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沧空》 第1章 异光 沧空云境。 明和百年，千山负雪。 万籁俱寂中，玉寒峰顶迸出一道白光。雪光映照下，仿若要将黑夜划开一道裂隙，却又在顷刻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风过，灯影飘忽。 楚岷抬手护住上的烛火，大红的袖摆垂落桌案，暗纹浮动。 还没来得及起身关窗，房门便被大力推开，发出“砰”的一声，一道人影疾步而入。 “楚岷！方才玉寒峰上的白光，你可看见了？” 谢观明手撑着桌沿，气息未定。 玉寒峰，沧空第一高峰。终年覆雪，飞鸟难渡。 “看见了。”楚岷起身关窗，隔绝了门外风雪。 “那么亮的光，我还不至于眼盲。” “那光亮起的时候我就在玉棠溪边，那灵力波动绝非寻常！”谢观明的脸上露出了惊疑的表情，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抖。 “你说，会不会灵神根本没死，她其实一直躲在玉寒峰吸收灵气，如今灵力恢复了，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谢观明越说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 “怎么办？若她当真回来，她会不会找灵神殿算账啊？我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 楚岷面无表情的听他讲完他这个自认为合理实则离谱至极的猜测，再一次怀疑自己一定是被夺舍了才会把谢观明当朋友。 “别乱猜了，灵神当年就是死了，魂飞魄散，灵力归于自然，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顿了顿，走到窗边，望向那隐匿在黑暗中的雪峰。 “而且……如果她真的没死，早就该回来了，不可能等到现在。” “那今夜之事又该如何解释？”谢观明更加疑惑了。 “玉寒峰那个地方本来就人迹罕至，神陨之后更是无人敢踏足，后来天命阁的人还下了封印咒，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灵力波动?” “你问我？我也想知道。”离颜既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佩剑，接着说：“既然猜不出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是……”谢观明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 “放心吧，灵神就算真的回来，也不会对灵神殿的人怎么样的。天地灵神，岂会同我等小辈计较。” 楚岷向前一步，直视着谢观明的眼睛：“你当初那么坚定的留在灵神殿，可别现在动摇了。” 说完便走向门外，抬头望向那浮在空中的高台。 明镜台，观天地，见众生。 神陨落后，明镜台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离开，开启自我封锁模式，再没人能登上那高台。 昔日最是瞩目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萧凉幻梦，任飞雪穿过它的虚影。 这百年难逢的大雪，不知是坟墓，还是序幕。 也不知道，还能否有机会，再看一眼那漫天飞花…… “发什么呆啊？”谢观明用手拍了一下离颜既景的肩，将他拉回现实。 离颜既景这才收回了目光。 “没什么，走吧。”语罢便往玉寒峰的方向行去。 “哎！你等等我啊！” *** 与此同时，玉寒峰顶。 白光过后，天地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几乎与茫茫白雪融为一体，少女睫毛上还挂着雪粒。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于此。 记忆像是碎片，偶尔闪过一些模糊的光影，却拼凑不出完整图景。 她立于一块覆雪青石旁。 这冰冷的石头，散发着一种让她灵魂悸动又无比哀伤的气息。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试图拂去上面的薄雪。 可越是靠近，就越是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感觉。 下一瞬，剧烈的头痛感袭来，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强烈的空虚感将她包围。 离开。离开这里。 大脑里仿佛有一个声音。 无影，无形。 她强撑着站起身，身影踉跄着，任风雪将自己吞没。 *** 天命阁，密室。 桌案上放了一支蜡烛，几个小玉瓶随意摆放。 昏暗的灯光只能勉强勾勒出房间里两个人的轮廓。 男人立于桌前，地上跪着的是一个止不住颤抖的男子。 “主、主上……求您放过、放过我吧！”极端的恐惧让他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声音颤抖。 “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叛徒。”男人慢条斯理的说完这几个字，没给他再开口机会。 他抬手动了动指尖，一道红色的血柱在惨叫声中缓缓自男子七窍流出，往男人指尖方向流去，慢慢凝成一颗殷红血珠。 他将血珠收入桌上的一个小瓶子里，一拂衣袖，桌上的玉瓶尽数收起。 打开密室门，亮光由袍摆一寸一寸的往上爬，照出了衣摆上深色的血印。 “主上！”一名黑袍人悄无声息的出现，跪在门外。“玉寒峰顶出现异动，属下猜测……和灵神有关。” 男人眼神一凛：“去查。若是遇见可疑之人，先带来见我。” “是”。黑袍人身影一闪，又隐匿在了黑夜中。 待四周重归寂静，男人才意识到自己周身萦绕的血腥气竟如此浓重。 或许在黑暗中待久了，柔和的烛光也会觉得刺眼。 男人索性抬手灭了所有的蜡烛，任黑夜一点一点将自己吞噬。 *** 楚岷和谢观明抵达峰顶时，天已现出些许微光，风雪初停。 “奇怪，应该就是这儿了呀，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谢观明四处张望，疑惑皱眉：“昨夜我分明看见那亮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楚岷没接他的话，而是阖上双眼，细细感知着周围的灵力波动。 从那道光亮起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强烈的灵力波动早已平息，要想感受到当时的灵力波动方向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不代表什么都不能感受到，一些轻微的差异还是有的。 一股股灵力围绕在他周围，他的神识飞快的感受着不同之处。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盯着百米外的一个地方，足尖一个借力，轻轻松松就到了那里。 谢观明紧跟他的步伐，瞬移到他旁边。 离颜既景垂眸，他的脚边有一块凸起的青石，被白雪覆盖着。 但若是细看，就能发现这青石周围的雪没有周围的那么平整，显然是被什么外力把雪溅开后又重新堆积起的，要比别处薄上许多。 谢观明也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 青石！ 他想起了关于神陨之地的传说： 灵神殿殿主楚瑾随将匕首刺入灵神心脏处时，神血溅到了周围的青石上。 谢观明控制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气：“这里是--” “神陨之地。” 没等他说完，离颜既景说出了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神陨之地。 神陨，之地。 太初六百二十年，灵神顺民生之意设立灵神殿，时楚瑾受沧空黎民崇敬，又得之灵神信任，担殿主一职。 太初八百年，灵神闭关。同年，灵神殿叛变，邪魔入境，楚瑾弑神。 至此，世间再无神明。 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短短四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谢观明喉头滚动，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当年灵神定是恨极了吧，被最信任的人……” 似是想到什么，谢观明突然停下，小心翼翼的观察旁边人的神色。 “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楚岷语气淡漠，面色如常，仿佛谢观明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往事。 “没什么”谢观明讪讪道：“我就是嘴上没个把门，你别在意哈。” 楚岷没搭他的话，而是缓缓蹲下身，用剑鞘小心的拂开青石上覆盖着的积雪。 冰冷的石面露出，上面隐约可见一些稍深的颜色，几乎快与石体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 “有传言说，神血历千年仍不朽，灵性长存。” 楚岷伸出手指，隔着一点距离悬在青石上方，并未直接触碰。 “看来……传言也不一定都是假的。” 就在他的指尖只隔着一线距离，马上触碰到青石的时候，石头上的血印竟然泛起了一圈圈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光晕，一股微弱的灵力自青石向四方蔓延！ 一声轻鸣随即跟着传出，两人立即起身后退半步，以灵力护住周身。 “神血还有反应！”谢观明瞪大眼睛：“难道灵神真的……” 他话音未落，那股灵力却骤然消失，光晕也随即淡去，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谢观明整个人都呆住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楚岷眉头微皱，神色凝重：“不，这感觉……更像是一缕残存的执念，或者说，是神血中最后一点灵力，被某种力量激发了。” 他一边思考一边观察四周，将身体转向谢观明，“昨晚的事恐怕不是偶然，该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触碰了这神血，引起了神血的反应。” 就在他继续凝神思索之际，谢观明突然注意到他身后的青石又发出了一线微光。 他赶忙示意楚岷转身，然而就在楚岷转身的那一刹那——白光骤亮。 一股比之前更强的灵力涌出。 只是这次灵力并非向四处扩散，而是全向楚岷涌来。 “呃啊！”楚岷闷哼一声，灵力从他的眉心向体内涌去。 “楚岷！”谢观明脸色煞白，冲上前想将他拉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楚岷感受着灵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却又在瞬息之间稳定下来，缓缓向他的识海处流去。 待白光散去，他踉跄一步，一手撑地，额间已经渗出冷汗。 谢观明立马冲过来，声音发抖：“你怎么样？” 楚岷缓缓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意：“灵力，在我识海内，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想调转周身灵力将其逼出，却不曾想这灵力虽能感知，却像是没有实体，根本无法触及。 “怎么会这样？”谢观明双手抓住楚岷的肩膀，脸上的担心掩都掩饰不住：“你能感受到它是什么吗？” “不清楚。”楚岷嗓音沙哑。 这灵力来势汹汹，在过了一开始的那股劲后却温和无比，安静的待在他的识海内。 谢观明却是突然想到什么，警惕的看向四周，一手握住楚岷的手腕。 “不管那么多了，此地的不宜久留！昨晚的异象肯定惊动了不少人，刚刚的动静不小，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 楚岷强压下识海的异样，与他相视一眼。 二人身形一闪，便自这茫茫雪原消失。 第2章 醉云 半个时辰后，二人出现在苍浮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醉云楼。 尽管天光未大亮，楼内已坐了不少人。 玉寒峰一夜之间接连出现异象，显然已经惊动了各方势力，引得议论猜测不断。 “听说了吗？昨夜那道白光，有人说是灵神苏醒了！” “呸！什么灵神苏醒，她早就陨落了！我看啊，肯定是天降异宝！” “没准是天降神女也不一定呢是吧！” 这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众人纷纷打趣：“即便是天降神女，与你何干啊？莫非还想上演神女爱上凡夫俗子的戏码？” 又是一阵哄笑。 嘈杂声中，楚岷和谢观明坐在二楼的角落里，将酒楼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谢观明面露鄙夷，低声道：“这些人真的是，尽是些不着调的臆测，一点正形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楚岷拿起桌上的杯子浅尝了一口茶，目光扫过楼下。 “何必在意，你看此刻聚集在这酒楼里的，可不少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谢观明往楼下看去，果然见在座之人大多气度不凡，显然并非寻常酒客。 这时，楼下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言归正传，今天天命阁的人已经上山查看了，还派人守在山下，禁止任何人上山！” “我看啊，没准真和当年那件事有关！” “这位兄台言所言极是，只恨我等脚程太慢，若是能在天命阁的人之前上山，没准就能遇见什么机缘，功力大增呢。” “机缘？要真有什么机缘，怕是也轮不到我们。” “是啊是啊，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天命阁的禁令算什么？想上去的人啊，现在早就上去了！” …… 听着楼下人们的议论，谢观明压低声音：“天命阁这么急着上山，还把玉寒峰封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关于灵神？还是百年前的真相？” 谢观明问完，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转头看去，只见楚岷握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目光越过人群，定定的投向酒楼外。 谢观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酒楼外立着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 几缕晨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轮廓，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云端孤雪。 谢观明的脑海里下意识浮现这四个字。 此人气质过于清冷出众，即使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也能让人一眼注意到她。 谢观明目不转睛，喃喃道：“奇怪，沧空何时有这等人物？” 楚岷仍然凝视着那道身影。 门外那人已经步入酒楼，似是有所感般抬眼望过来。目光穿过人群，与楚岷四目相对，唇角微扬，淡然一笑。 楚岷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然而那人望过来的那一眼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却又似隐藏着太多东西。 一股奇异的感觉萦绕心头。方才那一眼，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记忆深处，仿佛尘封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试着努力回想，却是一无所获。 谢观明忍不住又朝那白衣少女的方向望去，对方已经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旁若无人的斟了杯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天生的疏离。 “奇怪了，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说难以形容的感觉呢？” 楚岷没接他的话，他低着头，目光落在杯沿上。 刚刚那一眼的交汇，仿佛隔世经年。 熟悉，却又隔着迷雾。 “你有没有觉得她……” 谢观明再次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三楼传来的一阵喧哗打断，二人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带着一名拿剑的修士，堵在老板娘苏芸瑶的房间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老板，你这酒酿的是越来越醇香了，人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不如你陪我喝一杯如何啊？” 男子面色带着几分酒后的醺然，目光毫不避讳地在苏芸瑶身上流转，竟还欲伸手去拉苏瑶的手腕。 “是林渊啊，听说他最近得了什么秘法，修为大增，好多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小心点，可别被他听见了！” 周围不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谢观明皱了皱眉：“是林家那个纨绔，咱们要管吗？” “再等等看。” 楚岷的目光扫过窗边，那白衣少女显然也注意到了楼上的动静。 而楼上的苏芸瑶站着不动，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却是渐渐转冷。 “林少侠谬赞，酒管够，但陪酒嘛，恐恕难从命。还请少侠莫要为难芸瑶。” 她手腕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对方的手。 男子见苏芸瑶竟当众拂了他的面子，顿时脸色一沉，语气也不再客气。 “我还就没听过‘恕难从命’四个字！今天这酒，你是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话音未落，他再次伸手，带上了几分灵力。 楼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屏息凝神，却无人敢出声阻止，谁也不想和林渊结下梁子。 就在林渊的手即将碰到苏芸瑶的肩膀的刹那，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声音不大，却是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位姑娘既不愿陪酒，少侠又何必如此为难人!” 众人循声望去，楼梯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个白衣少女。 “好像是刚刚坐在窗边那个女子。”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 众人先是佩服她的无畏，而后又担心她会因此惹怒了林渊。 毕竟在座哪个不知林渊的长兄林卓是天命阁的执事。 林渊平时就没少仗着林卓的名声欺男霸女，前段日子修为大增之后更是无法无天，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边谢观明待看清说话之人时，眼睛都瞪圆了，说话语无伦次：“她，她刚刚不是还在下面，什么时候上去的……” 他转头往楼下窗边看，那里哪里还有什么少女，空余着桌上一杯未凉的茶水。 楚岷虽面上未表现出来，内心却也是极为震惊的。 方才那少女还在下方端坐着，一眨眼的功夫却是已经到了楼上。 他甚至都未曾觉察到任何灵力波动或身法移动的痕迹，这少女就如同凭空变换了位置，实力恐怕远超表面所见。 没人看见她是怎么上去的。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光平静地落在林渊身上。 那目光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仿佛带着天生的疏离和淡漠。 林渊听见有人敢当众顶撞自己，动作一滞，脸上染上怒色，转头看见说话之人时却是愣了一下。 好生漂亮的小娘子！ 可随即被当众顶撞的怒气还是占了上风，他脸色阴沉：“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也敢管我的闲事！” 他满脸都写着对这少女的瞧不起，甚至不屑于自己动手，转头对着旁边说：“白牧，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说完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注意别弄死了，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不死在床上可惜了！”语罢自顾自的笑起来。 白牧，正是他身后跟着的剑修。 他应声而动，手中长剑出鞘，直指那名少女，企图一招将她制服。 那少女却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长剑近身那一刻，一道无形的灵气向四周荡开，白牧只觉得一股强势的气劲扑面而来，与他的长剑相撞，发出“嗡”的一声。 白牧脸上立马露出震惊的表情，他想收手却已来不及。 身体因着惯性继续往前，接触到前方的灵力的瞬间，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整个人狼狈地砸在一旁的栏杆上。 他的脸上满是骇然，刚刚那女子分明未动分毫，却能散发出如此强劲的灵力，年纪不大，能力却远超寻常修士！ 楼下看戏的人们纷纷往酒楼外走去，谁也不想卷进这场斗争。 目睹了全过程的楚岷眸光骤然一沉。他看得分明，那少女自始至终都未曾使用任何术法招式，仅凭自身灵力流转就有如此威力。刚刚那股灵力强大而纯粹，这少女绝非等闲之辈！ 林渊见状，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他动了动脖子，恼羞成怒：“你找死！” 接着快速抽出腰间的短剑，发出“锃”的一声。 寒光乍现，夹带着利器破空的声音，直刺向女子的胸口。 “他竟然想下杀手！”谢观明一阵惊呼。 忽而感觉一阵风过，对面坐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足尖向下一点便借力直奔三楼而去。 “锵！” 利器相撞的声音响起。 楚岷立于栏杆之上，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握着长剑剑柄，剑刃压在林渊的短剑之上。 “楚岷？！”林渊认出了他，又惊又怒：“你是想与天命阁为敌吗？” “呵！”楚岷收剑入鞘，动作潇洒利落，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天命阁？你不就仗着你兄长是天命阁执事吗，整天以他人之名耀武扬威，我都替林卓感到丢脸！” 语毕轻巧跃下栏杆，稳稳落在林渊前面，将那白衣少女护在身后。 林渊听他这么羞辱自己，脸上的怒火都憋不住了。 偏偏楚岷像是嫌不够一样，继续添火：“哦！我倒是忘了，听说林公子几次想进天命阁都被拒之门外——” “莫非……天命阁的人也觉得你难堪大任？那他们知道你在外面这样坏他们名声吗？” 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直戳林渊痛处。他气得脸色铁青，从来没有小辈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偏偏这楚岷又是沧空难得的骄子，动又动不得，打还打不过。 谢观明此刻也凑了过来，站在楚岷身侧，大声道：“楚岷说的没错，你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丢脸！” 林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今天算老子倒霉！” 他死死盯着楚岷身后的白衣少女：“下回别让老子再见到你们！” 林渊就这样骂骂咧咧的带着白牧离开，还不忘一路回头瞪着几人。 待二人走后，楚岷方才转身，身后的少女面上平静无波澜。 “姑娘方才可有受惊？”楚岷放缓了语气询问。 少女看向他，淡漠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多谢公子出手，我未曾受到惊吓。” 她的声音清冽如山间溪流：“即便公子方才不出手，他也未必能奈我何。” 听到她的回答，谢观明憋都憋不住笑。 “哈哈哈！楚岷啊，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人家姑娘根本不领你的情！吃瘪了吧！” 他越笑越想笑，对眼前的白衣少女开口：“姑娘啊，你可太厉害了，能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你还是第一个，哈哈哈！” 少女没说话，他又继续补充到：“不过姑娘刚刚那招也太帅了，教教我呗！” …… 对方还是没说话。 谢观明不笑了。 这一点也不好笑！！！ 这时，一道温婉的声音适才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局面：“多谢姑娘和二位少侠替我解围。” 苏芸瑶款款上前，脸上带着真挚的感激：“不知三位少侠可否移步内室？芸瑶屋内有上好的醉云柔，愿与诸位共饮以聊表谢意。” “醉云柔？”谢观明一听她这话眼睛都亮了，忙接着说：“可是那千金难求的天下第一美酒？” 苏芸瑶莞尔一笑，开口道：“少侠好见闻，正是此酒。” 谁人不知醉云楼的老板娘酿的一手好酒，其招牌醉云柔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酒。可偏偏这酒千金不换，用苏芸瑶的原话来说： 此酒，只赠有缘之人！ 第3章 密林 三人随苏芸瑶步入内室。 室内隔绝了外间的喧嚣。陈设清雅，熏香袅袅。最引人注目的，是壁上挂着的一幅早春桃花图，画上枝头桃花含苞欲放，充满了无限生机。 四人围着桌案坐下。 苏芸瑶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亲手为每人斟上一杯。 玉杯内的液体泛着淡淡的桃色，清香醉人。 “方才多谢三位替芸瑶解围，芸瑶感激不尽，先敬各位一杯！”苏云瑶朝着众人举杯，而后面朝着身旁的白衣少女：“尤其要谢过姑娘，若非姑娘挺身而出，今日之事恐难办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眼睫微垂，轻声道：“清黎。” “清黎……”楚岷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抬眸望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之前并未听过姑娘名讳，看姑娘衣着气度……不是当地人吧？” 清黎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收紧，沉默片刻才开口，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空茫：“我不知道……我好像什么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楚岷眉头微蹙，身体往前倾了几分，接着问：“那你……现在可还记得什么吗？比方说从何处来？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苍浮城呢？” 清黎摇了摇头。 楚岷还想接着问，谢观明看不下去了，在他之前开口：“人家姑娘忘了就算了，何必如此执着！” 楚岷瞥了他一眼，没再接话，但目光仍停留在清黎身上，显然是还未放下心中疑虑。 苏芸瑶见状，连忙打圆场：“二位既能相见即是缘分，何必闹得不愉快。诸位还是尝尝我这醉云柔，看看是否真如传言一般。” 就在气氛缓和，三人皆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时，清黎开口了。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她盯着桌上的玉壶，语调轻轻的。 “刚才公子问的问题，我不是不想回答，只是……只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分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我的记忆都是混乱的，时而清醒，时而又会全然忘记刚刚出现在哪里，发生过什么……” “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回忆，又或者是虚幻……支离破碎，我根本分不清。现在我与诸位在这里饮酒，下一瞬我就有可能将诸位全然忘记，又到别处去，反复遗忘与记忆……” 她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看不出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这酒甚好，多谢苏姑娘款待。”清黎说着，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袖。 “我走了，诸位，我们有缘再见吧！” “如果下次还能相见的话……”话音伴随着转身的动作，她说：“希望……我还能记得你们。” 后一句话说得极轻。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谢观明下意识追问。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下，清黎却感到一阵头痛，身形摇摇欲坠，只得抬起右手撑着墙面。 好巧不巧，她那略显苍白的手指正落在墙上的桃花图上。 早春的桃花含苞欲放。 一旁的三人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立马过来扶住她。 “你有没有事？还好吗？”谢观明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担忧。 然而楚岷却是在靠近清黎的一瞬间，就觉察到她身上有着一股不正常的灵力波动。 熟悉又陌生。 可他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 被扶着的清黎勉强稳住身形，收回了撑在墙上的手。 就在她手指离开画卷的刹那，墙上的桃花仿若活过来一样，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绽放，由粉白变为绯色。 画中的花瓣仿佛拥有了生命般，轻盈脱离画纸，翩然飞出。 一片，两片…… “不好！”楚岷察觉出了不对劲。 可已经晚了，花瓣越来越多，带着淡淡的灵光，在室内盘旋飞舞，瞬息间就将几人包裹其中。 墙上的画发出强烈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什么东西！”谢观明的惊呼声被淹没在光芒之中。 待白光花瓣散去，室内早已空无一人，独画上的桃花将开未开。 …… 渊北域的上空，浮台托着殿宇。 此处便是天命阁了。 主殿之内，气氛凝重。身着玄色衣袍的男人慵懒坐于上首，垂眸把玩着一把小扇，神情莫测。 下边站着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敢言。 近些年阁主脾气越发古怪，心思深沉难测，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当那只“出头鸟”。 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文阳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朗声道：“阁主，关于这玄天大会，文阳仍有疑虑。” 坐在上位的男人仍然把玩着手中的小扇，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并未回话。 文阳又接着说下去：“通过秘境试炼选拔弟子，这向来是天命阁的传统。如今许玄天大会前十名免试直接进入天命阁，此举是否……略显仓促？这玄天大会之前从未有过，真要举行，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保不齐进来的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 殿内众人皆屏住呼吸，暗暗为这年轻人的直言捏把汗，生怕阁主迁怒于他。 好在男人似乎对他要宽容些许，在听完他的话之后，终于抬眼正视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行了，你说的这些我早已知晓。至于这玄天大会，我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尽管去安排就是了。” 文阳内心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触及阁主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终是没再多问。他低头一揖：“是文阳逾矩了，早该想明白的。阁主自然有自己的深谋远虑。”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众人就知，这场所谓的商讨，该结束了。 走出殿门的时候，文阳快步追上前面的两位执事。 “林大人，周大人，请留步。” 二人停下脚步，林卓看向文阳，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文阳啊，可是为了玄天大会的事？ “大人慧明，大人可知，阁主为何突然要举办此会？” 林卓于身旁的周现对视一眼，苦笑摇头：“此事其实我们也不曾知晓，不过……” 林卓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刚刚还和周执事讨论……这件事，或许，和那两次亮起的白光有关。” 一旁的周现点了点头，小声说：“是啊，此事太过突然，阁主也未曾向我等提起过。”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多打扰二位大人了！”文阳快步走下殿前的台阶，脚步匆匆，不知往何处去。 直到他走远后，林卓身旁的周现才缓缓开口：“真是后生可畏啊，文阳小公子这才来多久，地位竟是快赶上了我们这七位执事！” 林卓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试探着问：“周大人这意思——咱们以后怕是要防着点文阳小公子了。” 此话一出，周现皱了皱眉，边走边看着林卓：“小卓啊，狭隘呐——”他拉长着语调，话语里满是对文阳的认可：“文阳这孩子我是真的欣赏，年少有为，天赋心性皆为上等！不错，不错啊！” 他像是想到什么，说：“他身上，有你当年的影子！有这样新鲜的血液注入天命阁，老朽就放心了！”说着说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林卓落后他半步，也跟着笑。 可笑着笑着，林卓的的脸上慢慢多了一分道不明的情绪。 或是遗憾，或是悲悯。 大人呐—— 这天，怕是要变了。 …… 楚岷醒来的时候，身处一片陌生的密林之中。 四周阴冷潮湿，古木参天。头顶覆盖着层层枝叶，难得窥见天光。 静。 静得可怕。 他打了个响指，指尖凝起一点亮光。 借着微光，看到了倒在不远处的谢观明。 他走过去伸出手晃着谢观明的肩膀，将其晃醒。 谢观明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还不能适应周围的黑暗。 待他缓过神来，往面前一看，一张被灵光照的明暗不定的人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吓得他一个激灵，瞳孔瞬间瞪大。 “鬼啊！！！” 楚岷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了声音：“别喊！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观明适才停止尖叫。 借着楚岷指尖淡淡的微光，这才勉强认出面前那熟悉的面容。 然后他就开始抱怨了。 “不是你干嘛啊！吓不吓人啊，搁这扮鬼呢！” 他边嘟囔着边站起身，惊魂未定。 楚岷：……无语。 他手上的光亮了些，缓缓开口：“能好好好说话不？” “本来就是，我一睁眼就看见面前挂着半张脸，多阴森！多恐怖！”他边说还边比划，形象又生动。 楚岷扶额：没救了。 “这鬼地方怎么这么瘆人！”他搓了搓手臂，终于想到什么：“咱们现在是在画里？！” “呵，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想起来。” 蠢蠢的，很不放心。 “那她们两个呢？” “没看到。” “哦……”谢观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哦？？？ 有时候楚岷是真的不太理解谢观明的脑回路。 谢观明也意识道这反应的不对，急忙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得赶紧找到她们，这地方看着就邪门！” 突然，他听见林子深处传来了轻微的动静，紧接着一声尖叫声打破了寂静。 “是苏姑娘的声音！”谢观明脱口而出。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