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第1章 缘起 阳春三月,春意盎然,惠风和畅,院儿里桃花开的正好,粉白的花蕊缀满了枝头。 夏时婉伺候祖母歇下,眼见着她睡熟,这才悄声溜到后院,片刻便听见一阵规律的“笃笃”声。 夏时婉神色一喜,脸颊两侧映出一对酒窝,立马打开门扑过去,嘴里亲热地喊着“娘!” 门外的刘氏看见女儿,眼睛一热,喜色还没上眉梢就听见了刚才女儿唤的一声“娘”,吓得立马“嘘”了一声,低声道:“小婉,我是姨娘。” 这可不能让老夫人听见,她是最重规矩的人。 夏时婉何尝不清楚?只好点点头,有些不大情愿地唤了声“姨娘。” 刘氏这才喜笑颜开,捏了捏她的脸“瞧着又变了样。” 夏时婉今年十三,母女俩还是生辰那天见过面,已经一月有余。 刘氏仔细看着女儿,瞧着她脸上的肉少了,却长高了不少,一时间有些心疼“又瘦了。” 老夫人觉着女儿家的要纤细些才好看,用膳时不许夏时婉吃得太多,害得她常常饿得睡不着。 刘氏从前跟着母亲伺候老夫人,怎会不知道她这个习惯,女儿正长身子,偏老夫人发话了,她也无可奈何,只好心疼地摸着女儿的头。 夏时婉何尝不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只是她已经见多了娘默默拭泪的样子,不忍她又为了自己的事难过,有意安慰,便笑道:“姨娘可别难过,我也是愿意的。女儿家爱美,若是贪多吃了那两口,腰上多长了块肉,就可惜了新做的那身衣裳呢!” 刘氏的注意成功的地被转移“老夫人让人给你做的?” 夏时婉点点头“当然,祖母可是请了云锦阁的绣娘给我定做的,用的还是京城时兴的面料呢!” 这句话倒是不假,平日里老夫人从未苛待过她。嫡姐有的,明面上她也会有一份。 她知道,姨娘心里苦,总觉得自己没用,不受父亲宠爱,还连累女儿也不受待见,老夫人这才把她接过去养在身边。 虽说在老太太身边什么都不缺,但是哪有女儿不想和娘在一起? 更何况,她在老太太身边锦衣玉食,反倒姨娘,却还要时不时自己绣些花样出去换钱,两厢对比,更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只是她也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趁着跟姨娘见面的时候多多宽慰她,再时不时把省下来的银子送过去。 “姨娘,你不必难过,祖母待我很好,什么都想着我。”谢时婉抬头看着娘,发觉她眼里的红细丝,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娘又熬夜锈花样了?还说我,瞧着你才是瘦了那么多。” 刘氏却无所谓地笑笑“我又不是小姑娘,哪还那么在乎容貌?整日闲着也是闲着,绣绣花样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夏时婉抿抿唇,眼中有一抹黯然,下一刻又扬起笑脸“昨日父亲来向祖母请安,我在旁边听得真真的,祖母劝他多去看看你,父亲答应了。” 刘氏怎可能不知是老爷的托词?只是她也并不在乎,眼里满是自己的女儿“娘已经有了你,已经很满意现在的日子。你呀,人小鬼大,哪里还操心我们大人的事呢。” 夏时婉明白娘心里的孤独,却不好说出口,她知道父亲为何冷落娘,只是就像娘说的,大人的事,她也管不了。 于是,她早已下定决心,将来自己可一定要好好孝顺娘,不管嫁给谁,也不能把娘撇一边去。毕竟,她可是娘唯一的依靠。 母女俩好不容易相聚,刘氏也不愿意总提起这些烦心事,便转移了话题,母女俩抱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好不温馨。 这头,府里的管事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报,皇后娘娘的奶娘辜嬷嬷正往府里来。 平妈妈闻言,脸色一变。辜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平日都待在宫里,突然驾临,一定带着皇后娘娘的懿旨,这下也不敢耽误,立马掀开帘子进屋唤醒老夫人。 老夫人才睡下没多久,骤然被叫醒,自然不悦,她耷拉着眼皮,正准备发作,平妈妈赶紧附身耳语了几句,老太太立马睁开眼睛,有些混浊的眼珠转了转,语气急切“可是真的?” 平妈妈用力点点头,下巴上的肉都跟着晃动“千真万确!王管事说马车已经到了主街了!” 老夫人脸色大变,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平妈妈赶紧扶住她。 “去把我那身新做的衣裳拿出来,赶紧,让丫头们进来梳洗打扮,可不能失礼了!”说着说着,她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颤抖。 “是”平妈妈不敢怠慢。 老夫人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了身打扮,也不敢再耽误,即刻领着丫鬟在正厅等候。 这时她差去请儿媳的丫鬟来报“老夫人,夫人房里的绿屏说夫人一早就去了铺子查账,此刻还未回府。” 老太太面色不愉,可这会儿也不好发作,只能先忍了下来。 等待间,谢府门外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马车是用上好的乌木打造,车厢比一般马车宽大,车窗和车门挂着深蓝色的绸缎帘子,看起来十分奢华。驾车的是个白白瘦瘦男子,穿着便衣,打眼一瞧便知是宫里的太监。 想来这是辜嬷嬷的马车无疑。 管事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不自觉挺直身子。 马车稳稳停下,前面的小太监小心扶着辜嬷嬷下车。 只见辜嬷嬷身着深蓝暗金云纹的交领襦裙,料子光滑细腻,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梳着一头圆髻,上面只簪着一根玉簪子。瞧着年近五十,面相威严,身形板正,不怒自威。 管事躬身快步迎过去“小的是夏府的管事,恭迎辜嬷嬷,老夫人已经在正厅等候,请嬷嬷移步。” 辜嬷嬷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了夏家的正厅。 甫一踏入,她先将整个厅堂扫视了一遍,那目光锐利极了,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和挑剔。 屋内,夏老夫人穿戴整齐,一身石青色的锦缎褙子衬得她比平时精神了不少,眼见着辜嬷嬷要向她行礼,立马起身扶住“辜嬷嬷快别多礼,大老远的劳您驾临,请上座!奉茶!” 辜嬷嬷也不推辞,径自坐下,语气平淡无波:“老夫人不必客气。奴婢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办差事,不是来做客的。” 夏老夫人心中一凛,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谦卑:“是,老身明白。能为娘娘办差,是我们的福气。” 说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身子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不知娘娘有何吩咐?老身一定万死不辞。” 辜嬷嬷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茶盖轻轻撇着浮沫,慢条斯理地开口:“娘娘近日在宫中颇感烦闷,身边虽有宫女伺候,却总少个贴心说话的人。她念着娘家,便想从夏家选一些品貌端正、性情温婉的姑娘入宫做伴读,也好解解闷。” “伴读”二字一出,夏老夫人的心猛地一跳。她活了大半辈子,岂能不知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这哪里是找伴读,分明是为皇帝挑选妃嫔!毕竟这么多年过去,皇后膝下仍旧一无所出。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慌乱,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娘娘垂怜!夏家能有姑娘入宫陪伴娘娘,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夏家的荣耀!只是……我们这一支只是旁支,家里的姑娘……怕是入不了娘娘的眼吧?” 辜嬷嬷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老夫人这话就见外了。娘娘说了,都是夏家人,不分主旁。只要姑娘本身资质好,容貌清秀,性情柔顺,便都有机会。” 老夫人连连点头“是,娘娘说的是。恕老身多嘴,夏家的老宅,还住着二房那一脉,他们家也有几个适龄的姑娘,都是知书达理、性情温婉的好姑娘,不知嬷嬷……” 辜嬷嬷打断她的话“二房那边奴婢已经知道了。他们家的嫡长女夏锦瑶,端庄大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皇后娘娘实在思念亲人,想多找几个姑娘陪着。” 皇后的意思是在自己嫡亲的娘家选几个就好,也是巧了,偏偏这一代多是男孩,女孩少不说,年龄也太小,辜嬷嬷这才退而求其次去了夏家二房处。 这二房的老太爷夏秉昆是皇后父亲的同胞弟弟,当年他选择留在老宅,供奉祖先,因此在皇后面前也有几分薄面。 而他的孙女夏锦瑶时年十三,确实正正好的年纪,样貌也是不俗。 辜嬷嬷自然定了她,不过只送一个过去,未免显得夏家无人,面上也说不过去,偏偏几个庶女瞧着也不甚大方。 许是看出了她不太满意,二房的夫人,夏锦瑶的母亲提了一嘴此地还有一房夏家人。 辜嬷嬷这才前来看看。 这些就不用说出口了。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娘娘还说了,此事关系重大,马虎不得。老太太,您可要好生准备,莫要让娘娘失望才是。三日后奴婢会再来的。” “是!是!”夏老夫人连忙应道,心中的一块大石稍稍落地。只要不是立刻就要人,她就还有时间盘算。 “请嬷嬷放心,也请娘娘放心!老身一定把家里适龄的姑娘都仔细筛选一遍,绝不让娘娘失望!” 她心里暗忖着,二房选的就是嫡女,那她三房岂不也得是嫡女? 想着,夏明薇的身影便出现在她脑海中。那姑娘今年十五,性子也算大方,倒也不错。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想着回头等儿媳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嘱咐才是。 辜嬷嬷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也不在乎,谅她也不敢违抗皇后娘娘的旨意。便微微颔首“行了,事情已经说完了,奴婢就不打扰了,老夫人,您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是,老身一定好好办!”夏老夫人躬身道。 辜嬷嬷抬手,身后的丫鬟扶她起身,她对着老夫人微微低头,老夫人也跟着起身,跟在她身后。 “辜嬷嬷慢走。” 这时,恰好一阵微风吹来,浅浅的桃花香气伴着隐隐的歌声传到辜嬷嬷耳边。 这声音听着不过是少女年纪,清脆婉转,好听极了。 辜嬷嬷偏头看去,听着声音像是后院传来的。 老夫人面色一滞,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陪笑道:“是老身的一个孙女,小孩贪玩,想是碰到了什么开心事。” 辜嬷嬷稍加思索,便说道:“听着倒是位活泼的小姐,可否带奴婢见见?” 老夫人哪里敢说不,只得带路。 话说后院的夏时婉同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分别,见小芝还没来找她,想是祖母还没醒,便去树下荡秋千。 院儿里本来有个秋千架,可她顽皮,老是想着玩,有次不小心跌了下来把脚给扭了,祖母发了一顿脾气,便令人拆了。她只能悄悄来这树下,问小芝找了一根粗麻绳,系在树枝上,偷偷玩一玩罢了。 荡了一会儿,她便顺着绳子爬上去,轻轻揉了揉树枝,嘴里念念有词。 “你疼不疼啊,我给你揉一揉好不好?大树啊大树,你真好,每天陪我玩。那我们说好了,我荡一会儿秋千,就给你揉一揉好不好?” 辜妈妈这时只听见了最后一句,便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揉一揉树?” “嗯?” 突然的声音引得夏时婉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陌生的老太太立在树下,自家祖母正站在她身后,脸色不是很好。 夏时婉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一收,也不敢多言,迅速爬了下来,移步到辜嬷嬷面前行了个礼,而后小心翼翼看向老夫人“祖母。” 辜嬷嬷这才看清这姑娘的面容,她愕然盯着面前的女子,瞳孔微微一缩,心中只觉惊涛骇浪。 只见这少女明眸善睐,顾盼之间,带着朦胧的水汽,真可谓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从树上下来时,只觉身形轻盈;走过来时,动作轻柔,衣裙微微摆动,又可谓“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轻灵兮如月中之月”。 不搽脂粉,天生丽质,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可若是仅仅是绝色美人便罢了,宫中的美人还少吗,别的不说,皇后就可谓是绝世无双的美人。 关键是那张脸,同那副画像一模一样! 辜嬷嬷神色一凝,原本并不把这夏家偏支当回事,毕竟她背后可是皇后娘娘,但是现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让她意识到,有什么将要发生了。 但她毕竟是宫中多年的老嬷嬷,立马就镇定下来,问道:“你方才说要给树揉一揉,这是为何?” 夏时婉也不怵,落落大方道:“我在它的枝条上系了个秋千,荡久了怕它疼,这才想着给它揉一揉的。” 辜嬷嬷眉毛一挑,觉得新奇“哦,可是那树又不会说话,你怎知它疼?只不过是一棵树而已,如同死物一般。” “怎么会呢?树也是吸收天地精华,从小小的幼苗长至遮天蔽日,怎么能说它是死物?虽然树不会叫疼,可是这并不代表它就不疼啊!” “你既舍不得它疼,又何必用它充作秋千架?”辜嬷嬷眼神锐利,直直地盯着谢时婉。 夏时婉的脸色忽地羞红了“我……我一个人玩,见到树也是一个人,便一起玩了,只是树不似人的四肢可以活动,我想着它的根系颇深,用作荡秋千是刚刚好。” 听完,辜妈妈笑了笑,回头看向自始至终没说过话的夏老太太,眼神颇有深意“奴婢觉得不必等到三日后,只这一位小姐便够了。” 而她面前的夏时婉还在疑惑,这是哪里来的老太太,浑身气派。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完全听不懂。 而她不知道,她的一生,都将因为这个老太太而改变了。 第2章 出行前夕 “入宫?”夏时婉一脸不可置信。 饭后不多时,祖母便唤她进里屋,扔下这么一句惊天之语。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她为何要进宫? 不! 她不要这样! 夏时婉猛地摇头,看着面容格外严肃的祖母,径直跪下,抬手捏住老夫人的袖口,眼中已经溢满了泪。 “祖母,我不想入宫……求您、求您跟嬷嬷说说情,我既不懂宫中的礼仪,也没有出众之处,为何偏偏选了我呢?” 夏老夫人原本暗沉的脸色在看到哭得如此可怜的孙女之后也只得缓和下来。 可……皇后的命令谁能违抗? 最终,夏老夫人也只得叹了口气,难得温柔“小婉,祖母也不是那等贪慕虚荣之徒,只是这是皇后的懿旨,祖母也无可奈何啊。” 夏时婉终究心灰意冷,浓密如鸦羽的睫毛被眼泪打湿,豆大的泪珠就那样滚落下来,樱桃红唇微微颤抖,唇上还残留着齿印。 “我……我不想入宫。” “好孩子,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姨娘,你放心,我会关照她的。”说完,夏老夫人轻拍了拍夏时婉的肩膀。 那么瘦削。 夏老夫人已不忍再看,轻声说道:“辜嬷嬷吩咐了,后日便启程出发,这两日你就去你姨娘房里吧,你们母女俩也可说说知心话。” 夏时婉万念俱灰,面色痛苦,缓缓闭上眼睛,嘴唇终究是被咬破了。 血色那么刺眼,夏老夫人的手颤抖了几下,抬手吩咐丫鬟扶她回房。 这一边,刘氏还不知风雨欲来,正在一盏昏暗的烛灯前,仔细缝着一双鞋。哪知道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刘氏抬头往窗外看了两眼,还是低下头继续缝制,想着左右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下一刻,她房里的彩月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钱袋子。 刘氏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平日这丫头仗着自己相好是府里的管事,对她颇为不屑,至于卖绣活得来的钱,不用想,她定会拿的,自己就算着急也没用,毕竟还得依靠她去换钱。 哪知道,今日这丫头脸上居然堆满了笑,颇为恭敬地将钱袋子递给她。 刘氏握着针的手顿了顿,眼里有些不解,但下一刻她便知道为何了。 “夫人,恭喜啊,听说三小姐被皇后娘娘选为伴读,要进宫当娘娘了!” 刘氏一个不察,针头不慎刺破了手指,殷红的血珠滴到锈鞋上,但此时她却无暇关注,忙将鞋放到一边,急切地拉住彩月的衣角,有些惊慌地问道:“你说什么?” 彩月倒没有不耐烦,而是难得的好脸色“您不知道吗?今儿个皇后娘娘身边的辜嬷嬷来府里,要在几位小姐里面选伴读带回宫去。您说说,咱们三小姐天仙下凡,谁看了不喜欢?可不就选上了!进了宫之后啊,说不定连皇上也喜欢呢,可不就能当娘娘了!” 彩月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刘氏听得糊里糊涂,正在仔细捋着,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那种去处怎么使得啊?! 刘氏也顾不得什么了,起身就要找女儿问问清楚,哪知才跑到门口,就看见女儿静静立在走廊里,身影萧条,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脸上却带着勉强的笑容。 “娘。”夏时婉轻轻叫了一声。 刘氏终究绷不住了,一把抱住女儿,也没空纠正她的称呼了,眼泪断线珠子般滚落下来。 “女儿啊,怎么会怎样呢,好好的怎么就入宫了?宫里情况那么复杂,这可怎么办啊!” 夏时婉听着娘哭的撕心裂肺,心里也不是滋味,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母女俩亲密相拥,夏时婉泪眼蒙眬间看见屋里的彩月,神色一顿,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同姨娘说说话。” 彩月自然不敢多话,忙躬身快步离去。 夏时婉强压着伤心,拉着娘进了里屋。 她扶着娘坐下,自己则依偎在她的怀里,轻声安慰道:“能成为皇后娘娘的伴读,是女儿的福气,娘应该为女儿高兴才是啊。” 刘氏只觉肝肠寸断,个中滋味实在难忍“成为娘娘的伴读自然荣耀,可我也不是攀龙附凤之人,哪里就盼着你登上枝头呢?娘所求的,不过是你一生无虞,将来求你祖母指个可靠的人家,也不必显贵,不要像我一样便罢了!” 她爹娘是府里的家生子,她的命运没得选,只得听从老夫人的,被指给府里的少爷当通房侍妾,不得丈夫宠爱便罢了,她只想着爹娘无虞,女儿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姐,哪成想女儿也要如她一般,自己的命运自己都做不得主! 刘氏哭得更伤心了“不若我去求求你祖母?” 但她心里何尝不清楚,求老夫人有什么用呢,老夫人也做不得主,可是她此生见过的大人物,也仅有老夫人而已。 “娘别去,女儿是愿意的。能够入宫服侍皇后,是女儿前生修来的福分,女儿应该感恩戴德,哪有把福气往外推的?” 夏时婉心中纵使不愿,却不能说出一个“不”字,此事已成定局,又何必说的那样凄惨,害得娘担惊受怕? “女儿从小养在深闺,如今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进京,一路也可四处游览,长长见识也好。何况皇后娘娘凤仪万千,女儿服侍娘娘,也可学些礼仪,进退有度,更符合老夫人的规范,岂不美哉?” 刘氏虽然平日不争不抢,但不代表她什么也不懂,哪里就相信这是桩喜事? 便有些气愤道:“皇后进宫已有十余年,为何就这个时候想家?更可况我们府不过只是偏支,哪里就想我们了?就算是好事,她自然留给自个儿娘家,为何偏把这份福气赏给我们?再不济也有你嫡姐呢!” 夏时婉忙抬手捂住娘的嘴 “娘快别说了,不管皇后娘娘是不是真的选伴读,此事都是女儿的福气,女儿应该高高兴兴地接旨。只是进宫陪着皇后娘娘而已,您放心,到了时间女儿会想办法求一个恩典,请皇后娘娘放女儿出宫的。” 刘氏愁眉不展 “进了宫哪有那么容易出来?” 夏时婉有意哄她高兴“娘不信我?女儿这么聪明,一定会获得皇后娘娘的喜欢,说不定皇后娘娘一高兴赏了女儿什么,女儿便能风风光光地回家,连娘面上也有光!” 刘氏勉强笑笑“不求你得皇后娘娘喜欢,在宫中万事不出错便好了,你得小心谨慎,莫要强出风头。” “女儿明白。”夏时婉乖乖点点头。 余光瞥见一旁的绣鞋,立马笑开“好漂亮,这是娘给我做的?” 刘氏也回过神来,点点头“自然。只是一定比不过你祖母让云锦阁给你做的。” “娘哪里的话?云锦阁做得鞋珍贵在价钱,但无价之宝莫不如父母对子女的疼爱。这双鞋样式简朴,正好适合我,更何况女儿知道,娘对我是最好的,连用的布料都是极好的。” 夏时婉顺手捡起这双鞋,细细看着,鞋边还有嫩绿的柳树枝,瞧着清新脱俗,一看便知花了多少心思。 “你就拿好话哄我!”刘氏戳了戳她的鼻尖。 夏时婉将鞋翻了个面,突然看见一块殷红的血迹,神色一顿,明白从何而来,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泪又要涌出来。 嘴上虽说的轻松,可她心里也清楚,一入宫门深似海,虽说只是伴读,可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娘,女儿实在不孝极了,平日里只能看你独自流泪便罢了,现在连陪在你身边都做不到了! 夏时婉心中伤心,面上却不得不笑道“娘做的鞋就是好看!” * 与此同时,京城。 乾清宫御书房,萧执均正批阅奏折。 殿内更漏嘀嗒,角落里的香炉飘起袅袅熏香。 张德全推门而入,在他面前跪下 “皇上,都打听清楚了。辜嬷嬷此行选了两个伴读,一个是夏家二房嫡长女夏锦瑶,一个是偏支庶女夏时婉,约定后日启程。” 萧执均缓缓放下朱笔,轻笑一声 “夏家终于坐不住了。朕倒要看看,皇后能给朕什么‘惊喜’。” “继续盯着。” * 正厅内,灯火通明,气氛异常严肃。 夏老夫人端坐于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双目微闭,脸色沉静。她的贴身嬷嬷平妈妈侍立在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夏敬之立于下首,面色十分难看。 片刻后,他率先开口 “娘,您明知小婉身份低微,性子怯懦,不堪大用,为何要她入宫?” 老夫人猛地睁眼 “你在质疑皇后娘娘的决定?” 夏敬之迅速躬身 “自然不是!” “那便尽快安排吧。”老夫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夏敬之苦笑一声,语气中有些疲惫 “母亲,这宫里的事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小婉她……她根本应付不来!更何况,您明知道我无心仕途,就算小婉登上枝头,于我也无甚意义。” “够了!”老夫人猛地打断他的话,手中的佛珠也停了下来,语气瞬间严厉下来。 “我夏家世世代代书香门第,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自甘堕落之徒!我容忍你至今,已是极大的忍让!如今小婉被皇后选中,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我全家人都将受到牵连,你身为夏府的掌家人,居然这样推诿,这就是你为人子、为人父的道理?” 夏敬之被老太太一顿训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进京不比其他的,各类东西也都得置办起来,否则岂不是丢了我夏家的脸面?小婉在皇后面前也不可失礼。你是她的父亲,帮她置办行头,也全了这份父女之情!” 夏敬之立马应声 “儿子会让林氏去办的。” 老太太也没有再反驳什么,只是提点道“还有一位主家嫡小姐,小婉的行李也不必太过奢靡,但须得体才是。” 夏敬之躬身应道:“是,儿子遵命。” 最后,心底还是有几分不放心,老夫人开口道: “你要明白小婉进了宫就与往日不同,她今后的造化还未可知,有朝一日她若得势,就凭这些年你对刘氏,届时她会如何看你?” 老夫人顿了顿 “昭儿也大了,他是你的嫡子,经商到底低人一等,他聪慧伶俐,难道让他也同你一样经商?还有明薇,将来议亲你让她如何自处?你可要多想想才是!” 夏敬之望着母亲苍老的面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你下去吧。”老夫人挥了挥手,重新闭上眼,捻起了佛珠。 夏敬之呆立片刻,这才躬身退出了正屋,走出房门,深夜的凉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 * 出行这天,乌云蔽日,阴风阵阵。 正厅的气氛比往日更为凝重。 老夫人端坐于上首,神色威严。夏敬之与林氏分坐两侧,皆着正装。靠近门口,刘氏局促地站着,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裙,脸上满是不舍。 按照规矩,她一个侍妾是绝没有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但看在夏时婉即将远行的份上,老夫人特准她前来送别。 只见夏时婉身着一身浅绿色的素绸长裙,料子极好,衬得她愈发清丽。 她提起裙摆,屈膝跪在地上,先向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孙女时婉,拜别祖母。此去京城,定当谨守本分,不辱没夏家名声。” “起来吧。”老夫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暖意,“到了宫里,凡事多听辜嬷嬷的话,谨言慎行,照顾好自己。” “是,孙女记下了。”夏时婉起身,安静地站着。 这时,林氏率先开口,语气亲切地拉住她的手 “小婉啊,你这一去,可是咱们夏家的大造化。昨日我让库房给你备的衣物首饰和银两,都检查好了吗?若有缺漏,尽管跟我说,再给你补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刘氏,继续说道:“你放心,你姨娘在府里,有我照看着,断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刘氏听到这里,下意识抬头看了林氏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夏敬之坐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语气威严,又有几分不自在 “你姨娘……你不必太过挂心。我会嘱咐下去,让下人好生伺候。你到了宫里,要懂得进退,保全自己最重要。” 他说话时,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看刘氏一眼。 夏时婉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她看了一眼身旁明显很紧张的姨娘,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今日林氏示好只不过是觉得她得了皇后的另眼相待,想要笼络她罢了,也明白父亲的承诺或许如同一阵风,轻轻吹过了无痕迹。 思考了一瞬,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直直地看向夏敬之和林氏,然后转向老夫人,再次屈膝跪下。 “祖母,父亲,母亲。”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时婉此去京城,前路未卜,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姨娘。” 夏敬之和林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双双转头看向刘氏,刘氏听见夏时婉的话,更是大惊失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阻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时婉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姨娘在府中一向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女儿恳求父亲和母亲,看在女儿即将远行的份上,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日后能多照拂姨娘一二,莫要让她受了委屈。女儿斗胆,请父亲和母亲当着祖母的面,给女儿一个承诺。” 说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夏敬之的脸色有些难看,觉得夏时婉此举颇为无礼,林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一时心中有些不快。 刘氏连忙也跟着跪下:“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没教好小姐,求老夫人不要怪罪小姐……” 老夫人坐在上首,目光在几人面上来回扫视。 沉默片刻,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敬之,林氏。” “在。”两人低头应道。 “小婉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老夫人缓缓说道,“刘氏虽为侍妾,但终究是夏家人。你们身为当家主君和主母,照料好家中亲眷,是你们的本分。” 说完,她又看向夏敬之:“敬之,你是一家之主,当有容人之量。” 而后转向林氏,“林氏,你管家多年,素来周全,此事也该做得妥帖。” 夏敬之和林氏对视一眼。 夏敬之先开口 “好,我答应你,会照看好你姨娘。” 林氏也立刻换上温和的表情,柔声说:“小婉你放心,有我在,定会让你姨娘安安稳稳地在府里过日子。你就安心去京城吧。” 得到了他们的承诺,夏时婉心中大石落地。她再次向老夫人磕了个头:“多谢祖母。”又转向夏敬之和林氏,“多谢父亲母亲。” 然后,她起身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刘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安心。 刘氏泪眼婆娑,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呜咽。 她知道,女儿这一走,前途未卜。就算这样,她居然还想到为自己打算,是她的福气,养了这样贴心的女儿。也是女儿可怜,居然有她这样没用的娘。 “姨娘,日后万万请您保重自己的身体,女儿不管在哪里,都会想念您的。”夏时婉强忍着泪,紧紧握住她的手。 刘氏哭得不能自己,只含泪点点头。 “行了,时辰到了,出发吧。”夏敬之朝着老夫人行了个礼,率先踏出正堂。 夏时婉只得跟着,跨出月亮门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刘氏捂着胸口,哭得卧倒在地上,样子实在狼狈极了。 只这一眼,夏时婉顿时泪崩,嘴里大喊一声 “娘!可千万、千万要保重身体!” 说完,她不敢再看,匆忙回头,紧紧捏着衣角,脚步越发快了。 第3章 初见夏锦瑶 “起程!” 马车里,夏时婉听着辜嬷嬷高声喊道。 “啪——” 马夫甩了一个清脆的响鞭,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轱辘着前行。 夏时婉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落了下来,粘湿了她唇上的咬痕。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也不太明白命运为何会这么安排。 带着满腹的惆怅与恐惧,夏时婉远离了她的家乡。 * 这边一刻不敢耽误地往前走,皇宫里却平静极了。 凤仪宫。 烛火通明,皇后端坐在铜镜前,身后的宁月小心翼翼地为她卸下钗环。 不多时,晓风躬身进来,跪下道:“娘娘,辜嬷嬷传了封信回来。” 皇后一顿“哦?呈上来。” “是”晓风应了一声,跪过去双手将信奉上。 皇后拿过信,径直拆开,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随后,她的视线长久地落在某个字眼上,神色居然有几分恍惚。 眼见着主子拿着信看了好久却一言不发,晓风壮着胆子问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辜嬷嬷也好照做。” 皇后缓缓回过神,脸上多少有些不屑“就按她的意思办。” “是。”晓风这才领命离去。 殿内安静极了,只有蜡烛时不时传来的“噼啪”声。 皇后沉思一瞬,问道:“今夜皇上召谁侍寝?” “回皇后娘娘,是梅昭仪。”宁月低头答道。 “又是那个贱人!”皇后脸上闪过一丝怨恨。 皇帝甚少来后宫,好不容易来了也不会踏入她的凤仪宫。 梅姝那个贱人,出身低微,居然能得皇帝如此宠爱! 皇后看着铜镜中自己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容,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这两年来,皇帝留宿在她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只是坐坐便走,若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至今都未诞下嫡子? 父亲也同她传信,皇上罢免了好几个官员,偏生这些官员都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 这叫人如何忍得? 偏偏她在皇上面前一日不如一日,还比不上淑妃那个贱人! 若不是这样,她何必要在娘家里挑选几个适龄女子带进宫? 淑妃那几个贱人一定在背后嘲笑她吧! 想到这,皇后恨不得撕了那几个贱人! 像是察觉到皇后此刻心情不愉,宁月越发小心,连呼吸都放缓了。 “长的同画像上一模一样?”皇后摩挲着辜嬷嬷写的信,若有所思。 可能吗? 皇后思忖着,心里到底不信。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想着不用过多久,那两个年轻女郎便要入宫,皇后心里也是一阵烦闷。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居然也要使这样的手段争宠。 看着镜中满脸疲惫的自己,皇后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悲凉。 * 这边,已经走了大半天,众人皆饥肠辘辘,疲惫不已,辜嬷嬷吩咐停下休息一会儿。 这时,鸳儿掀开帘子“小姐,可要喝水?” 鸳儿是出发前一天林氏拨给她的,自幼伺候在嫡女夏明薇身边,林氏此举不过讨好老太太,证明她将夏时婉的事放在心上罢了。 “辜嬷嬷可说了什么?”夏时婉问道。 鸳儿摇头“辜嬷嬷只说歇歇脚,其余的没说什么。” 夏时婉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夏锦瑶端坐在锦缎铺就的木椅上,正在丫鬟的伺候下吃茶,也不知道丫鬟同她说了什么,这位小姐居然乐得呛到了,逗得丫鬟同她一起大笑。 这个堂姐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夏时婉暗暗思索着。 “我下去透透气。” “是”鸳儿应了一声,抬手扶着她下马车。 夏锦瑶约莫比她大半岁,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打声招呼。何况两人一起入宫,若是处理得当,互相也有个照应。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夏时婉慢慢走到谢锦瑶身前,微微屈膝“姐姐安好,妹妹名叫时婉。” 同为伴读,见到夏时婉,夏锦瑶脸上笑容一顿,不禁有些防备地看着她,再看到她的面容,无意流出一抹惊艳,而后又皱眉。 瓷白莹润的肌肤,鼻子挺翘秀致,唇形姣好,透着桃花粉。睫毛长而密,眼眸动人,眼尾微挑,看人时,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氤氲的雾气。 这个夏时婉居然真的这样美丽! 与此同时,夏时婉也在悄声观察这位堂姐。 只见夏锦瑶面容圆润,晶莹光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瞳乌黑如墨,犹如一汪清泉,清晰见底。此时她杏眼圆瞪,瞧着倒有几分娇憨。 夏时婉明白她为何这样看着自己,面色不变,依旧笑着说道:“今日得见姐姐,才知道美若天仙是何意。” 哪有人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 纵然对夏时婉有些轻微的敌意,夏锦瑶闻言,还是笑了出来。 她面若银盘,此时嫣然一笑如盛放牡丹,年纪尚小,却已经能看出日后必然绝色倾城。 夏锦瑶同身旁的小丫鬟对视一眼,说道:“你还不是,赵嬷嬷说伯父家的三小姐容貌不俗,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小丫鬟也抿嘴笑道:“是呀是呀,小姐这几日都在家里念叨呢!” “你这丫头!”在后议论别人本就不雅,夏锦瑶有些脸红 “这丫头啊,平日里被我惯坏了,这样口无遮拦,该打!” 小丫头笑着挠挠头,倒也不惧。 这对主仆情谊可见一斑。 她平日里甚少出门,也不轻易见客,见过她的人甚少,可夏锦瑶身边的赵嬷嬷却像是见过她一般,必是特定打听了,可见她们对入宫十分在意。 不过一瞬,夏时婉便已经想清楚其中关窍。 这对她也是好事,此去非她所愿,若夏锦瑶志在必得,她也不用那么担心了。 只是,夏时婉心中也不禁疑惑。 京城那么远,听闻宫中争斗永无休止,为何她就一点也不怕呢? “妹妹可是生气了?”夏锦瑶瞧着谢时婉一语不发,峨眉微蹙,显然有些不悦。 若是因为这事便生气了,那气量也太小。 夏时婉忙回过神来,抿嘴笑笑“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们二人主仆情深,可见姐姐善心,平日对丫鬟是极好的,这个小丫头也定是聪明伶俐,才会这样得姐姐宠爱。” 夏锦瑶转怒为喜,轻轻点点头“她叫清芜,从小同我一起长大,这次进京,说什么也要和我一起。” “那当然,奴婢怎么能跟小姐分开呢?”清芜蹲在夏锦瑶的身边,抱住她的手臂,轻轻将头靠过去。 “哼!”夏锦瑶戳了戳她的头,又注意到夏时婉身后空无一人,不禁发问“妹妹怎么是一个人,你身边的丫鬟呢?” 夏时婉本一脸艳羡地看着主仆两人,此刻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便勾起唇角“我的丫鬟叫鸳儿,我自己想出来走走,便让她自行去一边了。” 夏锦瑶点点头,还想说点什么,只见一个三十多岁、面色严肃的妇人走了过来。夏时婉看了一眼,想必那就是夏锦瑶口中的赵嬷嬷。 果然,下一刻夏锦瑶便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的乳娘赵嬷嬷,也是陪着我一起入京的。” 赵嬷嬷原本还算和缓的脸色在看到夏时婉的那一刻便沉了下来,但身份在那里,她还是朝着夏时婉行了个礼,夏时婉便低头喊了声“赵嬷嬷。” 赵嬷嬷不再看她,俯身对着夏锦瑶说道:“小姐,午膳准备好了,他们已送到马车里。天色又暗下来了,怕是要下雨,不若回马车吧?” 夏锦瑶点点头,转头看向夏时婉“妹妹也快回马车吧,小心淋雨受凉了。” “多谢姐姐关心。”夏时婉微微屈膝,看着主仆三人相携而去,一时不知多羡慕。 又转念一想,还是罢了,前途未卜,何苦连累她人? 想着,又念起鸳儿,可怜她陪着自己背井离乡,往后若能出宫,指定要给她找个好去处。 等夏时婉上了马车,看了眼车内,不禁有些惊讶。 方才听赵嬷嬷说午膳的事,她以为她的午膳也已经送到,哪知连一点影也不见。 夏时婉立刻明白了,她捏了捏衣角,转身对鸳儿说道:“午膳已经准备好,你去取过来吧。” 鸳儿应了一声,立即跑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提着食盒跑过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她的额发尽湿。 夏时婉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快擦擦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鸳儿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喘着气道:“听嬷嬷说辜嬷嬷想喝陈皮姜丝鸭汤,她们先单独做了给辜嬷嬷送去,而后又是瑶小姐的,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夏时婉神色如常,心里清楚。 辜嬷嬷是皇后乳娘,这次又是带着她的旨意来的,相比之下,身份自然贵重。夏锦瑶父亲是正五品知州,也不可怠慢。 夏时婉没有丝毫不满,只是不禁预想到,仆从如此,或许在皇后娘娘眼中也是这样。 思忖间,鸳儿已经布好了菜,夏时婉接过筷箸,问道:“嬷嬷可有说你们在哪里吃?” 鸳儿一愣,没有料到小姐居然会过问她们,立马笑道:“等伺候小姐用完了,奴婢随意找个地方蹲着吃些便是了。” 谢时婉毫不犹豫道:“你不必伺候我了,快去后面的马车里,同嬷嬷们一处用饭吧。” 说着,她用手帕包了些糕点,一并递给她“快去吧。” 鸳儿愣愣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才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过了会儿,夏时婉正低头用膳,忽然听到清芜的声音。 “小姐,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已经好了,现在可要尝尝?” 下一刻便是赵嬷嬷的声音,语气十分不悦,显得有几分狠辣“小姐正用午膳,糕点待会儿再用!” 夏时婉偏头瞧了两眼,低头继续用膳。 * 历时一个多月,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这一日赶到了京城。 离家越来越远,再加上舟车劳顿,夏时婉已没有心力再去欣赏京城的繁华,反倒是前面马车的夏锦瑶兴致极高,她在马车内都能听见笑声。 这段日子,两人只那日说过几句话。后来再碰面,夏锦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对她爱搭不理的。 夏时婉猜测或许是她身边的那个嬷嬷说了些什么,便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 只想到再不久就要进宫,内心便犹如压了块石头般。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她的命运也不知是何走向了。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在一处朱门高墙、戒备森严的静谧宅院前。 辜嬷嬷吩咐丫鬟们扶着小姐下马车。 抬眸看去,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黑底金丝楠木匾额,上头写着笔力遒劲的“夏宅”二字,夏时婉已然明了,这必然是主家的一处宅院。 只见府邸门前两尊石狮威严肃穆,两侧八字形的影壁浮雕上祥云瑞兽盘旋其间,栩栩如生。 夏锦瑶已按耐不住好奇,四处张望,语气难掩兴奋地同身旁的清芜说道: “早闻伯父在京城有多处宅院,仅这一处就这么气派,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夏府宅院尚且如此,还不知宫里是如何繁华呢!” 夏时婉垂下眼睛,敛去眼底的神色。 不多时,一个身着褐色素锻、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带着一众仆从快步迎来,奔至辜嬷嬷面前,干脆跪下。 “奴才是府里的管家,特来迎接两位小姐和辜嬷嬷。” 辜嬷嬷颔首 “两位小姐舟车劳顿,速速带她们进入梳洗歇息。” 管家领命,令侍从搬运行李,自己则亲自带着两个小姐进府。 众人穿过垂花门,只见汉白玉铺就的甬道直通内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廊下悬挂精巧宫灯,即使是白日也能看出其奢靡。 管家带着两位小姐绕过正中的甬道,行至两侧的游廊,廊柱皆用紫檀木打造,窗棂用整块水晶打磨而成。路过丫鬟侍女皆着绫罗,举止气度打眼望去竟比寻常官家小姐还要有派场。 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抬目望去,不远处假山重叠,一道活水自石缝间潺潺流出,汇入池中,池上一座雕花小桥,池中几尾锦鲤悠然游弋。 “这庄子是从前大爷置办的,特地引了西山活泉,四季皆宜,一年半载的总是来住个几日。”管家语气里带有几分自得。 “在家里就常听说伯父院子里那温泉是京城一绝,冬日泡上一回,可解百乏!”夏锦瑶笑靥如花,神色惊叹。 管家笑道: “这只是夏家的一处宅院而已,算不得什么。” 夏锦瑶点点头 “祖父和伯父深得皇上信众,自是他人不能比的。也不知道那温泉我能否去试试?” 管家闻言,笑道: “小姐说笑了。大爷老早就吩咐了,您既是皇后娘娘的伴读,又是自家人,这园子里小姐想去哪尽管去,不必拘礼。” “我就知道,伯父对我是极好的!”夏锦瑶眉眼弯弯,就连她的丫鬟清芜也与有荣焉。 管家偷瞥了一眼这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夏时婉,并未当回事,只觉得她没见识过这等阵仗,被吓住了。 夏时婉确实心惊。 管家口中的大爷是皇后的嫡亲兄长,虽说位高权重,可她目视这宅院,汉白玉、琉璃瓦当、金丝楠木雕花——其规格,都远超他的品级。 她默默收紧袖中的手。 夏家繁华可见一斑,这样权势滔天、圣眷正浓,相比之下,皇后的旨意就极为蹊跷了。 可见看似风光无限的谢家已然站在了风口浪尖,想必皇后在宫里的日子也不见得那般轻松,甚至夏家在前朝或许已是如履薄冰。 夏时婉心头一颤。 这时,管家率先停了下来,只见一座宽敞的厢房,上题“锦瑟居”。 管家侧身推开院门,对夏锦瑶说道:“瑶小姐,此处便是您的住处了。” 他又转头对后面的夏时婉说道“婉小姐,您的住处在那头‘竹心斋’。” 说罢,他抬手指了两个小厮“你们带婉小姐过去,好生安顿。” 而后他又看向夏时婉“若有什么缺了只管叫他们来告诉我。” 夏时婉微微屈膝“有劳管家了。” 随后便拉着鸳儿,跟在两个小厮后面往竹心斋去。 第4章 京城 竹心斋是靠近后花园的一个独立小间,边上是一片竹林,倒是僻静清幽。 里头陈设干净,家具所用皆是梨花木,色调较为沉郁,月白的帷幔静静垂落,还算雅致。 既已带到,小厮躬身告退,夏时婉道了一句“有劳”。 待小厮都走后,鸳儿满脸兴奋,笑道:“真不愧是夏家宅院。” 夏时婉点点头“主家自是与众不同。” 见小姐并未说什么,鸳儿兴致勃勃地将屋子逛了一遍。 夏时婉含笑看着她逛完了,这才开口道:“好了,快把东西都放好,咱们赶紧收拾收拾,以免待会儿辜嬷嬷有话要说。” “是。”鸳儿轻快地应了。 夏时婉捏紧手帕,心里始终有些担心。 * 这边,锦瑟阁。 夏锦瑶才梳洗完,正坐下歇息。赵嬷嬷命清芜去厨房叮嘱几句,她自己则伺候夏锦瑶吃茶。 “小姐,看来皇后娘娘还是十分重视您的。” “嗯?此话怎讲。”夏锦瑶仰头看她,眼眸清亮。 “不论是路上,还是来了这夏宅,小姐的待遇总是比婉小姐好,可见在皇后娘娘心里还是更属意您。” “我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我父亲是正五品知州,她自是比不过我。”夏锦瑶并不在意。 夏时婉出身偏支不说,父亲也不过七品小官,如何同她比? 赵嬷嬷瞧着夏锦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自己倒是急了,忙说道:“可是小姐,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那个夏时婉,长得是花容月貌,不可小看!说到底这件事还是要看皇上的,皇上喜欢谁,咱们目前还犹未可知。” 名为伴读实则是为皇上选嫔妃之事,只是心知肚明,可从没人在明面上提过。 眼下突然被赵嬷嬷直白提起,夏锦瑶一愣,脸颊不禁红了“嬷嬷,你说什么呢!” “小姐,这里就我们两人,还要打什么谜语不成?您忘了走时夫人同您说的?咱们同大房素来关系紧密,眼下这个机会可以进一步加深我们之间的联系,皇上意图削弱世家,我们正应该联起手来才是。再者,这些年咱们二房一直守在老宅,老爷一直等待着机会想要改变这一现状,为荣哥儿、为您某一份好的前程。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赵嬷嬷伸手紧紧拉住夏锦瑶的手“小姐,您忘了奴婢先前跟您说的?夏时婉姨娘在府里根本不受宠,日子十分艰难。有这么个好事,夏时婉会不拼尽全力抓住?依奴婢看,那她只会使尽手段朝娘娘和皇上献媚,把属于您的东西抢过去!您可千万别被她给迷惑去了!” 夏锦瑶脸色有些沉重“这些话你已经同我说过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必太担心那个夏时婉,一路上我也瞧见了,她不是个话多的,文文静静,不像是那样有心机的人。” 赵嬷嬷神色有些狰狞,咬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您忘了府里的庶女了?若不是夫人管理得当,她们早跑到老爷面前争宠,到时老爷还会像现在这样宠爱您吗?那些庶女啊,给她们一点机会,她们就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夏锦瑶缓缓点头“不错……可我要怎么做呢?总不能拦着她不见皇后吧?” “您只需同她保持距离就是了,否则她只会借助您的关系去讨好皇后娘娘。” 赵嬷嬷神色一时有些狠厉 “您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不管她说什么,咱们不理就是了!” 夏时婉还不知道这对主仆的谋划,此时她正受着辜嬷嬷的叮嘱。 “婉小姐此次进宫是为皇后娘娘的伴读,奴婢有一句话必须要提醒婉小姐,宫里不比宫外,宫里必须要守规矩,届时小姐要是犯了忌讳,做了什么错事,别怪皇后娘娘不顾亲戚之间的情分。”辜嬷嬷坐在上首,神色威严。 夏时婉紧紧捏住手帕,她身后的鸳儿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竹心斋本就幽静,这会儿就只能听见辜嬷嬷中气十足的声音。 “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忘了,既然是皇后娘娘下旨召你入宫,代表的就是皇后娘娘的脸面,在宫中一定要注意本分,不可放纵忘形。平日里也不要随意离开宫殿,否则冲撞了哪位贵人妃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教人无方,容不下嫔妃们,到时就算妃嫔们不责罚,皇后娘娘也会亲自责罚!明白了吗?” 夏时婉努力镇静下来,认真行了个屈膝礼“是,我记住了,在宫里一定恪守本分,小心伺候皇后娘娘,不做出任何逾矩之事。” 辜妈妈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缓和,那双耷拉下来的三角眼将夏时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看的她的汗都要下来了,鸳儿更是,头都没敢抬起来过。 “你明白就好。”辜嬷嬷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明日卯时准时出发,可不要耽误了。” “是,我记住了,多谢辜嬷嬷提醒。”夏时婉声音略有些颤抖,但总体还算沉稳。 辜嬷嬷这才满意离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影绰绰“小姐,她也太吓人了!”鸳儿不住地拍着胸口。 “她也是为我们好,宫中规矩多,小心一点总没错的。”夏时婉不愿再谈这些“好了,明日还要早起,早点歇息吧。” 鸳儿噘噘嘴巴“是。” 深夜,夏时婉躺在梨木床上辗转反侧,越是往京城,她便越紧张害怕。 这一路上她也是慢慢看明白了,不止仆从,想必皇后心中都更加看中夏锦瑶,这对她是好事。 但不论皇后是拿她当伴读还是拿她当什么,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皇后一派。 久闻宫中争斗永无休止,一想到她也许会和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打照面就觉得害怕。 夏锦瑶得皇后看中,一定会招致别人的注意,相较之下她便不那么引人注目。只是如若一旦斗起来,她们不敢对皇后和夏锦瑶动手,那岂不是都冲着她来? 今晚辜嬷嬷所说,是有一定道理的,进了宫,只能谨慎再谨慎。 但想来她只是伴读,别的嫔妃或许并不把她当回事。 夏时婉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有些不懂,虽说一路上辜嬷嬷同她交谈极少,也就方才她敲打了自己几句,可为何她觉得辜嬷嬷望向她的眼神总像是饱含深意,仿佛还背后有些什么。 甚至她总觉得,辜嬷嬷的这些眼神,远比可能会面临的刁难与争斗更加恐怖。 窗外忽然吹来了一阵风,竹叶哗哗作响,夏时婉吓了一跳,思绪全然混乱,立马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娘……” 女儿好怕,一个不慎便可能会丢掉性命,再也无法出来见您了。 在这个陌生的皇城里,她的命运又该如何呢? * 次日,天气阴沉,增添了一丝肃穆,伴着猎猎寒风,车队准时出发。 昨夜没怎么睡,夏时婉头昏昏沉沉的,正倚着车壁准备睡会儿,车队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小心掀开帘子抬眼望过去,却看不见究竟,只听得见一阵阵的嘈杂声。 “鸳儿,发生了什么?” 车前的鸳儿答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没一会儿却无功而返,只知道辜嬷嬷没发话,夏时婉只好在马车里坐等。 此时,另一辆马车里的夏锦瑶却从赵嬷嬷口中已经得知前因后果。 “也是这女子倒霉了,遇上谁不好偏遇上刘忠了!”赵嬷嬷叹了口气,脸上罕见地带了些怜悯。 “嬷嬷认识此人?”夏锦瑶问道。 没等夏锦瑶回答,清芜就抢先开口,有些委屈道:“小姐忘了,去年国公府差人送年礼,领头的可不就是这个刘忠。他生来一副赖子脸,有一条腿跛了,走路一瘸一拐。当时还要调戏奴婢呢!” 赵嬷嬷立马瞪了她一眼“就你没规矩,小姐还没发话,你插什么嘴!进了宫还这么毛毛躁躁,得罪了哪个贵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清芜被她训得眼睛一红,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家小姐。 夏锦瑶赶紧开口“嬷嬷,这个刘忠是这副德行,是如何得伯父重用的?” 赵嬷嬷又瞪了清芜一眼,这才对谢锦瑶解释道:“刘忠是国公府里的家生子,一日马厩里的马不知怎么发狂了,险些就要踩到大爷,他爹扑过去挡了一下,当场吐血死了。他娘是三少爷的奶嬷嬷,因着这,尽管刘忠不中用,也还是由着他。” “原来是这样。但就算刘忠家对国公府忠心耿耿,也不能对刘忠这么纵容,简直是无法无天!”夏锦瑶用力锤了一下坐垫“想必这事他是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了?” “也就是赔些钱吧!”赵嬷嬷摇摇头。 她平日最看不惯仗着主子宠爱便作威作福的奴才。败坏主子家的名声是大过,打死才好。 这话一落,马上就有个小太监躬身立在马车外,说道:“瑶小姐受惊,这就出发。” 夏锦瑶想也不想,拨开车帘便问道:“这事可有发落?” 小太监愣了一瞬,又挂起笑容“县太爷判赔钱二十两。” 夏锦瑶睁大眼“什么,才二十两?!” 小太监继续陪笑“小姐不知,二十两可抵普通的百姓一两年的收成了。” 夏锦瑶还想再说,赵嬷嬷赶紧拉住她,便只好放下车窗,心里还有些气恼。 “一个小小的奴才,居然敢在外面如此败坏我夏家名声,等进了宫,我一定要告诉皇后娘娘,让她好好惩治这个恶仆!” 赵嬷嬷摁住她的手 “千万不可,今日您才初次拜见皇后娘娘,怎么能说这些呢?” 夏锦瑶不服 “可是我若不告诉皇后娘娘,今后那个恶仆继续作恶,我夏家名声岂不都被他抹黑了?!” “这事不美,贸然开口让皇后的面子往哪搁?只会惹得皇后娘娘不快。”赵嬷嬷仔细理着夏锦瑶的裙摆“小姐,听奴婢的吧,先不要说。” 说完,她朝清芜使了个眼色,清芜用力点点头,开口道:“是啊小姐,迟早有一天会惩治这个刁奴的,小姐暂且不急。” 夏锦瑶这才作罢,又骂了一顿刘忠心里才舒服。 后车的夏时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掀开帘子一角,发觉似乎改道了,便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车外一阵阵惊呼“死人了死人了!” 夏时婉猛地掀开车帘,只见一堆人你推我搡往前跑去,把整条街都堵住了。 心有所感,她随手叫住一个大娘,许是瞧着她坐在马车里非富即贵,即使忙着去看热闹,也还是停了下来。 “请问大娘,前面是发生了什么,为何都要往那儿跑?” 大娘抬手指了指“小姐不知,前面死人了!”! 夏时婉吃了一惊,双手伏上车窗,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命案?!” “对啊,听说是国公府的家仆强抢民女,当街将那个女子侮辱了。后来那女子的丈夫愤愤不平,前来讨个公道,哪知这家仆仗着是国公府的人,竟十分张狂,命人将女子的丈夫打个半死,便扬长而去,谁知道那人伤的太重,还没撑到回家便死了。今日女子带着她丈夫的尸体,找京兆尹讨回公道,可谁知……唉!那京兆尹只判赔银了事,结果,那女子不堪受屈,当场撞柱自尽了!” 夏时婉双手紧紧捏着车窗,指尖已然发白,却半点感受不到疼似的,愣愣看着面前的大娘。 她身后的鸳儿双手捂着嘴,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大娘粗布麻衣,脸上历经风霜已长了许多皱纹,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天子脚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谁让他们是国公府的呢!” 夏时婉看着她,喉头竟有些发酸,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在她发愣间,一个赶着往前去的人推搡了大娘一下,大娘仰头往前看了看,顾不得她,也跟着人流跑过去。 “小姐……”鸳儿声音有些颤抖。 迟来的愤怒使得夏时婉胸口起伏不定。 这实在太张狂了! 国公府的一个仆人都敢如此嚣张跋扈,视人命如无物,不知府里的主子该是如何傲慢、眼高于顶! 天子脚下就能有这等事发生,夏家枝叶繁多,也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受到欺压。 夏家如此招摇无人敢惹,可要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此下去,夏家再不知收敛,总有一日皇上会出手的,届时从云端跌落泥土里,有的是人要踩一脚,同夏家有关的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干系! 夏时婉不禁颤抖了几下。 难怪皇后突然要从夏家召女郎进宫伴读,她原以为只是为了争宠所用,却没料到,竟是为了维护夏家大厦不倒! 可若根基已烂,只有死路一条,再去填土也于事无补! 夏时婉此刻已经全部明了。 想来皇上早已意识到了夏家权侵朝野,冷落皇后只是明面上的一步。 既然如此,那她绝对不能留在宫里,否则将来清算,她这条命是肯定保不住的,届时也不知道娘会不会受到牵连。 夏时婉紧紧攥着手帕,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现在掉头就走已然来不及,可若是入宫之后她能够小心应对,将来等皇后放她出宫,好歹也能留下条命来,也好与娘相依为靠。 对,一定要想办法,让皇后放她出宫! 夏时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哪知太过紧张,不慎呛到了,她立马捂住嘴咳嗽几声,面色通红。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着凉了?”鸳儿替她顺着背。 方才她就看着小姐又是发抖又是出汗的,莫不是被这件事吓到了? 夏时婉又咳嗽了几声,这才恢复过来,冲着鸳儿摆摆手“我没事,只是呛到了。” “那就好,您若是生病了,待会儿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可就不好了。”鸳儿瞧着也松了口气的样子。 夏时婉看着她单纯的面孔,心里一阵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