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 第1章 双重审判 毕业典礼的喧嚣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雷一鸣独自站在侧门的阴影里,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目光死死锁在人群中那个最耀眼的存在——李逸洋。 李逸洋正被朋友们欢笑着高高抛起,夏日的阳光落在他飞扬的发梢和畅快的笑容上,灼目得让人眼眶发酸。那是他小心翼翼仰望了整整十五年的光,是他贫瘠青春里唯一的奢望。 雷一鸣觉得,自己手心里攥着的,是一枚即将引爆的心脏。那枚小小的丝绒盒子,已被汗浸得潮热。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感让他清醒。就是现在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毕生的勇气,准备迈步。 突然,一阵男生的哄笑尖锐地刺破空气。 一个和李逸洋勾肩搭背的男生大声调侃:“逸洋,可以啊!男女通杀?刚是不是建筑系那高什么跟你递小纸条了?” “听说是告白哦?!”另一个男声在起哄。 李逸洋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几乎是本能地,他的目光飞快扫向雷一鸣通常停留的那个角落——空无一人。 一种近乎夸张的厌恶立刻覆盖了他整张俊脸。 “操!闭嘴!” 他声音刻意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表演性质的鄙夷,非要让全场都听见,“两个男人?想想就膈应!心理变态,不正常!恶不恶心?” 他甚至配合着做了一个夸张的呕吐动作,引得周围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唯有他自己知道,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个深红的月牙痕。 “轰——” 世界在雷一鸣耳边彻底失声。那把悬了十五年的钝刀,并非猝然落下,而是被李逸洋用最轻蔑、最残忍的话语,慢条斯理地,将他视若珍宝的感情凌迟处死。 原来他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隐秘的欢喜与忧愁,在对方看来,不过是“变态”和“恶心”。他这么多年的坚守,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低头,摊开掌心,那个小小的盒子变得无比滑稽、无比滚烫。冰凉发颤的手指松开,盒子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嗒”一声轻响,精准地落进了身旁垃圾桶的“不可回收”口内。连同他十五年的青春和那句从未敢说出口的“我爱你”,一起被彻底埋葬。 还好,没说出来。 至少,保住了最后这点可怜又可悲的尊严。 他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麻木地转身,背离那片喧嚣的、再也无法触及的光。 然而,命运的处刑官吝啬给予他任何喘息之机。 晚上。 那个他渴望了十几年、终于飘散出“家”的饭菜香气的屋子,迎来了对他的终审判决—— 父亲和李逸洋的母亲宣布了他们结婚的决定。 “一鸣,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轻快和期盼。 一家人? 和逸洋? ……兄弟? 雷一鸣僵在餐桌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倒流,变得冰冷刺骨。白天的羞辱尚未结痂,命运就又跟他开了最残忍的玩笑。他暗恋了十五年的太阳,如今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弟弟”? 呵,这份肮脏不堪的感情,连老天都要用这种最彻底的方式,来将它钉死在永无可能的关系柱上! “发什么呆呢,哥!” 李逸洋的语气自然亲昵,好像白天那个口出恶言的人只是一个拙劣的幻影。他伸手,弹了下雷一鸣的脸颊,动作熟稔,“以后我们就住一块儿了!你跑都跑不掉!” “哥”。 这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响声,狠狠烫在他心脏最柔软处。他甚至能闻到一种名为“伦理”的焦糊味。 他该反对吗?他用什么立场反对?他那些隐秘的、已然被定义为“恶心”的心思,本就是对这个即将成型的新家庭最大的亵渎! 他渴望了这个家十几年,如今美梦成真,他怎能亲手打碎?代价不过是埋葬自己的爱情而已……他付得起。 可逸洋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啊……是了,因为在他心里,自己从来就只是兄弟。这场结合,对他而言是梦想成真。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口炸开,让他几乎窒息。 “哐当——” 他手边的水杯被碰倒,冰水洇湿了桌布,也惊醒了他。 “对、对不起……”他猛地起身,膝盖却因慌乱狠狠撞在坚实的桌腿上,一阵钝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碎裂的万分之一。 “你没事吧?!”李逸洋的反应快得惊人,立刻扑过来想要扶他。 “别碰我!”雷一鸣像被灼伤般,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颤抖变形。“我……我去下洗手间。” 他一秒也待不下去!踉跄着逃出门,夜晚的凉气像一记耳光,让他稍清醒的瞬间,手腕便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死死攥住。 回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通红的眼眶里。李逸洋眼底压抑着他不理解的风暴,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被强行压抑的哽咽。 “雷一鸣!”他低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你就这么讨厌我们成为一家人?就……这么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 (不!不是的!我想和你有关系,想得发疯!但不是以“兄弟”的名义!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雷一鸣用力地摇头,所有悲鸣和绝望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好,”李逸洋的声音骤然低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却不允许拒绝的强硬,“就算是为了爸爸妈妈,我们装……也得装成一对感情好的兄弟,行吗?” “装”这个字,成了压垮雷一鸣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而那句“为了爸爸妈妈”,无疑是世界上最有效,也最残忍的咒语。他愿意为此,亲手为自己戴上名为“哥哥”的枷锁,将那个名为“雷一鸣爱李逸洋”的灵魂,永远囚禁。 他像一具木偶,任由李逸洋牵着手腕,拉回那个灯火通明、笑语晏晏的餐桌。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噪音,他努力牵动嘴角,试图弯出一个表示“开心”和“认可”的弧度,配合这场于他而言漫长无比的凌迟。 他的爱情,尚未见过天日,便被永久地钉在了“兄弟”的十字架上。 他看着李逸洋在席间谈笑风生、无比自然的侧脸,心头只剩一片被烧灼后的荒凉: 李逸洋,如果你知道我这个“哥哥”,心里藏着如此不堪和“恶心”的心思,会不会连这场戏,都懒得再陪我演下去? 第2章 爱人 变“弟弟” 房门轻响。 雷一鸣几乎是踮着脚溜出来,却还是被守在客厅的李逸洋逮个正着。他好像……专门在等他。 他像落入陷阱的小鸟,连扑腾翅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李逸洋那张网死死扣住! “哥!”李逸洋立刻凑上来,脸上漾着过于灿烂的笑容。他扬了扬手中崭新的身份证,不由分说便揽住雷一鸣的肩,将他按在沙发上,紧挨着自己坐下。“看,新到的!还热乎着!” 没有婚礼,没有仪式。这个家的重组,像一场静默的政变,而他只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臣民。现在,李逸洋正拿着那张象征新身份的小卡片,向他炫耀这场冷酷的、不容置疑的既成事实。 雷一鸣垂眸,目光落在身份证上。照片里还是那张熟悉的、俊雅得令他心颤的脸,可姓名一栏,却像淬了毒的针,刺目地印着三个字——雷一洋。 雷……一洋。 逸洋……把自己变成了“一洋”?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只为了和他排上“一”字辈,成为名正言顺的“兄弟”? 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眼底翻涌的热意逼退。这算什么?是逸洋对他渴望“家庭温暖”的终极成全,还是对他那份不该有的感情最彻底的活埋? “哥,以后咱可是法律承认的亲兄弟了!”李逸洋毫无所觉,一条长腿自然地抬起来,亲昵又霸道地压在他的腿上,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重量。 雷一鸣垂下眼睫,用尽全身力气扯动嘴角:“挺好的……这下,真的是一家人了。”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尾音那如同琴弦将断前的微颤,泄露了天机。 李逸洋嘴角的笑容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视线仍黏在身份证上,语气却夹着一丝紧绷:“记住了,以后在人前,别喊错了!” “嗯。”雷一鸣从喉间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所有的爱意和万箭穿心,最终只化为这一个单调的回应。他这具名为“哥哥”的躯壳里,那个真实的灵魂正在无声地尖叫、流血。 他伸手,想去推开那条沉甸甸的、带着灼人体温的腿。“我……还要去面试,跟阿……妈妈说一声,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那个“阿姨”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被他生涩地、艰难地替换成了“妈妈”。每说一次,都像是在亲手给自己的爱情刻上一道墓志铭。他仿佛能听到心脏被伦理的刻刀划过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李逸洋脸上的表情一下冻结了,猛地坐直身体。雷一鸣腿上的重量骤然消失,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一鸣,”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危险的探究,“你刚才……叫我妈什么?”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我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你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不情愿?” “没、没有!”雷一鸣心头一慌,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被逮了个正着,“我就是……还需要时间适应。” “我们……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李逸洋的声音发紧,带着自己都没理解的慌乱。他不懂,他搭建的这个名为“家”的堡垒,为什么一鸣住在里面,却像一个随时准备越狱的囚徒? “没啊,”雷一鸣下意识回答,带着点自暴自弃的麻木,“你不一直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用浑然天成的霸道,不经意的亲昵,将他置于冰火两重天的地狱!随即他反应过来,急忙补救,“我是说,没变,你一直都这样!” “那你呢?”李逸洋紧紧盯着他,眼神里混杂着烦躁和一种不被理解的委屈,“每天都跑去面试,见不到人!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这个家,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顿饭吗?”他顿了顿,祭出了最有效的武器,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具杀伤力,“你这样,妈看了会难过,会觉得你没把她当家人!你忍心让她失望吗?” 这句话像最精准的针,刺中了雷一鸣的死穴。他渴望了十几年的家庭温暖,如今成了最甜蜜也最沉重的枷锁。他绝对不能因为自己“肮脏”的心思,去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他认命般地站起身,逃避似的揉了揉李逸洋的头发,动作轻柔,指尖却贪恋地记住了那柔软触感,像一场无声的诀别。 “我会习惯的。”他轻声说,像是在立下誓言,也像是在宣读对自己的死刑判决。 ——从今往后,只是你的哥哥。雷一鸣爱李逸洋,到此为止。 “一鸣……”李逸洋敏锐地感到了那股难以言说的、巨大的悲伤,他想抓住那只即将离开的手腕,想将这个人牢牢锁在身边,却只捞到一片冰冷的、迅速逝去的空气。 雷一鸣已快步走向门口,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以及一句刻意强调的、将他彻底推入兄弟界限的冰冷回应: “知道了,弟弟。”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李逸洋僵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上面残留的温度,冰冷得像一句最终的告别。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用“兄弟”的名义,筑起了最牢固的围墙,将这个人圈禁在自己的领地里。为什么雷一鸣的眼神却越来越远?背影越来越决绝? 这种失控的感觉,像有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让他心慌,更让他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躁动?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太阳穴因无力与恐慌而突突直跳。 难道……做错了? 不,不可能错。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一定是方法还不够。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那份该死的、让他心烦意乱又无法割舍的“感情”,彻底锁死在这牢不可破的“兄弟”关系里,让雷一鸣再也逃不掉? 必须把雷一鸣牢牢握在手里! “他是我的!” 李逸洋心里,不停地呐喊。 第3章 他不要,我要 LOST——迷失酒吧。名字像个谶语,预言了他此刻的境地。 雷一鸣把自己灌成了一具空壳,酒精烧灼着喉咙,却暖不热那颗被“兄弟”二字冰封的心。只有在这里,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模糊的人影中,才能暂时忘记那个名为“家”的甜蜜牢笼。 “再……一杯……”他伏在冰冷的吧台上,意识涣散,只想让麻木感来得更彻底些。 当他的手抖得再也拿不稳杯子时,一个人影靠近,自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雷一鸣抬头,朦胧中对上一双带着几分探究和玩味的眼睛。 是晓旭学长,学校里八面玲珑的风云人物,也是……李逸洋那个圈子里,曾经走得颇近的朋友之一。 “学、学长……” 陈晓旭没说话,只是在他身边的高脚凳坐下,将他那杯烈酒推远,对酒保打了个响指:“给他一杯冰水,加蜂蜜。”然后才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雷一鸣,“买醉也不是这个喝法。怎么,为情所困?” 雷一鸣像被戳破的气球,颓然垮下肩膀,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也泄尽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错的吗?是恶心的吗?”他声音嘶哑,像在问学长,又像在向这个不公的世界发出诘问。 陈晓旭打量着眼前人脸上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痛苦,那种在成人世界里已近乎绝迹的笨拙和绝望,让他到嘴边的轻佻调侃咽了回去。他见过太多虚与委蛇,反而被这种飞蛾扑火般的真诚烫了一下。 “笨蛋。”陈晓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错的是那个有眼无珠,让你这么难过的人。你很好,是他不配。” 这句并非敷衍的安慰,像终于有人在他遍体鳞伤的心上轻轻吹了一口气,雷一鸣强筑的防线彻底崩溃。 他抓住陈晓旭的胳膊,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竟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诉说着那十五年的无望暗恋和如今荒谬绝伦的“兄弟”关系…… 陈晓旭沉默地听着,破天荒地当了回情绪垃圾桶,竟没有感到丝毫不耐。也许是因为,这个叫雷一鸣的人,把他的痛苦展现得如此……干净。 后来,雷一鸣醉得不省人事。陈晓旭皱着眉,看着这个瘫软在自己怀里的人,最终还是认命地半扶半抱,将他带离酒吧,安置在了附近自己那间不常回的公寓里。 整个晚上,雷一鸣时而昏睡,时而因胃里翻江倒海而醒来呕吐,晓旭竟也忍着洁癖,笨拙却耐心地照顾了他大半宿。 次日。 雷一鸣在剧烈的头痛和陌生环境带来的惊恐中惊醒。看到身旁和衣而卧的晓旭学长,他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弹坐起身。 零碎的记忆回潮——他拉着学长哭诉?他们同住一室? “你……我们……”雷一鸣脸色煞白,声音发抖,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对李逸洋莫名的“背叛感”淹没了他。 陈晓旭被惊醒,揉着额角坐起,看他那副如临大敌、清白不保的样子,起了点逗弄的心思:“醒了?昨晚你可是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都不要离开我……不要!” 雷一鸣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果然……他酒后失态,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 看他真被吓到,陈晓旭心软了,噗嗤一笑,摆摆手:“放心,什么都没发生。我就是收留了一只无家可归的醉猫,纯洁得不能再纯洁。” 但雷一鸣根本不信!他落荒而逃,回到家后,内心被罪恶感啃噬。他第一时间找到晓旭学长的微信,加完好友,便将所有现金转账过去,附言:“昨晚的事,非常抱歉。这是补偿,请务必收下。两清了。”然后果断拉黑。 他必须将那个危险的夜晚定义为一场可以用金钱抹去的意外,否则,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把他当“哥哥”的李逸洋。 几天后,陈晓旭还是在他家附近的小路堵住了这个刻意躲避、过河拆桥的小混蛋。他眼眶微红,连日来的烦躁和被“用完即弃”的委屈涌上心头。 “雷一鸣!把我当什么了?陪酒少爷吗?给钱打发就拉黑?”他逼近,语气带着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你膈应谁呢?!” “晓旭学长,请自重!”雷一鸣后退一步,避开那灼人的视线,用冷漠伪装慌乱,“钱货两讫,我们没关系了!” “钱货两讫?”陈晓旭被他气笑了,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之大,不容挣脱,将他拉近自己,声音却低了下来,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笨拙,“雷一鸣,是你先招惹我的……撩完就跑?你得负责。” “负什么责?难不成给你生孩子?”雷一鸣被逼得口不择言。 “这主意不错。”陈晓旭顺势接话,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却又苦涩的弧度,“那以后,你归我管了。手机拿来,重新加我。” “你疯了!强扭的瓜不甜!”雷一鸣压着声线低吼,眼神闪躲,深怕遇到不该遇的人。可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叫,此刻他宁愿面对晓旭的胡搅蛮缠,也不想回到那个必须扮演“好哥哥”的家。 “我不在乎甜不甜,”陈晓旭注视着他,目光深邃,里面有他未曾对谁展露过的执着,“我在乎的是,我扭的是你,雷一鸣。他不要,我要。” 这句话,像一道强烈的闪电,劈开了雷一鸣混沌绝望的世界。他怔怔地看着学长,忘了挣扎。那个在逸洋口中“恶心”、“不正常”的感情,眼前这个人却说……他要? 陈晓旭趁他失神,将一把钥匙塞进他手里:“上面有地址。我的公寓。给你一天考虑,明天晚上,我一定要见到你。”他顿了顿,故意板起脸,“不来,我就去你们小区贴大字报,控诉你雷一鸣始乱终弃!睡完我就跑!” 这威胁听起来幼稚,可学长的眼神里没什么威力,反而泄露了他的紧张。说完,他像是怕听到拒绝,转身快步离开。 雷一鸣握着那把微凉的钥匙,却觉得烫手。那句“他不要,我要”,在他死寂的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就在这丝微光即将照亮他黑暗心房的瞬间—— 一个冰冷刺骨、裹挟着风暴的声音,自身后炸响。 “雷一鸣。” 雷一鸣浑身剧震,如坠冰窟。 李逸洋不知何时出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的目光先是像刀子一样在晓旭消失的方向狠狠剐过,最后,死死钉在雷一鸣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握着钥匙的手上。 “手里拿的什么?”李逸洋几步上前,一把粗暴地夺过钥匙。看清标签上的地址和门牌号,眼神瞬间结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晓旭家的钥匙?你要去他那儿?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什么都没……”雷一鸣下意识想解释,却被对方眼中那种近乎疯狂的、被背叛的怒火慑住了呼吸。 “我想的哪样?”李逸洋逼问,胸口剧烈起伏,“你倒是说说,我想的是哪样?!”他看着雷一鸣突然泛红的耳根和闪躲的眼神,一个荒谬又让他恐慌的念头窜起,脱口而出:“雷一鸣,你……你是不是喜欢晓旭?你他妈是同性恋?!” “我才不是!”雷一鸣立刻尖声否认,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怕极了从李逸洋嘴里再听到“恶心”两个字。为了自保,他只能抢先一步,与那份他视若生命的感情划清界限。“同性恋什么的最恶心了!” 李逸洋眉心深拧,像是满意了这个答案,又像是更加困惑。他不再追问,只是死死攥住雷一鸣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钥匙举到两人之间,一字一顿,宣告所有权般命令:“那就跟我回家!”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扬——那道银光划出决绝的弧线,“哐当”一声脆响,精准地坠入了旁边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桶深处。 “走。”李逸洋几乎是拖着失魂落魄的雷一鸣离开。 雷一鸣踉跄着,最后的目光,绝望地锁在那只吞噬了他唯一出路的垃圾桶上。 钥匙没了。 那个刚刚被晓旭学长撬开一丝缝隙的世界,被他最爱也最怕的人,以最决绝、最不容反抗的方式,重新焊死,密不透风。 这种不容拒绝的霸道,让他想起了15年前医院里那个戳他脸颊的小男孩,如出一辙。 强扭的瓜不甜…… 或许,他这颗瓜,连被阳光照射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无声地腐烂在名为“李逸洋”的藤蔓上,直至彻底枯萎。 第4章 他逃他追 雷一鸣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这个命运的残酷玩笑,像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深深刻在他的生命里。 他从小就学会了“懂事”,成为幼儿园里最让老师省心、却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孩子。 六岁那年,一个大胆又幼稚的念头萌生:如果他能自己走回家,爸爸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会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成功溜出幼儿园,却在一个车流不息的十字路口,被尖锐的刹车声和刺眼的车灯淹没。 意识模糊间,他似乎看到了云层中妈妈温柔却遥远的脸。 “妈妈……” 他喃喃着,坠入一个温暖而陌生的怀抱。 再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是脸颊被什么软软的东西一下下戳着。 “妈妈!你看!他被我的能量激活了!”一个清亮又霸道的声音响起。 雷一鸣费力地睁开眼,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那是个像洋娃娃一样精致的男孩,满脸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逸洋,别闹!”一个温柔的女声略带责备,随即,一张关切美丽的脸庞映入眼帘,“小朋友,你醒了?还疼吗?” “妈妈……”伤口的疼痛和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喂!这是我妈妈!”小男孩立刻挤过来,像捍卫领地的小老虎,可眼神里除了霸道,还有一丝新奇。 后来他才知道,送他来医院并悉心照料的,是李子倩阿姨和她儿子李逸洋。 李逸洋,只比他小三个月,性格却南辕北辙。他是幼儿园的“小魔王”,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觉得雷一鸣敢独自“出走”“酷毙了”的人。 雷一鸣永远记得自己第一眼真正看清他时,那张扬无比的笑容,像正午最灼热的阳光,不由分说地撞进他灰白沉寂的世界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光。 就这样,他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而子倩阿姨的温柔,和爸爸看她时眼中渐渐重燃的光彩,让两个单亲家庭慢慢靠拢,直至现在,他们成了法律意义上的“一家人”。 这曾是他期盼了十几年的温暖,如今却成了困住他的最甜蜜的囚笼,让他窒息,寸步难行。 他想离开,想逃到一个没有李逸洋的地方,等到他能够真正地、心无杂念地将那人只当作“弟弟”…… 可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父亲又不断施压,希望他在附近找个安稳工作,甚至已经着手安排。 时间的绞索仿佛正在收紧。他必须在不引起任何怀疑之前,悄无声息地逃离这个家! 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荡到夜幕降临,雷一鸣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远远地,他便听到家门口传来不寻常的喧嚣,心下一紧,立刻加快了脚步! —— 屋内,李逸洋一个人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置顶的联系人“雷一鸣”,头像依旧安静得刺眼。 他想打电话,又怕打扰对方“正经”的面试;他想发信息,却不知该以“弟弟”的身份问些什么。毕业前形影不离的日子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却觉得雷一鸣像指间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门铃突兀地响起,撕破了屋内的沉寂。 李逸洋眼底骤然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和期待,几乎是冲过去拉开门:“哥!你回……” 话音在看清门外好整以暇抱臂倚着门框的晓旭时,戛然而止。那张俊脸瞬间阴云密布,语气冰冷得能冻伤人:“陈晓旭?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哟,这不逸洋弟弟吗?”晓旭无视他几乎实质化的敌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屋内,“怎么,不请学长进去坐坐?一鸣呢?我找他。” “他不在。”李逸洋侧身,用身体完全挡住门缝,语气愈发不耐,“这里不欢迎你,滚。” “不在?正好,那我等他。”晓旭嗤笑一声,非但没走,反而用脚漫不经心地顶住了门板,“李逸洋,你这副如临大敌、严防死守的样子,真有意思。是防贼呢,还是……”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住李逸洋,“心里有鬼,怕我把他从你这个‘好弟弟’身边带走?” “你他妈少在这放屁!”李逸洋被他精准地戳中内心最隐秘的不安与恐慌,怒火腾地窜起,“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给我滚!” “外人?”晓旭眉梢一挑,讥诮更浓,“看来传闻不假,你们还真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李逸洋,你用‘兄弟’的名义把他绑在身边,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不快乐。你这‘家人’当得,可真是称职啊!” “关你屁事!他快不快乐我知道!”李逸洋低吼着,伸手就想把晓旭彻底推出去关门。 晓旭却借着巧劲格开他的手,两人在门口剑拔弩张,肢体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雷一鸣脸色苍白,气息微喘地出现在楼道口,看到门口几乎要动手的两人,猛地刹住脚步,愣在原地。 “学、学长?逸洋?你们……”他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声音低哑,“学长你怎么……”他明明已经拉黑了晓旭,钥匙也被丢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混乱的局面。 “找你有点正事,打你电话不通。”晓旭看到雷一鸣,周身凌厉的气势收敛了些,意味深长地瞥了李逸洋一眼,“看来,有人不太方便我们谈话。” “一鸣!”李逸洋一把死死攥住雷一鸣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你和他能有什么正事?!说清楚!” “李逸洋你放手!你弄疼他了!”晓旭脸色一沉,“这都关你的事?你当自己是他弟弟还是监护人啊?管这么宽?难怪一鸣跟你在一起就没个笑模样!” “学长!”雷一鸣猛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近乎崩溃的决绝。他不能把晓旭卷进这个泥潭,不能因为自己那点“恶心”的心思,毁掉大人们辛苦重建的家。 他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一根一根掰开了李逸洋箍得他生疼的手指。那冰冷的触感和决绝的动作,让李逸洋的心直坠冰窟。 “对不起,学长,”他转向晓旭,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恳求与歉意,“我今天真的不方便。我们……改天再聊,好吗?我会……联系你。”这句承诺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低头快步冲进屋内,径直摔上了自己的房门。 “砰!” 那声闷响,像砸在李逸洋的心上。 晓旭看着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口脸色铁青、却明显因雷一鸣的选择而松了口气的李逸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了然的讽刺。 “行,一鸣,我等你联系我。”他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那扇紧闭的房门后能听见,“别忘了,我给你的‘钥匙’,一直有效。” 钥匙!?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李逸洋的耳膜,瞬间点燃了他所有压抑的恐慌和怒火!是那天被他扔掉的那把?他们之间还有联系?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不等他暴怒发作,晓旭已干脆利落地转身,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奉送,脚步声决绝地消失在楼梯间。 “砰——!” 李逸洋狠狠一拳砸在厚重的门板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都在嗡鸣。他靠在门上,胸口剧烈起伏,脑海里全是晓旭的控诉、雷一鸣的逃避,以及那掰开他手指时冰冷的触感。 他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雷一鸣紧闭的房门,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焦躁暴怒却找不到出口的野兽。 而门的另一边,雷一鸣背靠着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最终蜷缩着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他又一次,亲手把他唯一可能逃离的出路,狠狠推开。为了这个用他爱情祭奠才换来的、名为“家”的牢笼。 第5章 异父异母的兄弟 对于李逸洋而言,六岁那场车祸最大的意义,并非多了一个玩伴,而是他拥有了一个独属于他的、闪闪发光的“秘密”。 大人们都说那个敢自己跑回家的孩子“胡闹”、“可怜”,只有他觉得——雷一鸣酷毙了!那么小,就那么有种! 他像一个小小的、充满独占欲的探险家,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并圈定这个“秘密”。 幼儿园里,别的孩子都在哭闹撒泼,只有雷一鸣安静得像幅水墨画,不仅自己不哭,还会帮老师收拾玩具,给哭花脸的小朋友擦眼泪。 他像个过早成熟的小大人,把自己裹在一层透明的、隔开全世界的壳里。 李逸洋看不懂,但大受震撼。他唯一的、强烈的念头,就是打破那层壳,让里面那份与众不同的光芒,只为自己一个人闪耀。 时光荏苒,这份独占欲在共同成长中悄然生根发芽。 小学时,“没爸爸”成了李逸洋的原罪,总有坏孩子以此取笑他。是雷一鸣第一个冲出来,用并不强壮的胳膊挡在他面前,哪怕自己也害怕得发抖,还是打跑了那些人。 他牵起李逸洋的手,眼神清澈见底,语气却异常坚定:“没事,我还没妈妈呢。逸洋,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 这五个字,成了李逸洋混沌世界里最动听的咒语,也是他紧紧抓住、死也不愿放手的救命绳索。他们是一国的,理当拥有彼此的一切。 他兴高采烈地邀请雷一鸣一起过生日,对方却垂下眼,轻声说:“逸洋,我没有生日。”那一刻,李逸洋心口像被柠檬汁溅到,酸涩得厉害。他一把抓住对方微凉的手,许下人生中最郑重的承诺:“以后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我们永远一起过!” 雷一鸣愣住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李逸洋从未见过的、大大的笑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那逸洋,你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看着那个只为他一人生辉的笑容,李逸洋的心脏像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他紧紧回握住那只手,在心里大声回应:你也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独一无二的礼物。是我的。 从那一刻起,他牵着这只手,就再也没想过要松开。一辈子都不。 ------ 这份懵懂的独占欲,在悄然进入青春期时,变得暧昧而具体。 十岁,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日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纱,电视里突然切换到男女主角缠绵接吻的画面,空气变得莫名黏稠而躁动。 “逸洋,你有接过吻吗?”雷一鸣忽然转过头问,眼睛里有种纯粹到天真无邪的好奇。 “啊?……没有啊。”李逸洋莫名有些口干。 “我也没有。”雷一鸣凑近了一点,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声音很轻,“让我试一下好不好?就一下,看看是什么感觉。” 李逸洋心跳漏了一拍,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这不对!男孩子之间不该这样。“……不好吧?” 可没等他想明白“感觉”究竟是什么,一个温软得如同夏日果冻的触感,就带着清新的气息,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一触即分。 “唔……” 李逸洋彻底呆住,脸上轰地烧起来。那个“不对”的声音被另一个更汹涌、更霸道的念头瞬间淹没——那是雷一鸣的初吻。是他的了。这个认知带来一种隐秘而巨大、几乎令他战栗的满足感。 ------ 这份满足感,在两年后一个汗水与荷尔蒙交织的夜晚,演变成了更深的羁绊。 十二岁,初夏夜,虫鸣唧唧。李逸洋满脸是泪,又羞又慌地闯进雷一鸣的房间,语无伦次:“一鸣,我、我好像病了……那里……好难受……” 雷一鸣先是愕然,白皙的脸颊也迅速浮起红晕,但他深吸一口气,还是镇定地握住李逸洋颤抖的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逸洋,你没病。这是……这是长大了。我……我教你。” 在那个闷热、隐秘、弥漫着汗水与陌生气息的夜晚,是雷一鸣引导他完成了青春期的启蒙。极致的陌生快感与巨大的羞耻感同时淹没了他,而这一切的源头和见证,都是雷一鸣。 一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在他心里深深扎根,再也无法拔除:他的一切,他的快乐,他的困惑,他所有的第一次,都该与雷一鸣有关,也只能与雷一鸣有关。 ------ 然而,这份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唯一”,在十五岁那年,遭到了第一次残酷的背弃。 课间喧闹的教室。 “逸洋,听说隔壁班小琳约你放学后见面?” “嗯,好像是的。”李逸洋漫不经心地转着笔。 “不要去。”雷一鸣的语气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紧绷。 “为什么?” “她是要跟你表白!情书我都看到了!” “咦?!那我不是更该去看看了?”李逸洋故意逗他,心里生出些恶作剧般的快意。 “不行!”雷一鸣猛地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一下。下一秒,他被紧紧地、几乎窒息地搂进一个单薄却异常坚定的怀抱里。 雷一鸣的声音在他耳边,带着一种恐慌的、孤注一掷的狠意:“李逸洋!你是我的!你不可以跟别的女生在一起!” 那一刻,李逸洋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疯狂地跳动起来。他没有挣扎,甚至忘了呼吸。他心甘情愿地,被这句霸道的宣言所俘虏,并为此感到一种扭曲而极致的喜悦。 那天放学,他没有去见小琳。此后所有女生的告白,也都被他拒之门外。他告诉自己,是因为要专心读书,考同一所高中。 可不久后,雷一鸣却交了女朋友,甚至在两年里,不声不响地换了三个。 李逸洋第一次清晰地、痛苦地认识到——他们不一样。 他的眼里、心里,从六岁起就只装得下雷一鸣。可雷一鸣的世界里,除了他,还可以有别人。 一种名为“嫉妒”的毒火,开始日夜灼烧他的五脏六腑。那些女孩子有什么好?她们凭什么占据一鸣的时间和笑容? 他的雷一鸣,比她们好一千倍,一万倍。 到底要怎么做,雷一鸣才会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年少的心。直至父母结合,那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从天而降——成为兄弟,法律承认,永不分离。 ------ 回忆的潮水轰然退去,冰冷的现实依旧。 李逸洋依然独自站在空荡的客厅里,面对着那扇将他隔绝在外的、紧闭的房门。 晓旭学长的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再次狠狠扎进他的耳膜:“难怪一鸣跟你在一起就没个笑模样!” 为什么? 变成一家人,有了法律承认的关系,名字都牵连在了一起……他以为这是最牢固的锁链,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可一鸣,为什么依旧在逃离?甚至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他做错了什么? 手机嗡嗡震动,是妈妈发来的消息,说晚上和爸爸有事,不回来吃饭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李逸洋烦躁地划掉通知。 一个画面却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场景——爱心便当。他想象着,一鸣吃着他亲手做的、或许卖相并不完美甚至有点焦糊的晚餐,脸上露出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阴霾的、大大的笑容,眼睛弯弯的,不停地夸他:“逸洋,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对!一定是这样! 是他最近做得不够好,方式不对,一鸣才不开心了。只要他像小时候一样,对一鸣最好最好,把所有的好都给他,他们的关系就一定能回到从前!不,会比从前更好!因为现在,他们除了是彼此的唯一,还是“真正”的、血脉名字都连在一起的兄弟! 问题不在关系本身,而在于他维系关系的方式! “帅!就这么决定了!” 李逸洋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阴郁烦躁的神色瞬间被一种近乎天真的、找到出路的光彩所取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雷一鸣被他感动,重回他怀抱的画面。 他转身冲进厨房,翻箱倒柜,手忙脚乱却斗志昂扬,哪怕他从没有做过,却还是拼命去奔赴一场能扭转命运的终极战役。 他完全没意识到,他正努力地、拼命地想当好一个“弟弟”,却用着一颗充满独占欲的恋人之心。他挥舞着一把名为“兄弟”的锁,想去锁住一份他从未正视、却早已深入骨髓、扭曲生长的爱情。 而这份爱情,正在他亲手铸造的名为“亲情”的牢笼里,奄奄一息。 第6章 钥匙与心锁 “对不起。” 咖啡店的角落,雷一鸣终于鼓足勇气,对坐在对面的晓旭说出了这句话。他坦白了自己弄丢了钥匙,却下意识地隐去了那个钥匙是被逸洋当着面、带着嫌恶扔进垃圾桶的残酷细节。那画面太痛,他无法复述。 晓旭静静地听着,没有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把崭新的钥匙,“咔哒”一声轻响,轻轻推到雷一鸣面前的桌布上。他的目光平静却深邃:“钥匙,我可以再给你一把。”他顿了顿,语气多了丝不容回避的力度,“但我想听的从来不是‘对不起’。告诉我,这一次,你会来吗?” “啊?”雷一鸣愣住了,随即慌乱地垂下眼,死死盯着杯中不断晃动的、深不见底的棕色液体,“我……我现在只想先找到工作。”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真的……没心思想这些。” “是真没心思?还是你不敢?”晓旭身体前倾,压低的声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那晚你醉得不省人事,抱着我,一遍遍喊着那个人。雷一鸣,你的‘心思’比谁都重,一点不像没心思的人会做的事。” “对……对不起。”学长一针见血的话,让雷一鸣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指尖却一片冰凉,“那晚,我肯定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 “一鸣,”晓旭轻轻吁出一口气,打断他无休止的自我谴责,“你就打算一直困在过去了,是吗?这对你不好。试着往前走一步,哪怕很小的一步,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他目光锐利了几分,仿佛要凿开他坚硬的外壳,“你守着的那条路已经死了,你看不清吗?你们现在是‘兄弟’,这是铁一样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雷一鸣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内心最不堪、最试图掩埋的秘密被骤然曝晒在阳光下,羞耻感让他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那晚,你抱着我,说得……很清楚。”晓旭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雷一鸣心上,“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还要在那座名为‘家’的坟墓里,为他陪葬多久?直到彻底耗尽你自己吗?” 雷一鸣嘴唇剧烈颤抖,最终只挤出一句破碎的哀求:“学长,拜托你……这件事,帮我保密。永远别说出去。” 晓旭的指尖点着那把钥匙,发出轻微而持续的叩击声,像在为某种东西倒计时。“秘密我可以带进坟墓。那‘我们’呢?这是我最后一把备份钥匙了。”他的耐心和机会,都不是无限的。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雷一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只被逼到角落,受惊的兔子。 “我是在救你!”晓旭简直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了,可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心尖又泛起一阵酸软的无力和心疼:“雷一鸣,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扪心自问,你对他,真的仅仅是‘兄弟’之情吗?你能一辈子戴着这个面具活下去?”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罕见的认真,“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在告诉你,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仅此而已。” 雷一鸣紧绷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松弛了一些,像是终于确认对方没有更进一步的逼迫。 “学长,”长久的沉默后,他似乎才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轻得像耳语,“你……你喜欢的是男人?” “对。”晓旭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羞赧,坦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这个意料之中却又如此坦荡的答案,让雷一鸣怔住了。“你……不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吗?不会……看不起自己吗?” “奇怪?”晓旭像是自问,又像是回答,目光清亮,“我们只是和大多数人喜欢的方向不一样。可是,难道因为这份喜欢是少数,它就不是喜欢,不值得被尊重了吗?” “不一样……就是奇怪的,是错误的。”雷一鸣的声音染上浓重的哽咽,长久以来的自我否定在此刻决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看逸洋的眼神就变了。我很害怕,拼命压抑,甚至试着去交女朋友……可是感觉完全不对。换谁都一样,谁都和逸洋不一样。我……我好像,没办法,只要他。” 话音未落,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他控制不住地抽咽起来,肩膀微微颤抖。“我想……我大概是真的有病吧……我是不是一个……让人恶心的变态?” 多年的自我怀疑和否定,伴随着滚烫的眼泪倾泻而出,让他既狼狈不堪,又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近乎残忍的轻松。 “不,你很好,那不是病,那就是爱。”晓旭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像磐石一样稳固,给予了最坚定的肯定。他看着雷一鸣,眼神温柔而坚定,“只是,一鸣,你爱的那个人,或许并不懂得珍惜你。你值得更好、也更懂得如何爱你的人。” 雷一鸣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他看着眼前这个坦荡、温柔而强大的男人,不禁由衷地、喃喃低语:“学长,你好勇敢。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坦然接受自己……哪怕只有你一半的勇气,就好了。” 这完全发自肺腑、却与风月无关的回答,让晓旭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化为一个苦涩而自嘲的弧度。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发了一张彻头彻尾的“好人卡”。 就在这时,雷一鸣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立刻背过身接起。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雷一鸣沉默了两秒,语气陡然变得激动,“那是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李逸洋,你别无理取闹!喂……喂?!” 对方显然已经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晓旭关切地问。 雷一鸣握着手机,指节泛白,脸上满是疲惫与恼怒:“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突然说需要私人空间,让我晚点再回去!”这种毫无理由的驱逐,让他刚刚稍有松动的心,又蒙上了一层冰霜。 晓旭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些许期待的复杂:“呵,一鸣,既然他需要‘空间’……那你要不要试试,干脆搬出来?”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孤零零的钥匙上,“我那……有空房。” “你可以重新……”晓旭将钥匙又坚定不移地往前推了一寸,直抵雷一鸣的指尖,“从这里开始。” 雷一鸣的眼神,在残留着怒意的手机与那把闪烁着微光的钥匙间,艰难地游移。一边是令人窒息却熟悉的牢笼,一边是未知却可能的新生。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学长指尖那枚小小的、冰冷的,却可能打开一扇门的金属物件上…… ------ 电话那头。 李逸洋重重地撂下电话,颓然地靠在冰冷黏腻的流理台上,环视着如同战后废墟般的厨房。空气里弥漫着焦糊、油腻和打翻调味料的混合怪味。 失败,彻头彻尾的、狼狈不堪的失败。 他高估了自己,以为“爱心便当”是挽回一切的□□,是能让他们回到过去的魔法。现实却给了他最无情的嘲笑——焦黑的锅底、狼藉的灶台、散落一地的失败品,以及手臂上几个火辣辣刺痛的红肿油点。 太失败了。 他想象着一鸣回来时,看到这片狼藉和他这一身狼狈时可能露出的表情——是惊讶?是嫌弃?还是……彻底的、再也无法挽回的失望? “需要私人空间”?不过是掩盖无能和失败的、可笑又苍白的遮羞布。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垃圾桶里那些焦黑扭曲的“作品”上。一种更深的、近乎灭顶的恐惧攫住了他:绝不能让一鸣看到这一幕!绝不能让他发现,剥去“兄弟”这层他自以为牢固无比的外衣,他李逸洋内里竟是如此笨拙、无能,连一顿像样的、能表达心意的饭都做不出来! 这种无能感的暴露,比失去更让他恐惧。 他猛地站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与偏执。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在一鸣回家前,收拾好所有的一切!他要把这些失败的证据彻底销毁,然后,他要用更完美的方式,亲手为一鸣打造一个幸福的、密不透风的、名为‘家’的温暖港湾,让他再也生不出一丝离开的念头! 第7章 失控 李逸洋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赎罪感,将狼藉的厨房一寸寸恢复原状。每擦掉一块污渍,都像是在用力抹去自己无能的证据。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抓起手机,迫不及待地给雷一鸣发信息,语气带着强装的自然: 【都几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回复。屏幕安静得令人心慌。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过度劳累后的疲惫如潮水将他淹没。他倒在客厅沙发上,沉沉睡去。手机屏幕最终暗下去,最后一条发出的信息,孤零零地定格在: 【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像一句被遗弃在空谷的祈求。 他是被厨房里“笃笃”的切菜声和母亲诧异的疑问吵醒的。 “不是,逸洋,你昨晚在厨房打仗了?冰箱怎么空了一半?” “做饭。”他揉着惺忪睡眼,含糊地应了一句。猛地,他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遮掩手臂上那几个显眼的水泡,他特意套了件不合时宜的长袖衬衫,如同披着一件欲盖弥彰的盔甲。 “哟,长大了?”妈妈调侃的笑还荡在耳边,“居然想做饭了……” 李逸洋无心辩驳,抓起手机,屏幕干净得刺眼,没有任何回信。一股混杂着被忽视的恼怒和莫名心慌的火气瞬间顶到喉咙口,他猛地起身,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困兽,冲到雷一鸣房门口,拳头像擂鼓一样砸下去: “哥!起来吃饭了!”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一鸣不是跟朋友出去了吗?”母亲闻声,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眉头微蹙,“你也别黏他黏得太紧,都不是小孩子了,哥哥总要有自己的社交和生活。你呢?工作……到底找得怎么样了?” “什么朋友?!”李逸洋完全屏蔽了母亲后半句关乎现实的追问,手指已经颤抖着按下了雷一鸣的号码。他现在只关心他的“所有物”去了哪里。 无人接听。 再打,依旧只有漫长而冰冷的忙音。 恐慌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要窒息。某种最坏的预感攫住了他。 “妈!出事了!”他猛地转向母亲,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形,“他不接我电话!肯定是遇到危险了!我们得报警!” “你胡说什么!”母亲被他这歇斯底里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没好气地斥道,“他早上给我发过短信,说和朋友出去散散心。你就不能让他清净会儿?我问你工作呢!” “和谁?他跟什么人出去的?他夜不归宿你居然不管?你……”极度的焦虑和一种被排除在外的背叛感让他口不择言,将矛头指向了母亲。 话音未落,耳朵上一阵剧痛,已经被母亲狠狠拎住! “我说工作!!!你给我出去找工作!别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待在家里,除了烦你哥你还会干什么?啊?!” “妈!”李逸洋用力挣脱,眼神偏执得吓人,“我说了多少次,我不适合给人打工,我要创业!但现在,一鸣!我要知道一鸣去哪了!”他的世界已经缩小到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创业?你就光在家里喊口号吗?资金、计划书,你有什么?给我……” 母亲的训诫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目光猛地锁定在母亲放在一旁的手机上。他像一个绝望的劫匪,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手机,找到雷一鸣的号码就拨了过去。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嘟——” 通了! 好家伙,他的电话不接,妈妈的电话一打就通!这种区别对待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雷一鸣!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一接通,李逸洋就对着话筒失控地大吼,“马上给我回来!” 对面沉默了一瞬,那沉默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割断了他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随即,听筒里只传来冰冷而决绝的—— “嘟—嘟—嘟—” 忙音。他被挂断了。 李逸洋举着手机,僵在原地,兜头一盆冰水,把他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连心脏都冻得停止了跳动。 下一秒,疯狂的猜想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手指颤抖地翻出晓旭的号码拨过去。几乎是在接通瞬间,他就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低吼:“你们在一块,对不对?让他接电话!” 听筒里,晓旭只回了他一个淬着冰碴和无限鄙夷的字: “滚。” 然后,通讯再次被切断。 天,真的塌了。 母亲后续的责骂与教训,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不断轰鸣、吞噬一切的问题: 一鸣去哪儿了? 这是从六岁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彻底失去了雷一鸣的消息……像断线的风筝,他抓不住那根线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云端。窒息感一阵阵袭来,如同溺水。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方向的困兽,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圈,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对,晓旭的公寓!他必须去! 这个念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尽管那光芒可能通向地狱。他支撑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冲出了家门,甚至没换鞋,像一阵失去方向的风直奔晓旭的公寓。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一扇冰冷紧闭、沉默如铁的防盗门。 他用力拍打,里面悄无声息,像一座早已废弃的坟墓。 难道……他们真的已经一起离开了这里?去了某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李逸洋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背靠着那扇隔绝了他一切希望的门,身体无力地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世界那么大,一鸣,你究竟在哪里? 而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 时间,在雷一鸣的缺席中,缓慢而窒息地流逝。 李逸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喘息的。他每天躺在一鸣的床上,贪婪地呼吸着那几乎已经淡不可闻的、属于雷一鸣的气息,看着满屋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他打小的习惯,总本能地把自己喜欢的一切侵占一鸣的地盘,包括他自己。现在,看着那张印着“雷一洋”的身份证,他只感到无尽的讽刺。 真搞笑,都变成“一家人”了,为什么感觉更陌生了?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一鸣并非杳无音信,他只是独独屏蔽了他李逸洋一人。 “4口之家”的家庭群里,他会每天报告行程,发旅行照片。照片里没有同行者,但李逸洋知道,镜头后面站着的人,一定是陈晓旭。 自己拼了命,用“家”给他筑起的围墙,或许对一鸣而言,从来就不是城堡,而是囚笼。 再这样下去,别说兄弟家人,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洋。” 父亲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还来不及整理心情,父亲已经坐在了床边,随手拿起一张他俩儿时的合照。 “想哥哥了?”父亲看着照片上两个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孩,语气温和,“时间过得真快。你们从认识起就好得跟连体婴似的……这次,是一鸣离开你最长的时间吧?” “爸爸,”李逸洋的声音带着迷茫和脆弱,像迷路的孩子,“是因为没有血缘吗?所以哪怕我叫你爸爸了,我们在同一本户口本上,我们也还是没关系……一鸣,也一样。他讨厌我了,他走了,我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你小子,成绩不挺好的?怎么这点上犯糊涂?”父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物品,没办法简单地定义归属。就像这房间,你看,几乎塞满了你的东西。可这房间本身并不是你的。不是你强行填满,它就属于你。反倒……填得太满,一鸣可能会误会,你是想挤走他,替代他。” “爸,我没那意思!”李逸洋急切地辩解。 “我知道。”父亲的声音沉稳而包容,“一洋,你和妈妈的出现,不但救了我,也救了一鸣……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大出血,走得太突然。一鸣的外婆,到现在……还没抱过他一次。而我,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和妈妈太像了……可一鸣又有什么错呢?”父亲的语气里充满了迟来的愧疚和感激,“一洋,爸爸一直很感谢你。你给了一鸣太多……我们都给不了的东西。” 李逸洋环视着满屋的“自己的东西”,声音有些发干:“爸爸,一鸣要是不喜欢……他也不会说的吧?” “那你问过他吗?” 李逸洋摇头,“可他……他就是不喜欢也不会说的。” “傻瓜。”父亲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爸爸说的,不是这屋里的东西。我说的是你的心意。” “一鸣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不管有没有血缘,是不是家人,你们都是彼此生命里……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存在。” “可一鸣不要我了。”他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怎么会不要你?他只是去找自己未来的路了。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只困在一个家、一个人身上。他会有自己的方向,会认识更多的朋友,将来……也会组建新的家庭。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什么!?”李逸洋猛地抬头,双眼圆睁,像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诅咒,“新的家庭!?和谁?陈晓旭吗?!我不允许!” “什么?!”这下,震惊的换成了父亲,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你们是兄弟!你在说什么胡话?不许他找别人?那我们老雷家不就……” 父亲的话没能说完,他仔细地、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男人而非孩子的目光打量着儿子。他看到了李逸洋眼中那种超出兄弟情谊的、滚烫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毁灭一切的决绝。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击中了这位中年男人…… “难怪一鸣会走……李逸洋,你……你对你哥哥,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思?!”父亲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李逸洋最后的伪装和侥幸。 他看着父亲眼中那份震惊,以及震惊底下迅速涌起的失望与……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难以掩饰的疏远和厌恶。 这个他以为最理解他、最支持他的避风港,瞬间崩塌,化为齑粉。 “原来……你也觉得恶心。”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万钧的绝望。他不再看父亲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融化在那种让他彻底崩溃的目光里。 他重重地摔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门外父母压低的、充满担忧和惊疑的交谈声像远去的潮水,而他被独自留在了冰冷的、永恒的荒岛上。父亲最后那个眼神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怎么办? 是不是又闯祸了? 他好像……真的把他最珍贵的东西,彻底地、无可挽回地搞砸了。 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一种名为“失去”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