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终始》 第1章 一根黄瓜引发的一场雪案 “大少爷！大少爷！” 苏幕居住的小院被这一声声急切的呐喊惊动，明处的暗处的护卫顺着声音意思意思地看了一眼，然后都该干嘛干嘛，谁也没拦着这个三天两头跑小院求救的小护卫。 炎炎烈日下，苏幕正戴着斗笠，额角带汗，一身简单适合干活的装束光着脚踩在泥土里，拿着水瓢仔细给他种的那片菜地浇水。 小护卫忽如其来的求救声惊吓到了他，一个没拿稳，满满一瓢水都洒在了青翠欲滴的菜苗上，溅起的泥水落到了他白皙的脚背上，没有准备的就被这凉意刺激的退后了一步，好巧不巧地又踩断一颗刚刚结果的黄瓜。 小护卫尚且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惹了什么祸事，风风火火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少爷，气喘吁吁地对他的背影行礼，“大…大少爷，您快…祠堂…救救小少爷” 苏幕放下水桶，蹲下盯着折掉的黄瓜苗看了一会儿，确定不可能有挽救的机会后，叹了口气将其连根拔起扔到外面，将土地恢复平整，摘下斗笠转过身，露出他苍白的脸与貌似古井无波的眼神。 汗水自他鬓边流向脖子，他随手抹了一把，低眉在衣服上蹭蹭，不紧不慢地问“都闹到祠堂去了，阿黎又干什么了？” 不怪他不爱惜兄弟，这个弟弟实在是皮得很，也不知道这小小的孩子怎么就一天天的闲不住，没事就要出去惹点事回来。 这就算了，还害得他损失了一颗黄瓜。 那小护卫捋顺了气息，赶忙回到“回大少爷，小少爷在东街的榷场跟唐家的人起了冲突，把唐家的唐启打伤了，伤的挺重，唐家来人要说法，小少爷只说唐启活该被打，家主赔了唐家一把灵剑还有好多药材才把唐家人送走，这会正拉着小少爷要去祠堂请家法呢！您快去看看吧！” 苏幕虽然不常出门，但是对西北域五大家族的其他四家也有所了解。印象中这个唐启不过是唐家旁支的一个小孩，十五六岁，灵丹二级的实力，也不知道怎么就惹到阿黎了。 “几品的剑？” “啊？”小护卫有些懵，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问家主赔给人家的是几品宝剑，赶忙回道“四品” 苏幕有些惊讶地挑挑眉，四品灵剑，在苏家不算什么，初一他们起步练习用的都是四品。可是对于山下那些家族来说，就算是比较势大的唐家，小一辈也就那个最受重视的唐砚才有一把。 对于唐家来说，一个不出众的小辈换一把四品灵剑是赚了，可是他爹绝不会为了这点东西进祠堂，看来是另有缘由…… “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苏幕光着脚踏出了他的宝贝菜园，把脚丫子伸进水桶里涮了涮，套上袜子鞋子，又把水桶里的洗脚水泼在了空地上，拿起凌乱搭在护栏上白色绣暗纹的外袍一边走一边穿上，走了两步又回身将那颗断掉的黄瓜苗上的唯一一个果实扯了下来拎着，留下一句： “把水缸给我填满”。 这才款款向祠堂走去。 小护卫想跟着去看看，被小院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护卫揽着脖子笑眯眯地拦下，“小朋友，害得大少爷踩折了他的宝贝，就这么走了？” 可怜的孩子这时才意识到大少爷最后的那句话是跟他说的，顿时欲哭无泪起来。 大少爷的水缸里面不是普通的水，是昆吾山上的积雪化成的雪水，也就是说，他得去山上采雪给大少爷填满水缸。 他泫然欲泣地拎起水桶，忐忑地看了一眼水缸，心中顿时舒了口气，还好，八分满，几个来回就能解决。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下次一定不要趁着大少爷整理菜园子的时候来！求救也不行！ 祠堂里，苏玄凌冷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苏黎说道“还是不说吗？到底为什么要下死手伤人？谁教你的如此心狠手辣！” 苏黎梗着脖子，“就是他活该！他嘴巴不干净！二级的破烂实力也敢看不起人，我废了他的灵丹，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乱说话！” “放肆！”苏玄凌真的是被这小子气得不轻，“小小年纪，张口闭口的就要废人灵丹，屡教不改，今天不让你长长记性，来日你非要翻天不可！我最后再问你一遍，知不知错？！” 眼看着他爹已经拿起了放在供奉台上的那根黑漆漆的鞭子，苏黎仍然跟头倔驴一样死不认错，“我就是没错，您要打就打，反正您也看不上我，打死了您就清净了！” 苏幕走到门口就听见苏黎往他爹胸口插刀子，挥手一道符过去把他弟打了个五体投地，苏玄凌看着突然对着自己磕头的小儿子都蒙了一瞬，抬眼就看见大儿子走进来，见面二话不说就跪在了他面前。 “父亲，阿黎还小，您别往心里去” 苏玄凌看着低眉顺眼的大儿子跪在眼前很是心疼，伸手就要拉他起来，“你跪什么？起来！” 苏幕躲过他爹，恭恭敬敬地问“阿黎犯了什么错，惹得父亲要动家法？” 苏玄凌叹了口气，拎起鞭子指着苏黎：“这混小子要废了唐启的灵丹，若不是唐家人拦的及时，只化去了一半灵气，唐启就会彻底沦为废人。但是也没好到哪去，日后修炼，有的苦头吃了。若是心志不坚，跟废了也没什么两样。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毒辣，还死不悔改！” 苏幕一听这情况就知道，这小子哪里是被唐家人拦住了，这分明是没拦住让他得了手。 化丹符，他偶然做出来的小玩应，用灵力催动符咒化去别人灵丹中的一半灵气，并且留下禁制，日后修炼到灵丹四级时会比常人更加艰难。心志不坚者，除非找到六级以上的强者出手破了禁制，否则这人的修为很可能终身就止步于四级。 不过也只能对灵丹四级以下的人用，算不上什么高级符咒，却是阴狠至极。 这东西本是给苏黎用的，玄灵之体时刻都在吸收天地灵气，他更是先天玄灵之体，苏幕跟苏玄凌担心这孩子身体的成长速度跟不上灵气的增长速度，就用这符咒将苏黎的灵力压制，防止灵力爆体。 小家伙未修炼前都是他哥帮他压制灵力，等正式迈进修炼的门槛后，苏幕就把这符咒交由他自己使用，好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他的菜园子。 就这样的压制之下，苏黎还是未满八岁就突破了四级。符咒再也没了用处，本来苏幕都快忘了还有这东西，偏偏苏黎今日不知被唐启怎么刺激到了，竟然把这玩意拿了出来，难怪父亲生这么大的气。 亲爹跟亲哥说话的功夫，苏黎已经爬起来重新跪好，眼看他哥脸色不对，苏黎终于知道怕了，连忙扯扯他的衣袖，乖怂乖怂地说 “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苏玄凌看着突然变了画风的小儿子险些没一鞭子抽过去，老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苏幕淡淡地问“错哪了？” 苏黎敢冲着亲爹呛声，却不敢对着把自己带大的亲哥有一丝反抗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认错，“我不该想着废了唐启的灵丹，给家里添麻烦，是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还有呢？” 还有？苏黎以为他哥是说符咒的事，可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失败了才导致唐启只损失了一半灵气，他爹都没提这事，他哥干嘛要触这个眉头呢。 没等他想好怎么提醒他哥，苏幕又问，“你为什么要下这种狠手？” 苏黎眉头皱的死紧，他不能对他哥撒谎，也不想他哥知道唐启那个混蛋的嘴有多么不干净，憋的涨红了脸还是那句话，“他就是活该！” 苏幕看着他弟这副模样，心中明了多半是唐启说了什么关于自己的不好听的话，顿觉好笑又好气，存着让弟弟好好受点教训的念头，面上不动声色地对着他爹说，“父亲，阿黎自幼是我照顾教导的，他犯错，少不了是我没教好，您就连我一起罚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苏黎直接就炸毛了，“别别别！爹爹爹！我错了！我真错了！我认罚还不行吗！”。 开玩笑，他哥那个身板哪能挨鞭子呢！ 苏玄凌跟苏幕对视一眼就是知道大儿子这是成心的，清清嗓子说；“我看也是！要不是你惯着，他何至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是，儿子知错了。” 眼看着亲哥和亲爹一唱一和的，苏黎小小的脑袋到底没玩过这俩人，伸手护在他哥身前，“爹，都是我的错，您罚我就好，我以后再也不出去给您添乱了，不，我门都不出了！” 瞧这孩子就差立灵誓了，苏玄凌把手放在嘴边遮掩疯狂上扬的嘴角，整理了下表情说“好！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以后你就给我好好修炼，再去榷场惹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今天你就给我跪着吧，明日天亮再起来！” 本以为至少要挨顿鞭子，结果只是罚跪而已，还成功把他哥摘出去了，苏黎这才放下心，老老实实地应了声“是” 苏玄凌冷哼一声就要带苏幕走，苏幕拦下他爹，“父亲，此事我并非没有责任，我陪着阿黎” 猜到大儿子是要跟小儿子说点什么，苏玄凌拧眉看着他，终究还是拂袖离去。 祠堂里只剩兄弟二人，苏黎抓着他哥的手晃悠，“哥，你跟着跪啥啊？” 苏幕从怀里将来之前摘的还没长好的黄瓜掏出来，递给了倒霉弟弟。 苏黎接过自然地掰开分给他一半，苏幕瞟了一眼接过来，放在嘴里咔哧咔哧地嚼，几口吃光后不经意地问“唐启说我什么了？废物还是禁脔？” 苏黎嘴里叼着半截黄瓜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幕，然后飞速咽下去说“哥，你……” “唐启今年十五了吧？十五才灵丹二级，你八岁，灵丹四级，就算是关爱残障人士，你也不应该对他下那么狠的手” 这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去，多少得骂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十五岁灵丹二级是正常的修炼速度，但是放在苏家，前有苏玄凌未过百年灵丹七级九转，随时可能突破到八级，后有苏黎青出于蓝，说他唐启是残障人士也没什么不对。 苏黎吃了半根黄瓜，又被他哥的说法逗笑，心中的怨愤散去了不少，但是一想起唐启那张不干净的嘴，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苏幕看着苏黎不自觉撇到可以挂油瓶的嘴，自然知道他想什么，看着祠堂里供奉的牌位，忽然觉得有必要让苏黎明确下他自己的身份与责任。 “阿黎，你要知道，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就不再刻意修炼，我又是个废人，无法为你遮风挡雨，你若总是如此不顾后果，苏家日后，该何去何从呢？” 第2章 废物大少爷之-小爷是符师 “哥，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苏黎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哥哥不一样，苏幕自己灵丹有异这事从来没有瞒过他，但也从没有给他施加什么压力。 他想修炼就修炼，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哪怕在外面惹了事，他爹会教训他，但是他哥从来都会护着他。 在苏黎心中，只要他哥在，他就可以一直过的这么开心加愉快。如今这是第一次，他哥认认真真跟他说，‘日后苏家要靠你’，免不了让他多想，他哥的那两颗灵丹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苏幕一巴掌拍到苏黎脑袋上，“活个几十年没问题。” 苏黎没敢躲，小小的少年把两只手都放在头顶，捂着被他哥爱抚过的脑袋，顶着问号发问“那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才八岁啊，等我像哥你这么大，怎么也能修炼到六级，咱爹不会这几年都等不了吧？” 苏幕差点从跪着的蒲团上摔下去，这让亲爹听见可怎么得了，“你就不能盼着父亲多活个三五百年的吗？” “我盼着有用吗？再说了，要不是有你，咱爹早就把我扔了！” “阿黎！” “怎么！我说错了吗？他就是看不惯我！不就是因为我出生了母亲才过世了吗？那是我愿意的吗？！凭什么要怪我！！” 苏黎的突然爆发震地苏幕愣在原地，苏黎也愣住了。 这话喊出去，心头明显轻松了许多，随即而来的就是慌乱与不安，害怕他哥会伤心，毕竟他从来没这么跟他哥说过话。 眼看着弟弟吼完就怂，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小模样，苏幕莫名想笑。 “我不知道你从哪听说的这个，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苏黎没说话，低着头噘着嘴用手指戳蒲团，苏幕又说，“我猜，你听到的不止这些，是不是还有‘要不是你哥哥是个废物，你根本就不会出生’这种话？” 到底是个八岁的孩子，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能掩饰多少呢？苏黎知道他哥脑子好，但是也没想到他哥脑子能这么好，这都猜得到，明明他都不想让他哥知道的。 “我……有人说母亲有了我之后身体就越来越弱，父亲不想要我，是母亲执意要生下我，结果我一出生母亲就没了，是我害了母亲。还有哥你生来就不能修炼，母亲执意要我就是为了以后有人能保护你，这句我没信……” “这句是真的。” 苏黎这下彻底惊到了，他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跪坐在蒲团上，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前面的是假的，但是这句是真的，这是事实，你会怪我吗？” 苏黎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一时间没说话，苏幕见状叹了口气就要起身，苏黎本能拉住了他。 兄弟俩对视了几秒钟，苏黎终于回过神，攥着他哥的胳膊低下头说，“哥，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怪你。你放心，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你的，你别……” 别不要我…… 苏幕拍拍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的，阿黎，就算你怪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你没必要为了那些不知真假的话烦心” 确定他哥不会扔下他不管，苏黎还是没放开手，但是坚定了神情，抬起头看着他哥，“那你告诉我，都告诉我好不好？” 苏幕笑笑，“好” 苏家祠堂里，苏幕第一次跟弟弟说起这些往事，“本来打算等你再大一些告诉你的，既然提起了，现在跟你说也无妨。” “母亲有旧伤，我在母亲腹中时也受了影响，所以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母亲觉得与我有亏欠，又觉得自己命不长久，父亲又一心要与她共生死，担心我不能立于世，所以强行生下了你，希望他们离去后，我们兄弟俩能互为依靠。至于父亲……” 此时，一轮晚霞映在苏黎那尚未长开，雌雄难辨的小脸上，苏幕看的都有些怀念，他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你这张脸啊，特别是眼睛，长得太像母亲了，父亲不是看不惯你，他是不敢看你。” 苏黎本就不把那些屁话当回事，他早就想过，就算是真的，能为了保护他哥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父亲的态度确实看不出对他有丝毫的喜爱，难免让他心中不舒服就是了。 从他五岁正式修炼开始，每次境界突破都会向父亲和哥哥炫耀，哥哥总是会很开心的给他奖励，而父亲，永远只会用那种他不能理解的复杂眼光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欣喜。 如今听他哥这么说，苏黎才知道，父亲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敢看他这张跟母亲相像的脸。 小家伙扯下他哥作孽的手，“哥，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气咱爹就是了” 苏幕清楚，他弟说归说，做不做那是全看心情，再说这么些年都过去了，看着他弟没事闲的就去撩拨亲爹，只要不离心，热热闹闹的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呢？真的不怪我吗？”苏幕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 苏黎忽然就觉得他哥有些无理取闹，但是苏幕身为长兄的威严自他出生就影响着他。想了想，他还是很认真的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如果让我用我的灵丹或者我的命去给你换一个正常的身体，让你不用时常受灵力冲击的痛苦，我很愿意的” 小家伙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二字，苏幕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拍了拍他的肩膀，哑着嗓子回答，“我知道了” 天色渐渐变暗，苏黎年纪虽小却早已踏入修炼之道，五谷杂粮吃不吃都无所谓。倒是苏幕，虽有灵丹，也能吸收灵气，但是只要运转，相克的灵气就会刺激周身经脉，疼痛万分，所以还是得一天三顿的吃人间烟火。 以苏玄凌对大儿子的爱护，不出所料的，家里的仆人踩着饭点打开了祠堂的门，对着地上跪着的兄弟俩行了礼，“大少爷，小少爷，家主说可以吃饭了” 苏黎就知道他爹不会让他哥饿着，赶紧扶着他哥站起来。 饭桌上，苏玄凌喝着大儿子酿的酒，时不时夹起小菜园出产的蔬菜吃一口。 苏黎是个纯纯的肉食动物，绿色过敏的那种。但是家里的饭桌上的蔬菜都是他哥亲手种的，他哥吃不了任何带有灵力的东西，只能吃这些普通蔬菜，他本着与亲哥共患难的想法，也就偶尔跟着吃一些。 父子俩今天可能就是八字不合，苏玄凌和苏黎的筷子同时夹到了一根小白菜，俩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先收手。 苏幕仿若没看见，慢悠悠地越过两人对峙的手，夹了一片大白菜一边嚼一边看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苏黎想起不久前刚对他哥承诺不气这个人未老发先白的亲爹，装作不在意地收回了筷子，回程顺便夹起一块黄瓜。 嗯，刚才在祠堂就吃了半根，调味的没有那个生的清爽，但是有滋有味的也不错。 苏玄凌很诧异这混小子居然就这么让步了，看着大儿子的眼神都带了那么一份不可思议，心想，‘到底谁是亲爹？这当哥的说话这么有用吗？这就学会孝顺了？’ 难得的，父子三人安安静静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晚饭。吃饱喝足后，苏黎送他哥回了小院，一如既往地伺机留宿，然后一如既往地被他哥支使护卫送走，临走前还气鼓鼓地蹦起来扯走了一串刚成熟的葡萄。 苏幕好笑地看着他离去，转身走进屋里，在黑暗中熟门熟路地打开桌案上那个最大的盒子，里面是一颗安康兽的内丹，屋子里瞬间就被柔和的光线填满。 “来仁” 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而来，眨眼间就站在了苏幕的身后，拿着剑对着他的背影行礼，“大少爷” 苏家大少爷的护卫队长，名字就叫来仁。 苏幕小时候试图让他爹给来仁改了这个怎么听怎么有轻慢之意的名字，但是来仁没同意，说是‘大少爷需要人伺候的地方，属下都能做，属下做不了的，也会学着做，不需要别人，既然不需要别人，这个名字就没有改的必要’。 苏玄凌被说服了，就这么驳回了苏幕的建议，这个名字就这么叫了下来。 苏幕转身看着他“让人去查查阿黎的院里最近都是谁在伺候，有没有新来的，如果发现可疑的人，抓起来让小五审一下。手段机灵点，别惊动了别人” “是，大少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苏幕沉思了下，从乱糟糟的桌子上翻出几张空白符纸，来仁见状，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让自身的灵力聚在手掌之上。 只见苏幕把一只手与来仁的手掌贴在一起，另一只手一挥，空白的符纸立在了半空中，随即苏幕开始运用灵力将符咒附在符纸上，一气呵成。 哪怕这场景已见过无数次，来仁还是觉得震撼。 也不知道大少爷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自己无法催动灵力画符，索性就研究出了一门专门用来吸收别人的灵力的功法，只走筋脉不过灵丹，达到操控灵力用来画符的目的。 不过弹指间，苏幕就画好了数道符咒，收好交到了来仁手中。 来仁看着手中熟悉的符咒有些疑惑，“大少爷，这隐身符还剩下好多没用呢，这是？” 苏幕说“你再看看？” 闻言来仁又低头仔细看了下，发现有几道笔画做了改动，但是他没明白意义何在，只能一脸迷茫的看着他家大少爷。 苏幕觉得刚才自己是脑子进水了才让这个家伙体会自己的神来之笔，语气中都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气急败坏，“没什么，就是比之前的隐身符时效更长一些，效果更好一些，以及……” 他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少年得意，“灵丹八级以下，寻不到踪迹而已” 第3章 不要造孽 来仁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八级以下都发现不了的隐身符，证明这符咒不仅可以隐匿身形，还能自动隐匿气息，这样就让藏身的人可以更好地戒备。 从前的隐身符只能让藏匿者在视觉上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是监视高等级的强者，想不被察觉，就要敛起自己的灵力波动。万一再倒霉一点遇见一些特殊的手段，比如谢家一脉传承的瞳术，仓促间运转灵力逃跑几乎就是必死无疑。 如今大少爷将这原本鸡肋的符咒做了改动，哪怕被发现，也能有所准备的逃走，多了一线生机。 还有最重要的，这等宝贝，逃命必备，得值多少钱啊！ 苏幕看着来仁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都挡不住的，快要具象化的金钱的光芒就知道这个人想的是什么，伸手就把符咒拿了回来。 手里的金山被拿走，来仁瞬间清醒过来，哀怨地看着他家大少爷。 苏幕举着符咒沉下脸嘱咐，“我需要你亲自去唐家一趟，唐家那个老妖怪可是刚刚突破了七级九转出关，你要是敢把这东西卖了换灵币，我就把你卖到凌落的拍卖行换鲛人泪，给阿黎当弹珠玩！” 来仁一听这话赶紧疯狂点头应承下来，生怕大少爷把他卖给那只没事爱穿女装骗人的半鲛人。 看着被重新放在手里的符咒，来仁还是有些不甘心，“大少爷，我看您画的也不是很困难，也没用多少灵力，咱不能多画一些卖吗？这可都是钱啊，不赚白不赚。” 苏幕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你倒是观察的仔细，确实，画这个不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举手之劳，可是你也不想想，隐身符诞生至今，多少人想着把它改良都没成功过，怎么我就能做成了呢？” 来仁理所当然地说“那当然是大少爷你天资聪颖，资质过人啊” 苏幕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手里的符咒，“当然不是！是因为这个符纸很特别，特别能承受灵符的画线，还有，特别贵！” “……有多贵？”来仁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一张纸，能换一把四品灵剑，你说有多贵？” 来仁的眼睛都直了，西北域修炼世家无数，一把四品灵剑都够一个三流世家当传家宝了，换成灵币也能买下东街榷场一处不错地段的商铺。 从来都知道他家大少爷拿钱不当钱，可也不是这么个败家法啊？ 还有，这么值钱的东西，他可是眼看着大少爷是从那个宛若垃圾堆的桌案上翻出来的，暴殄天物！ 眼看着这宝贝不能量产，断了他发横财的希望，来仁老老实实地收好了符咒，想起刚才大少爷吩咐的事，问道，“你让我去唐家监视，目标是什么？虽说那老妖怪突破了七级九转，可是他不过刚刚突破，小少爷出生时家主就是七级九转的实力，随时可能突破八级，有何可惧？” 苏幕看着桌子上的安康兽灵丹，无意识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上面画圈，屋子里原本被铺满的光顺着他的动作变得斑驳。 这光影交错中，苏幕的神色越发迷离，“阿黎虽然调皮，却也不至于听到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要废人灵丹，家里先有人半真半假的透露了那些往事，然后唐启就在榷场挑衅，再加上唐家那个老妖怪突破，究竟是不是巧合，你且去看看，唐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来仁听到这话瞬间明白了自己责任重大，正了神色回道，“明白了，那这几日我不在，就安排初一跟着你可好？” 苏幕抬起手，光线又布满整个屋子，他随意敲敲桌子，然后说“你安排吧” 来仁应了声是，刚想离开，忽然又想起来，语气轻快地说道，“大少爷，还有一个多月您和小少爷的生辰就要到了，今年你想要什么礼物？属下等给你寻一只灵兽可好？带毛的那种？” 听来仁提到生辰礼物，沉稳如苏幕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不同于苏黎继承了母亲那菱角分明的飒爽容颜，苏幕的面容轮廓有些像苏玄凌，但是第一眼看过去远没有他俊美。 但就这种单拿出来哪个都不出众的五官，组合起来后就给人一种越看越想看的感觉。再加上那时常受灵力冲击，缺少血色的身躯，近些年愈发养成了“陌上谁家公子，足风流”的气质。 苏家的护卫们眼看着他们的大少爷一天比一天遗世独立，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致认为他家大少爷的怀里缺个毛色雪白的小灵兽抱着。 于是乎，从苏幕十岁开始，苏家的护卫们就致力于给他们家大少爷找灵兽，每年生辰固定一只灵兽，平时要是逮到个眉清目秀的兔子都要放在小院，试图勾引他们的大少爷把它抱起来。 后来有一次苏幕带着护卫们出去了几天，没人看管的兔子自由自在地祸害了苏幕几十颗白菜，苏幕回来后对着一片狼藉的菜地，面无表情地拎起兔子的耳朵送到了厨房。 当晚，眉清目秀地兔子就在护卫们的叹息声中就变成了□□，在餐桌上他们一边遗憾一边将兔子吃了个一干二净。 苏幕不喜欢带毛的生物，也不觉得那些东西可爱，他又不是个姑娘，抱着个小宠物，成何体统！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又不想打击这些人的赤诚之心，这些年除了那只可恶的兔子，他们送的其他灵兽都好好养在小院后山，只是他从未抱过。 来仁他们觉得还是这些小东西没本事勾引他们大少爷，坚持每年走个流程问问大少爷想要啥，然后自动忽视寿星的所有要求，天南地北地找可爱的，毛色雪白的，小的，灵兽。 苏幕叹了口气，决定结束这个魔咒，“听说西山境有一种变异的苍狼，毛色雪白，幼年时尤为喜人” 来仁眼睛都亮了，“没问题，你放心，我这就安排！话说你十六岁的生辰，这也算个大日子，西山境……” 来仁突然停了话头，苏幕疑惑地看着他，来仁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你跟西山境的那位封小姐，是不是有个婚约来着？约好十六岁订婚的那种……？” 苏幕：“……” 这说话的功夫，苏幕突然就微微弯了腰，冷汗瞬间爬满额头。 来仁眼见着他神色不对，赶紧把他扶到了床上躺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倒出里面的丹药放进他的嘴里。 他刚用了灵力，虽说只走了经脉，但是那两颗越来越成熟的灵丹还是近距离感觉到了久违的灵气，一个试图净化吸收，一个想要吞噬殆尽，然后又都不想让对方得逞。 灵丹之间进行拉锯战的后果，就是苏幕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两颗琉璃珠子夹在中间旋转碾压，眼睛一闭，世界只剩痛苦。 那丹药是炼化灵气用的，吃了之后会影响灵丹运转，无法调用灵力，并且在一段时间内无法再吸收灵气。这对于普通修炼者来说宛若毒药的东西，却是苏玄凌与封寻倾尽心力为苏幕炼制的保命灵丹。 来仁看着苏幕紧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绷紧，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地模样越发心急，于是伸手握住了苏幕的脉门，指尖流淌出了一股淡绿色的灵力，顺着经脉进入到苏幕的身体里，催动丹药产生药力，加速炼化灵力。 他幼年时因这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被一位炼药师发现，那人垂涎他这能够将药性发挥到最大的本事，掳走他试图找到流淌这特别灵力的经脉给自己换上。 就在他要被开膛破肚之际，封寻一剑捅穿了那炼药师的喉咙。 后来，封寻发现了他的能力，二话没说就把他带到了西北域，送到了苏家主身边。彼时封寻与苏玄凌已经得到给苏幕保命的灵丹，但是这灵丹发挥效用需要时间，苏玄凌与封寻就让他尝试能否促进药性快速散发。 可喜可贺地，他成功了。 就这样，来仁就一直跟在了苏幕的身边，成了苏幕最信任的护卫。 苏幕渐渐放松了神色，神志清醒后第一时间拨开了来仁的手，那绿色的灵力瞬间消散在空气中，留下一股不易察觉地血腥味。 苏幕睁开眼，缓了口气，看着来仁说“都说了不许再用这力量，不要命了吗？” 来仁见他气息逐渐平稳，这才放下心来，回道：“大少爷，这才是我的本职，你不让我用，家主要扣我工钱的。” 苏幕偏过头深吸了口气，没再就着这件事深谈，换了话题 “菱歌今年十四了吧” 来仁知道他说的是封家大小姐，封菱歌 “是，比你小两岁” 苏幕转回头盯着屋顶，眼睛中并没有焦距，“我记得那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小时候在西山境，我还带着她玩了好久，天赋也不错” 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来仁没接话，苏幕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说，那样的姑娘嫁给我，得有多委屈？” 来仁恍惚了一下，赶紧反驳“你别多想，这婚事是封家主亲自定下的，他对你知根知底的，一定会让封小姐心甘情愿的嫁给你，你别…” “那又如何？”，苏幕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含笑，眼中却没有一丝波动，“明知不能给她幸福，我何必要造这个孽呢？” 第4章 退婚 苏玄凌与奚言成亲的第二年，西山境封家老家主寿元殆尽，魂归虚无。封寻继位，同年大婚。苏幕出生的第二年，封寻喜得爱女，得名封菱歌。 封寻天资超凡，继承了他血脉的菱歌自然也不会弱，西山境第一大家族又自有提升天赋资质的秘法，是以小姑娘出生就有了一颗极品的土系灵丹，被整个西山境寄予厚望。 封菱歌满月礼，苏玄凌带着妻儿去观礼，他与封寻在外应酬，奚言带着苏幕去内室看封菱歌。 第一次与封菱歌见面，苏幕亲手将苏玄凌与奚言为小姑娘准备的生辰礼物给小姑娘带在手腕上。 那是一条由西北域沙漠里特有的一种土系灵兽，金沙蚕吐的丝制成的手绳。这种蚕不会跟同类分享领地，独居于沙漠深处，以地参的根须为食，化蝶前织茧的丝名为金沙丝，肉眼几不可见的纤细却坚韧无比，凝聚了金沙蚕在蚕体时的所有灵力，修炼者佩戴此物，有助于感应并吸收土系灵力。 金沙蚕破茧后晋级为金沙磷蝶，会第一时间吃掉金沙丝补充灵力，是以此物极为难得，可遇不可求。 这根泛着淡淡荧光的金黄色手绳，由九千九百九十九根金沙丝结成，几乎用尽了苏家几代积累下的金沙丝，还附上了一道奚言从家族中带出来的稀有的八级防护符咒，不可谓不用心。 苏幕小心地把手绳给小姑娘缠在还精细的手腕上，小姑娘给他吐了个泡泡做回礼，苏幕笑意盈盈地伸手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子，惹得人家打了一个秀气的小喷嚏。 封寻与苏玄凌进门就看见两个小孩这副样子，当时就给他们定了娃娃亲。苏玄凌与奚言都没当回事，随口就应下了。后来奚言过世，苏玄凌一夜白头，沉浸在丧妻之痛中无暇他顾。 苏黎又刚出生，家里没有其他女眷，苏幕对弟弟爱护，事事亲力亲为。 封寻来吊唁时看不过去，就接了兄弟俩到西山境住了一段时间，安排了一堆得力的心腹照顾。 之后封寻突然感应到了突破的契机，闭了死关修炼，结果封家的一支旁系趁着封寻突破灵丹八级的关键时刻发动了叛乱。 跟随封寻的修炼者们都去了他闭关的禁地迎战，孩子们的小院防卫就空虚了下来，有一小股反叛者就趁机来到后院试图掳走这几个孩子，打算当做威胁封寻的筹码。 苏幕出生时就被苏玄凌出手封印了灵丹，只要他一直不让灵丹沾染灵气而运转，至少能作为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至于受灵丹互相挤压带来的痛苦。 下人们修为都不高，转眼间就被屠杀殆尽，八岁的苏幕身后是襁褓中的苏黎和六岁的封菱歌，无人可依，无路可逃，无处可跑。 万般无奈之下，苏幕解开了封印，忍着任何修炼者都无法想象的痛苦，强行运转灵丹，拼着消耗生命力的代价催动了一道道奚言留下的高级符咒，硬是在众多反叛者手里护下了苏黎和封菱歌。 待封寻与封家精锐赶到时，苏幕面对敌人一身狼藉，寸步未让，苏黎与封菱歌在灵符构成的结界中，毫发无伤。 从那开始，被唤醒的灵丹攒点灵气就折磨苏幕一番，直至今日，倾尽西山境与西北域两大家族之力，也只堪堪寻到一个为他缓解痛苦的丹方。 那一场叛乱后，封寻彻底控制了封家，苏玄凌也不得不从痛苦中抽身，赶到西山境接苏幕与苏黎回西北域。 封寻当着封家上下定下了苏幕作为封菱歌未来夫君的身份，只等苏幕十六岁时就订婚，再过两年封菱歌十六岁就正式嫁给苏幕。 苏玄凌阻拦无果，又惦记着苏幕那让人头疼的灵丹，想着让西山境为了未来的姑爷尽心寻找解决之道更为顺理成章，也就应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封寻与苏玄凌好歹为苏幕找到了缓解痛苦的法子，苏玄凌从未提起过这门婚事，苏幕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画符种菜，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妻这么回事。 如今看来，封菱歌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这个身体多半于修炼无望，退婚的事真的需要提到日程上解决了。 第二天天亮，来仁嘱咐初一不要叫醒他，顶着晨曦就出门去了唐家搜集情报。苏幕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时已是日上中天。 中间苏玄凌来过一次，叫了来仁，却看到了初一，细问之下才知道来仁被苏幕派了出去。苏玄凌皱皱眉头，看着熟睡的苏幕，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又吩咐了一遍，布下隔音符，不要吵到苏幕。 见他醒来，初一给他端了一碗温度正好的米粥，苏幕一边吃一边听初一汇报一些日常杂事，听说苏玄凌来过，苏幕就动身去了后山。 苏家主人只有三人，苏黎住在东跨院，苏家灵气最充足的地方。苏幕住在西北角的小院子，背靠昆吾山脉，上面矗立着苏家世代守着的通天塔，再往后，就是万丈深渊，飞鸟不过，走兽胆寒。 而身为家主的苏玄凌，把大宅的正房当成了个摆设，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待在后山的月寒竹林里，奚言沉睡的地方。 初一陪着苏幕来到后山，以月寒竹林为界限，退后一步暖阳照人，前进一步寒风彻骨。 初一给苏幕披上烈焰赤狐的皮毛做成的披风，两人就踏进了竹林。 奚言过世后，苏玄凌把她安葬在此处，月寒竹只在寒热交界处生长，是用来保存药材的最佳容器，而月寒竹林中的灵力也犹如一潭死水，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苏幕来到小屋时，一头白发的苏玄凌正在躺椅上拿着一卷书看，手边还放着一壶酒，案几上还有一壶冒气的热茶。从他们进竹林苏玄凌就感应到了，那茶就是为苏幕准备的。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苏幕走到苏玄凌面前，颔首叫了声“父亲”，初一则在他身后跟着行了礼，随后就隐进竹林中。 苏玄凌示意苏幕坐到身边，苏幕落座给自己倒了茶，喝了一口后，看着眯着眼睛品酒的苏玄凌，直奔主题“不知父亲，可还记得我与小菱歌的婚约？” 苏玄凌闻言睁开眼睛，放下酒壶，顿时来了兴致，“怎么？这么多年你都没再去过西山境，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人家呢，这是到了年纪，思念佳人了？” 苏幕早已知晓他亲爹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习惯性无视，只说，“上次见面她才六岁，八年未见，我都不知道她长成了什么样子，哪来的思念一说” 苏玄凌闻言摆出了一抹坏笑，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卷卷轴递过去，“想知道那小姑娘长成了何种佳人？早说啊！” 苏幕接过来展开来看，是一幅画像，画中女子一袭广袖长裙，佩玉琼琚，小小年纪却已看出美人之像。 “这是……菱歌？” 苏玄凌又喝了一口酒，咽擦擦嘴，“这是上次封家来人，连你那贵得要死的符纸一起送过来的，我还想给你当生辰礼物来着，就留下了” 此刻的苏幕万分庆幸来仁昨晚的神来一问，他一点不怀疑苏玄凌能干出在儿子生辰送个儿媳妇的事情来。 苏幕将画像重新卷好，递还给苏玄凌，苏玄凌没着急接，问“不喜欢？” “怎么会，菱歌生的好，想必封伯伯也教得好”，他将画像置于苏玄凌手边，又说“就是太好了，不应该耽误她，父亲，将这门婚事退了吧” “你想好了？” 苏幕刚想回答，苏玄凌举起手示意他接着听，“小菱歌是你封伯伯唯一的女儿，西山境的唯一继承人，不过十四岁就已经突破了五级，日后前途无量。你封伯伯更是一心要你做他的女婿，哪怕我没了，他也会护你一生，怎么看都是你占了大便宜，为何要退婚？” 苏幕很坚定自己的想法，“父亲，且不说小菱歌自己愿不愿意与我成亲，我这不能修炼的体质，拿什么娶人家？封伯伯对我关爱有加，咱们才更不能耽误了他的独女” 苏玄凌看着大儿子的神色不似在说违心之言，其实他也明白，哪怕封寻属意苏幕，可封家小姑娘那般人物，多少青年才俊盯着，哪那么好娶的。 他扣下封菱歌的画像，也存着和封寻再商量的意思，没想到他这大儿子如此通透，要不是因为他那个身体，不说别的，就凭他在符咒上的天赋，谁家姑娘娶不得！ 但是作为父亲，儿子越是明事理，苏玄凌越觉得对他亏欠，不知怎么就生出一丝戾气，“且不说这个，阿幕，只要你说喜欢，一切都有父亲为你做主，绝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苏幕看着突然来了斗志的父亲哭笑不得，“您可别，之前我见那小姑娘时还是个小娃娃，哪来的什么喜欢。” 他将手放在苏玄凌的胳膊上，眼中没有一丝不甘 “您给我的够多了，再搭上一个前途无量的女孩，我都怕遭天谴，您就放宽心，跟封伯伯把婚事退了，给小菱歌另寻归宿就是了” 退婚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苏幕离开了竹林，苏玄凌看着他的背影，喃喃低语，“阿言啊，你说咱这大儿子，像了谁呢？” 随即苦笑一声，自问自答道“总之不像我，我要是这个脾气，哪能娶到你呢，是吧？” 一阵微风吹过，月寒竹的叶子沙沙作响，好似在应和他的话。 苏玄凌从案几下的盒子里拿出取出两个信封，一封棕色的是退婚的书信，一封红色的是他拟好的聘礼单子。 他拿起棕色的那封，对着空气吩咐，“将这个和大少爷的生辰宴请帖一并送到西山境，交给封家主。” 一阵劲风袭过，只留下了那红色的信留在案几上，苏玄凌一挥手，又彻底化为灰烬，零落成泥。 第5章 森尧 解决好婚约的事，苏幕端的心情舒畅，脚步轻快的离开了竹林，走时还顺手拿走了苏玄凌一壶好酒。 初一知晓退婚已成定局，满心惆怅的跟在他身后，苏幕突然停下脚步都没发现，睁着眼睛撞上了苏幕的后背。 回过神来的初一赶忙告罪，“属下失神了，请大少爷责罚” 苏幕很惊讶，初一不像来仁，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像个老夫子，怎么他退个婚，影响这么大么？ “你想什么呢？” 初一也不知道怎么说，按理说他家大少爷这么做也是高风亮节，可是他就是觉得大少爷受了委屈，左思右想的憋出一句“您若是觉得封小姐不合适，那您喜欢什么样的？” “？” 苏幕哭笑不得，他才十六，准确来说还有两个月才正式十六，怎么就到了被催婚的年纪了？ “我记得，初一你比我大几岁吧？有喜欢的姑娘吗？你自己都没有，还敢操心我？” 初一自来不善言辞，感觉自己的灵力都要紊乱了也没想出反驳的话，终究含恨闭了嘴，心中想着，下次出门不能只找带毛的了，也可以找几个可爱机灵的回来服侍大少爷吗。 话说，大少爷也到了年纪了…… 苏幕自然不知道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只好笑地摇摇头。 回了小院后，他看着远处山巅上那高耸入云的宝塔，心中计算了下上次去的时间，吩咐初一，“去给我挖一壶红尘醉出来。” 初一领命，很快跑到竹林里将红尘醉取出递给他，什么都没问就隐匿了起来。 苏幕拎着红尘醉踏上了通天塔下的三百六十个台阶。 万年前的西北域其实就是个苦寒的无人之地，那个时代天地灵力暴动是常态，人与天斗也是常态。 修炼之人逆天而行，修得一身本领，也练就一身反骨。 苏家先祖，恰巧就是那些人里面最桀骜不驯的。 偏偏，也是最有脑子的。 他抑制住了那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浩劫，选择在西北域昆吾山巅建造了通天塔并让后代子孙镇守于此。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说的就是这昆吾山上的通天塔。 万年迭代，沧海桑田。 如今的西北域生机勃勃，过往的传说也消散于时间。对于如今西北域的普通修炼者来说，只以为通天塔下镇压着一只强大的灵兽而已。 走在台阶上的苏幕偶然想到山下的故事，在想想自己要去见的人，忽然觉得那句‘所有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的含金量还在直线上升。 通天塔下确实有灵兽，也确实是一只强大的灵兽。 只不过，并不是被镇压的而已。 走过三百六十级台阶，苏幕立于塔外，不能用灵力的他只能划破指尖在门上画出一道特别的轨迹才能打开禁制。 讲道理，苏幕不常来，除了那高高的台阶，每次都得见点血多少也是个原因。 大门开启，流出一股气旋，裹着沙尘吹动了苏幕的外袍，他眯起眼抬起手虚挡了一下，等风停下来，抬步进了塔内，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通天塔在外看是九层结构，但是里面其实是中空的，墙壁上摆满了各类书籍玉简，传闻中的灵兽也不见踪影。只有无数颗萤火石，磷光点点，宛若幽冥。 苏幕拾级而下，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地下三层。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符阵，而阵中间，被重重锁链虚影困住的，就是传说中的那只灵兽。 只不过，不似外人想象的那样巨大，它是人形。 苏幕看着那人正在入定，周身灵力涌动，便在符阵外席地而坐，将手里从苏玄凌那顺的酒放在地上，观摩符阵的变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符阵中的灵力稳定下来，那人凭空画了个符咒，散于符阵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苏幕见他醒来，拿起酒瓶扔进了符阵，里面的人随手接住，拔出瓶塞就喝了一口，眯着眼睛品尝的神态，像极了苏玄凌。 “森尧前辈，好久不见。。” 嘴里恭敬地叫着前辈，身体却似长在了地面上，纹丝不动。 森尧晃着酒瓶看着他说“你这小子，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啊？学了我那么多东西，就带了这么点酒来见我？” 苏幕自觉理亏，赔笑道，“前辈莫怪，我酿了一批新酒，再过几日就可以启封了，到时任您喝个痛快就是了” “哼！这还差不多”，听到想要的，森尧这才满意，“最近家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苏幕笑笑，“阿黎给唐家的一个孩子打伤了，父亲赔了一把四品灵剑，差点给阿黎用了家法。” “一把四品灵剑还值得苏玄凌动这么大气？”森尧很是不屑，“这怎么岁数越大还越小气了？他自己小时候下山玩，砍了一个什么家族的长老，你爷爷赔了一把六品的还夸你爹砍的好呢。” “.....” 这事苏幕可是第一次听说，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评价，只能尽力给他爹挽回形象。 “当然不是一把灵剑的事，阿黎给人家用了化丹符。” “你做的那个小玩意？”森尧挑眉，看见苏幕点头确定，笑得很是欣慰，也很没心没肺。 “虽然级别低一点，但是以山下那些人的资质，想解还是有些困难，真是罪过。” 他嘴里说着罪过，嘴角可是没下来过。 苏幕无奈继续道，“让父亲教训一下也好，阿黎天资卓越但是年纪还小，如果一直下手没个轻重，日后对生死没了敬畏就不好了。” “敬畏个屁！”森尧很是不屑一顾，眼光也是老辣。 “你教出来的小家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化人家灵丹，估计也是那什么唐家的小子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小家伙气疯了才用的吧！” 见苏幕没说话默认了，森尧冷哼一声，“多少代以前我就说过，偶尔露点锋芒，别一个个的就知道闷声修炼，闷声发财。整个西北域都是你家的，堂堂一方霸主搞得跟普通小家族没什么两样。低调成这个样子，一个传承不到千年的小破家族都敢上门，让域外的那些老家伙知道都不够丢人的！” 苏幕笑眯眯地听他教训，临了评价一句：“让人家当成普通家族也没什么不好，咱们家人丁稀薄，太高高在上了也没什么乐趣，多见见人间冷暖也有利于锤炼心性。” 森尧懒得跟他废话，适时换了话题。 “今天想学些什么？符咒之道都教给你了，灵气你又修炼不了，教你些音律如何？” 灵兽修炼千年可化为人形，将内丹转为灵丹，吸收纯粹的天地灵气，与人类修炼者无异。 森尧的本体是英招，马身人面虎纹，人形五官深邃，眼中既有看透世态炎凉的沧桑，又有笑看红尘的潇洒。没事就爱在塔底弹个五弦琴，自认为是风月无边，听在外人耳里，那就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用苏幕的说法就是，人菜瘾大。 是以苏幕低眉顺眼地果断回绝，“前辈的音律杀气太重，晚辈无福消受” 森尧的琴，不用灵力是精神折磨，用了灵力，就是物理暴击。 他对自己的技术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苏家历代家主都听过他的琴声，可是谁也不敢说这位老祖宗弹得不好，每次被迫听完还要昧着良心夸两句，然后一脸恍惚的离开，心中痛骂第一个给他送琴的人。 苏幕第一次来之前就被苏玄凌按着肩膀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提音律方面的任何事。苏幕不明所以，但也听话没提。之后他时常过来跟着森尧学习，就撞上了一次森尧的现场演奏。 到现在苏幕也不明白，五弦琴那种高雅的乐器，他的那把还是极品中的极品，随意拨弄两下都称得上一句如鸣佩环，怎么就能被他弹出锯木头的声音。 森尧只当苏幕是担心弹得好了会触动灵力运转，遗憾这一身绝技无人传承，只能寄希望于那个还没见过的小家伙来继承这他这感天动地的音杀绝技。 他低声叹息了下，仰头又喝了口酒，抹抹嘴巴说，“你是我见过最有悟性的孩子，可惜，可惜了……” 这个可惜说的是什么，他们俩人心里都有数，苏幕早已习惯，只是笑笑，“这么些年来，前辈您总共也没见过几个活人，这玄灵大陆天才辈出，您不用取笑我。” 森尧嗤笑，“莫要妄自菲薄，万年前，我见过无数强者，每一个都是天纵之才，单说悟性，就是那些人里都出不了几个比得上你的，何况现在。” 见苏幕一脸怀疑，森尧喝光了最后一口酒，挥手将酒壶扔回给苏幕，苏幕慌忙接住，就听森尧感慨长叹一声感慨道，“罢了！日后你自会知道，不急于这一时。” 直觉告诉苏幕，这老妖怪是话里有话，但是他懒得去追根究底，只说，“万年时光过去，这大陆总有变化，前辈日后可亲眼看看，是否繁华依旧。” 森尧愣住，随即不由自主都站起身，那些锁链的虚影都跟着绷紧，拉扯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然而森尧丝毫不在意，声音中都带着无法抑制地颤抖，“你……你成功了？” 苏幕站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恭恭敬敬地给森尧行了个大礼，“晚辈不负前辈所教，七煞锁魂已经布成，只待找到合适的祭品，前辈您就能重获自由” “胡闹！” 森尧到底经历了万年时光荏苒，在自由这么大的诱惑面前还能稳住心神，迅速反应过来。“谁同意你这么做的！苏玄凌干什么吃的！就任你胡作非为？！” 苏幕自然知道他的顾虑，“前辈，这是我的决定。” 他眼神坚定，甚至有心情调侃：“另外，晚辈还没看够这世间繁华，至少也要等百年之后才会放您自由，您无需挂怀。” 森尧定定的看着他，终究接受了现实，放松下身体，踉跄着坐下，用七分欣慰三分感慨的语气说道：“你们苏家，还真是从未变过，不愧是他的后人。好！好的很！” 话落，森尧凭空画了绘出几道符咒，随后将符咒推出，两人脚下同时升出一个暗红色的阵法。 “苏幕，我以天地立誓，你若放我自由，英招不亡，苏家不灭！” “天地誓言，上至九霄，下至冥域，皆为见证。” “誓言既成，若有违逆，天劫地火，不死不休。” 没有什么能打断这誓言，这是一个人能给予的最重的承诺，理应得到天地的庇护与尊重。 苏幕眼看着阵法成型又消散，感慨苏家祖先与这天地间最后一只英招的心照神交，认下了这份历经千年不断的情谊，“多谢前辈，晚辈替苏家上下，谢您如此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