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策》 第1章 岱苍初逢 岱苍山,雄浑苍茫,林深如海。此山甚是延绵,东起琅琊与弘农交接之处,西至兖州外方地势减缓。其内草木茂盛,遮天蔽日,禽兽良多,草药亦非常丰富。 这午后,阳光甚好,透过茂密的丛林,在清流见底的溪水上映出五色交晖,水中沉鳞竞跃,周围猿鸟乱鸣,一名布衣少女正跟着一位同样打扮质朴无华的老者在草木间寻觅药材。 少女名唤楚南生,布衣荆钗难掩灵秀。汗水滚过她白皙的额头,一双乌黑的大眼清澈坦荡,透着一股未经雕琢的鲜活、灵动。老者林中景,年约五十,黑发间杂银丝,虽拄着拐杖却步履矫健,眼神锐利如昔。此刻,二人沿着溪水往山下走去,但听林中景捏着一株草药转头对楚南生道:“南生,山中树密草深,日头沉得快,一旦没了阳光,这丛林就危险了,我们得抓紧。”少女笑盈盈,掂了掂背上的框子,爽快地答曰:“好嘞,师傅!”,三步两步轻盈地跟上。 刚转过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前方溪边传来异响——几声尖细的兽叫,夹杂着令人不安的窸窣。楚南生拨开垂落的藤蔓,心猛地一沉。 溪边石滩上,赫然倒卧着一个血人!后背深深嵌着两支羽箭,箭簇狰狞。一只半大的野狸正弓着背,试探着用爪子扒挠那人肩头,鼻尖凑近颈侧,发出贪婪的呼噜声。 林中景按住腰间柴刀,悄无声息地逼近半步,柴刀在石上“咔”地一磕!野狸受惊,低吼一声,“噌”地窜入密林深处。 没了野狸遮挡,那人的惨状更清晰: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身下大片泥土已被暗红的血浸透。他侧身伏地,身侧树干上蹭着刺目的血痕,显然是从倚靠的姿势滑落下来。一只小瓷罐滚落手边,散出雄黄的刺鼻气味 --- 可见此人倒地之前曾试图倒些解毒驱蛇虫的药粉,为彻底昏厥留下些许后手。伤成这样,还有此等思虑,可见其心智坚定。 “师傅!”楚南生立刻上前查看伤势。林中景却未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四周。空谷幽深,突现重伤逃亡者,绝非吉兆。他迅速勘查,发现周遭痕迹已被精心掩盖,直到这棵树旁才力竭放弃。确认暂无追踪者尾随,林中景才回到伤者旁。 楚南生已做了初步处理。“师傅,这人箭伤太重,这里治不了,得回南庐!”她抬头对林中景道。 “南庐”是师徒二人在山脚暂居的小院。林中景闻言,眉头紧锁。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支箭上。箭杆普通,箭簇衔接处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金——那并非锈迹,而是精工鎏金。寻常猎户、兵卒岂会如此?他指尖轻挑开男子染血的黑色外衣,露出里面的素色中衣。针脚细密得惊人,袖口接缝处竟以极细的银线暗锁了一道边!素衣领口,血污之下,隐约可见卷云暗纹。腰间乌木带扣,看似朴素,入手沉甸甸,纹理隐晦…… 此人身份绝不简单。林中景心头警铃大作。这大昭末世,皇帝式微,士族与豪强并起,据州郡以成霸业,战乱频繁。救下此人,祸福难料!然而,当他望向楚南生那双纯粹、执着的眼睛,想着自己从小教导她“医者不问出处”,心头一软,终是还是压下了疑虑,沉沉点了点头。 二人合力小心翼翼扶起男子,林中景尽量轻手轻脚背起他。楚南生接过林中景的拐杖,紧随其后,尽力抹去沿途痕迹,三人匆匆隐入渐深的林间。 到达‘南庐’时,夕阳欲颓。 二人将男子俯身抬至林中景屋内,小心翼翼把他安置在榻上,楚南生即刻转身掩上房门,反手推上木闩。她快步走到桌边,点燃两支松明火把插在壁上,火光跳跃,照亮男子苍白如纸的脸和后背狰狞的伤口 —— 两支羽箭深嵌肌理,箭簇带着倒钩,周围皮肉已开始红肿。 “师傅,一会儿消毒后麻烦您按住他的肩背,别让他中途惊醒挣扎。” 楚南生语速沉稳,手上动作却不慢,迅速从药箱里翻出她师傅唤做‘酒精’的一种烈酒、干净的棉纱布、锋利的银质小刀,还有细如发丝的羊肠线。她将“酒精”倒入陶碗点燃,幽蓝火苗窜起,银刀探入其中灼烧,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箭有倒钩,硬拔会撕下大片血肉,得先切开理顺。”她话音未落,已俯身凑近男子后背,剪开衣服,用干净麻布蘸着烈酒,细细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垢,连嵌入皮肉的细小碎屑都没放过。之后精准按在箭伤周围的穴位上,刀刃寒光一闪,极轻地划过皮肉,创口规整。 “忍着点。” 虽知男子昏迷未醒,她仍对着他低语,接着,指尖捏住箭杆,手腕猛地发力!林中景死死按住男子肩背的瞬间,带着倒钩的箭簇裹着血肉,被稳稳地从划开的口子中取出!第二支箭如法炮制。滚烫的草药汁随即冲洗伤口。剧痛之下,昏迷中的男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楚南生拿起羊肠线的刹那,一只冰凉、满是冷汗的手掌,无意识地、虚弱地触碰到了她的指尖。楚南生指尖一颤,心神微乱。她下意识垂眸看去——火光映照下,男子虽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额发被冷汗浸透紧贴鬓角,却难掩其轮廓的深刻。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而直,薄唇紧抿成一道倔强的线,下颌线条刚毅。即便在重伤昏迷之中,那份沉淀于骨子里的矜贵与久经沙场的悍然之气,竟然很好的融合在一起,盘踞于眉宇之间。他身形颀长健硕,此刻虽虚弱不堪,也依然可窥见常年习武的体魄。 楚南生意识到自己思绪飘飞,立刻收敛心神,声音清冷道:“忍一忍,很快就好。”话音落,针已刺入皮肉。细密的针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伤口在她手下迅速合拢。手法熟稔,分明是千锤百炼的功夫。 不过半柱香,手术完成。止血草药敷上,干净麻布裹紧。楚南生抹去额角汗珠:“箭头腐肉已清,熬过今晚就有望。失血太多,得立刻煎补血药。”林中景看着徒儿,眼中满是赞许,又忧心忡忡地看向呼吸微弱的伤者。 夜色浓稠如墨。楚南生热了剩饭与师傅匆匆果腹,便让林中景去自己屋中歇息,她留下守夜。男子的额头滚烫起来。楚南生喂下汤药,用温湿的帕子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和手臂降温。 万籁俱寂的午夜,一点异响都格外刺耳。 笃…笃…笃… 不是虫鸣,不是风声。楚南生猛地坐直,侧耳凝神。那声音由远及近,沉闷而规律,敲打着地面,也敲打着她的神经——是马蹄声!绝非一两匹,而是一队! 寒意瞬间爬上脊背。她冲去唤醒林中景,急促却压低声音:“师傅!有马蹄声,朝我们来了!” 林中景瞬间惊醒,无需细听,那蹄声已如闷雷滚近。他一把抓起药箱背上:“快!带上那郎君走!” 两人冲回男子躺着的屋内。楚南生伏在男子耳边,气息急促:“有人来了,得带你避一避,伤口会疼,千万忍着!”她本不指望回应,那男子却极其微弱地点了下头,动作轻得几乎无法察觉,唯浓密的睫毛随之颤动了一下,示意他已明白。林中景背起男子,楚南生扶稳,三人仓促推门而出,临行前只匆匆吹熄炉火、灭了油灯,没时间掩藏痕迹,反手带上了院门,便一头扎进浓重的夜色里,向着山林深处狂奔。 身后,蹄声如催命鼓点,越来越响! 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于黑暗的同时,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已如旋风般卷至院前。领头的蝤髯大汉勒马,火光映照着他凶戾的脸,对院门上的“南庐”二字视若无睹。他大手一挥,马蹄粗暴地踏碎了院门! “头儿,刚才山梁上明明看见这边有灯火!”一个吊梢眼副手驱马上前,声音阴鸷。 蝤髯大汉眼神狠厉,抬手制止他,无声地朝后一挥胳膊。一小队弓箭手幽灵般闪出,拉满弓弦,冰冷的箭镞对准了黑洞洞的屋舍。 “放!” “咻咻咻——!” “噗噗噗噗……” 密集的箭雨撕裂空气,狠狠钉入门窗墙壁,木屑纷飞!两轮箭雨过后,小屋已被射成了刺猬。大汉这才狞笑一声,腰刀出鞘:“搜!” 火把涌入,照亮狼藉的屋内。炉中药罐尚温,药香混合着血腥气弥漫。翻找间,一名士兵踢倒了屋角的竹篓——染着新鲜血迹的麻布绷带赫然滚落在地! 蝤髯大汉盯着那刺目的猩红,又猛地看向通往后院的小门,眼神如刀。他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 “追!” 火把摇曳,人马嘶鸣,铁蹄再次轰鸣,带着不死不休的杀气,朝着楚南生三人遁逃的方向,狂飙而去!浓重的黑暗,瞬间吞没了那点微弱的火光,只留下死寂的小院和满目疮痍,无声地诉说着迫近的杀机…… 清平:具有太平、清和平允、廉洁公正及平静等含义。 愿天再赐清平世,不使苍生泣鬼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岱苍初逢 第2章 深夜奔逃 追兵皆骑马,铁蹄踏破夜的静谧。林中景和楚南生背着男子一前一后,全凭对岱苍山的熟稔引路,连火把都不敢点,只在崎岖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亡命奔逃。 夜风如刀,卷着寒意迎面而来,枯黄的败叶被风裹挟,狠狠抽打在二人脸上、颈间,划出细密的痛感。身后,铁蹄叩击山石的闷响像重锤砸在夜色里,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沉。火把的幽光在林木间隙里跳跃、逼近,追兵的咒骂传来,透着狰狞的杀意。 风势陡然又烈了几分,吹得两侧的树木疯狂摇晃。 “快!前面左拐!”林中景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他背上驮着的男子身形高大,分量着实不轻,一路奔逃下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力略有不支,脚步也不知不觉中有些踉跄,有那么几次,险些被凸起的树根、石块绊倒。 楚南生紧紧护在师傅身侧,汗水浸透了额发,后背衣衫紧贴肌肤,冰凉与燥热交替翻涌。她回头一瞥,瞳孔骤缩——数骑黑影已冲出林隙,为首者狰狞的面孔在火光中一闪而没! “师傅,他们追上来了!”楚南生的声音因急奔而微颤。 林中景眉头拧成死结,喘息着咬牙道:“不能硬跑,得想办法甩开他们!” 就在此时,他背上传来一丝微弱的动静。楚南生眼角余光一扫,恰好撞见男子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月光下,他那张俊朗的脸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却惨白。可那眼神,却如寒潭深水,虽虚弱却锐利。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逸出破碎的气音。 楚南生立刻会意,一手拨开路边碍事的枝蔓,一边侧过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你说什么?” “火…” 极轻的气流拂过耳廓,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进楚南生耳中。 火? 楚南生心念电转。强劲的秋风正迎面刮来,带着山林特有的干燥气息,向追兵处刮去。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道路两旁一丛丛枯黄的藤蔓灌木。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形! “师傅!火引子!”她急促低唤。 林中景脚步不停,急促道:“药箱…外袋!” 楚南生刚要去翻,男子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指向自己的袖袋。楚南生毫不犹豫探手入袖,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是几件精巧的金属器物。 “黑色…圆筒…”男子的声音弱不可闻,意思却笃定清晰。 楚南生迅速抽出那支黝黑圆筒,触手冰凉。她瞥向路边一丛堆积得极厚的枯草枯藤,那是绝佳的引火物。她记起江湖上见过的烟火器,反手攥紧圆筒,狠狠拧动末端的机关。 “轰!” 一声巨响炸开,一团炽烈的火焰骤然喷薄而出,瞬间吞噬了枯藤!热浪扑面,火星四溅,差点燎着楚南生的鬓角,惊得她猛地后撤半步。火舌借着风的助力疯狂蔓延,沿着狭窄的山道一路向下席卷,不过瞬息之间,便在追兵面前筑起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 “操!放火?!小贱人你找死——” 追兵的怒吼声震天,却很快被火焰噼啪的爆燃声、马匹受惊后的嘶鸣声彻底淹没。火墙灼热逼人,受惊的马匹连连后退,任凭骑手如何抽打都不肯上前半步。 “走!去黑熊峰石洞!”林中景当机立断,抓住楚南生的胳膊,背着男子猛地拐进一条更陡峭隐蔽的兽径。三人身影没入更深沉的黑暗,只留下身后一片映红夜空的火海。 楚南生一边紧跟师傅的脚步,一边将生火筒塞回锦囊,忍不住低声打趣:“你这东西看似不起眼,威力倒吓人。跟你这人似的,水挺深啊,看着却…” “南生!” 她的调侃话音未落,但听林中景一声低喝打断,声音中透着少有的严厉。她抬眼对上师傅警告的眼神,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俏生生一笑,赶紧弯腰去处理三人留下的痕迹,没有看到那男子射向自己的眼神,虽然虚弱却冰冷,有那么一瞬,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悄然浮上眼底 —— 这丫头心思跳脱,口无遮拦,日后若是泄露了他的行踪,便是个大麻烦。可当他瞥见楚南生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亮得胜过天上星辰时,那丝杀意又骤然褪去。他迅速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所有翻涌的思绪,只留下一片沉寂。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 不知在黑暗与喘息中挣扎了多久,三人终于抵达黑熊峰背阴处。一座被虬结藤蔓和茂密灌木覆盖大半的石洞。林中景小心翼翼放下男子,和楚南生合力,用柴刀劈砍许久,才在植被屏障后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隐秘小道。林中景率先持刀入内探查,确认没有野兽盘踞后,才背起已陷入半昏迷的男子,领着楚南生钻入这冰冷的避难所。 洞内寒气逼人,石壁上凝结着湿冷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三人不敢生火,只能借着洞口藤蔓缝隙透入的皎洁月光,挤在靠近入口相对干燥的地方。说来也奇怪,这么个惨淡、嗜血的夜晚,却漫天明月星辰,清晖洒落遍野。 二人将男子放在最干燥的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上,他一触地面立刻蜷缩起来,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嘴唇冻得发紫。 林中景看了眼徒弟,压低声音,沉沉开口:“南生,此人…非寻常之辈。他身上带着的,不是江湖路数。祸从口出,谨言慎行,莫因一时口快招致杀身之祸。”他的目光扫过男子,带着些许忧虑。 楚南生心中一凛,师傅素来旷达,极少如此严肃。她压下满腹疑惑,郑重应道:“徒儿明白。”目光随即落在那人身上。他蜷缩的姿态显得有些脆弱,楚南生伸手探他额头,热度烫得惊人。再触他后背,冰冷的湿意下,肌肉因寒冷和剧痛而微微痉挛。 没有犹豫,楚南生解下自己还算厚实的粗布薄棉外衫,轻轻覆盖在男子身上。衣衫对他高大的身形而言显得短小,堪堪覆盖到他的小腿,却已是她能拿出的全部暖意。 衣衫落下的瞬间,男子猛地睁开了眼。虚弱中带着不容侵犯的凛然,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推开那件带着少女体温的衣衫。 楚南生按住他的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将衣襟仔细掖好,语气平淡却有医者的威严:“别动。医者眼中,只分活人死人,不分男女贵贱。救不活你,我师徒二人这一夜的苦,岂不白受?” 她故意板起脸,努力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可月光下,她那张年轻娇俏的脸庞,配上微微鼓起的脸颊,在贯来经风雨的男子看来,竟像只炸毛的小猫,看着奶凶,实则毫无威慑力,反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可爱。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后背的剧痛和身体的冰冷并未减轻,但少女单薄的背影,和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阳光的清新气息,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了这绝望洞穴的阴寒。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嘴角边一闪而过,声音嘶哑而低沉:“…多谢。” 话一出口,男子自己都怔了一下。 他此刻重伤在身,脑子本就昏沉混沌,意识怕也是乱了章法,否则怎会对那素昧平生的女子生出这般微妙之感?念及此,心中一阵惭愧。他立刻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狠狠压下。那师徒二人虽救了他的性命,可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无端卷入这场风波的局外人。若能侥幸脱身,此事必须谨慎处置 —— 既不能让他们泄露自己的行踪,又不能因忌惮而亏待了恩人。思来想去,终究要寻个万全之策,既能让二人守口如瓶,也能还清这份救命之恩。 倦意上涌,他缓缓阖眼,强行将这一团纷乱的思绪驱散开来。 楚南生见他不再逞强安静下来,松了口气,靠坐在男子身边冰冷的石壁旁,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短暂的喘息无法驱散心头阴霾。“师傅,”她忧心忡忡地望向林中景,“这里不能久待。他的伤拖不得,追兵也随时会搜山。” 林中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沉吟道:“天亮就下山。东西两镇药铺掌柜与我有些薄面,可佘药材。但…就怕那些人丢了我们踪迹,料想这位郎君终归需要救治,会在镇上设卡…” 他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轻轻碰了碰楚南生的手肘。 楚南生低头,对上男子再次睁开的眼睛。他眼神涣散,显然在强撑,嘴唇却勉力开合着。 楚南生立刻俯身凑近。 一丝微弱的气息带着血腥味拂过她耳畔:“胸前…袋…” 楚南生依言,小心翼翼探入他紧束的衣襟内层,触到一个硬物。她掏出来,是一个巴掌大的皮囊。想起师傅的警告,她将那句又要脱口而出的“你身上零碎真不少”咽了回去,暗骂自己平日口无遮拦太多,得把这跳脱性子收一收! 打开皮囊,里面是一个形似炮仗、却通体暗沉、刻着奇异纹路的金属管。 “点燃…射向夜空…”男子的声音气若游丝,眼神却执着,“我的人…见其…必至。” 楚南生捏着那冰冷的金属管,心头却犹豫。她抬眼看向林中景,师傅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又看向男子,月光勾勒出他下颌紧绷的线条。 “这东西一响,你的手下能不能找到你,我不知道。”楚南生的直言不讳在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但我知道,它肯定会把追杀你的人引来。” 她紧紧盯着男子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问道: “你确定,救你的人,会比杀你的人——来得更快?” 第3章 生死之间 出乎楚南生意料,那男子听到她的问题并无纠结、踟蹰之态,苍白失血的脸上却蓦地绽开一个笑容,带着近乎散漫的豁达,竟透着几分看淡一切的达观,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赌。” 他闲闲吐出一个字,目光越过楚南生,投向洞口藤蔓缝隙外那轮皎洁的冷月,“赌,可能死;不赌…”他顿了顿,嘴角带着嘲讽的孤绝,“…绝对死。”那神态,似将自身置之度外,生死不过一场酣畅淋漓的豪掷。 若非蜷缩于地,气息奄奄,楚南生竟要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悠然来。 一口气陡然堵在楚南生胸口,你倒是死了不亏,活了白赚,我和师傅算怎么个赔本买卖?!她心中暗骂,好个慷他人之慨,看淡别人生死。这么想着,楚南生又忆起昨日救此人时师傅的迟疑,心中不由叹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师傅当初就该拦着自己,免得如今陷入这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搬腹诽尽数写在脸上,配上她此刻灰头土脸,发丝凌乱的模样,那眼神里的无语与愤然交织在一起,落在男子眼中,竟奇异地冲淡了几分洞中的绝望阴霾,让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抱歉。”他又勉力吐出两个字。 楚南生心里清楚,事到如今,确实别无他法。她凉凉地“哼”了一声,压下心头无名火,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拨开洞口的荆棘藤蔓,矮身钻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冻得让她打了个激灵。她举起那支刻着奇异纹路的冰冷金属管对准银盘似的冷月,猛地扯开了引信。 “咻——!” 一道刺目的流光骤然撕裂墨色夜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冲云霄。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山野间炸开,一朵硕大、妖异的赤红色火花在月轮旁骤然绽放,形如怒放的血色牡丹,将半边天幕映得一片诡谲的猩红。 楚南生望着那逐渐消散的余烬,觉得月与火的交织还挺好看。可她实在想不通,如此高悬天际的信号,如何能精准指引人找到这隐蔽的石洞?不过这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轮不到她费心琢磨。想起小时候自己不肯睡觉,师傅给她讲的保卫月亮女战士的故事,楚南生缓缓收起金属管,自语一句:“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殊不知,寂静之下,少女自娱之语被无限放大。洞内,林中景闻言嘴角一抽,这都什么处境,这孩子… 而蜷缩在地的男子,意识本就混沌,模糊地捕捉到少女的戏言,脑海中竟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若注定埋骨于此…与月同眠,得此趣语相伴,也不算太糟。总好过在许都遭人构陷,死得不明不白……’这是他在再一次陷入昏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意识随即沉沦。 楚南生迅速处理好洞口痕迹,束手束脚钻回石洞,目光落在再次失去意识的男子身上,心中默念:昏着好,昏着省心。她在男子身边坐下,静待命运的抉择。洞内重新被死寂笼罩,只有三人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漫长。 焦灼感啃噬着楚南生。她无意间瞥见地上的伤患,身上的裹伤布早已被血污、汗水和尘土浸染得不成样子。再这么捂下去,伤口迟早要溃烂发炎。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清理伤口。她心一横,伸手便去解那污秽的布条。 林中景明白徒弟用意,无声地配合着,从药箱中取出伤药。师徒二人小心翼翼处理着狰狞的伤处,楚南生配合林中景将男子的胳膊抬起,指腹却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异物——它紧贴在男子滚烫的胸膛下,被一层薄薄的里衣覆盖着。 这人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身上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层出不穷,难不成是个术士?楚南生心中嘀咕,这东西妨碍了师傅换药,实在碍事。见男子昏死得彻底,她下意识地就想将东西拿出来,等处理完伤口再原样塞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指尖刚捏住那冰凉硬物的边缘,待要发力——林中景突然攥住了她的手,摇摇头目光沉凝,暗示她‘别碰。’ 楚南生眨眨眼睛,下意识便要松手。 “呃!” 就在她指尖即将离开那硬物的瞬间,一只冰冷、带着血腥气的手如同鬼魅般反扣上来,以惊人的力量死死钳住了她的手腕! 楚南生痛呼一声,骇然低头! 只见地上本该昏迷不醒的男子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却如野兽般凶狠、锐利,充满了**裸的杀意和戒备,死死锁定在她脸上!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渗出更多鲜血。那枚被楚南生指尖碰触到的、沾染了鲜血的冰凉物件,此刻正顺着两人交缠的手,缓缓从他指缝间滑落,啪嗒一声轻响,落回他汗湿的衣襟上,只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 时间仿佛静止。 楚南生被那双充满原始杀意的眼睛钉在原地,疼痛和突如其来的威胁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这人…伤成这样…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 下一秒,男子凶狠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他看清了眼前这张沾着尘土、写满惊骇却依然清亮如溪的少女脸庞——是那个扬言“代表月亮”的姑娘。眼中翻涌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疲惫、茫然和一丝柔软的复杂神色。紧箍着楚南生手腕的五指,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骤然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只是深深地、疲惫地阖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昏迷。 楚南生觉得自己心跳如鼓。她揉揉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腕,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再次失去知觉的男子。她既佩服他那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又对他方才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心有余悸。那枚冰凉的物件到底是什么?竟能让他在垂危之际爆发出如此本能的反击? 她不再多看一眼,迅速和师傅一起处理完伤口,坐到离男子更远一点的地方。 一切又归于宁静,未知的宁静。林中景坐回原处,闭目调息,默默不语。楚南生没这等定力,过了片刻,悄悄挪到洞口,透过藤蔓的缝隙向外张望。山影幢幢,疏影萋萋,万籁俱寂,只有冰冷的月光无声流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笃…笃…笃… 嗒嗒…嗒嗒嗒… 声音由远及近,沉闷而杂乱,硬生生踏碎了山野的寂静。楚南生浑身一僵,林中景也猛地睁开眼睛,侧耳凝神细听。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安 —— 来者究竟是救兵,还是追兵? 唯一能给出答案的人,此刻正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 楚南生不敢钻出石洞,只继续在藤蔓间隙张望。石洞恰好处于下风口,随着人马不断接近,隐约的说话声顺着风飘了进来。 “…妈的,那娘儿们够辣!放火烧老子!待会儿抓到了,男的剁了喂狗,女的…嘿嘿,给老子留着好好‘审问’!” 一个粗嘎的嗓音带着狞笑,满是猥琐与狠戾。 “头儿,小心点,那丫头片子邪门,还有那老东西,看着也不是善茬…” “怕个鸟!没瞧见那信号是从下风口出来的?跑不远!等找到他们藏身的耗子洞,一把全他娘烧成灰!”另一个声音恶狠狠地附和。 污言秽语随风钻进楚南生的耳朵,她惊惧地意识到,来者不善。 顾不上师傅同意不同意,楚南生奔到男子身边,伸手推搡对方:“喂,醒醒!快醒醒啊!你的人呢?你那破信号没引来救兵,倒把追杀你的人招来啦。” 可是,无论她怎么摇晃,男子这次却毫无反应。若不是尚有鼻息,楚南生真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你你你,你是不是有病?碰你东西你活蹦乱跳,杀你的人来了你装死!买椟还珠也不是你这么个买法!”楚南生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林中景本紧绷着心弦,被她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成语逗得 “噗” 一声笑了出来,笑音刚出口,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南生…… 为师可没教你这么用‘买椟还珠’。” “师傅!”楚南生皱眉,嘟囔:“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挑剔这些。” 就在这时—— 洞外嚣张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阵更加急促、更加整齐的马蹄声!蹄声如雷,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什么人?!”追杀者惊疑不定的厉喝。 锵!锵锵! 回答他的,是数道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紧接着,便是短促而激烈的兵器撞击、闷哼、惨叫声!战斗爆发得极其突然,结束得也异常迅速!不过短短几十息功夫,洞外便只剩下零星的、垂死的呻吟和受惊马匹的嘶鸣。 再然后…是彻底的、诡异的寂静。 没有寻人的呼喝,没有靠近洞口的脚步声,甚至连收拾战场的声音都没有。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杀戮从未发生过。 楚南生和林中景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师徒俩面面相觑,眼中都有惊疑和难以置信。 得救了?可…人呢? 楚南生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又拨开一点藤蔓缝隙窥探。月光下,洞外不远处的地上,依稀可见几具倒伏的人马黑影,一动不动。除此之外,空旷的山野间,再无半个人影!那支击溃追兵的神秘队伍,如同鬼魅般出现,又如轻烟般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见其必至…” 楚南生喃喃重复着男子之前的话,“合着就是‘必至’来杀光追兵,然后…就走了?” 她壮着胆子再一次钻出石洞,夜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四下望去,只有死寂的山峦和冰冷的月光,方才的血腥厮杀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她想大声呼喊,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万一…还有另一波追兵呢?万一…这些神秘人本身,就是更大的威胁? 她茫然地站在洞口,心乱如麻,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西边的天际,一点猩红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远处的山脊上跳跃而出!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红光次第亮起,如同燎原的火星迅速蔓延,不过片刻功夫,便宛如游龙般由西向东往黑石峰而来。 “师…师傅…”她侧头喊林中景,声音干涩。 没人来,怕被困死在这里;有人来,怕被杀死着这里。 而那个将他们卷入这场风波的当事人,依旧昏迷不醒,对眼前的凶险浑然不觉。 第4章 幽州黑铁 尖锐的箭啸撕裂空气,冰冷的铁簇在刺目阳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噗嗤!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直刺入背!画面骤然扭曲,刺耳的兵刃撞击与粗鄙的邪笑交织:“给老子抓了那小娘儿们…嘿嘿…” 谢砚豁然睁眼,胸口剧烈起伏。 烛火昏黄,在绣着玄色云纹的帐顶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熟悉的铜帐钩泛着幽冷光泽,浓烈的草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墨香——这是他中军大帐的气息。没有箭矢,没有追杀,唯有后背传来细密的、已然受控的钝痛,提醒着岱苍山那场死里逃生。火海、冰冷的石洞、那双在绝境中依然澄澈得发亮、带着点奶凶的眼睛,还有那句荒诞又奇异的“代表月亮消灭你们”……碎片般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 “将军醒了!”帐外守着的亲卫谢中察觉到动静,惊喜的呼喊一声。话音刚落,帘幕被人利落掀开。一道挺拔的身影快步走近,玄色劲装外罩着半幅盔甲,肩背挺得笔直,透着久经沙场的锐气。他眉眼线条利落,唯有那双眼睛,带着两分温润,眼角微微上挑时,竟透出些书卷气。 此人正是谢砚的副将顾长舟。顾长舟出身王都顾氏,祖上与当朝三公之一的顾延原是同宗。只是到了他祖父一辈,因属旁支,举家迁来兖州。虽离了王都,世家底色未改,家中对文墨修习始终未曾懈怠。传闻他年少时曾入太学就读,后见不惯王都那一派如残烛般苟延的奢靡风气,一腔愤懑无处发泄,终是投笔从戎。也正因这般经历,才养出他身上这文武相济的独特气质。 “将军,您可算醒了!”顾长舟单膝点地,急切地俯身凑近卧榻,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属下率兵赶到黑熊峰时,见满地追兵尸骸,把属下魂都惊飞了。万幸…那楚娘子从石洞里钻出来,说您还活着…” 谢砚缓缓抬手,示意要起身。跟着顾长舟进来,一直侍立在侧的谢中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拖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端过已温好的水,用小勺舀了递到他唇边。 温水流过紧绷的喉咙,带来片刻舒缓。谢砚喉结滚动,声音沙哑低沉:“长舟…细说。” 顾长舟起身,垂手肃立:“诺。将军,您昏迷已是整整三日。属下带兵到黑熊峰石洞时,山坳里横七竖八躺着二十余骑追兵的尸身,个个都是一击毙命,利落得很。可蹊跷的是,现场没留下半分多余痕迹,到底是谁出的手,至今无从查证。” 他目光扫过谢砚苍白沉静的脸,继续道:“随后属下便见到了楚娘子。” 谢砚闭了闭眼,烈焰、石洞、老者、少女再次闪过脑海。他轻轻“嗯”了一声,示意继续。 “属下不敢耽搁,连夜护送您回营。”顾长舟沉了沉声,“途中,军医署刘青山全力施救,只是法子始终不见效,您的气息越来越弱。倒是那楚娘子,看了老刘开的方子后,当场就蹙眉驳了回去。” 他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带着歉意的弧度:“小娘子年纪虽轻,却硬气得很,我看她师傅似是世外高人,老刘好似也确实无法了,便准了她那针药并施之法。也亏得她执拗,硬是把您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说句实话,您再不醒来,属下就要认定是这师徒二人是庸医,将他们剁了。” 唇角那抹弧度转瞬即逝,顾长舟神色又严肃起来,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将军,您重伤之事,属下已下了死命令封锁,只言片语不得传出。然,眼下几桩事,非您定夺不可。” 谢砚目光微凝:“讲。” “其一,是使君那边。”顾长舟道,“您前往黑石堡期间,许都州牧府来了传令,言明使君召您择日归府,似有要事。具体为何,传令者语焉不详。如今您重伤在身,此事…” 谢砚眉头微蹙,父亲此时召见…时机颇为微妙。他沉默片刻,只道:“知道了。还有?” “其二,便是那批被灭口的追兵和救您之人。”顾长舟脸上露出困惑,“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能辨识身份的物件或痕迹。追杀您的人手法老练狠辣,绝非寻常匪类。救您的人,又隐去踪迹…属下实在猜不透是哪方神圣所为。” 谢砚眼中寒芒一闪,没有作声。 谁在杀他?无非那几股势力之一,或者他们联合起来也未可知。 可谁在暗中窥伺还救了他呢?是敌?是“友”?图谋者何? “其三,”顾长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迟疑,“是关于那对师徒。属下护送您回营途中,曾想过…为绝后患,是否该…”他做了个一刀毙命的手势,“毕竟他们知道的太多,又非我军中人,实为隐患。但…他们终究救了您,属下不敢擅专,请将军示下,如何处置这二人?” 谢砚的目光落在营帐一角跳动的烛火上,石洞中那双疲惫却专注的眼睛、那份在死亡边缘带来的奇异生命力、以及那手力挽狂澜的医术…惜才之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悄然交织。 他缓缓开口:“他们,可知我身份?” “不曾。”顾长舟立刻道:“只闻‘将军’之称,营中将军众多,断难猜出主上身份。” 谢砚颔首,决断已下:“留下。以专司我后续疗伤之名,安置营中。军医署不必再插手我的伤情。” 顾长舟闻言,有些许惊讶,还好自己没杀了那师徒,主上似乎很信任他二人。 “然,无我令,任何人不得放其离开,不得使其与外通联!”谢砚顿了顿,开口补充。 “诺!”顾长舟心领神会,软禁既是控制风险,也是变相的保护,更是利用对方的医术,“属下定会着人严加看管,并嘱咐刘青山,您的伤情,止于帐内。” “嗯。”谢砚疲惫地合上眼,“你先下去安排吧。使君那边…待我稍好些再做计较。” “属下告退。”顾长舟抱拳行礼。 “等等,“谢砚忽又睁眼,再吩咐一句:“那师徒二人,你亲自负责。” 顾长舟微怔。营里安全无虞,竟需要他这主将之下第一副手亲自看管一对医者?疑虑一闪而逝,军令如山:“诺!”他抱拳,利落转身掀帘而去。 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谢砚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谢中安静地守在一旁。 良久,谢砚缓缓睁眼,眸中疲累稍褪,更多的是深沉的思虑。他动了动手指,示意谢中:“那东西呢?” 谢中会意,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摸出一个沉甸甸、触手冰凉的黑铁块,恭敬地放在他手边。 谢砚拿起那块黑铁。它不过巴掌大小,表面粗糙,色泽幽暗。这正是他此行冒险的根源——幽州铁。 谢砚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铁块,思绪飘回了黑石堡。 父亲谢巍乃豫州州牧,雄踞许都,是盘踞北方的顶级豪强。然南有寿春李恕,北有幽州李劭(李恕之兄),两股心腹大患,地盘却被谢家生生隔断。若让他们在谢家眼皮底下,打通一条从北向南、输送这顶级“幽州铁”的走私通道…李恕这头恶狼,岂不插上翅膀! 黑石堡,便是这条隐秘走私链上的关键节点!它盘踞在谢、李、琅琊王氏、弘农杨氏势力犬牙交错的阴影地带,再往东便是茫茫大海,是唯一能避开豫州、勾连南北二李的致命枢纽!他孤身犯险,只为探清虚实,以期雷霆一击,彻底掐断李恕的命脉! 而且,此功若成,将是他谢砚在军中和家族内权利扩大的关键一役!足以让父亲谢巍不得不正视他这个嫡次子的能力,打破父亲为了平衡各方利益而倾向于杨氏所出三弟谢砾的局面。更重要的是…他指腹用力,黑铁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弘农杨氏!他那继母杨氏的母族。他有线报,杨氏很可能通过中间环节,在这条走私链中扮演了洗白和抽成的角色。摧毁黑石堡,不仅能打击李恕,更能斩断杨氏这条灰色财路,甚至可能找到指向杨氏的直接罪证!这将是未来扳倒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和她那个同样觊觎世子之位的儿子谢砾的重要筹码! 然而,他失败了。行踪暴露,遭遇围杀,险些命丧岱苍山。 是李恕察觉了幽州铁的秘密已暴露?还是李劭发现了黑石堡的威胁?亦或是…自己身边,有继母和谢砾安插的眼线,泄露了他的行踪?还有那个神秘出手、救了他却又不露痕迹的势力…究竟是哪一方? 无数疑问缠绕在谢砚心头。他紧握着那块冰冷的幽州铁,仿佛要从中攥出答案,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牵动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隐痛,提示他大病初愈身体尚且虚弱。良久,满是思虑的男人终于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