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宜》 第1章 第 1 章 初夏,御桦园。 碧湖波漾,水光泛粼。 炽热的午阳透过层层的榆叶,从其叠密的缝隙中一一洒落。 岸边幽径,两道相对而立的人影,也顺着这日光的照映隐隐绰绰地倒显于地。 两人相对而立,却又面色各异。 其间,那浅色素衣,容色清丽的女子,看着面前长身玉立,气势凛冽的男人,眼里不觉透露出些许谨慎,似对他颇为忌惮。 而男人也自将女子的疏离看在眼里,他见此,眼里不觉闪过些许波动,但不过刹那间,又逐而散去。 见女子这般,男人也不再言语。 他只是微微侧身,而后望着面前风平浪静的湖面,似有所回忆地说道“本王依稀记得,当年就是在这儿,那时的你,是那般地害怕。” 此刻,旧事再次重提,男人侧过头,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女子的神色。 见她从最初的面色虚白,到最后的佯做镇定。 他的心里也不觉多了几分愧疚。 毕竟,不管当年恩怨如何,女子的名节何其珍贵,而他当年那番,无异于将她处于何种难堪的地步。 见此,陆允琢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才对着面前的女子,说出这些年来一直压在他心底里的那句话“其实,现在想来,不论当年是非对错,本王都欠你一句道歉。” 说到这儿,男人顿了顿,看着面前女子对此黛眉紧蹙的样子,他再次恳切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本王可为当年的事负责。” 却不料,就在男人这般示态的话语言尽时,女子却是眸眼猛沉。 她小心地打量了下四周,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颇为慎重地答复道“当年什么事?我想王爷记错了,当年不过是些孩童间的玩闹,对于那些个无伤大雅之事,栖颐也早已忘却。” 女子的回答,让原本满怀期待的男人一震。 他抬起头,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看向了面前的女子,透过她那般熟悉的面容,似仍能看到五年前面对他报复的狠戾,那个双眼通红却仍死死捂着自己衣襟的女孩。 在男人这般打量自己的同时,沈栖颐的脑海中也不停回想着男人刚才说过的话。 她不信淮王会像他说的那般,对她负责。 且不说,当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即使当年,淮王狠下心对她做了那事,但依他们过往的恩怨,他又岂会善待自己? 毕竟,对于她们这样的世家之女而言,她们与家族的命运自当荣辱与共。 如今的朝堂上,淮王与她沈氏势同水火,恩怨不休。 既如此,她又如何会相信一个站在她家族对立面男人的话! 想来,淮王此番所说的种种,不过是他对女人一贯的挑弄罢了! 思及至此,沈栖宜对着面前的男人微微俯了俯身,而后轻声道“殿下,栖颐出来也久了,是时候回至宴席。” 说完,她又顿了顿,而后似想到了什么,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似意有所指地说道“想来,陛下也在宴上等着王爷,王爷切莫辜负了陛下的圣心。” 男人自然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此时,他偏淡的瞳色中也因沈栖颐这急切躲避于他的话语,径直划过一丝晦暗。 “看来,是本王自作多情了。既然对于沈大小姐而言,当年的事算不得什么。那如若本王今后做了更过分的事,届时,沈大小姐是否还如今日这般,觉得一切都无足挂齿?” 听着男人不善的语气,沈栖颐自知是她刚刚的话惹怒了他。 虽然,淮王刚才的话,对她而言,极为孟浪。 但毕竟,此时的陆允琢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可以任人践踏的落魄皇子。 更何况,依着如今朝堂上,淮王一派愈发打压她沈氏一族。 在这沈氏日渐势微的情况下,她也不能在这个关头上与他直面冲突,已致让人抓住把柄,从而愈发对她沈氏不利。 想到这儿,沈栖颐再次俯身,对着面前的男人无奈示弱道“刚刚是栖颐用言不敬,还望王爷恕罪。” 说完这话,她抬起头,见对方脸上并无不虞的神色,接着才又继续言道“王爷天之胄贵,与栖颐更是尊卑有别。既如此,栖颐又岂能仗着一些小事,从而要挟王爷?” 却不想,男人在听完她这话后,却是长眉一挑,而后一声嗤笑“沈栖颐,你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本王,本王不是傻子。” 见自己这番话,并未消除对方的恼怒,反而使他愈发炙怒,沈栖颐也不觉心下一落。 她用力握紧早已濡湿的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她才缓缓抬起眼,带着几分深意,看着面前的男人,决然道。 “王爷,这事,无论是陛下,还是我父兄,他们都不会同意的。” 可男人闻言,却是大手一挥,转而带着不容置疑地口吻道“本王自有办法让他们同意。可如今,本王只想知道你是否愿意?” 就在陆允琢双目灼灼地想要得到面前女子的回答时,可等待他的却是沈栖颐良久的沉默。 而男人见此,也没再逼问她,他只是那般怔怔地看着她。 透过那熟悉的面容,他突然想到了那年他被逼奔赴北疆的时候。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 站在出城的墙头,那般冰寒而后冷漠地看着他远去。 似乎,沉默永远都是她对他的回答! 或许,在他们过往的那些回忆里,只有他一个人觉得那些往事无法割舍,而在她沈栖颐的心里,他陆允琢终究只是个外人罢了! 想到这儿,男人颇为绝望地闭上了眼。 待再次睁开时,他的眼里再无半分柔情。 “沈大小姐的意思,本王已然明白。既然沈大小姐不愿,那本王也绝不再过多纠缠。” 说完,他顿了顿,而后看着面前这五年来让自己辗转反侧的女人,一字一句郑重道“只是,从此以后,我与你沈大小姐再无一丝一毫的瓜葛。” 或许是意识到男人的这番话太过寒绝,让沈栖颐心里不禁生出一丝不安。 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正想再向男人辩解一二。 却不妨,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沈栖颐抬眸望去,透过前方郁葱的榆林,她似乎隐约能看见来人鹅粉色的裙摆。 见此,她原本面上曾极力佯做出的镇定,也掩饰不住此时即将见到来人的慌乱。 毕竟,今日宫宴,鹅粉色的衣裙,好似只有那人! 如若,此时此地只有她一人便也罢了,可偏偏淮王也在这儿。 即使如今她沈氏一族与淮王派径分明,可难保有心之人会拿此大做文章,从而重伤她沈氏。 要知道,她们女眷的言行举止,对于整个氏族而言,得谨而重之,以免一朝不慎,落人把柄。 毕竟,三年前的那件事,不就是最好的先例吗? 陆允琢自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明明刚才说得那般冷寒决绝是他,可看着面前女子眼中的慌乱,他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到底,他还是不忍看着她难堪! 在沈栖颐担忧的神色中,男人突然猛地一个闪身,转而便躲进其身后假山的背落处,让人无法视见。 而这边,沈栖颐见他已然避去,心中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 趁着来人还未与她直面,她也得趁早离开这里才是。 却不料,就在沈栖颐抬脚刚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辞。 见此,沈栖颐自知避不可避,只好无奈地回过头,看向了来人。 果然,一名身着鹅粉色锦服,面含桃黛,髻梳垂云的艳丽女子拂过沿途繁茂的枝叶,已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女子四下打量,见到此地似仅有沈栖颐一人时,她的眼底不由显出一抹异色。 但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她还是不动声色地上前对着沈栖颐言谈道“真没想到,阿葳居然在这儿碰到沈大小姐。” 这边,沈栖颐闻言,不由黛眉一蹙。 她自知这人是话里有话,但出于世家贵女的教养,她还是对着来人颇为客气地回答道“徐小姐客气了。刚才席宴中,栖颐略感闷热,便出来透透风,不想这一走,便行至此处。” 徐葳自然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敷衍,转而眼角一扬,语气略带寒意“那可真是巧了,此地极为隐秘,刚刚不知阿葳是否晃了眼,好似还瞧见一个男人在这儿。” 说完,她顿了顿,而后眼带鄙夷,意有所指道“若不是阿葳知晓,依沈大小姐的品行,做不出这婚前便与人暗通款曲之事。这若是换作其他不知内情的旁人,定是要误会你沈大小姐不知羞耻。” 沈栖颐自然也知这徐葳来者不善,毕竟她俩一向不太对付。 更何况,依着徐家如今在朝堂上的种种举措,已然表明要与她沈家为敌。 既如此,那她与这徐葳就注定不能和处。 想到这儿,沈栖颐也不觉沉了眉眼,对着面前的徐葳冷声道“我与徐小姐皆在闺阁,这样的玩笑话,知道的人呢,听听就过了。这不知道的人呢,还以为徐小姐怕不是与哪家的郎君私会,要不然一个闺阁女子,怎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听着沈栖颐这番含沙射影的话,徐葳闻言倒也不恼,反而还带着几分得意,勾唇轻笑道“我有没有跟哪家郎君相好,这用不着你沈大小姐操心。毕竟,我徐家再怎么也不是你如今岌岌可危的沈氏可比的!” 说完,她话音一顿,而后极为笃定道“要知道,如今淮王殿下势大,我徐氏与殿下母家乃是姻亲。而你沈栖颐,当年害死宁妃娘娘的罪魁祸首,我倒要看看,待你沈氏一族落败之时,你这个贱人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宁妃的死,一直都是沈栖颐心中不可对人言说的秘密。 但如今,猛然被徐葳提及,沈栖颐心头也是不由一颤。 开文啦[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当年的事,与她无关! 可偏偏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她害死了宁妃。 想到这儿,沈栖颐还是颇为不安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假山。 毕竟,宁妃可是那人的生母! 虽然,她不知,刚才他与她那般言辞,到底意欲为何! 可三年前,他被逼远走边疆,是她谋算的手笔。 时至今日,沈栖颐也忘不了,那年她站在出城的墙头,那人望向她时,眼里极尽的仇恨。 走之前,那人对着她的方向无声地动了动唇。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她看得十分真切! 那人分明是在向她说,沈栖颐,我会回来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是的,三年后,他回来了! 带着对沈氏彻骨的恨意,靠着威武远赫的战功,他再次回到了京都! 若说对他丝毫不惊惧,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若说后悔当年所为,倒也不曾更变。 毕竟当年他对她做下那种事,妄图通过那样的方式毁了她,从而为宁妃报仇。 那事关乎她一生的命运,他还没做成,都令她如此害怕,若是他做成,沈栖颐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会是何种凄惨的下场! 他都已经对她下了狠手,明摆着他们不死不休,既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再对他的所作所为忍气吞声! 这边,徐葳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副黛眉紧蹙的模样,误以为她是在悔恨当年所做之事,所以才这般愁容。 见此,她不由再次出言轻辱道“怎么?看着如今殿下势压景王,所以你沈栖颐后悔当年所做的恶事了?” 说道这儿,徐葳微微一顿,而后眼中恶意涌现,极为不屑道“可惜晚了,你们当年对殿下,对娘娘的所作所为,其罪不可饶恕,像你们沈氏这般奸诈的恶贼,殿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徐小姐,我沈氏就算如今再不济,那祖上也曾有恩于你们徐家,既如此,那就容不得你一个小辈在此肆意诋毁。亦或再退一步而言,我沈家向来家风清白,沈氏子女,既行之事,从不愧心。” 看着面前的徐葳因她这番反驳,从而面色青白纷杂的样子,沈栖颐眉眼一压,对着她再次禀然地斥责道“倒是如今你们徐氏的所作所为,那可真是令人不齿。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沈家虽不求你们徐家衔草结环,但也没想到如今竟被你们徐家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虽然,沈栖颐心中清楚,如今徐葳及其整个徐家的所作所为,无外乎仗着自己是淮王母家的姻亲,加之如今淮王盛宠隆身,所以立站淮王,就是为求日后谋得一份从龙之功,从而荫罩整个徐氏。 照理来说,这些朝堂政事,不过都是各在其位,各谋其处罢了,她一闺阁女子,也说不得什么。 但如今,徐葳已经这般明目张胆地挑衅,她若是一再退让,唯恐让人也一并将她沈氏看低了去。 “你沈大小姐倒是牙尖嘴利,我不与你争这一时口舌之快。只是,待他日,你沈氏一族下狱之时,我倒要看看你沈大小姐,还有没有今日这般言辞凿凿。”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在口舌上讨不到好处,反而还被这沈栖颐训教一通,所以徐葳在说完这番示威的话后,便径直拂袖离去。 这边,见徐葳已然走远,沈栖颐这才缓缓移身。 待行至那假山处,她停下了脚步。 果然,这背落处已并无那人的身影。 见此,沈栖颐不由垂下了眉眼。 不知,在她与徐葳交锋之时,那人是多久走的?也不知,他又听了多少她与徐葳的谈话? 但随即,她又重重地摇了摇头。 她真是被那人刚才那番莫名其妙的言辞给影响了,如今朝堂局势焦灼,她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儿想些有的没的? 毕竟,他与她们沈氏注定成为不可言和的仇敌,既如此,她又何须再去探求他说那些话的用意! 当务之急,她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才能让表哥拥有更多势力的支持! 毕竟,他们沈家,作为六皇子景王的外戚,只有表哥坐上那个位置,才能保证他们沈家的今后! …… 这边,沈栖颐刚回至宴席上,与其交好的闺阁女伴便走上前关候。 “栖颐,你怎么了?不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一回来你的脸色便这般难看!” 身着浅蓝锦衣,髻盘绾柳的秀丽女子,对着沈栖颐一脸真切地问道。 沈栖颐见此,眼色稍衔晦暗,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没事。” 见自己多年好友这般,加之她出去不久,淮王便也跟着离席,崔茹吟的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于是便靠近沈栖颐,颇为小声地问道“栖颐,你和淮王差不多前后脚离开的,他是故意去找你了吗?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当年宁妃的事,崔茹吟也曾有所耳闻,只因当时的她卧床休养,那段时间都未曾去过国字监,所以即使是如今的她,也不甚明了当年具体发生了何事。 此番看着沈栖颐面色这般地苍白,崔苏吟心里估摸着是淮王仍对当年的事怀恨在心,所以故意去找自己这个闺阁之交的麻烦。 听着好友这般的关切之语,沈栖颐面色也不由有所思量。 但最终她还是抬起头,对着面前的人虚虚一笑道“没有,与旁人无关,我只是太累了。” 或许是意识到,沈栖颐不想与自己过多说这事,崔茹吟也颇为识趣地再未提及。 “你没什么事就好。对了,栖颐,下月我生辰即至,到时候你可要前来观宴才是。” “当然,这么重要的事,我定会前往!” 沈栖颐轻轻握住崔茹吟的手,以示让她宽心,她的生辰宴,自己这个好友定会去的。 崔茹吟见此,眼中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但转而,她又似想到了什么,于是,她带着几分期艾道“还有,栖颐,你一定要嫁给景王为妻吗?虽然我知晓景王是你表兄,但除他之外,以栖颐你这般的才貌,也多的是人前来求亲。” 沈栖颐闻言,不觉黛眉一展,似意识到崔茹吟的弦外之意,她眼角微敛“茹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是有人向你说了什么吗?” 崔茹吟也是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般直白。 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再加上,近来自家兄长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几番纠结下,崔茹吟还是决定将这个事挑明了说。 “栖颐,实不相瞒,我二哥对你尤是中意。只是,你自惯与景王一道。虽然,我知晓,景王是你表哥,沈家也是有意让你成为景王妃的。但是,说句实话,景王那样的人,实非良人。” 说到这儿,她略微忐忑地打量了下沈栖颐的面色,见她脸上未显露出不虞的神情,这才又大着胆子继续道“而反观我二哥,君子六艺,他是无一不精;加之除却两个长辈赏赐的通房,他的身边便再无其他女子,京中多是女子想要与他结姻,可是他硬是一个也未曾瞧上。如今,他对你有意,而我俩又交好,不管怎么看,你愿意当我嫂子,都比成为景王妃来得妥当。” 其实崔茹吟这话说得在理,女子的婚嫁,这种决定女子一生的终身大事,如何不得万番考虑。 可若是这崔家不是太子一派,倒还有所可能。 只是,在朝堂这般复杂纷乱的局面中,挡在表哥面前的,除却淮王,便是太子,而这两方人马偏偏又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她如今还能与崔茹吟交好,是因为表哥和太子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一旦涉及双方今后的家族权势,届时的沈家与崔家,便会如同今日的徐家与沈家。 所以,沈家不会让她去赌,而她,也不可能为了一份所谓的情爱,去背弃生养自己的家族。 望着面前崔茹吟极为期待的目光,沈栖颐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茹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二哥,是个极好的人。只是,我与他,没有缘分。” 崔茹吟自然也知晓,她言下之意的委婉。 只是可惜了自家兄长的一腔情意。 但二哥的事终究与她俩的交情不同。 崔茹吟也在片刻的惋惜后,释然地说道“哎呀,我只是说说而已。再加上,情爱这种事,就得看两厢情愿。要我说,也都怪我二哥他以往太过顾及面子,他心里欢喜你,面上却又佯做冷淡,这种莫说旁人,就是我也要误会。” 沈栖颐也是有些没想到,以往自己每次去崔府拜访,那个总对自己冷脸以向的崔二郎,竟是这般的心性。 但她终是轻轻摇了摇头,对着崔茹吟道“不是的。我从未觉得是因为你兄长对我所表现出的冷淡。只是,向来女子婚嫁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说到这儿,沈栖颐明显一顿,而后看着崔茹吟无比凝重地说道“更何况,茹吟,像我们这样的出身,一旦联姻,便是两个家族的大事。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接受你兄长的心意!” 崔茹吟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说,一时不由错愣。 良久,她才看着沈栖颐,有所感叹地说道“栖颐,你太过聪慧,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这般不值当!” 第3章 第 3 章 沈府。 沈栖颐刚一踏进大门,便被随候的下人禀报,老爷让她前去书房,有要事相商。 见此,沈栖颐不由眼眸半敛。 她这才刚一回府,父亲便让她前去书房,这般急切,莫非是又出了什么事? 来不及多想,沈栖颐连忙快步行至书房处。 推开房门,走进内室。 只见一身着朝服的中年男人,正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的折书。 沈栖颐对着他俯身道“父亲这般匆忙唤女儿前来,可是出了何事?” 沈肃闻言,看了看面前的少女,而后起身才将折书放置一旁,负手说道“颐儿啊,淮王那边是注定不会放过我们沈家的,咋们还是要为景王多做打算。为父知晓上次那事,是景王糊涂,可到底他是你姑姑的儿子,咋们沈家今后也只能指望他。” 沈栖颐自是明白沈父的意思。 她垂下眉眼,恭顺地说道“父亲多虑了,近日未去姑姑宫中,并非我心有不满。而是因着淮王一派愈发针对我沈家,而表哥又因先前那事让陛下动了怒。我虽为女眷,可一言一行代表地皆是沈家的脸面,在如今这般局势严峻的情况下,栖颐为了沈家,为了表哥,自当谨慎行事才是。” 她的话并没有说明,可沈肃沉浮官场那么多年,又如何没听出她的用意。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沈家任何人的各种言行都被人盯在眼里,也许她沈栖颐只是如往常那般与姑姑叙话,可在那些有心之人的故意渲染下,也许传至帝王耳中便是另外一重意思。 但到底,小妹那边,唉! 沈肃望着面前这个从小便天资过人的长女,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颐儿啊,你行事,为父向来放心。” 说完,他又顿了顿,而后才继续说道“可惜你姑姑不如你这般聪颖,要不你过几日还是去你姑姑宫里看看吧,切莫让她以为我们与景王离了心。” 听着沈父这般言辞,沈栖颐知晓必是沈贵妃说了什么。 虽然心中不虞,但到底她还是将去沈贵妃宫中的事给应了下来。 …… 永仪宫。 一袭华丽宫装,身着锦缎的美艳妇人半斜于卧塌上。 此时的她正慵懒地抬起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尖上新染的糜红。 一旁伺候已久的宫人见状,立马会意地走上前恭维道“这丹琼花染的甲色就是鲜艳,不过还得是娘娘这般的妍丽容色,才能使其相得益彰!” 沈疏澜瞥眼看了下身旁面带谄笑的婢女,而后抚了抚那指尖上的丹蔻,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再好看又能怎么样?只要陛下不喜欢,那也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罢了。” 她这一番话,听着不以为意。 可在宫里面做事的,哪个不是个人精。 沈贵妃这明显是话里有话! 一时间,周旁伺候的侍女皆因她这话颤颤巍巍,都纷纷将头低了下去,生怕自己被沈贵妃注意到。 毕竟一听贵妃这语气,就知道她这是在哀怨,这段时日,陛下已久久不曾驾临永仪宫,更不曾宠幸贵妃! 其实,对于她们这些个在嫔妃手底下做事的人而言,若是跟个帝王恩宠的主子,那还好。 怕就怕在,若跟个不得帝心,而又性情薄寡的主子,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而偏偏沈贵妃便是如此,她为人喜怒无常,又不得圣心,她们这些个在她手底下做奴婢的,可不得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就怕一个不慎触了她的霉头,因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就突然发火,从而迁怒她们这些无辜的人。 一旁的大宫女襄萃意识到眼前的沈贵妃略有发怒的迹象,连忙上前,欲出言宽慰。 却不料,就在她将要张口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婢女的通传。 “启禀娘娘,沈大姑娘来了!” 这边,沈贵妃闻言,眉眼轻扬,似有些惊诧,而后她才对着身旁的襄萃示了个眼色。 襄萃到底是宫中的老人,沈贵妃不过一个眼神示下,她便立刻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不多时,沈栖颐便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了内室。 她望着面前卧榻上的沈贵妃,正准备俯身行礼,却见沈贵妃对着她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着她上前。 待她缓缓行至沈贵妃卧榻旁,沈疏澜不紧不慢地拉起她的手,而后眉眼衔笑,似乎意有所指地说道“咱们栖颐好久都不曾到姑姑这里来了,如今跟姑姑都有些生分了。” 沈栖颐自然也是听出了沈贵妃的弦外之音,她缓缓抽回了手,而后低着眉,似极为恭敬地对着沈贵妃说道“姑姑说笑了,并非栖颐不愿来往,而是因着近日淮王之事,父亲极为灼虑。栖颐虽为女儿身,可到底也是沈氏的子女,自得为父亲和姑姑多加考虑。” “看来是本宫小气了,本宫还以为你仍在为了霁儿那事生气,所以这些时日便不曾到姑姑这儿来。” 沈贵妃听闻沈栖颐的解释,并没有想象那般释怀,反而有意无意地提起先前之事。 而沈栖颐见此,自也知道这不过沈贵妃的敲打,她便也没再出言,而是沉默地垂下了头。 这边沈贵妃见她这般,倒也不恼。 她只是拿起帕子,再次搭在沈栖颐的柔荑上,似作为一个长辈语重心长地对晚辈开解道。 “栖颐啊,不管霁儿当初如何糊涂,可咱们毕竟都是一家人。姑姑也知晓,霁儿当初那事做得不像话,折了你的颜面,姑姑知道你委屈了,可男人嘛,又有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说到这儿,沈贵妃略微一顿,而后她抬起头打量着身前仍默不作声的沈栖颐。 见她仍是那般颌首低眉,不由怒从心起。 她作为长辈,都已经这般给她脸面了,她作为晚辈竟敢如此拿乔! 再加之最近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不顺,让沈贵妃本就郁结于胸的怒火,忍不住在此时全部发泄了出来。 “沈栖颐,本宫已经对你这般好言相劝,你就莫要在此故作姿态。要知道,霁儿可是亲王之尊,不过是宠幸个女人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再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趁着霁儿那事,借机拿捏霁儿,拿捏本宫!” 听着沈贵妃话语中的戾声斥语,沈栖颐心中苦涩弥漫。 可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也不得不在此时一一咽下。 毕竟,姑姑说得对,即使表哥再怎么糊涂,可终究他们骨子里都是流着沈氏的血! 她努力平复下心中的酸楚,而后面上露出一抹轻笑,再次温声对面前的沈贵妃解释道“姑姑言重了,栖颐并非还对那事心存怨恨。只是,如今局势于我们愈发不利,栖颐只是担心,引诱表哥的那些人,会不会是他人派去的细作?” 说到这儿,沈栖颐微微一顿,而后她看了眼沈贵妃的脸色,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又继续说道“要不然,为什么上次的事闹得那般沸沸扬扬,以至于让陛下都动了怒。要说这其中没有旁人的算计。姑姑,你信吗?” 那件事发生得太过巧合,沈贵妃对此也不是没有过怀疑。 只是,后来查了查去,都查不出什么其他线索,于是,那笔风流债也只能全当霁儿的一时糊涂。 但如今,猛然听沈栖颐这般言说,沈贵妃心里也是不由一惊。 她谨慎地看了眼四周,而后对着其他人挥了挥手。 襄萃立马会意地带着其他侍女退下。 顷刻间,整个内室只余下沈贵妃姑侄两人。 “那件事,其实本宫也觉得太过蹊跷,只是我们无法证明霁儿是被人给陷害了,如今陛下也对霁儿生了厌,已经好长时间没给过霁儿好脸色看。” 到底事关自己的儿子,沈贵妃也不由愁容满面。 “既然他们有心设计这一切,那又怎么可能会让人轻易查出。只是,这件事也就罢了,大不了就说是表哥一时糊涂。可是,姑姑,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都已经让表哥陷入如今这般的窘境,如若表哥再出什么差错,那他下次又将会落到何种境地?” 看着沈贵妃紧蹙的黛眉,沈栖颐重重地叹了口气。 “姑姑,不是我不满表哥宠幸别的女人,只是如今这样的多事之秋,我们自当谨言慎行,以防行差就错。若是表哥再一个不慎被人拿住把柄,那届时可就不是让陛下生厌那般简单。” 这话这般明晃晃地说出来,饶是沈贵妃也不由变了脸色。 在宫中这么多年,她又如何不知,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下,那隐伏于暗里的波涛汹涌。 原以为不过是霁儿的风流韵事,可如今看来,怕是她太过纵容。 沈疏澜这才仔细打量着面前面的少女,见她眼色清明。 若不是她极言陈利要害,她恐怕还真不会将那件事往细了去想。 想到这儿,她心有余悸地褪下手中的碧镯,而后将其塞进沈栖颐的手中。 “好孩子,是姑姑冤枉你了。姑姑也是一时心急,所以才口不择言,你切莫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说完,沈贵妃又似想到了什么,她朝着沈栖颐示好般地笑了笑道“难怪霁儿总说你聪慧呢,咱们栖颐可不就是嘛,以后有你帮姑姑看管霁儿,姑姑也能放心了。” 听着沈贵妃此番的示态,沈栖颐没再多言,她只是识趣地低下了头,随后恭敬地回答道“姑姑客气了,这都是栖颐应该做的。” 沈贵妃见状,正想再说上那么几句,却不妨,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叩拜声。 不多时,一名身着玄衣,容行清俊的男子便径直走了进来。 男子见着沈栖颐时,初初有些惊愕,但不过片刻,他便反应了过来“表妹,好久不见!” 沈栖颐见到来人时,俯身退了一步,正准备行礼。 却不妨,就在这时,陆允霁折身,虚虚扶了她一把“表妹可还在因那事怨我,近日都与本王生分了不少。哎,当初都怪本王酒后无德,这才酿成大错。” 他都如此作态了,沈栖颐也自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表哥严重了,若是有心之人恶意陷害,那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既如此,又岂能将错全怪在表哥一人身上。” 陆允霁听完这话,或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觉面色讪讪。 而这边,沈贵妃见他们两人略显尴尬,立马出面打着圆场道“好了,霁儿,虽说上次之事,是他人故意陷害。可到底来说还是你的不对,你还不好好与栖颐赔礼道歉一番!” 说完,她看了眼陆允霁,便扶了扶额,摆了摆手道“本宫也有些乏了,你们的事,就出去说吧!” 陆允霁闻言,立马会意地对沈栖颐说道“表妹,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沈栖颐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跟着他径直走了出去。 ……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 或许是出于羞愧,最终到底还是陆允霁先开了口“表妹,本王近日新得了个荆兰玉镯,等下便派人拿给你,想来那镯子戴在你的手腕上,定是好看!” 沈栖颐闻言,掩去眼中的暗色,而后颇为客气地回应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陆允霁见着她这般,不由眸光微闪,他正准备再对着沈栖颐说些什么。 却不防,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正面向他们行来。 陆允霁因来人的出现,恰恰停下那将要出口的话。 而沈栖颐待对上来人那漆黑如墨的瞳色时,不觉心头一震! 第4章 第 4 章 陆允霁死死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明明心里对他恨之入骨,可面上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兄友弟恭。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皇兄,不知皇兄,这是要去哪儿?” 陆允霁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可若是细看,那笑并不达眼底。 而这边,男人闻言,并未出言。 他只是那般冷冷地看了眼陆允霁,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面前低眸垂目的女人。 这才昂起头,对着陆允霁沉声道“自当是为父皇交代之事!” 说完,他略微一顿,才意有所指对陆允霁道“毕竟,本王可不像六皇弟这般悠然自在,以至能闹出在花街柳巷为了名琴妓与人大打出手的艳闻。” 此言一出,陆允霁先是一愣。 而后似听出了陆允琢话里的讥讽,心中不由升起熊熊燃烧的怨愤。 他是没有想到,原以为这陆允琢至少面上会与他们装模作样一下,却不想他竟这般猖狂,居然当面说出此般令他难堪之言! 这边,沈栖颐见情势不对,连忙抓住陆允霁的手。 而后,她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迎着男人似讥若讽的目光,当机立断地说道“淮王殿下说笑了,景王殿下那时不过是看不得柔弱女子受到屈辱,所以才不顾身份,挺身而出。原是一番壮举,却不料,世人多以传讹,传来传去,就成了这般。”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看着男人此时略显冷寒的目光,再次毫不畏惧地说道“栖颐知晓,谣言止于智者,像淮王殿下这般颖悟绝伦的人,必当能明白当日景王殿下的仗义与冤屈!” 这番话分明是诡辩之言!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能拆穿其中的真假! 可男人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沈栖颐话中的纰漏,他只是那般眼色晦暗地看着她,而后顺着她的话说道“也是,男人对女人的怜爱,又怎可只能用武力显明,那自当碰触,交合,方才算是女人对男人的回报。”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反常态地对着此时正一脸不明所以的陆允霁轻笑道“六皇弟,其实这件事,本王也是相信你的。毕竟,沈大小姐说得对。女人,就算是摸了,碰了,哪怕因此闹得满城风雨,只要旁人不曾亲眼目睹,那便当不得真。” 这话着实莫名其妙,就连陆允霁也被他突然这话,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反观,倒是一旁的沈栖颐却因他这话,面色猛然煞白。 女人,就算是摸了,碰了,哪怕因此闹得满城风雨,只要旁人不曾亲眼目睹,那便当不得真。 这句话似乎如同魔咒一般,再次将她拉回了那个不愿去回忆的初夏。 她曾被人束缚的双手,破碎的衣裙,散落的亵衣。 那是男人在报复她。 他不顾她奋力地挣扎,尖声的哭喊,粗暴地扯下了她的衣裙。 虽然,不知为何,他最终停了下来,但女子最为隐秘的地方也曾被他尽数看去。 那件事,曾深深地埋在沈栖颐心中,虽然除却男人与她,再无一人知晓。 可对于沈栖颐而言,那件事就如同臂弯处那无法摆脱的伤疤一般,即使早已痊愈,可它却永远在那儿提醒着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此事再被提及,虽然旁人不明白男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她沈栖颐还能不明白吗? 似见着身旁的女子神色不对,陆允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随后又一掩而去。 他俯首,带着些许关心,对沈栖颐温声道“表妹,你怎么了,你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沈栖颐回过神,对着他虚虚一笑“无事,只是身为女子,我不太喜听这些浑话。” 说完,她望向了这些年来让她曾饱受梦魇的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俯身做辞道“想是淮王殿下有要事在身,那栖颐与表哥就不多扰了。” 似意识到她因自己那番话而显露的异态,此时的陆允琢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就认准了陆允霁? 从小到大,便是这般! 难道,为什么她就不能看看他呢? 这些年,他一直念着她,想着她。 无数个夜寐难眠,辗转反复的日子,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过往的那些事。 他承认,当年因为母妃的死,他报复于她,意图毁了她,从而让她与他一道坠入那无尽深渊。 可望着她满脸的泪痕,他终是不忍,选择放过了她。 可她呢,她不但不感念他对她的仁慈,事后竟还那般设计于他,以至于将那时的他逼得不得不远走边疆。 这边,沈栖颐见男人不言不语,他只是那般神色莫名地盯着自己。 不由心中一惊。 而后她心下一狠,顾不得礼数,不待他的答复,便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一旁的陆允霁见状,连忙对着陆允琢拱了拱手道“那皇兄,我与栖颐就先不多叨了。” 说完,他起身上前,大步追上不远处的沈栖颐。 徒留陆允琢一人留在原地,双拳紧握于侧,眼色冷寒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 小径处。 见面前的沈栖颐愈发快步,一旁的陆允霁终是忍不住上前拉住她,而后带着几分质疑问道“表妹,你怎么了?刚刚的行事可不是你以往的作风!” 猛地被陆允霁这般一扯,沈栖颐从刚才起就狂跳不止的心这才稍微冷却了下来。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已引起了陆允霁的怀疑。 沈栖颐颇为落寞地垂下眸,不自觉抿了抿唇,这才轻声答道“他故意当着我们的面,说那些话,不就是想羞辱我们,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横竖他与我们沈家势同水火,不可调和。他都已经那般不给我们面子,我们又何须再忍下去?” 此话说得在理! 可陆允霁还是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看着面前低垂眸眼的沈栖颐,他终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表妹,他是不是曾对你做过什么?” 其实,这事想来也不可能。 毕竟,在陆允霁的记忆中,沈栖颐倒是从小与他如影随行。 即使是被陆允琢狠意报复的那些年,表妹都是一直陪伴自己的身边。 要说,她与陆允琢有什么事,他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出来。 可刚刚陆允琢那杂碎说那种话,明显是话中有话。 难道是那次! 猛然间,陆允霁想到了一种可能。 三年前,在一次,他们被陆允琢欺凌的时候,陆允琢曾单独将沈栖颐一人带走。 待表妹再次回来时,除却微红的眼眶,稍显凌乱的衣裙,其他再无甚不妥。 他一直以为是陆允琢那杂碎对表妹动了粗,甚至就连表妹自己也说,是陆允琢打了她。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年岁也不大,陆允霁也未曾往其他方面多想。 如今,早已深知男女之事的他,又如何不懂! 即使陆允琢那杂碎再怎么恨沈家,可他毕竟是个男人。 尤其是自家表妹这般花容月貌,世间又有多少男人能不心动呢? 一想到面前的沈栖颐有可能被人占了先,尤其那人还是他深恶痛绝的陆允琢。 陆允霁免不了此时看向沈栖颐的目光中,隐显厌恶。 “表妹,该不会你真被他碰过了吧?” 看着陆允霁投过来时略带鄙夷的目光,沈栖颐的心,在这一时间被深深刺痛。 当年发生那种事,还不是因为面前的陆允霁太不成器。 即使被陆允琢折辱,她身为女子,他们那群人自然也不会对她动粗。 可为了保护当时的陆允霁,那时的她选择不顾一切挡在陆允霁的身前。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举动,惹恼了陆允琢,这才导致她被陆允琢单独带走,继而发生了后面的事。 若说陆允琢的所作所为,起码还能说句事出有因。 可如今陆允霁这般,着实让她心生寒凉。 若不因他是姑姑唯一的儿子,以陆允霁这般的品性,她沈栖颐又何至如此! 但如今眼下之际,她定不能让他知晓当年陆允琢对她做的那事! 思已至此,沈栖颐似再也顾不上以往所有的体面,猛然向陆允霁伸出了巴掌。 一时间,陆允霁也被沈栖颐这般突如其来的举措给惊愕住。 他抚着发麻的脸庞,极为呆愣地看着面前怒火炙盛的女子。 “陆允霁,你所有的聪明劲都用在了猜测自家人身上,别人不过一句挑拨,你就这样信了。你有没有想过,我将是你的发妻,你这样问我,将置我的名节于何地?” 说完,沈栖颐微微一顿,而后似别有深意再次说道“难道上次那件事传得那般人尽皆知,还不是你的教训吗?” 见她这般怒斥戾责,陆允霁待反应过来,立马小心翼翼地赔礼道“表妹,都是我的不是。陆允琢那狗杂碎,就是不安好心,他那般言辞,就是意图离间我俩,表哥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这才胡言乱语,还望表妹莫要放在心上。” 即使他这般小心赔罪,可沈栖颐面上还是一脸愤懑的样子“我怎可担得起景王殿下的赔罪,就连我这时刻在你跟前的人,都要被猜忌是否与人有染。保不准哪一日,殿下一个不顺眼,又要给我罗织什么罪名出来?” 陆允霁闻言,连忙再次赔笑道“表妹,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都是我的错。这样吧,我库房那支千年白参,就当做是我对表妹的赔礼,你就莫要与我多做计较。” 听着陆允霁这般示弱,沈栖颐这才不留痕迹地擦去手中因惶恐所濡湿的冷汗,低首垂眸道"既是殿下的心意,那栖颐就不推脱了。" 第5章 第 5 章 自从那日,淮王当着两人的面,说了那样的话后。 沈栖颐也是胆战心惊了数日。 好在,最近这些时日都再无异样发生,这让她原本紧缚的那口气暂时松了不少。 虽然,依她对淮王的了解,他应该不会那般无耻,将那种事拿来当做攻讦沈家的把柄。 可这毕竟事关她的名节,她不得不小心为妙! …… 这日响午,沈栖颐原是跟着教仪嬷嬷在闺阁学艺。 却不防,下人匆忙跑至静颐院,让沈栖颐立刻前去书房,言是沈肃有要事要见她。 见下人这般急切的模样,沈栖颐不由眉羽微蹙。 虽然她面上看似并无波澜,但心中难免掀搅惊涛骇浪。 父亲这才刚下早朝,便让人来寻她,这般匆促,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难道是那件事暴露了,所以父亲才这般着急处理她。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应该,若说是陆允琢有意让父亲知晓了那事,那不至于拖到如今! 看来应该不是这个事。 如果不是这个事,那又会是什么事呢? 怀着这般疑惑而又忐忑的心,沈栖颐终是敲开了书房的房门。 待至内室,沈肃见到她时,径直大手一挥,斥退左右。 余下,整个内室,便只剩她与沈肃两人。 见此,她带着些许不明,对着沈肃福了福身“父亲寻女儿前来,可是为了何事?” 沈肃闻言,并未作答,他只是那般眼色深沉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自幼便聪慧过人的长女。 良久,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颐儿啊,在为父众多孩子中,你的才智最为出色。按理来说,这些朝政的事,你身为女子,为父本不应该说给你听,可如今事关咋们沈氏一族的生死存亡,为父想听听你的想法。” 说完,沈肃转身拿过书案上的纸张,径直将这些都递给了沈栖颐。 沈栖颐接过那些纸张,待看清其上所记述的内容,她不由面色骤变。 怎么会这样? 她想到了可能会是什么麻烦的事! 但她着实没有料到,事情竟会这般棘手。 难怪,一般朝堂上的政事,父亲是不会与她多言。 可如今事态竟这般急迫,就连一向威严冷稳的父亲,都不得不找她来与之商量对策。 虽然,他们都知晓,此次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是淮王的人。 但想着,依照淮王初回京都,大家氏族间向来盘根错杂,即使淮王再怎么想除去他们沈氏,他也应该不会在这个根基未稳的关头,贸然对他们出手。 可谁料,淮王并不是一个能用常理去揣度的人。 就在昨日,御史台的张向丞突然上书帝王,极尽陈言沈氏之前的种种恶行。 其间真真假假,让人一时无法分辨。 父亲所在的景王一派更是为此与御史台那边争论得面红耳赤。 要知道,朝堂的事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很多事,在帝王制衡世家权势的局面下,本无伤大体! 可一旦被人给这般明晃晃地拎出来,饶是这些本已默然成风的事,可也难逃敌对党派的大做文章。 虽然帝王对此尚未明确态度,只是将此事全部移至刑部处理。 处置看起来似合情合理,但谁不知道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是淮王一派的人。 这样看来,皇上和淮王对付沈氏的心思,已然赫明! 要知道,这个事,一旦坐实,那对于他们沈氏而言,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捏着那一打对沈氏极为不利的折书,沈栖颐在意识到这其中的隐意后,也不由两鬓汵汵。 她看了眼沈肃,而后神色无比凝重地说道“女儿认为,为今之计,只有连合太子一派,若不然,等待我们沈家的必是死路一条!” 沈肃听闻,却似英眉一皱,而后有所思量地说道“先不说,太子那边愿不愿意帮我们对抗淮王,就说这件事一旦开了头,那就等于我们沈家今后将以太子一派示人。” 说到这儿,沈父不由带着些许无奈“而这个做法,你姑姑和景王也是不会同意的!” 听着父亲这般的反驳,沈栖颐不由心下一震。 而后她看着面前的沈肃,颇为沉思地问道“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然后任由淮王那帮人将我们沈家满门抄斩?” “为父也是在思索这件事。颐儿,你说有没有,既能使我们沈家免于牢狱,又能避免我们被打入太子一党的办法?” 因着这个事的棘手,沈肃也不由满面愁容。 “父亲,任何事都不能既要,又要。成为太子的属臣,也总比他日掉脑袋来得好。今时不同往日,表哥能坐上那个位置,对沈家而言,固然是好的。可如今,沈家都自身难保了,又何必再去想着我们是哪边的人?” 说到这儿,沈栖颐停了下来,而后似想到了什么,这才有继续说道“若是表哥真有那个本事,那他自会从太子和淮王的手里夺得皇位。若是他没有那个本事,对着太子俯首称臣,也总好过他日成为淮王的刀下魂。” 沈栖颐这话说得极为在理,可这个事毕竟关系重大,沈肃也不得不为此多加思虑。 “这件事,容为父再想想。颐儿,你也先回去吧!” 似听出了沈肃话语中的疲累与隐沉,沈栖颐在几番欲言又止后,最终还是选择俯身告退。 …… 随后的几天里,沈家整个宅院都弥漫着一种风雨即来的压迫感。 沈肃已接连几日,早朝后都不曾归家,往往都去与之同僚商谈要事。 就连一向不喜交结的沈夫人,也在这些时日逐一去拜访各个世族的宗妇。 沈家的嫡长子,沈栖颐一母同胞的兄长沈栖章也不停宴请各家氏族郎君,有意与之拉拢交好。 一时间,似乎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方式加强沈家与其他氏族的关系。 沈栖颐自然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虽然就眼下的情形而言,最担心的事虽然还没有发生,可她还是不得不为此做好准备。 毕竟,太子那边还没有给一句确定的口信,也不知晓是否会帮助他们渡过此时劫难! 如果,就连太子都不帮着他们一起对抗淮王。 那届时他们沈氏又该如何自救? 毕竟,如今的淮王是那般地让人望而生畏! 而那个曾经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有什么好的,也会第一时间想着自己的少年,也早已消失于那年的变故中。 其实,有些时候,沈栖颐也不止一次地去回想当年的事。 从小到大,除却表哥外,那人是她唯一交好过的郎君。 她不知道与那人的过往算得了什么,甚至她也不知应怎样去界定他们那时的关系。 她只知道的是,那时的陆允琢对她真的很好。 可惜的是,这所有的好,到了最终,都因为一个女人,而不复存在。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曾宠冠六宫,后又莫名贬入冷宫的宁妃。 宁妃初见她时,也是极为欢喜她。 在沈栖颐的记忆中,宁妃的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轻笑,然后她会轻声细语地教导陆允琢与自己好好相处。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造成了她与陆允琢永不可越的决裂。 宁妃出事的那天,她如往常一般,走在国子监下习归家的路上。 却不料,就在她即将走出宫门时,一道猛烈的力道突然向她袭来。 她一时不察,被人推倒在地。 而来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径直欺身而上。 他猩红着双眼,死死地掐着她的脖颈。 “母妃之前找过你,是不是?你到底对母妃说了什么,才害得她那般?是你,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母妃。” 她拼命地挣扎,想要推开他,可他却纹丝不动,那双手就那么死死地印在她的咽喉处。 就在她几欲窒息之际,终于有人将他从她身上推开。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就连帝王都被惊动。 或许是出于对宁妃的愧疚,以至于后来的帝王是那般地放纵陆允琢的所作所为。 当时的陆允琢可谓深得帝心,就连太子作为储君,在那时都不得不避其锋芒,隐其暗势。 随后的那几年,因着陆允琢的得势,她与陆允霁这两个被视为害死宁妃的罪魁祸首,可没少受他欺辱。 如若不是因为后来他对她做了那事,依着他俩从前的情分,沈栖颐倒也不至于对他那般陷害。 三年前,她逼得他被迫远走边疆;如今,他又欲置她沈家于死地。 兜兜转转,想来,这便是报应! 就在沈栖颐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时,突然听见有人从身后叫喊于她。 “栖颐,你怎么了?我都喊了你这么多次?” 沈栖颐闻言,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只见沈栖章正站立于她身后不远处。 于是她莲步轻移,缓缓上前对着沈栖章轻声问道“大哥,可是太子那边有了消息?” 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沈栖章先是对着她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见他这般,沈栖颐不免有些疑惑。 她蹙着眉对着沈栖章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沈栖章闻言,眸中波光微暗,随后他带着几许失望道“其实,我亦不知太子是何意?明明昨日,他已派张何等人会见于我,按理来说,这是他答应的意思。可今日早朝,太子一派又对我和父亲视而不见。” 说道这儿,他看向了沈栖颐,带着几分深意道“栖颐,依你之见,你认为,这太子对我们沈家到底是怎么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