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 第1章 锈蚀的世界 钢铁如腐朽的骨骼刺破苍穹,混凝土化作苍白的尸骸层层剥落。野藤缠绕着倾颓的街灯,在风中无声摇曳。死寂中唯余碎砾滑落的细响,每一处阴影都蛰伏着未可知的危险。 在这片巨大的废墟坟场中,一个移动的黑点,打破了凝固的风景线。 那是林烬。 他像一道灰色的幽灵,紧贴着断壁残垣的阴影部分移动。 十八岁的身体,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消耗,显得瘦削而结实,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蕴含着猎豹般的警觉与力量。 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外套过于宽大,袖口磨得起了毛边,随着他的动作,隐约可见腰间别着的一根磨尖了的钢筋——那是他赖以生存的武器兼工具。 他的动作极轻,极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早已计算好了每一步的落点。 脚上那双同样破旧的靴子,踩在碎砾和玻璃渣上,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几乎被风声完全吞没。 今天的目标,是城市边缘那片庞大的废弃工业区。 那里曾是一个机械加工厂,在林烬的地图(存在于他脑中的、用无数次探索和危险标记出的地图)里,那里还存在着未被搜刮干净的角落。 他熟练地从一个垮塌的围墙缺口钻了进去。 厂区内部更是破败,巨大的行吊横梁锈蚀断裂,砸落在不知名的机器残骸上,形成一个个扭曲的金属坟冢。 地面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齿轮、螺栓和锈蚀的铁皮。 十八岁林烬经过六年磨练,从以前的不知所措到如今的沉着冷静。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冷静地掠过每一处可能藏匿物资的角落。 他的搜索并非漫无目的,而是有选择性的。 食物、药品、干净的饮用水、可用的工具……这些是优先级最高的目标。 他蹲下身,扒开一堆覆盖着油污和灰尘的碎布,下面露出了几个空了的润滑油罐。 他眉头都没动一下,显然对此早有预料。他继续向前,来到一排废弃的车床前。 手指拂过操作台,留下清晰的痕迹。 灰尘的厚度告诉他,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半掩着的、锈迹斑斑的工具柜下方。 柜体倾斜,与地面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空间。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没有贸然伸手,而是抽出腰间的钢筋,小心地探进去,轻轻拨动。 “哐当。” 一个扁平的、绿色的金属盒子被拨了出来。 军用压缩饼干。 虽然包装有些磨损,但看起来密封尚好。 林烬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他迅速弯腰捡起,掂了掂分量,然后毫不犹豫地塞进身后那个用旧帆布改装的背包里。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这就是生存。 每一份意外获得的物资,都可能意味着多活一天。 他继续搜索,在一个倒塌的货架缝隙里,又找到了半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以及一小卷还算完整的绝缘铜线。 后者可以用来设置陷阱或者交换物资。 就在他准备深入厂房更内部时,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风带来了一丝异样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碎砾滑落,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烬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他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如同融入阴影的液体,迅速而无声地退到了旁边一台巨大的、锈蚀的冲压机后面。 他屏住呼吸,将整个身体缩进机器投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近了,带着几分迟疑和笨重。 一个男人出现在厂房门口。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比林烬高大魁梧,但脸上带着长期饥饿造成的菜色,眼神浑浊而警惕,手里紧紧攥着一根一头被磨尖的螺纹钢。 他的目光同样在四处扫视,显然也是一名搜寻者。 饥饿造成的菜色,眼神浑浊而警惕,手里紧紧攥着一根一头被磨尖的螺纹钢。 他的目光同样在四处扫视,显然也是一名搜寻者。 男人的搜索路线漫无目的,他踢翻了一个空铁桶,发出刺耳的噪音,嘴里低声咒骂着。 他似乎没有发现林烬的存在,径直朝着工具柜的方向走去。 当他看到工具柜下那片被林烬翻动过的痕迹,以及空空如也的地面时,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和焦躁。 林烬一动不动,如同冰冷的岩石。 他希望这个男人能自行离开。 冲突意味着风险,意味着体力的消耗,意味着可能受伤。 在废墟里,任何一点小伤都可能演变成致命的感染。 然而,事情往往不遂人愿。 男人烦躁地转过身,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林烬藏身的冲压机。 或许是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反射(林烬手中的钢筋?),又或许是林烬的呼吸在某一瞬间略微粗重了一丝。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睛猛地眯起,死死盯住了冲压机的阴影。 “谁?出来!” 他低吼道,声音沙哑而充满威胁,握紧了手中的螺纹钢。 林烬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与男人保持着大约十米的距离。 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手中的钢筋自然下垂,但全身的肌肉已经调整到了最适合发力或闪避的状态。 男人看到林烬只是个半大的少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混合着轻蔑和贪婪的神色取代。 他浑浊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刮过林烬身后那个看起来有些分量的背包。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试图营造出一种压迫感。 “喂,小子。” 林烬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男人被这种沉默激得有些恼火,向前踏了半步,手中的螺纹钢威胁性地晃了晃。 “识相点,把包放下。 看你年纪小,老子今天发善心,饶你一条命。” 林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开口。 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评估,如同猎手在衡量猎物的威胁等级。 这种眼神让男人感到极其不适。 “聋了吗?还是吓傻了?” 男人加重了语气,脸上的横肉抽动,“把——包——留——下!然后,滚!” 他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回响。 这一次,林烬有了反应。 他并非回答男人,而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将重心移到了后脚,手中的钢筋依旧自然下垂,但臂部的肌肉线条明显绷紧了。 这是一个准备应对攻击的姿态。 男人看懂了这无声的回答。 所有的伪装和“善心”瞬间被撕碎,怒火和贪婪彻底占据上风。 “妈的!给脸不要脸!” 他低吼一声,不再废话,猛地向前冲来,手中的螺纹钢带着恶风,直直朝着林烬的脑袋砸落! 战斗在沉默中开始,又在沉默中结束。 当男人抱着扭曲的腿在地上哀嚎打滚时,林烬才缓缓站直身体。 他走到男人掉落的螺纹钢前,弯腰捡起,掂量了一下,然后像丢弃垃圾一样,随手扔进了远处的废料堆,发出哐当的噪音。 地上的男人因这声音而惊恐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痛苦和恐惧,汗水与灰尘糊成一团。 他看着林烬平静无波的脸,终于意识到这个少年与那些可以随意欺凌的弱者完全不同。 “你…你…” 男人因剧痛而语不成声,他看着林烬整理背包准备离开,绝望中嘶喊道:“吃的…分我一点…求你…我会死…” 林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听到的只是风声。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男人一眼。 就在林烬的身影即将没入厂房另一端阴影时,身后传来男人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混合着痛苦与恶毒的诅咒。 “小杂种…你…你一个人…在这地狱里…也活不长…我等着…等着看你…” 诅咒的话语未能说完,便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林烬的脚步没有丝毫滞涩,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无视了所有的噪音——无论是哀求还是诅咒。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铅灰色的云层更低了。 得在天黑前,返回他的“巢穴”——那个位于城市边缘废弃天文台的穹顶之下。 那里,是这片锈蚀世界里,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避难所。 当身后厂房中男人的哀嚎彻底被风声与距离吞噬,林烬的速度才略微放缓。 肋下被对方螺纹钢擦过的部位火辣辣地疼,左臂在最后那下贴身缠斗时被对方的指甲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缓慢地渗出来,浸湿了破旧的布料。 他穿行在废墟的脉络里,如同血液流过既定的血管。 每一步都落在最稳固的残骸上,每一次转弯都避开可能潜藏危险的阴影。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沉默。 他的巢穴,那个废弃天文台的穹顶,坐落在城市边缘一座小山坡上。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死寂的城市,同时背靠山体,易守难攻。 他沿着一条被杂草和藤蔓半掩的、自己踩出的小径快速上行,在接近穹顶入口时,他停下来,侧耳倾听了几分钟,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动静,才像一道影子般滑了进去。 “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灰尘、旧纸张、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由他带来的干净水汽的味道。 与外界的腐朽和铁锈味截然不同。 穹顶内部的空间很大,但被他用找到的破旧家具和木板巧妙地分隔出功能区。 正中央,巨大的、锈蚀的望远镜基座沉默矗立,指向穹顶上方那道巨大的裂缝,裂缝外是永恒铅灰色的天空。 光线从裂缝投下,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林烬将背包轻轻放在铺着旧地毯的“物资区”,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他走到角落一个用密封塑料箱改成的“储水罐”旁,用一个小瓢舀出少许珍贵的水,先小心地喝了一小口润湿干裂的嘴唇,然后才又舀出一些,浸湿了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 他脱下破损的外套和里面已经看不出原色的T恤,露出瘦削却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 新旧伤痕交错遍布在他的皮肤上,像一幅无声的地图,记录着三年来的每一次挣扎与死里逃生。 他坐在一个破旧的软垫上,开始清理伤口。 湿布触碰到手臂上的划伤时,他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平静,动作稳定而仔细,将周围的污垢和凝固的血迹擦掉。 伤口不深,但很长。 他拿出一个藏起来的、几乎空了的急救包,挤出最后一点抗生素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然后用一条洗净的旧布条熟练地包扎好。 处理完手臂,他检查肋下,那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伤,好在骨头没事。 他用手指按了按,剧烈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是这熟悉的、尖锐的疼痛,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紧锁的记忆之门。 …… ·不是废墟,是明亮的家。 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洒在铺着格子桌布的餐桌上。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 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小烬,慢点吃,别噎着。”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 然后是尖叫声。 刺耳的、撕裂一切的警报声。 玻璃破碎的声音。 父亲将他猛地推开,大吼着:“带妹妹走!快!” 他回头,只看到父母被涌入的、混乱的人潮和阴影吞没的最后画面。 他拉着妹妹小雨的手,在疯狂奔逃的人流中跌跌撞撞。 妹妹的手很小,很软,因为恐惧而冰凉,紧紧抓着他,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 她一直在哭,细声喊着:“哥哥,我怕……” 冰冷的雨夜,一个桥洞下。 小雨发着高烧,小脸通红,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他把自己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裹在了妹妹身上,紧紧抱着她,徒劳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哥哥在,小知不怕……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他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妹妹,还是在催眠自己。 第二天清晨,阳光刺眼。 他醒来,怀里的妹妹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小小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那一刻,世界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离他而去,只剩下怀里那片冰冷的、沉重的死寂。 …… 林烬猛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甚至超过了肋下的淤伤。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回到这个冰冷、坚固、但至少安全的穹顶之下。 他站起身,走到望远镜基座旁,靠着冰冷的金属坐下,蜷起双腿,将额头抵在膝盖上。 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与他在外界表现出的冷漠和强悍判若两人。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透过穹顶的裂缝,望向那片狭窄的、灰暗的天空。 没有星星,只有无尽的、压抑的云层。 妹妹的脸庞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但那种失去的冰冷和绝望,却如同附骨之疽,从未远离。 他活下来了,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下来了。 但他知道,有一部分自己,早已和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一起死去了。 而今天,他带回了一点食物,一点水,还有……几道新的伤口。 这就是他的世界。 锈蚀,冰冷,孤独。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化作了穹顶内另一尊沉默的雕塑,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从裂缝中消逝,彻底的黑暗与寂静将他温柔地、也是残酷地包裹。 第2章 穹顶之下的巢穴 黑暗,是穹顶内部亘古不变的主题。 只有当惨淡的月光,或是黎明那吝啬的灰白光线,透过穹顶上方那道巨大的、如同撕裂伤疤般的裂缝渗入时,才能勉强勾勒出这个巨大空间的轮廓。 中央,废弃望远镜的钢铁基座如同一个沉默的祭坛,指向那片被裂缝切割开的、不规则的天空。 这里,是林烬的巢穴。 与外界的混乱和腐朽截然不同,穹顶内部呈现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秩序。 靠近弧形内壁的一角,被划定为“物资区”:几个擦拭得相对干净的塑料箱整齐码放。 一个里面是食物——寥寥几罐罐头,小半袋密封的压缩饼干,排列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另一个是工具:磨尖的钢筋、打火石、几段绳索、一个破旧但完好的多功能钳。 最大的密封桶里装着生命之源——水。所有物品的摆放都遵循着看不见的标尺,没有一丝灰尘,也没有任何东西偏离它既定的位置。 另一侧,避开了裂缝正下方可能滴落的雨水,是“生活区”。 一张破旧的地毯,一个用干燥杂草和破布填充的垫子,一条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却干净的薄毯。 这便是全部。 门口和关键支撑点,系着细线和空罐子,构成简易却有效的预警系统。 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确是林烬经过六年的磨砺而得来的。 这种令人窒息的整洁与秩序,是林烬对抗外部那个疯狂世界的唯一方式。 在这里,一切变量都被降至最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是他濒临崩溃的精神,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烬坐在垫子上,开始了晚餐。 他拿出属于今晚份额的那一小块压缩饼干,用匕首的刀刃,极其精确地将其分成三块。 他拿起其中一块,放进嘴里,没有立刻咀嚼。 而是闭上眼,感受着粗糙的质感在舌尖融化,然后用唾液慢慢湿润,直到它变得柔软,才开始缓慢而用力地咀嚼。 每一次下颌的运动都带着一种刻板的规律,仿佛在履行一项庄严的仪式。 他计算着咀嚼的次数,确保每一口食物都能被最大限度地吸收。 这不是享受。 吃完一块,便停了下来。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他平稳到近乎机械的呼吸。 水也是如此。 他拿起那个缺口的搪瓷杯,里面装着定量的清水。 他小口啜饮,每一次都让水在口中停留片刻,充分润泽干渴的口腔黏膜,才缓缓咽下。 杯底最后几滴水,被他仔细地倾倒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上,用于稍后擦拭武器。 十八岁的男孩已经懂的人如何节约事物和充分利用资源。 夜幕彻底降临。 稀薄的星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和裂缝,在穹顶内部投下几缕微弱得可怜的光斑。 林烬靠着冰冷的望远镜基座,习惯性地抬起头,望向那片被束缚的夜空。 星光落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映亮了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颗稍亮些的星,闪烁了一下。 毫无征兆地,一个模糊的画面撞进脑海——同样是星空下,却不是这冰冷的穹顶,而是一片柔软的草地。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天空,咯咯地笑着,侧脸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缺了一颗的门牙让她的笑容显得有点傻气。 “……哥……看……星星……” 幻听般的声音,伴随着影像,清晰得让他心脏骤停。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是滔天的巨浪。 冰冷的,绝望的,带着桥洞外雨水气息的巨浪。 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瞬间咬紧,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旧疤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疼痛像一盆冰水,强行浇熄了那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情绪。 他命令自己。 呼吸在瞬间被调整回那种机器般的平稳。 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已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从未发生。 只有掌心新增的、几乎要渗血的半月形掐痕,证明着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内心战役。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臂上刚刚结痂的新伤。 目光下移,落在那些被星光隐约照亮的、遍布手臂的陈旧痕迹上。 一道狰狞的、从肩胛骨蜿蜒而下的疤痕,记录着“大崩塌”初期混乱中的生死一刻。 手腕处淡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勒痕,暗示着某种他曾被困缚、挣扎求存的过去。 手背上几个细小的、圆形的烫伤,是学习掌控火焰时付出的代价。 每一道伤疤,都是一堂课。 一堂关于疼痛,关于失败,关于如何将恐惧和软弱一点点从骨头里剥离,换上冰冷和坚硬的课。 他不是天生的强者,他只是……活下来的那个。 用无数次伤痕累累,换来了在这地狱里呼吸的权利。 他不再仰望星空。 而是将脸缓缓埋入屈起的膝盖中,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将自己压缩成一个不被任何事物注意的点。 冰冷的金属基座透过薄薄的衣物汲取着他本就贫瘠的体温,他却从中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穹顶之下,寂静无声。 只有少年压抑到极致的呼吸,与窗外永恒吹过废墟的、带着铁锈味道的风,相互缠绕,构成这末世里,最孤独的安魂曲。 第3章 微弱的星光 连续几日,穹顶之下的寂静比往日更加厚重。 林烬依旧按照严苛的作息行动,搜寻、返回、整理、进食,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 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停留在穹顶裂缝下仰望夜空的时间变长了,那双冰封的眸子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消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身体的伤痕在愈合,但某些被意外触动的记忆碎片,却像幽灵般在心底悄然徘徊。 储存的物资在缓慢消耗,尤其是那盒压缩干粮的见底,让林烬决定扩大搜索范围。 这一次,他向着工业区更深处,一个曾经是大型防空洞兼地下仓储的区域进发。 那里环境更为复杂,坍塌风险高,但也意味着,可能存在着被人遗漏的、更深处的宝藏。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湿和霉味,混合着一种陈年尘土的窒息感。 巨大的混凝土块以各种危险的角度倾斜、堆积,形成一片人造的喀斯特地貌。 阳光艰难地透过某些裂缝射入,在黑暗中切割出几道苍白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疯狂舞动。 林烬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点异响都可能引发连锁坍塌。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物品的角落,钢筋始终紧握在手,肌肉处于半紧绷状态。 就在他绕过一堆塌陷的预制板时,一阵极其微弱的、被强行压抑着的咳嗽声,钻入了他的耳朵。 声音很轻,短促,带着病态的沙哑,仿佛声音的主人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快耗尽。 林烬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住的木偶。 所有动作停滞,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他侧过头,耳朵微微颤动,精准地锁定了声音的来源——右侧,一个半塌的、被扭曲钢筋和碎石封住大半入口的防空洞。 警惕、危险、离开。 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发出了最直接、最符合生存逻辑的指令。 在这种地方,任何活物都意味着不确定,可能是竞争者,可能是陷阱,更可能是携带病原体的传染源。 同情心? 那玩意儿在三年前的第一个冬天,就和他妹妹冰冷的身体一起,被埋在了某个无名桥洞之下了。 他握紧了钢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脚步向后,微微挪动了半分,身体已经做出了撤离的姿态。 他甚至能清晰地列出至少五条立刻离开的理由,每一条都关乎生死。 然而 那压抑的咳嗽声又响起了。 这一次,带着更明显的痛苦和无力。 鬼使神差地,林烬没有立刻离开。 他像一头警惕的豹子,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坍塌的洞口,借助一道混凝土裂缝,向内窥视。 防空洞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几缕光线从顶部的裂隙渗入,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 空气中漂浮着更浓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的酸腐气息。 在角落一堆肮脏的、看不出原色的破布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子。 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瘦小得可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身上裹着几件明显不合身的、污秽不堪的成人衣物,像一只被困在茧里的幼蝶。 小脸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力。 然而,就在这般境地下,他的怀里,却紧紧抱着一样东西——一本边角严重磨损、封面几乎褪色的绘本。 即使意识模糊,他那双小手依然用尽最后力气箍着那本书,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结。 孩子的脆弱与这防空洞的冰冷、坚固、绝望,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像是一株被遗弃在水泥裂缝中的嫩芽,在绝对的黑暗中,进行着无声的、注定失败的挣扎。 林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的疼。 走。 现在就走。 他再次对自己说。 脚步却像灌了铅,无法移动。 他看着他,就像看着三年前,那个在桥洞下,抱着妹妹冰冷身体,同样无助、同样绝望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曾渴望过一双伸向自己的手,一个能带来温暖的庇护。 理性在疯狂地呐喊。 负担! 累赘! 危险! 你会被他拖累死! 你忘了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吗? 是靠冷酷,是靠舍弃! 不是靠这可笑的同情! 是啊。 他活下来了。 像野兽一样活下来了。 可这样的活着,与这废墟,这锈蚀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 他守护着穹顶下的秩序,却守护不了心底一丝人性的微光。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理性的声音说服,准备强行转身离开的瞬间—— 防空洞里的孩子,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妈妈……”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蛛丝,气若游丝,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林烬冰封三年、坚硬如铁的心防。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算计、所有关于生存的冰冷教条,在这一声本能的、源自生命最初依赖的呼唤面前,土崩瓦解。 他想起了小知在发烧时,也是这样蜷缩着,也是这样无意识地喊着他。 画面汹涌而来。 妹妹冰凉的小手。 桥洞外冰冷的雨。 怀里最终失去的温度。 还有…… 那彻骨铭心的、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 如果他当时能遇到一个人,哪怕只是给他一点点水,一点点药…… 如果他当时…… 林烬猛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粗重。 他握着钢筋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在微微颤抖。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 救? 还是不救? 救,意味着食物和水的消耗成倍增加,意味着行动受限,意味着暴露风险急剧升高,意味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孤独而稳定的生存体系将被彻底打破。 他可能会……死,因为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决定。 不救……他或许能继续这样“安全”地活下去,像一块石头,像一段枯木。 但今夜,以及未来的无数个夜晚,当他抬头望向穹顶的裂缝时,看到的将不仅仅是星空,还会看到这个孩子潮红的小脸,听到那声微弱的“妈妈”。 某种他以为自己早已失去的东西,将会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啃噬他的灵魂。 我做不到。 一个清晰的声音,从他心底最深处,穿透了所有混乱的思绪,浮现出来。 我做不到像丢弃垃圾一样,把他丢在这里等死。 “操!” 一声低沉的、充满了无尽烦躁、愤怒和对自己软弱的唾弃的咒骂,从林烬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声音在寂静的防空洞外显得格外突兀。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 将钢筋别回腰间,林烬弯腰,动作近乎粗暴地钻进了半塌的洞口。 他走到那个孩子身边,蹲下身,伸出手。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久未与人接触的生硬。 他没有先去碰那孩子,而是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并非幻觉。 然后,他才伸出手,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孩子的额头。 好烫! 灼热的温度让他指尖一缩。 孩子似乎被这冰凉的触感惊动,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醒来,只是更加蜷缩了一下身体,将怀里的绘本抱得更紧。 林烬不再迟疑。 他伸出双臂,一只手穿过孩子的腋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腿弯。 动作看似粗鲁,却在接触的瞬间,极其小心地避开了孩子身上可能存在的伤口,也尽量没有惊动他怀里的那本绘本。 孩子轻得可怕,像一片羽毛,仿佛生命已经大部分从他小小的躯体里流逝。 林烬将他背了起来,用一只手固定住。 孩子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颈侧,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那本硬壳绘本硌在他的背上,存在感鲜明。 站起身。 林烬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绝望的角落,然后头也不回地背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负担”,钻出了防空洞。 外面的天光似乎比来时更加刺眼。 林烬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感觉肩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这个孩子的重量,还有一种他早已抛弃、如今却被迫重新拾起的——责任。 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但他迈出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他向着穹顶的方向,加快了速度。 必须尽快回去,烧水,降温……与死神赛跑。 废墟依旧死寂,风依旧冰冷。但在这片锈蚀的世界里,一点微弱的星火,已被悄然引燃。 它如此渺小,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固执地,在无尽的黑暗中,亮了起来。 第4章 沉重的负担 当林烬背着那个滚烫、轻飘飘的小身体钻出防空洞时,外界原本熟悉的世界,仿佛在瞬间被重新校准了重担。 每一步,都比来时沉重数倍。 星野的重量不仅仅压在林烬的背上,更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头。 这孩子轻得像个破旧的布偶,但林烬却感觉自己在背负着一座山。 他必须分出大半的精力来维持背上的平衡,同时,那份根植于骨髓的警惕,被迫提升到了极致。 他的感官以前只为自己负责,现在却要扫描双倍的危险。 风声里是否夹杂着异响? 远处的残骸后是否闪过了人影? 每一次落脚,他都要考虑是否会颠簸到背上昏睡的孩子。 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来时二十分钟的路程,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汗水,不再是因疾行而渗出,而是源于这种精神与体力的双重消耗。 它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脚下干裂的土地上,瞬间蒸发。 “丢下他。”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因疲惫而略显恍惚的脑海中响起。 这声音如此熟悉,是他过去六年赖以生存的准则。 “把他放在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你就能恢复速度,轻松回到穹顶。你的水,你的药,都能省下来。为了一个素不相识、可能根本活不下来的小东西,值得吗?” 这念头极具诱惑力。 林烬的脚步甚至因此迟疑了一瞬,目光扫过路边一个半塌的报亭,那里似乎是个“合适”的地点。 就在这时,背上的星野似乎因为颠簸而难受地哼唧了一声,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颈窝,那微弱的气息像一根烧红的针,再次刺中他心底某个柔软的、从未完全愈合的角落。 他想起了小雨最后在他怀里逐渐冰冷的温度。 不。 他牙关紧咬,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无声的音节。 不是愤怒,而是对自己片刻动摇的唾弃。 他猛地收紧托住星野腿弯的手臂,仿佛在与那个试图诱惑他的冰冷自己对抗,脚步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比之前更快了几分。 当天光开始变得昏黄,那座熟悉的、沉默的穹顶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林烬几乎感到一种脱力般的虚脱。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完成了最后的警戒检查,然后踉跄着钻进了那扇锈蚀的金属门。 熟悉的、带着灰尘和秩序感的气息包裹而来,但他无暇体会这份“家”的安宁。 他小心翼翼地将星野放在自己那张铺着旧地毯的“床”上,动作依旧带着惯有的生硬,却在触及孩子身体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 孩子一离开他的背部,那滚烫的体温就更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人心惊。 没有片刻休息,林烬立刻行动起来。 他取来珍贵的储水桶,用搪瓷杯舀出少量清水,又找出仅存的半瓶退烧药和一小卷相对干净的布。 这些物资,每消耗一点,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重砝码。 他跪在床垫边,开始了他笨拙却无比专注的救治。 他先用浸湿的布角,小心翼翼地擦拭星野干裂起皮的嘴唇,滋润那因高热而无法自行补充水分的身体。 然后,他尝试喂水。 孩子意识模糊,无法配合吞咽,清水顺着嘴角流下。 林烬皱紧眉头,用一只手臂托起星野的后颈,让他保持一个更利于吞咽的姿势,另一只手极其耐心地、一次只喂几滴,等待喉结出现微弱的滑动。 喂药更是困难。 他碾碎了一小片药,混入极少量的水,用同样的方法,一点点喂进去。 整个过程缓慢而压抑,空气中只有孩子急促的呼吸声,和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接着是物理降温。 他不断浸湿布块,拧到半干,擦拭孩子的额头、脖颈、腋下。 他做这些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执行一项设定好的程序,但那双专注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全部的紧张。 当星野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点,不再那么灼热逼人时,林烬才暂时停了下来。 他瘫坐在床垫边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望远镜基座,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打量这个被他带回来的“麻烦”。 孩子太小了,缩在过于宽大的旧衣物里,像一只羽毛未丰的雏鸟。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脸上却因为高烧残留着不正常的红晕。 然而,即使是在昏睡中,痛苦地蹙着眉头,那眉宇间竟透着一股异常的沉静,一种与年龄和处境不符的、近乎认命的安然。 然后,林烬的目光落在了那本一直被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的绘本上。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将绘本从星野虽然无力却依然固执的怀抱中,轻轻抽出了一点,以便看清封面。 封面已经磨损得厉害,边角卷起,颜色也褪了大半。 但依然能辨认出,那是一片深邃的、墨蓝色的夜空,上面洒满了大大小小、金灿灿的星辰。 一条绚烂的银河横贯封面,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晕。 《星空》。 两个模糊的字迹还依稀可辨。 在这片充斥着锈红与灰白的世界里,在这朝不保夕的绝望深渊中,这样一个孩子,竟用生命守护着这样一本描绘着遥远、纯净星空的绘本。 林烬看着那封面,又抬头透过穹顶的裂缝,望向外面刚刚开始闪烁起零星寒光的、真实的夜空。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冰封的心湖底悄然涌动了一下。 他沉默地将绘本小心翼翼地塞回星野的怀中,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收回目光,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的生存者。 他需要计算剩下的水还能支撑多久,需要规划明天去哪里寻找更多的物资,需要评估这个孩子的存在,将给他的生存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数。 穹顶之下,寂静重新降临。 但这一次,寂静中,多了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呼吸声,与林烬自己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 第5章 沉默的共处 星野是在一阵规律的水滴声中醒来的。 十一二岁的少年蜷在薄毯里,高烧退去后只留下虚弱的身体和满心惶恐。 他睁大眼睛,不安地打量着锈蚀的望远镜基座和穹顶那道狰狞裂缝,小手悄悄攥紧了毯角。 林烬坐在三米外的物资箱上,正低头保养一把改装弩。 修长的手指稳当地检查着弩弦,手背上几道旧伤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帘,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星野吓得往后缩了缩,整个人快要陷进垫子里。 "醒了?" 低沉的嗓音在穹顶下回荡,惊得星野打了个颤。 他看着这个比他高出太多的青年,嘴唇发白。 林烬利落地组装好弩机,起身取出两份食物。 他走到垫子前,阴影将星野完全笼罩。没有多余动作,只是将其中一份压缩饼干和清水放在垫子边缘。 "吃。" 说完便转身离开,作战裤上挂着的工具袋发出轻响。 星野盯着食物咽了咽口水,直到林烬走到穹顶另一侧开始检查预警装置,才敢伸手。 他捧着饼干小口啃咬,像只谨慎的松鼠。 喝完水后,孩子用还带着奶气的声音小声说: "谢谢哥哥。" 林烬正在绑紧警戒绳的手指顿了顿,绳结却打得更紧了。 傍晚林烬搜寻归来,军靴踩在金属楼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他卸下背包,径直走到星野面前。十八岁的身躯挺拔如松,带着战场归来的硝烟气。 "听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三条规矩。" 星野立即坐直身子,小手紧张地揪住衣角。 "第一,活动范围不超过穹顶十米。" "第二,我外出时保持绝对安静。" "第三......"林烬的目光扫过孩子瘦弱的胳膊,"给你的食物必须吃完。" 第二天清晨,林烬在整理装备时突然停下。 他打开储物箱,取出两倍分量的水壶,又往战术口袋里多塞了一包营养剂。这些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习惯。 当他背起行囊准备离开时,目光掠过角落。 星野正安静地坐在垫子上翻看那本破旧的绘本,晨光透过裂缝洒在他茸茸的发顶。 孩子听见动静抬起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林烬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却在踏出穹顶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身后的空间里,多了一道轻柔的呼吸声。 这声音细弱得像初春的嫩芽,却让习惯了死寂的青年第一次感到,这片废墟里似乎有什么正在悄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