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第1章 失态 01 他懊恼于自己的失态。 不过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几日,他竟然对你生出那样的心思。 四下无人的时候,他频频想起你的模样。周围愈是寂静,便愈能映出他心中的狼狈。表面的冷静下,是无人能察觉的溃不成军。 他想到你乌黑如瀑的长发,想到你犹如凝脂般的肌肤,从你温婉清冷的眉眼,到柔润潮湿的双唇,他不止一次梦见你,无法自抑地做出忘情之举。 为了便于行动,你时常以男装示人。他时常忍不住去想,自己所赠的衣衫之下,掩盖着怎样柔软轻盈的身躯。 多么荒唐的事。 妻子离世时,他心中的哀恸分明那样真切。不过短短一年,他便为别的女子意乱情迷。他自以为的深情,原来也不过如此吗? 他为自己感到可笑。 不过是几次相见,你们甚至都谈不上对彼此相熟,你对他的态度也无丝毫不妥之处,他竟然失控至此。 对妻子的思念,不过是因为他迷恋妻子的温柔、美丽和善解人意,迷恋她陪伴时带来的温暖和她诱人的身体,换了别的女人,他一样可以欣然接受。 这便是人性的卑劣吗?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02 你听说晴明大人曾经和一位女子结为夫妻。 起初,他不过是怜悯她的遭遇,为她提供了安身之所。只不过日久生情,两人的心渐渐走到一起。 他是她的救赎和希望,她因为他而获得新生,原本要枯萎的生命,因为他而绽放出新的美丽。这是个很美的故事,只可惜…… “只可惜?” “只可惜红颜薄命,那位夫人身子一直都没好全。婚后没多久,便香消玉殒。真是天意难测呐……“ 你听着叹息声,将一块樱饼送入口中。 你曾经很喜欢甜食,但也只是曾经而已。时移世易,入口的点心变的发苦起来。 晴明大人有一位深爱的女子,可她过于薄命,早早就撒手人寰。聚在一起的人们谈论起这些传闻,你安安静静地听着。 晴明大人很爱她的妻子。 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不是也说,这本就是天意?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这只是上天的惩罚。命数如此,那位大人他克……” 说的人压低声音,又被另一人打断。 “胡说!哪里来的无稽之谈?当心遭天谴!” 那个人闭上嘴,安静一阵后,人群中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闲聊时的话题一向都变的很快,没过多久,人们谈论的事情,便变成了哪位大人深夜出行又撞见了妖鬼。 前尘往事,没有几个人愿意抓着不放。 你暂时借住在那位阴阳师大人那里,也有人会向你打探那位晴明大人的心事。毕竟是平安京公认的大人物,他的事极具传奇色彩,有许多人都会对这位传说中的天才抱有好奇之心。晴明大人的情史,已经传的满天飞了。爱慕他的女子,从人到妖,都能列出长长一串。不少人都想知道,有哪位能在晴明大人痛失爱妻之后,填补他失去伴侣后难以走出悲痛的这段空白。 晴明大人是很痴情啦,不过失去心爱之人的悲痛,不正需要温柔的解语花来排解吗…… 男人嘛,正是如此。 你初来乍到,尽管住在那位风云人物的庭院里,也对他知之甚少,更何况你也无心去关注这位风云人物的私生活。式神们完成委托任务回来,你也就早早离场。 只不过听到那些被添油加醋的传闻,听到那句“晴明大人心爱的女子”时,你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这是什么肉麻的称呼? 你可不记得—— 算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从前的事,没什么好计较的。 03 你和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没什么关系。 硬要说的话,也是“你和她的眉眼有几分相像”这种虚无缥缈的联系。 今天的天气很好,你想四处走走。春日气温回升,生机重回大地,鸟儿开始鸣叫,花木抽出枝芽,微风拂面吹过,你只觉得身上轻快无比。 看到弥助时,你热情地迎了上去,想问问他有没有要画画的想法。 不过不凑巧,他正在和另外两个人说话。 两个你认识的人,还有一条狗……啊不,狐狸。 玩笑开多了你自己也觉得怪不好的,不过耳濡目染的太久,一时半刻你也无法纠正过来。 你在心里向小白狐道歉,先唤了弥助,又向两位熟人示意问好。 那两位熟人开口之前,小白狐欢快地跑了过来,冲着你撒欢。 白藏主和你认识并不久,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你有一种亲切感。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像是…… 像是,又不像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让他又觉得你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兽类的直觉是很精准的,不过白藏主未曾提起过这件事。一是他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主观感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二是他深知主人还没有完全从旧事中走出,怕惹主人伤心。 小白狐用脑袋蹭着你的掌心,一幅求抚摸的模样,博雅忍不住小声说道:“这难道不是小狗吗?” 白藏主懒得理他,当没听见,博雅转头看向晴明:“他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吗?” 晴明沉默不语。 白藏主在内心冷哼一声,博雅没等好友回复,转头看向你,语气中带着意外和惊讶。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啊。” 你点点头:“我看到弥助,就想过来看看,也没有想到会遇到二位大人。” “还有小白呢!” 会说话的小狐狸不满地抗议,但被博雅又驳斥了回去。 “小狗不算数。” “小白要咬你!博雅大人最讨厌了!” 博雅和小白惯例地拌嘴,你的目光扫向对面,小白狐的主人向你微微颔首,当作是对你的回应。 他始终都没有开口,目光短暂地与你交汇,便转向别处。 “博雅。”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们回去吧。” 他似乎在刻意避着什么。 第2章 迟疑 01 那是一个风雪天。 大战在即,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心事。博雅陪着他在走廊上静坐,门口的式神告诉他,有访客将至。 来访者是位年轻的女性,式神引着他穿过被积雪覆盖的庭院。她的神情中看不出太多情绪,声音让人想起冬日的寒冰。 “我无意来打扰,”她说道,“只是小姐的许多东西都在这里。” “我来取小姐的遗物。” …… 冬去春来,无情的岁月,又匆匆压着人走过一个年头。人的记忆,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变淡。过得太久,爱恨和面容都一起模糊,连彼时的心情,也可以一并忘记。 这是人的天性。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无论是什么底色,都应该去珍惜的回忆,无法放手、刻骨铭心的感情,以及一生一世永恒不变的诺言,他应该牢牢地去记住的。 他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阴差阳错,人世间的无常变幻,从来都由不得自己。所以他更应该去怀念,去将所有承载着过往的光影,都刻在自己的心上。可是现在—— 博雅手中正拿着画卷,你要了过来,兴致勃勃地将它展开。这是弥助前几日以式神为参考完成的画作,你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画面中姿态各异的达摩,看起来憨态可掬,很是惹人喜爱。 隔着博雅,他听到你满是轻快愉悦的声音。 “真的是栩栩如生呢。” 「如果能变成真的就好了」 「——尤其是黑色的那个」 他听得到你暗中隐含的心声。 欣赏完毕后,你将画作合上,还给博雅。抬手时,衣袖滑落下来,露出来一小截手腕。 光洁平滑的肌肤上,看不到任何被伤过的痕迹。如果将手腕扣下,用指尖拂过同样的地方,应该会有不同的感受吧。 你用手拂过耳边的鬓发,他的目光也随之游移,即使已经被他刻意拉开了距离,可他还是能如此清晰地看到,你垂下的眼睫,柔和的侧脸,还有在梳理过碎发后,露出的耳朵。 你同博雅说起最近的传闻,眼眸中晕出浅浅的笑意。说话时柔软的嗓音,正如那两片—— “晴明大人?” “晴明大人——” 白藏主叫了他两次。 他坐在主人身边,本来在留意着博雅大人和那位阴阳师小姐之间的对话,听到感兴趣的地方,也想同主人探讨一番。 可是晴明大人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晴明大人在想什么呢? 是在思考博雅大人和阴阳师小姐的话吗? 可是为什么那个表情,会让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呢? 因为小狐狸突然拔高的音量,你和博雅的视线,也一同投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大阴阳师。 明明是同样的光线,可你觉得对方的脸像是被笼罩在阴影里。 原本想指责小狐狸又在大惊小怪的博雅,也因为友人的神情,将斥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友人的行事确实会有他让感到疑惑的地方,可是今天,他也和经常和他拌嘴的小狐狸一样,感觉到某种反常。 甚至让他觉得有点诡异。 “晴明……?” 他和友人的相处模式,通常是他在说,友人在听,他有了什么感悟,友人会对此发表见解,然后说很多让他觉得似懂非懂的话。 难道这回反了过来,是友人有了什么感悟吗? “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博雅的目光,你的目光,还有小狐狸懵懂的双眼,三人的视线一同汇聚在他身上,可是片刻的沉默过后,被注视着的人也只是摇了摇头。 他将折扇合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然解释道:“只是有些走神罢了。” 02 你们一起回到了庭院。 晴明大人和他的友人博雅大人去谈事情,你去处理自己的私事。 在外面跑了一天,你打算先去洗澡,除一除身上的汗味。 小纸人们在浴桶旁忙碌,为你准备好换洗的衣服,水温也在正好合适的地方。你熟练地泡了进去,这个时节被晴明大人召唤出来负责照料琐事的式神,早早地便守候在了你的身边。 真舒服呐。 式神们为你往身上舀水,你享受着它们的服务,思绪也随着身体一起松散下来。 你想起今日的委托,想起和博雅大人聊过的那些绯闻,想起小白的疑惑和茫然,发散的思维化作自由的溪流,不知不觉间,又流入了同一片湖泊。 晴明大人说他在走神。 也就是说,他在发呆吗? 「原来我们的‘大英雄’,也会有发呆的时候吗?」 ……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啦? 你晃晃脑袋,将这条不和谐的语音,以及神明面带微笑的脸,一起甩了出去。 现在你要想的,是晴明大人的事。 那个表情,你倒是见过。 在他即将要做某种事情,会让对方感到快乐,又不是那么快乐的时候,就会是这种表情。 接下来就是亲吻啦,拥抱啦,在耳边说点不宜大声说出来的话啦,总之就是风雨之前的前奏。 而且还是在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之前就是——给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你沉入水中,脑海中自动播放着回忆。有很多感觉都能对上,不过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毕竟今天在场的人里,博雅大人,小白,你,甚至包括晴明大人他自己——没有人会让他想做那样的事情吧? 应该只是你的错觉吧? 你从水中浮起,因为屋内的热汽,整个人脸上都泛着微醺般的红晕。 03 终于洗完了。 春日气候温和,衣衫不似冬日厚重。打开门时,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你将昏沉混乱的思绪,一同都留在身后,连身上也变得轻快起来。 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你找了条发带,随意地束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你喜欢春天。 给人生机,给人希望。即使是日光西下的傍晚,也充满着对明日的憧憬和渴望。 微风拂面时,你闻到花朵的甜香。 事情解决之后,你要将始末都记录下来,放在档案室内保存。你刚出任阴阳师没多久,一切事务都在学习中。横竖写好的记录都要交到晴明大人那里过目,你索性借近水楼台之便,请他先看过后再交到接收记录的人手中。 晴明大人在书房处理公文,你轻车熟路地找了过去,向他说明来意。 庭院里到处都是嘁嘁喳喳的声音,很是热闹,书房这里却是一派幽静。 “晴明大人”, 沐浴时所思考和纠结的事情,已经被你忘了个干净。此时的你心中并没有其他的杂念,仰头对上他的目光,轻声说道,“我来到这里的时间并不久,不知道这样写是否妥当,还请您指点一二。“ 你说完后,他从你手中接过记录,便低头翻阅起来。霎时间,房间里只有纸张翻过的声音,你看着对面的大阴阳师,对方始终都没有抬头,似乎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你交上去的那几页纸上。 你当然不知道,你开口时,这位看上去冷静沉着的阴阳师大人,其实早就乱了方寸。 你进来时,仿佛将屋外春天的气息也一同带入了这封闭沉静之地。隔着桌案,他似乎闻到了淡然的香气。 是衣服上沾上了属于春天的味道呢,还是……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你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等待着这位阴阳师大人的教诲。你不知道他在如何强迫自己,又如何一遍遍勒令要克制自己的思绪。 可他的心却再难平静。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你的字端正清秀,正所谓字如其人,只是笔迹有几分像他。 有几处行文落笔的习性,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就好像是他亲自教过你,于是将他的习惯也一并染上,直到后来你有了自己的风格。 他要集中十分的精力,反复浏览,才能勉强看进去。 也曾经有人同你说起过,你们笔迹相像的事,那时你坦然地应对,调侃说也许是因为你以晴明大人为榜样,连写字也不由自主地去模仿,才会变成现在样子。 你的话听不出真假,但也合情合理,且也无需去专门计较。 你不知道面前的人心中有怎样的起伏,只安静地等待着这位大人的回复。由于你一直都在关注着对方的动作,不知不觉就沉浸了进去,难免生出些感慨。 果然是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 “大致都符合,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给出自认为客观中肯的评价,你眼中笑意愈盛,似融化的花蜜,流入他此时的心田。 正在翻页的手不由一紧,留下几近微不可见的折痕。 你向他道谢,起身告退。裙摆分明只擦过桌案,却像已是擦过他的心间。 真是荒唐。 04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的梦里是月读。 是司掌谎言的神明。 「竟然会对我们的‘大英雄’撒谎啊……」 「‘大英雄’也会有被人欺骗的时候吗?」 「需不需要我传授你一些技巧呢?」 你拒绝了神明的邀约。 在你面前的,明明应该只是神明的残影,可是祂却对和你组队前来的人,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竟然当着那位大人的面,拆穿你的身份。 真是太可恶了。 你手忙脚乱地应付,慌乱之中,掉入了月海里,口鼻中灌入大量的海水。 偏偏这个时候,你又听见月读大人的声音。 「唉呀,我们的‘大英雄’生气了,这下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有功夫说风凉话,还不如先把你弄上来。 你愤怒地在内心谴责。 你在梦里狼狈挣扎,而另一个人的梦,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纠缠,亲昵,拥吻,疯长的思念与**夹杂在一起,将他们一同裹挟着坠入无尽的深渊。 也许是她不想见他,也许是他的心中对怀着愧疚,所以即使梦见妻子,她也总是在抗拒他的亲近。 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愿。 可这是梦。 是永远无法触及、无法到达的虚幻,他想见她,只有这一种方式。 是他心底的影子也好,是他臆想出的幻境也罢,他只是想稍稍地任性一些,想留住这片刻的温存。 一层又一层的纱幔将他们围绕,他松开手,缓缓吻去她的泪水。 怀中的女子正在哭泣,他捧住她的脸颊,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太多的言语想要倾诉,可无论从哪一个字开口,似乎都是在浪费时间。 “晴明大人……” 他听到带着哭腔的声音。 像她,又不像她。 因哭泣而颤抖的声线,透露着她的无助和惊惶。 他将头埋进她的颈间。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悄然拉开。 月光透过缝隙,渗入房内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影子一样,爬上他的脊背,也爬上她的眉眼。 一刹那间,他看清了怀中之人的面容。 他有很多次梦见过自己的妻子。 可是这一次,不,不止是这一次,是从什么时候,总是看不清的脸庞,总是听不清的声音,突然就变成—— 少女又惊又怕,满脸都是泪水。 “您究竟在做什么?” 这分明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这分明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他怎么会认错? 怎么可以——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 刻骨的冷意漫上指尖,他知道有人立在门外,在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晴明大人」 空灵的、轻盈的、来自阴阳相隔之人的声音。 他应该转身吗? 他可以转身吗? 只要回头,他就一定能看到吧。 那样哀伤、失望、而又深觉,“果然如此”的神情。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还要和别的女子亲近呢?」 「都是一样的啊……您和他们……男子所求的‘爱’,都不过是肌肤之亲罢了。」 她的叹息,她的无奈,一句句传入他的耳中。 不。 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解释,想要反驳,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一切都只是梦。 只是梦而已。 人在梦里,往往是说不出话来的。 第3章 旧事 01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 “多情”的男子,辜负了“深情”的女子,后者在等待中绝望,由爱生怨,由怨生恨,终成为深宅中的一抹幽魂,夜深人静时,发出泣血的哭声。 惟光所侍奉的公子,便被女人所化的厉鬼纠缠,终日昏迷。因公子身份尊贵,所以也请了最好的阴阳师。 对于大阴阳师的能力,藤原惟光自然是深信不疑。晴明大人似乎是与那位女子交谈过一番,没过多久,从公子所在的房中,便传来一声释然的长叹。 晴明大人是位温柔之人。 自家公子脱离险境,惟光也终于能放心下来。松快之余,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赞叹。 晴明大人的风采,并不在自家公子之下。 只是同为年轻貌美的男子,不知道晴明大人,是否也会有和公子一样的烦恼呢? 临出门时,藤原惟光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晴明并没有就着他的话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他将话题跳过,问起了另外一位小姐。 那位小姐自小被公子养在身边,很受公子喜爱。前一阵子她生了病,久治不愈,故而也请阴阳师来看过。 她住在公子的另一处宅院中。 去看望这位小姐的人,依然是晴明大人。 “小姐已经好多了,只不过偶尔还是心情低落。” 他替公子作答:“多谢晴明大人关心。” 02 对女子来说,这是葬送一生的悲剧。 可在男子那里,却只是一桩风流韵事。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 藤原惟光知道他和妻子的事。 但在时人眼中,一个男子,可以有很多深爱的女子。 作几首深情的和歌,吟弄风月时,落下几滴泪来,也算是对得起“痴情”之名。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经过昨晚,曾坚定不移的内心,也开始生出裂痕和动摇。 心脏传来刺痛,犹如有细密的银针,接连不断,扎入其中。 如果她能有所感知的话,也一定会觉得讽刺吧。 但他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03 为了不让昨夜的梦在思绪中继续发散,你决定让自己忙碌起来。 勾玉也好,金币也罢,只要是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的委托,你都会接下。 帮宅子的主人驱赶蚁虫,调查总是会发出古怪动静,在深夜时扰人的盒子,以及警告挡在路上故意阻拦行人的小妖——你在外面跑了一天,还顺便混在逢魔退治的队伍里拿了点奖励,回来时感觉整个身子都要散架。 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博雅带了鱼和酒回来,几个人似乎是打算在院子里一边吃烤鱼,边欣庭院的夜景。你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和他们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在床榻上,再也不想起来。 运动量超标了。 能量耗尽之后,你确实不会再反复想起梦里的场景,想起微笑着拆穿你的谎言之神,但你也确实身心俱疲,稍微思考点什么事情,脑袋就开始发痛。 这样睡过一夜之后,那些多余的思绪,应该就会消散了吧。 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去洗个澡,再考虑晚上吃什么…… 你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眼睛打算小憩。就是在这个时候,你听到房门拉开的声音。 是神乐。 “你还好吗?” 她是个心细的姑娘,特意来看望你。 “博雅哥哥带回来的鱼,烤出来很香,要不要来吃一点?” 你坐起身子,冲着她摇了摇头:“不要紧的,我只是太累了。你们不用管我,只要休息会儿就好了。” “嗯……”,神乐想了片刻,“那等下让式神为你送进来吧。” 她观察着你的状态,确实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后,才起身告退:“那就先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们。” 厢房的门,又被轻轻地合上。 没过多久,依神乐所言,冒着热气的烤鱼,确实被送了过来。 和烤鱼一起来的,还有一杯甜度适宜的米酒。 正好,你能补充些体力。 扑鼻的香味,唤醒了你的食欲,你拿起来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便唤醒了储存在味蕾中的记忆。 美丽的庭院,流转的四季,月下的樱花,你想起很多很多,似曾相识的景象。 也是博雅大人带来的食材,也是同样漫长寂静的夜晚,那时你坐在某人的身旁,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正直的博雅在和小狐狸拌嘴,神乐在一边劝架,八百比丘尼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偶尔会插话和打趣。你拿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双颊很快便染上绯红。 莫名地,酸涩的感情涌入你的胸腔。 清甜的米酒,似乎也酿出了辛辣,辣得你眼眶发红。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说,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只可惜世事无常,所有的一切,都在时光轮回中,变得面目全非。既然心境已改,便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徒留一段回忆而已。 04 沐浴过后,你回到了房间。 式神为你重新铺了床榻,床榻边放着盛有食物的托盘。食物似乎被施过术法,你尝了一口,正是适宜的温度。 这应该是晴明大人的手笔。 你饮了口鱼汤,内心的感情,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 到了深夜,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寂静下来。 被压抑的情绪,也会在此时涌上心头。 博雅送神乐去休息,白藏主枕在八百比丘尼的腿上安睡。温柔的月光倾泻而下,为庭院笼上一层梦幻的白纱。 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了。 这似乎是个适合谈论心事的时刻。 在一旁服侍的式神,正为空掉的杯子倒酒。 先开口的,是经历过漫长岁月的八百比丘尼。 “晴明先生的心里,应该正藏着事情吧?” 大阴阳师将手放在膝上,目光望向远处:“一个人的心里,会藏着很多事情。不知道比丘尼所说的,是哪一件?” 她在月色下微笑。 “晴明先生……还真是装糊涂的高手呢。” 迎接她的,是一阵悠长的沉默。她看到对方修长的手指,正在膝上轻敲。 “您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阴阳师正在敲击的指尖,便渐渐停了下来。 八百比丘尼想要提起的,是和那位少女有关的事情。 “晴明先生似乎对那孩子,有种特殊的感情?” 从第一次见面时,便已经开始。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特意分给她的关照,只要在场就一定会被夺走的注意力——桩桩件件,都在指向最后的真相。 他很在意她。 和八百比丘尼说话,不需要过多的挑明。晴明神色未变,只是淡然地看着被月色笼罩的庭院。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一样,声音如梦呓般飘渺:“竟然被看出来了呀。” 虽然是感叹,但语气中无太多的惊讶。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 “啊啦……晴明先生总是这么喜欢玩笑。” 比丘尼调侃了一句之后,又继续将对话深入下去。 “那么晴明先生,对那孩子所怀有的,是怎样的感情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 “我看不清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 阴阳师仰头望向夜空:“是啊,连我自己都看不明白。” “晴明先生这样的人,也会有迷茫的时候吗?” “谁都会有迷茫的时候吧……人类的心,实在是太复杂了。” 连天上的繁星,都无法告诉他答案。 “可以为我占卜吗?” “占卜?” “帮我占卜我和她未来的走向。” 比丘尼摇了摇头。 “晴明先生,这种事情,还是需要靠自己去感知。而且……” “什么?” “我可能会帮不上您的忙呢。” 05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八百比丘尼已经做了类似的事情。 因为内心所产生的悸动,她询问过少女,是否愿意接受她的占卜。 少女没有拒绝。 占卜的时候,少女脸上的表情,有忐忑,有好奇,还有一点点掺杂着新奇的期待。 结果出乎她的预料。 但不知为何,她又隐隐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我为那孩子占卜出的未来,是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 八百比丘尼将这件事告诉晴明。 “就和‘她’一样。” 第4章 起疑 01 和人倾诉过后,内心的确会平静不少。 昨晚他和八百比丘尼交谈至深夜,虽然也未梳理出太多头绪,但心情的确轻松不少。 博雅觉得他怪怪的。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忍不住向友人打探。 “为什么我回来之后,你好像比之前高兴不少……” 自从那位小姐离世之后,博雅便一直都能从友人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感。他知道,在友人心底的伤痛,一定要很久之后才能愈合。偏偏对方又不是个外露的人,博雅有心安慰,却总觉得无从下手。 在生离死别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格外苍白无边。 他只能常常将情感寄托在笛声中,期盼能用这样的方式,抚慰生者的哀思。 友人的改变,是从这个春天开始的。 春天嘛,生机勃发,万物复苏,也许是这个象征着新生和希望的季节,也让友人的心境有了改变。 但他很快就发现,事实似乎并非他所想的那样美好。 对方的确不像之前那样,始终笼罩着沉痛的阴霾。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春天的脚步,肆意而疯狂地生长。 那绝对不是向着好处发展的样子。 反而更令博雅感到担忧。 友人有很重的心事,他时常在望着某处出神,垂眸时的目光,令博雅感觉到暗流涌动。 而且他还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似乎在某种程度变得有些烦躁。他知道晴明一向都很会克制自己,但如果哪天失控了的话—— 博雅经常和妹妹商量该采取怎样的行动,昨天晚上,等他看着神乐睡下,又回到那两个人中间的时候,他从晴明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终于松懈下来的神情。 他也终于能稍稍地松一口气。 “所以呢?八百比丘尼和你说了什么啊?为什么你会像想开了一样——” 晴明摇了摇头。 “并不是想开了,应该说,只是暂时让自己喘口气吧。” 他看向神色疑惑的博雅:“博雅想知道吗?” “我可以知道吗?” “并不是‘可不可以知道’,而是这件事,我一直都觉得有点头疼……” “连你都觉得头疼啊……” 晴明冲着他微笑,笑容里有几分无奈。 “别那么看着我……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博雅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呢。” 这下轮到博雅无奈。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奇奇怪怪的……” 晴明依然对着他微笑,但神情中的苦涩意味,已经消散不少。 “我只是有感而发。” 他继续说道:“博雅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一向都视博雅为知己。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这些事情,还没到挑明的时候。到了合适的时机,你自然就会知晓。” “不知道也无所谓啦……” 博雅发自内心地回答:“我只是随口一问,只要你能感觉舒服些,怎么样都可以……我相信你。” 两人的对话,在清晨的微风中结束。 02 妹妹的话是对的。 晴明想说的时候,自然也会对他们开口。 只要他不过于压抑自己就好了。 晨曦初升,人们也开始一天的忙碌。晴明继续处理每日需要处理的公务,白藏主便一直守在主人身边。博雅在附近巡视,防止有妖怪在街上捣乱,顺便清理一下委派,神乐和八百比丘尼在研习法术,各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正在和一只大鼠怪斗智斗勇。 这只老鼠本来也只是普通大小,在主人家里偷些吃食。不过前几日主人刚杀了一只中了妖毒的野兽,那老鼠恰好吃了野兽残余的肉块,一下子长得有五六岁的幼童那么大。 你来调查这家总是传出异味的事情,偏巧它藏在污泥里,此处光线又差,猛然蹿出来的时候把你吓了一跳。 你顾不得满身的泥点,也顾不得老鼠张大嘴巴时露出的牙齿,一边后退,一边画符念咒—— 恰好在它即将要碰到你时,由灵力化成的锁链降下,将它束在空中。 就在它即将扑入你的怀中,只差一点要咬到你的脸颊的时候,你几乎是和它面对面挨着,才终于将它控制。 好在你还是把这家伙拦住了。 你长长地舒了口气,打算将它封印,带回去问问怎么处置。 顺便,继续你原来的任务,也就是为这家人解决总是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恶臭。 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一点小小的风波。 ——你还是被咬了。 就你准备清除妖毒的时候。 束缚突然产生了松动,等你反应过来时,锁链已经被挣脱。 你的动作已经足够快,但还是被咬到了手腕。 还好只破了皮。 再念咒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你摸到一根削尖的木棍。 附上灵力,一口气捅进大老鼠的口中。 木棍从后面穿出,你不敢松懈,很快重新发动术式。 大老鼠最后被钉在了墙上。 当你思考该怎么处理它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老鼠一鼓一鼓的肚皮。 是怀了小老鼠? 不对。 你用木棍划开,里面冒出来一大滩黑水。随着黑水中喷涌而出的,还有一大滩会动的东西。 是黑色的虫子。 很多条虫子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从老鼠的肚子里爬出,不认真看,就像是在流动的液体一样。 03 你回到了庭院中。 伤口已经在寮办处理过,保险起见,还放了点血。 你的手腕上缠着绷带,被小白问起时,便将整个过程讲给他们听。 那户人家家中的味道,便是中了妖毒的野兽尸体所散发出来。妖毒加上野兽死前的愤怒和怨恨,催生出诅咒,使其的尸身也附上了毒。那只老鼠吞掉了肉块,于是长得一日比一日大,从它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虫子,就是诅咒的具现化。 若放任不管,可能以后越长越大,搞不好会吃人哩。 最终的调查结果,你已经呈递到了阴阳寮中。白藏主本来守着批阅公文的主人,觉得有些无聊,便到院中来玩耍,正好碰到了从外归来的你。 “那锁链为什么会松动啊?” 白藏主满是疑惑地望着你:“按理来说,这种小型的怪物,应该很容易就能控制得住吧?” 你挠挠脸颊,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画错了。” “画错了?” “嗯,有个地方,方向总是会弄反,所以……” 一时之间,白藏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庭院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你感觉到背后有人影靠近,于是便回过头去。 是那位大阴阳师。 “晴明大人!” 小白热情地呼唤道:“您已经处理完公务了吗?” 阴阳师轻轻地“嗯”了一声。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你的手腕上:“是伤到了这里吗?” 04 其实只是破了点皮而已。 缠好的绷带被一圈圈解开,阴阳师将你的手拉了过来,仔细地查看你的伤口。 “现在还痛吗?” 你摇了摇头。 前辈们已经帮你处理过了,只留下放血时的划伤。你想向他解释几句,却骤然看见对方眼睫下浓密的阴影。 “确实无碍。” 说完后,他的指尖很快便闪出蓝色的光芒,从破损的地方滑过后,原先被划出的血口,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愣了片刻后,你连忙向他道谢。 晴明回道:“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白藏主适时地给予主人夸赞:“晴明大人真是温柔又细心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白藏主的话之后,会羞赧的那个人竟然是你。你将手抽了回来,下意识地便将目光转开。 你握着手腕,脸上莫名发烫,正在思考怎样舒缓下心情,偏偏此时,对面的人又再度开口:“刚刚你说过会用错手势,是错在哪个地方?” 眼前的人似乎是打算要进行指导,耐心地向你询问。你稍稍地回忆了一下,在他面前比划起来。 这样、这样、再这样,然后—— 到了最后一下,你习惯性地就要向着某个方向划去。意识到画错了的时候,你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的眼眸。 也是在这个时候,你注意到了晴明脸上略有些凝重的神情。 那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 你几乎是立刻就想将手收回,但手却僵在空中。阴阳将折扇放下,掌心覆上你的手背。 “确实是画错了,”,他轻声说道,“不是这个方向,最后一下,应该朝向这里——” 他握着你的手,亲自纠正你的动作。你的脸红得愈发厉害,又听见他问道:“你学的是贺茂家的法术?” 你“嗯”了一声。 “教你法术的人是谁?” “是我的一位长辈……” “这个动作,也是这位长辈教你的吗?” 你越来越心虚。 “是……” 你的手被他握在掌中,就像是已经应验,前来束缚你的法术。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的手终于被松开,但对方的目光,却始终都落在你的身上。 仿佛是为了试探你的反应一般,一边望着你,一边回忆起往昔。 “曾经有一个人,也总是会犯这样的错误。” 因为用的少,加上勉强也能奏效,所以一直都没能纠正过来。 “我只是想教给她用来防身,但她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弄错。” 你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是您的什么人呢?” 回应你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沉默。 术式那些都是我瞎编的,不考据,纯粹为感情线服务 剧情比我想象的要推进的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