遥” …… 再往后,他也记不清了 他最记得的,就是宋云声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话 于是从那时起,他就闹着顾明归说自己要练剑,顾明归虽然疑惑,但是还是给他找了把小铁剑。 于是,寒来暑往,他都在认认真真的练习剑术 一开始只有顾明归不知道从哪找的一些基本剑法和剑术姿势,但也够他自己摸索了 直到他十岁,正式开始修炼,顾明归突然找到了那把名为“斩魂”的剑,还让于墨带来了那本残缺的剑法,美其名曰这是天时地利人和 是不是真的天时地利人和……管他呢,反正我喜欢剑 裴灼野这样想着 “那你要加油,毕竟你现在……”于墨那欠欠的声音一下子把裴灼野拉回现实,“看不出帅的影子” 裴灼野幽幽的瞪了他一样,哼哼道:“我迟早有一天会变帅的!” “变帅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要和宋大哥说的那样,‘扫百难,踏八荒’干好事去!” “那你要修炼好久,付出很多努力才可以” “没关系啊,我又不怕麻烦,不就是努力嘛——” 这么聊着聊着,裴灼野毕竟是小孩,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睡着了的小狼崽实在是乖巧,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的吵闹。他那稚气未脱的脸上,右眼角那颗小痣莫名惹眼,红的像是画上去的 于墨忽的想起他问起裴灼野眼角这颗红痣时,顾明归那意味深长的话:“这是在阎王爷那盖的戳,嫌他命硬,收不了” 希望,真的收不了吧 于墨帮他盖好被子,看着那柔和的小脸,心里默默道 你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人 你也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人 第5章 夜访 待裴灼野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于墨马上从被窝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就打算直接跑路 脚刚迈出俩步,他又转过身,一双狐狸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缓步走到裴灼野床边半蹲下去 他刚蹲下,周身无形的气流瞬间狂暴,以他为中心盘旋起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紧接着,缕缕浓稠如实质的墨色自他掌心、袖口,乃至周身毛孔游弋而出 它们在空中扭动、舒展,竟化作一条条灵动无比的墨色鱼儿,循着气流的轨迹急速游动 数十上百条墨鱼随着他周身的气流潜游,形成一个深邃的、正在不断向内压缩的黑色漩涡,发出低沉的呼啸声。那漩涡围绕着裴灼野,尤其是他伸出的手腕剧烈旋转,体积却越来越小,墨色也越来越凝实 几乎是眨眼之间,汹涌的漩涡收敛了所有声势,最终凝固成一个看似朴实无华的黑色手环,稳稳地套在了裴灼野的手腕上 手环触感温凉,表面有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暗纹流淌,隐隐还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于墨松开捂着裴灼野眼睛的手,看着那与他气息隐隐相连的手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满意 他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肩膀,转身向房门走去,口中吟哦着古老的咒言,声调悠长而神秘:“鱼儿鱼儿,溯游自在……” 话音未落,他已一步踏出房门 就在他双足完全立于院中的刹那,气势陡然剧变。他修长的手臂随意一甩——一柄长剑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剑身狭长,通体流转着与他眼底同源的幽蓝光泽,剑身上隐隐有水雾氤氲升腾,让整把剑显得既神秘莫测,又精巧绝伦 没有半分迟疑,于墨手腕一抖,握剑凌空挥出! “嗡——!” 剑鸣如潮汐涌动。一道凝练的蓝色剑气澎湃而出,见风即长,瞬间化为一道滔天巨浪的虚影,带着万钧之势,无声无息地吞没了整座房屋 巨浪并未摧毁砖瓦,而是化作一个巨大、透明、流淌着水光波痕的半球形水盾,将房屋连同其中的裴灼野牢牢护在其中 水盾表面波纹荡漾,折射着月光,显得既坚固又梦幻 与此同时,于墨的身影在水盾光华映照下,骤然拔高、舒展 原本青葱少年的身形褪去,化作一个身姿更为挺拔修长的成熟男子。面容轮廓愈发清晰俊秀,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唯有那双标志性的、狡黠而深邃的狐狸眼,不曾有分毫改变 他立于院中,手持幽蓝长剑,身后是守护着房屋的磅礴水盾,周身散发着与平日里嬉笑模样判若两人的气息 他打着呵欠,活动了一下肩膀,似乎在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体。长剑在他挥出剑浪后,便化为一支玉萧,自动垂于于墨腰间,和那墨线相映 “不用等丑时三刻了,现在就过来吧。”天地间,顾明归那温和,却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声音响起,传入于墨耳中 “知道啦,我的好先生” 本还打算回家拿点东西再过来的于墨不再迟疑,足尖一点,便跃上房朝书房奔去 被水盾包裹着的偏院中,无数萤火攸然亮起,似乎想要冲破水盾,却又被水盾数尽吸收 水者,盾也。故抵之,以融也 书房和裴灼野所住的偏院几乎形成了条对角线,于墨费了一小些时间才去找到书房 “进来吧,玄暝”顾明归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还是那么的温和,但已有了些无奈,“你拿水盾和墨鱼戏困住小野干什么?” “好玩啊,你怎么不让我教小野练剑?”于墨笑嘻嘻的推开门,高高的马尾被风吹起,衬得他宛如玉面潇洒少年郎。他看着屋内唯一亮着的一盏烛灯,又看看在旁边慢慢喝茶的顾明归,问,“找我干什么呢” “现在还不行”顾明归看着于墨,站起身走出门,缓缓说道,语气平常得像是要去邻居家借一碟酱油,“随我去后山一趟” 于墨挑眉,没多问,只默默跟上 先生要干什么,他跟着就是了 山路崎岖,林木渐深 越往深处,周遭的生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离,虫鸣鸟叫绝迹,连草木都透着一股萎靡不振的灰败感 一座破败寺庙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墙垣倾颓,墙面的奇异符号格外惹眼 殿内没有烛火,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漏的屋顶撒落,照亮了中央那个孤绝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一头银白长发如月下流泉,披泻在青色的衣袍上,与这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淡漠,气息淡淡的,于墨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小友你好”顾明归唤道,声音平稳,打破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那身影微顿,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是惊人的俊美,却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琉璃似的浅金色眼瞳里,情绪稀薄得近乎于无。他的目光在顾明归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于墨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排斥 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眼中却没有一丝少年郎的朝气,仿佛一个安静的木偶 “来找我,是什么事”那人说话的声音也像一尊提线木偶,没有一点情感 顾明归上前几步,朝那人微微行了个礼:“在下顾明归,青涯镇的一个教书先生。敢问阁下名讳?” “谢无烬”谢无烬的声音如同他的眼神般清冷,缺乏起伏,“看来我这里,今日是来了贵客” 顾明归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疏离,又径直走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我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他语气自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以不知名藤蔓编织成的环状物,其上萦绕着极其温和而稳定的生机,“试试这个,或许能让你‘轻松’片刻。” 谢无烬的视线落在那藤环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是渴望,亦是怀疑 “顾先生的‘顺道’,怎是这般恰逢其时”他并未立刻去接 于墨此时已默契地退至殿门处,斜倚着门框,姿态看似放松,实则周身气息已悄然封锁了这方空间,墨鱼在袖中隐隐流转,如蓄势待发的水蛇 “我守着,你们聊”于墨懒洋洋地开口,狐狸眼却锐利地扫视着殿外沉沉的夜色 “原来青涯镇的教书先生是八境修者,真厉害”谢无烬看也没看一眼于墨,浅金色的眸子直直盯着顾明归,“这么喜欢助人为乐吗?” 顾明归看着他,笑着摇摇头。他的笑是挂在眉眼中的,带着些暖玉的柔和,让人如沐春风:“顺便请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谢无烬轻轻的“哦”了一声,一副早有预感的样子,“我会的不多” “很简单的” …… 于墨守在门口,大部分注意力在外,耳中却不可避免地飘入只言片语 他听到顾明归用极其冷静的语调,剖析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生存困境,也听到谢无烬那冰封般的语气下,偶尔泄露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月光缓慢移动,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顾明归似乎结束了主要的话题,他将那藤环置于谢无烬身旁一块相对干净的蒲团上 “东西留在这里,用与不用,何时用,随你。” 他转身,对于墨微微颔首 于墨直起身,他现在的身高比顾明归高半个头,可以轻松的看到顾明归身后的谢无烬 他最后看了一眼殿中那个依旧孤立的白发身影——少年正垂眸看着那藤环,月光照亮他精致的侧脸和纤长的白色睫毛,神情莫测 两人悄然退出荒庙,循着来路下山 直到那令人压抑的气息远去,于墨才轻声开口,带着探究:“他是谁啊,不仅没有什么活人的气息,也不像是精怪” “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顾明归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但是他很奇怪,似乎是会自动吸取其他生灵的生命来维持自己” “不过,我能看出,他是不愿意的” “那藤环,能暂时替代生灵,为他提供‘养分’?”于墨接上话头,好奇的问 顾明归步履未停,只是望着山下青涯镇零星的灯火,淡淡道:“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关键是,让他‘相信’有杯水的存在。”他侧过头,眼中是于墨熟悉的、那种看透太多事物的深沉,“否则,他迟早会被自身的‘空无’,彻底吞噬”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又叹气道:“他和小野有一段命中注定的缘,斩不断,理不清。我只能是让他尽量不要再这么死气沉沉的,稍微……有点希望吧” “我希望……” “吾道不孤,烬中有明” 于墨默然,再次感受到身边这人,那份如古籍般深不可测的智慧与……悲悯 他看着顾明归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这位顾先生的骨子里啊,是春风吹拂着的,正在默默燃烧的玉石 第6章 晨曦 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像是夜里刚流过一场无声的泪 回到柳原巷时,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 浓厚的夜色正在不甘不愿地褪去,东边天际被撕开一道狭长的、鱼肚白的口子,却还没有足够的光线倾泻下来,只是吝啬地勾勒出屋檐兽头、瓦片模糊的轮廓 整条长巷仿佛沉浸在一片巨大的、青灰色的砚台里,空气里浮动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冽又带着一丝寒意的潮气 巷子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以及远处不知谁家院落里传来的一声短促鸡鸣 那声音穿过层层雾霭,显得格外遥远而清晰 于墨与顾明归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巷中,两人的脚步声轻重不一,敲打在石板上,成了这黎明时分最显著的节奏 镇中那棵老树的枝叶在微熹中显得蓊蓊郁郁,像是蹲守了一夜的沉默巨人 偶尔有一两片晚凋的叶子承受不住露水的重量,悄然旋落,沾湿了行人的肩头 顾明归抬眼望了望那天色,目光似乎要穿透这朦胧,看向更深远的地方。他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沉静,仿佛将一切情绪都藏在了眉宇中 于墨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那双狐狸眼里少了平日的戏谑,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安 他深吸了一口这黎明时分清寒的空气,轻声道:“顾先生,早安” “早安” 顾明归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沉静的眉眼终于泛起一丝柔光:“快回去把小野解开,他应当一晚上没睡好” “不会没睡好的”于墨也笑了起来,脚步加快,走到顾明归身前,“那我就先走一步” “去吧”顾明归看着那身着白袍的身影愈行愈远,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 青涯镇……要变天了啊 一个身着白袍的身影从院墙跃入院内,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他伸了个懒腰,身上带着山间带回的清冷雾气,整个人看上去凉嗖嗖的 偏院中,那巨大的幽蓝水盾依然静静笼罩着主屋,如同一个波光流转的梦境,在微明的天光下散发着静谧而强大的气息 于墨站在院中,静静看了片刻,确保屋内气息平稳,那少年应当仍在安睡 他不再迟疑,抬手,指尖幽光流转,对着那磅礴的水盾凌空轻轻一握 没有巨响,没有激荡。那巨大的水盾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又像是被阳光蒸发的朝露,从顶端开始,无声地、迅速地消散开来 凝实的水流化作无数缕纤细的蓝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温顺地游弋回他的袖中,顷刻间便消弭无踪。院中只留下些许湿润的凉意,以及骤然清晰起来的屋檐轮廓 紧接着,于墨的目光落向主屋紧闭的门窗,视线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沉睡的少年。他伸出另一只手,对着那个方向,指尖微勾 屋内,床榻上。裴灼野睡得正沉,因为有人同住而带来的新奇与安心感,让他即使在睡梦中,嘴角也带着一丝放松的弧度 他手腕上,那个由墨鱼化成的黑色手环,在于墨隔空牵引下,表面水波般的暗纹微微一亮,随即化作几缕淡淡的墨色烟气,从裴灼野的腕间升起,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穿过门缝,悄无声息地没入于墨的掌心,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于墨那成年男子的气韵也开始如潮水般退去,挺拔的身形缓缓收敛,最终变回了那个青葱少年的模样 “还是这样舒服”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一夜奔波的微尘,又跃上院墙,离开了这里 此刻,小院彻底恢复了宁静,只有东边天际愈发明亮的光线,温柔地洒落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啊……”裴灼野幽幽转醒,他坐起来,套上外袍,拉伸了一下手臂,看向旁边还在睡觉的于墨 于墨身上似乎有些冷气,整个身子都凉凉的 难道我睡觉抢被子了吗?裴灼野疑惑的想着,揉了揉自己的脖颈。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睡醒的时候感觉浑身都酸酸的,就像被绑了一夜一样 不能是和别人睡觉所以不安分吧……裴灼野推了推于墨,喊到:“墨鱼墨鱼!起床啦!” 于墨迷迷糊糊的转了个身,睁开眼睛,那双狐狸眼中含了一丝的雾气:“我再睡会……” “不行!”裴灼野“歘”的一下把于墨推起来,“我们一起去给我哥买早餐吧!” “什么……”听到要去给顾明归买早餐,于墨才揉揉眼睛坐起来,开始穿外袍,“那行吧,走” 裴灼野就知道对付这个墨鱼必须得搬出哥哥,揪着他洗漱完后便跑出了院门 清晨的青涯镇并不吵闹,人虽多,但是似乎都压了点声音,一重叠着一重,听上去颇有一种奇妙的韵律 “走吧,我们去买桂花糕!”看见桂花糕的铺子开门了,裴灼野也顾不上什么早晨了,马上抓着于墨跑过去,“这个可好吃了” “小野又来了呀?今天也是一样的吗?”铺中的老板看着裴灼野跑过来,笑着招呼道,“今天也很早啊” “对啊!”裴灼野笑了起来,把食盒递给他“许叔,今天也要最好的!” “没问题”许叔笑着给他装了半层桂花糕,“下次再来昂” “会的会的” 于墨注意力没在任何东西上,他不是很关心裴灼野都买了什么,只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莫名感觉那上面有东西正在躁动 真的要不安生了吗……他想 说是给顾明归买早餐,但是看着裴灼野手上那大包小包的,于墨有些一言难尽道:“就一个早晨,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零嘴啊”裴灼野理直气壮的摇了摇手上的东西,“我哥爱吃糖和这些小糕点,我多买点备上” “是吗”于墨眼睛亮了起来,“那这点够了吗” 吃糖和糕点的顾先生……他可想象不出来 裴灼野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墨鱼的态度怎么转变的这么快,但也着急着回家,便拉着于墨跑起来:“快快快,不然我哥该等急了!” “是你饿了吧……” “才不是呢!” 幼稚的拌嘴声,从小镇这头,传到那头 顾明归推开自家院门时,晨光正好漫过东边的墙头。他在于墨先行离开后,转身去宋家取了点东西,回来的迟了些 他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院落,却在触及窗台时微微一顿——那里并排摆着两个小巧的陶罐,一白一青,罐身上还凝着未散的晨露 他走近,指尖抚过陶罐微凉的粗粝质感,白罐上墨笔勾勒的雪山纹样,青罐上则是几笔写意的苦丁叶片。这正是昨日李家茶铺掌柜提过的、今春新到的雪顶含翠与陈年苦丁 顾明归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清浅的笑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唇角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小子,昨夜一同从后山归来,虽前他一步回到院中解决昨晚干的事,但时间应当没有很多。也不知是何时辰,竟真不声不响地将这俩罐茶叶给他弄了回来 这份心思,倒比茶叶本身更值得品味 他正欲拿起茶罐细看,院门外已传来少年清亮又带着点不耐的嗓音,伴随着愈发清晰的脚步声 “墨鱼你快点!包子凉了就不香了!” “急什么,又没人同你抢” 门被推开,裴灼野一手高举着油纸包,像只精力过剩的狼崽子般冲了进来,发梢还跳跃着金色的晨光。于墨跟在他身后,步履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慵懒,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只是眼下的淡淡青黑,到底泄露了几分昨夜未曾好眠的痕迹 “哥!你看墨鱼磨蹭的!”裴灼野几步窜到顾明归面前,献宝似的递上油纸包,“西街何嫂嫂家的鲜肉包,我都盯着嫂嫂拿的拿最好的!” 食物的温热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清晨的朝气 于墨这时也走上前,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狐狸眼一抬,恰好对上顾明归望向窗台茶罐的目光 他眉梢微挑,语气寻常得如同谈论天气:“路过茶铺,顺道买的。免得某些人总念叨镇上来了新茶,自己却抢不过那些老头老太太”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是随手为之 顾明归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没有点破茶铺卯时才开张,而他们归来时天都未亮 他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于墨的肩,动作自然熟稔 “有心了。”他温声道,目光在于墨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一瞬,又转向那嚷嚷着饿了的裴灼野,“都先过来用早饭吧” “好咧”裴灼野才不听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的,撕开纸包就抓起一个吃了起来 就是那吃相……确实不太好 顾明归看了眼于墨,无奈的笑笑 于墨扶额,也不打算看一眼裴灼野了,拿起食盒里的桂花糕小小的啃了一口 晨光愈盛,将三人的身影笼罩在暖意里,茶叶的清芬与食物的暖香交织,让人心头暖暖的 此间年岁,又有几时是这般平稳 不过是心境平稳 第7章 故友(壹) 由于顾明归的默许,裴灼野已经连续几天跟着于墨去青辉河淌水了 在于墨的怂恿下,裴灼野一下子抓了很多鱼,导致裴顾两人一半苦恼一半开心地连着吃了好几天的鱼 当然,开心的是顾明归,不开心地是裴灼野. 顾明归是历害的 ,身为一个严谨的教书先生,他收集了很多做鱼的方法,订成一本书,每次都是严格按照书上做 但更厉害的是,他不管怎么做,做出来的鱼除了口感不同外,味道全是一样的 别管什么煮鱼烧鱼烤鱼炒鱼,到了嘴里全变成一个味 裴灼野觉得,再吃下去,他就要变成鱼了 “哥,我再也不抓鱼了”吃完最后一顿鱼,裴灼野抱着自己那把似乎连色泽都清淡很多的斩魂剑,瘫坐在椅子上,两眼一闭开始学鱼吐泡泡,“感觉我要变成鱼了” “变不成”顾明归正准备出门,听到这话便转头看了他一眼,“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 裴灼野“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他明白这是顾明归调侃他老去青辉河耍呢:“哥,我去练剑啦!告辞!” 因为他实在对学习书上那些大知识提不起什么兴趣,横竖也不打算入壮,在一顿软磨硬泡下,书院的院长,高槐先生终于同意他只用去上一些基本的课程 他记得高先生还问陪着他去的顾明归,为什么要陪这小崽子胡闹 顾明归的眉眼弯了弯,然后道:“高先生,真正的道理,不仅仅在书本上” 想到顾明归的话,他剑练的毅力便更强了 他静立院中,手中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在晨光里泛着幽沉的光泽。他缓缓抬臂,剑尖指地,起式看似沉缓从容,仿佛只是随意一举 然而,若有眼力高明者凝神细观,便会发觉,那凝于剑尖寸许之地的剑气,竟快得撕裂了空气,发出极细微的锐响。无形的气息漫开,引得院中那棵老梧桐簌簌作响,黄叶纷扬如雨 他所练的,是于墨不知从皇都哪个旧书摊淘换来的一本残缺剑谱。据那卖货的牙人吹嘘,上一个练成此剑的,早已是飘然世外的剑仙 裴灼野对此自是嗤之以鼻。剑仙?哪来那么多神仙。何况这剑谱只得孤零零一个起手式,后续全无,更像是唬人的玩意儿 不过,他性子就里有股不管不顾的执拗,既然剑谱在手,练就是了 常年翻山采药、入水摸鱼的生活,将他身形锤炼得比同龄少年更为挺拔矫健。此刻,他周身气息随着剑意勃发,几条随意编结的小辫在动作间飞扬跳脱,带起几分不羁的野性 剑气卷起地上落叶,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涡流,将他包裹其中,人与剑,仿佛成了风暴的中心 蓦地,他手腕一抖,吐气开声,黑色长剑如潜龙出渊,骤然上挑! “嗡——” 剑锋发出裂帛般的清越鸣啸,他周身气势随之一变。那环绕的叶漩受剑气牵引,不再杂乱盘旋,竟于刹那间凝聚、塑形,化作一弯清晰无比的、由枯叶与气劲构成的弯月,破空向前斩去! 枯叶凝成的月轮飞出数丈,方才气劲消散,哗啦落地 这便是那残缺剑谱上唯一的招式——孤啸式 他练了这么久,早已得心应手。只是每每使出,心头仍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仿佛这招式本身,就在渴望着一套永远无法续上的后续 他正要再来一遍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头顶响起:“小狼崽,想我了没?” 裴灼野闻声骤然收势,腕间一抖,黑色长剑已挽了个利落的剑花背在身后。他抬头望去,只见自家院墙的青瓦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穿石榴红胡裙的小姑娘 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发顶挽着两个俏皮的环髻,却不似寻常闺秀那般缀满珠翠,只松松缠着几圈鲜红的发带。那发带尾梢长长地垂落在肩头,随着她晃荡的双腿在风里悠悠飘荡,衬得她整个人像枝头初熟的海棠,鲜亮又自在 “宋知悦?”裴灼野眉峰一挑,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墙头上的少女咯咯一笑,也不答话,双手在瓦沿轻轻一撑,石榴红的裙摆在半空中绽开一朵流畅的花。她身姿轻盈得像只燕子,脚尖点地时并未没发出什么声响,已笑吟吟地站在了他面前 “就今天呀!”宋知悦仰起脸,眸子亮晶晶的,“刚放下东西就溜出来找你了!够意思吧?” 两年前,桃泉巷的宋家因长子,也就是宋知悦的兄长宋云声,在云雷宗成功突破了第六境——无拘境,成为青璃大洲最年轻的六境剑修,震撼三大洲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消息传出后不久,云雷宗就派人将留在青涯镇上的宋家人接去了云雷宗 宋家人离开后,裴灼野还抱着剑,问顾明归:“什么是无拘境啊?” “是修行的境界,共有九个境界,分为三个层次。”顾明归摸摸他的头,解释道,“窥微、窃灵、易途这三个境界是第三个层次,仅仅是入门,只要是有灵根的人,都可以达到” “而第二层次的掌缘、破妄、无拘这三个境界,整体上却不止上了一个层次。要想从易途突破至掌缘,是非常难的。并且,只有达到了掌缘境,才能算是比成为了修行中人。这就是,我之命途,由我执握。此后每上一个境界,所需的气运、灵力……都会更多" “最后是第一层次的造化、不朽、无极,这三个境界。每上一步都不仅仅是自身的进,而是牵连了世间的种种生灵,开始走入真正的‘道’,逐步升为天上神仙” “不但不知为何,近千年来,再强的修仙者都是卡在这不朽境,无人可以再上一步。近百年来,更是连不朽境的修者都少了很多。目前来算,三个大洲的不朽境修者加起来不足十个” “所以啊,云声这次突破为无拘境,又这么年轻,怕是那帮老家伙最大的希望了” 裴灼野听得似懂非懂的,但还是抓住了关键:“那我现在是什么境界啊?” “你啊,窃灵境”顾明归那如玉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些郁闷,“不过你才十二,别急,慢慢来” 也不知这句慢慢来是对谁说的 不过裴灼野也确实挺慢的,现在都第二年了,他还是卡在这易途境,没有一丝破镜的契机 急也急了,练也练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句话 “尽人事,听天命” 他在等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