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不受谁受?》 第1章 师妹要杀我 她看见喻桐站在她面前。 月光应该是没有颜色的,可那柄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剑,却流淌着一种粘稠的、仿佛凝结了的暗红。 是玄鬼。 昨天,那剑还死死插在秘境里那尊跪地男人石像的胸口,锈迹斑斑,死气沉沉,像一段被遗忘的枯骨。可此刻,它在喻桐手中醒着,剑身上的每一道暗纹都在呼吸,吞吐着不属于人间的气息。那气息是冷的,带着铁锈和腐朽的血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绕上喻桐的手腕。 “喻仔……” 谢宁想开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微弱的气音。她看着喻桐,她的小师妹。那张总是带着点撒娇意味、显得天真又无辜的脸,此刻在剑光映照下,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冽。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笑。 “师姐。”喻桐唤她,声音轻轻软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尾音还带着点依赖的钩子。 可与此同时,她握着剑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玄鬼剑动了。 缓慢地,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向前递送。剑尖刺破了谢宁胸前的衣料,那轻微的撕裂声,在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然后是皮肤,肌肉,骨骼……一种被冰冷异物强行楔入的剧痛,猛地炸开。 谢宁低下头。 她看见那暗红色的剑身,正一寸寸地没入自己的心口。没有血流如注,那剑仿佛在吞噬,所有涌出的生命力都在触及剑身的刹那被吸吮殆尽,只留下一种迅速蔓延开的、彻底的冰冷。 她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喻桐的眼睛。深得像井,映不出任何光。 痛楚变得模糊,一种更深沉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 “为……什么?”她用尽力气,挤出这三个字。 喻桐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她做起来向来可爱,此刻却只让人脊背发凉。她凑近了一些,呼吸几乎要拂过谢宁的睫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残忍: “师姐,你拿了我的东西……不准备还给我吗?” 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玄鬼剑猛地一颤,更深地凿入。 那冰冷的触感,那脏器被挤压、撕裂的钝痛,那生命随着剑身的推进被急速抽离的虚无感…… “呃……” 谢宁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然后视线开始模糊,喻桐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在眼前晃动、重叠。她想问“什么东西?”,喉咙里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玄鬼剑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将她钉穿。 谢宁的思绪混乱如麻,她从未拿过喻桐什么重要的物事。是儿时分享的糖果?是某次任务中让给她的法器碎片?还是……师尊偶尔偏心的关注?无数碎片闪过,却抓不住任何头绪。剧痛和冰冷席卷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她看着喻桐,看着这个她从小带大,会软软叫她师姐,会偷偷拽她衣袖,会在练剑累了耍赖趴在她背上的小师妹。此刻,喻桐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冰冷的索取。 “还给我……”喻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随着这句话,玄鬼剑上暗红色的光芒骤然暴涨,谢宁感觉自己的神魂、修为、乃至所有的意识,都像退潮般被那柄诡异的剑吸了过去。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淹没了她的视觉、听觉。最后一丝感知,是心口那彻底的、贯穿一切的冰冷,以及喻桐那双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死了。 --- “嗬——!” 谢宁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沁满了冷汗,连中衣的后背都被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窗外,天光微熹,晨曦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寝殿内安宁静谧,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她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左胸心口。 那里,肌肤光滑平整,没有任何伤口,只有心脏在掌下疯狂地、失序地跳动,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肋骨,证明着方才那濒死的体验是多么的真实。 没有剑。 没有血。 没有喻桐那冰冷又残忍的眼神。 “是梦……”她喃喃自语,声音还带着梦魇后的沙哑和惊悸,“只是一个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然而梦中那被玄鬼剑贯穿的冰冷痛楚,以及喻桐那句“你拿了我的东西”,却如同鬼魅般萦绕在识海,挥之不去。 喻仔……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心口那幻痛般的冰冷似乎还残留着,谢宁坐在床沿,缓了许久,才将那股萦绕不散的惊悸勉强压下去。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鸟鸣声清脆地传来,提醒着她新的一日的开始。 起身,更衣,将昨夜被冷汗浸湿的中衣换下,穿上那身惯常的、绣着流云暗纹的素白弟子服。冰凉的丝绸触感让她略微清醒了一些。她对着水镜整理仪容,镜中的女子面容依旧清丽,只是眼底添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倦色,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恍惚。 将那荒诞不经的梦境强行抛到脑后,谢宁推开门,走向小厨房。 晨间的空气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润,吸入肺腑,驱散了些许疲惫。 她习惯在清晨为自己和喻桐,煮一些清淡的粥食。 厨房里弥漫着米粮特有的温和香气。她熟练地取米、淘洗,将莹白的米粒倒入陶罐,加上适量的清水,引动灶下的灵火符。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罐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很快,水汽便氤氲开来,带着米香,温暖了这方小小的天地。 她静静地守着粥罐,看着米汤渐渐变得粘稠,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这日常的、重复了无数次的劳作,带着一种安稳人心的力量,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就在粥将成未成之时,门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带着刚睡醒的软糯鼻音,甜得能沁出蜜来的呼唤: “师姐——” 谢宁握着木勺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转过身,看见喻桐正倚在门框上。少女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裙,衬得肌肤胜雪,乌发如云,只是发梢有些微的凌乱,显然也是刚起。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整理了一下发髻。 “好香呀,我就知道师姐又在煮粥了。”喻桐笑嘻嘻地凑过来,很自然地挽住谢宁的手臂,将半边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带着刚离开被窝的暖意,“我昨晚睡得可沉了,就是好像梦到在追一只特别漂亮的蝴蝶,跑了一晚上,累死啦。” 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亲昵,与梦中那个手持玄鬼、眼神冰冷的形象判若两人。 谢宁低头,看着臂弯里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那真实的、带着体温的重量,心中最后一点因梦境而产生的怪异感,也在这熟悉的暖意中悄然消散了。 她轻轻抽出手,用木勺搅了搅锅里的粥,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清浅:“去桌边等着,粥马上就好了。” “知道啦!”喻桐欢快地应了一声,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眨着眼问,“师姐,你今天脸色好像有点白,是没睡好吗?” 谢宁舀粥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停滞。 “并未,”她将清粥盛入白玉碗中,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底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波澜,“许是昨夜风有些凉。” 喻桐听了谢宁那轻描淡写的回答,撅起了嘴,非但没有转身去洗漱,反而更贴近了些,仰着脸细细打量谢宁,那双杏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师姐骗人,”她声音软糯,却带着一丝不依不饶的执拗,“你眼底都有青影了,肯定是没睡好。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是哪里不舒服?”她说着,甚至试探性地想去碰触谢宁的额头。 谢宁微微偏头避开,将盛好的粥碗轻轻推到她面前,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真的无事,喻仔不必担心。” 然后,喻桐挽着谢宁手臂的手松开了,站在原地,眼圈几乎是瞬间就微微泛了红,嘴角向下撇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师姐总是这样……”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可怜极了,“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从来不肯跟我说。是不是在师姐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根本不足以分担师姐的烦忧?” 她抬起眼,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些微湿润,眼神里混合着失落、生气和一种被拒绝的难过,直勾勾地望着谢宁。 “我不是……”谢宁最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明明知道这小师妹有时是故意作出这副情态,可那七分真三分假的委屈,总能精准地戳中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可以对敌人的刀剑冷酷,可以对世间的风雨淡漠,却独独无法对眼前这人红着眼眶的样子硬起心肠。 她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些许无奈的纵容:“没有不信任你,也没有把你当小孩子。只是真的没什么要紧事,或许……只是昨夜歇得晚了些。” 见她语气软化,喻桐终于重新挨蹭过来,小声嘟囔:“那师姐下次不许这样了,有事要告诉我嘛。” “好。”谢宁应着,将筷子也递到她手中,“快用饭吧。” 两人坐下,执起玉箸,不久一道清冷的流光便穿透晨雾,无声无息地悬停在了膳桌旁。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冰蓝色玉符,表面萦绕着淡淡的寒气,正是慕斯寒独有的传讯符。 玉符微微震动,慕斯寒那辨识度极高的嗓音便传了出来,音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言简意赅到了极致: “来。” 只有这一个字,说完,玉符便光芒一敛,“啪”地一声轻响,碎裂成冰晶,消散在空气中。 喻桐眨了眨眼,看向谢宁:“师尊突然叫我们过去做什么?” 谢宁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放下碗筷,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 “去了便知。” 第2章 师妹被美人偷看了 秋意已深,径斜山上的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过处,便簌簌落下,铺满了青石小径,行走其上,沙沙作响,更添几分山间的静谧。师徒三人踏着落叶,向山下走去。 慕斯寒走在最前,她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袍,身形挺拔,步伐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冽气场。 谢宁落后半步,安静地跟着。喻桐则挽着谢宁的手臂,几乎半挂在她身上,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 “……师姐你是没看见,后山那片林子里,最近不知从哪里跑来几只雪绒鼠,胖乎乎的,尾巴那么大,”喻桐用手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跑起来像几个滚动的雪球,特别可爱!我昨天特意找了个它们常出没的地方,挖了好大一个坑,里面铺了软草,还放了几颗灵果,就等着它们掉进去,抓来养着玩呢!” 谢宁闻言,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不赞同的温和:“喻仔,莫要胡闹。雪绒鼠乃是益兽,岂能随意捕捉囚禁?” “哎呀,我就是看看嘛,又不会伤了它们,”喻桐嘟囔着,晃着谢宁的手臂,“看完就放掉还不行吗?师姐~” 走在前面的慕斯寒头也未回,清冷的声音却像带着冰碴子,精准地抛了过来: “挖坑设陷,徒劳无功。雪绒鼠嗅觉灵敏,擅辨土质松动。你那点浅薄伎俩,骗骗自己尚可。” 喻桐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颊鼓了鼓,想反驳又不敢,只得小声哼哼:“师尊您又没看见我挖的坑……” “无需看见。”慕斯寒语气平淡,“蠢事大抵相似。” 喻桐:“……”她悻悻地闭了嘴,把脑袋靠在谢宁肩膀上,寻求安慰。 谢宁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师尊这开口就能让人失语的说话方式早已习惯。只是心底那因梦境而产生的一丝异样,在此刻安宁的晨间漫步中,似乎又被冲淡了些许。 三人行至宗门口那巨大的、镌刻着“青扬”二字的石碑下,却见一人早已等候在此。来人一身靛蓝色弟子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沉稳干练之气,正是宗主座下大弟子,也是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蓝川。 “慕宗师,”蓝川见到慕斯寒,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阿宁,喻师妹。” 慕斯寒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蓝川显然深知这位宗师的脾性,也不以为意,转向谢宁和喻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慕宗师要带两位师妹下山?” “是,”谢宁代为回答,语气礼貌,“师尊召我等前往同归镇。” “同归镇?”蓝川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方才从执事堂过来,正听闻那边传来急报。说是近半月来,镇上已接连死了数十人,皆是青壮男子,死状……颇为蹊跷,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当地官府和几个小门派派人查探,皆一无所获,反而折损了几人,这才求到了我们青扬宗。” 吸干精气?数十青壮男子? 谢宁心中一动,这绝非寻常小妖作乱。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喻桐,却见喻桐也收起了那副嬉笑的模样,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蓝川继续道:“此事看来非同小可,没想到慕宗师竟要亲自前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慕斯寒修为深不可测,早已是站在修仙界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之一,寻常妖魔根本无需她出手,近些年更是深居简出,鲜少过问宗门俗务。 慕斯寒目光平淡地扫过远处层叠的山峦,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行事,何需缘由。” 蓝川顿时语塞,只得再次躬身:“是,慕宗师。祝慕宗师与两位师妹此行顺利,万事小心。” 慕斯寒不再多言,径直向山下走去。 三人翻身上马,灵驹嘶鸣一声,四蹄生风,踏着官道,向着同归镇的方向疾驰而去。秋风卷起路边的枯草,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谢宁策马跟在慕斯寒侧后方,看着师尊那在风中纹丝不动的清冷背影,心中疑虑渐生。同归镇之事,听起来确实棘手,但真的需要师尊亲自出动吗?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以及此刻乖巧跟在她另一侧,好奇地张望着沿途风景的喻桐。玄鬼剑静静地悬在喻桐腰间,古朴的剑鞘遮掩了它所有的气息,仿佛只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兵刃。 马蹄声声,踏碎秋日清晨的宁静,也将三人带向了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城镇。 马蹄踏过最后一段黄土官道,同归镇的轮廓在秋日晴空下逐渐清晰。与预想中妖物横行、人心惶惶的荒凉景象不同,眼前的镇子竟出乎意料地热闹。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茶馆里传出的说书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画卷。若非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丝极淡、却无法完全被喧嚣掩盖的阴郁之气,谢宁几乎要怀疑走错了地方。 三匹灵驹的神异引来了些许侧目,但镇上居民似乎见惯了往来修士,并未引起太大骚动。慕斯寒勒住马,目光淡漠地扫过熙攘的街道,最终落在一家看起来最为清静雅致的客栈——“悦来居”上。 “为师上去歇息。”她翻身下马,动作流畅不见丝毫疲态,“你二人自行探查,戌时前回禀。” 说罢,也不等谢宁和喻桐回应,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店小二,径自步入客栈,那素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 喻桐眨了眨眼,凑到谢宁耳边小声嘀咕:“师尊还是老样子,懒。” 谢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两人的马匹也交给小二安置。“走吧,我们先去镇长家。” 问明路径,两人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了镇子西头一处相对安静的宅院前,这里便是镇长徐裘的居所。叩响门环后,一位面容愁苦、眼带血丝的中年男子开了门,听闻是青扬宗派来的仙师,连忙将二人请进客厅,吩咐仆人上茶。 “两位仙师莅临,实在是敝镇之幸!”徐镇长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想必蓝川仙师已向二位说明情况?这……这实在是造孽啊!” “徐镇长不必多礼,”谢宁语气温和,试图安抚对方焦灼的情绪,“还请将事情始末,尤其是那些遇害者的情况,再详细与我们说说。” 徐镇长叹了口气,搓着手道:“死的都是镇上的青壮男子,前后加起来,已有三十七人了!最早是从一个半月前开始的,起初还以为是得了什么急症,或者在外招惹了仇家。可后来死的越来越多,死状也都一模一样——浑身精血干涸,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就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脸上还带着……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乐景象,瘆人得很!” 喻桐捧着茶杯,好奇地问:“都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他们死前都去过哪里,做过什么?” “地点不固定,有在自家床上的,有在荒郊野外的,也有在……在……”徐镇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压低了些声音,“也有在‘销金窟’后巷被发现的。” “销金窟?”谢宁捕捉到这个字眼。 “就是……就是镇上的那家青楼。”徐镇长面露尴尬,“不瞒仙师,死的这些人里,十有**,生前都曾是那‘销金窟’的常客。我们也怀疑过是不是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可派了衙役去查,里里外外搜了几遍,也盘问了楼里的所有人,都没发现任何异常。而且,也有几个受害者是从不踏足那种地方的规矩人,这就更让人想不明白了。” 青楼常客?谢宁心中微动。妖物专挑这类男子下手,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那些不常去的受害者,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谢宁追问。 徐镇长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据他们家人说,并无什么特别。就是像中了邪一样,有时会精神恍惚,夜里说些胡话,念叨着什么‘婵娟’、‘美人’之类的……然后就……” 婵娟? 谢宁将这个陌生的名字记在心里。她继续问道:“镇上最近可曾来过什么行迹可疑的外人?或者,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与青楼、与女子相关的特别之事?” 徐镇长仍是摇头:“咱们同归镇虽不算大,但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生面孔天天有,实在难以排查。特别之事……除了这接连不断的命案,实在想不起别的了。” 又问了些细节,见徐镇长确实所知有限,且精神不济,谢宁便起身告辞,约定若有发现会及时告知。 离开镇长家,重新回到喧闹的街道上,喻桐扯了扯谢宁的袖子,小声道:“师姐,看来问题八成出在那家‘销金窟’了。专挑嫖客下手,这妖物还挺……有原则?” 谢宁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慎言。她沉吟片刻,道:“镇长所言,信息还是太少。‘婵娟’这个名字,以及那些受害者临死前的诡异笑容和呓语,是关键。但仅凭此点,无法断定妖物就藏身青楼,或许只是通过青楼物色目标。” “那我们现在去那‘销金窟’看看?”喻桐跃跃欲试,脸上写满了好奇。 谢宁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青天白日,那种地方未必开门。而且,若妖物真潜藏其中,我们这般贸然前去,容易打草惊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街边一间客人不少的茶馆,“先去那里坐坐。茶馆酒肆,往往是消息最灵通之地。” 两人走进这家名为“清源居”的茶馆,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谢宁看似在静静品茶,实则灵力微吐,耳力已悄然覆盖了大半个茶馆,仔细分辨着各桌茶客的闲聊。 初始听到的多是些关于生意、收成、或是哪家又办了红白喜事的琐碎议论。关于最近的命案,人们似乎讳莫如深,即便偶尔提及,也是压低了声音,匆匆带过,并未提供更多有价值的细节。那关键的“婵娟”,竟一次也未曾出现。 谢宁微微蹙眉,正觉此行收获寥寥,目光却不经意地被邻桌的一主一仆吸引了去。 那主人是一位年纪与她们相仿的少女,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锦缎长裙,衣料华贵,绣工精致,发间簪着一支碧玉玲珑簪,流苏随着她端杯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容貌明艳,眉眼间带着一股被娇惯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傲气,周身灵力波动虽不算顶尖,却也纯净浑厚,显然出身不凡,是位自幼便被精心培养的修士。她小口啜着茶,眼神略带挑剔地打量着茶馆环境,似乎对这里的简陋颇有些不习惯。 吸引谢宁目光的,并非这少女的容貌或家世,而是她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谢宁看得专注,并未留意身旁喻桐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喻桐顺着谢宁的视线望去,看到那蓝衣少女,又见师姐目光停留在对方脸上,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溜溜的。她悄悄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拽了拽谢宁的衣袖。 “师姐……”喻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委屈和醋意,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裹了蜜糖的小钩子,“那人……好看吗?让你看得这般入神。” 谢宁回过神来,对上喻桐那双泫然欲泣、仿佛蒙了一层水光的杏眼,不禁有些无奈。她自然听出了小师妹话里的酸味,只得低声解释道:“莫要胡说。我只是觉得那位姑娘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面熟?”喻桐撅起嘴,显然不信这套说辞,眼神更加哀怨了,“师姐见过的漂亮姑娘,原来都记在心里呢,连在这么个小地方都能遇到‘面熟’的。” 谢宁轻笑着,听不出什么情绪:“哦,那位姑娘的丫鬟,不也盯着你许久了。” 第3章 天下第一宗的大小姐 喻桐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朝那丫鬟望去。果然,那丫鬟似乎没料到会被突然注视,眼神慌乱地闪躲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 这下,喻桐心里的那点醋意瞬间被好奇取代了,她眨了眨眼,凑近谢宁,用气音问道:“师姐,她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许是你长得讨人喜欢?”谢宁难得地打趣了一句,见喻桐立刻眉开眼笑,方才那点小委屈烟消云散,心里也不由得一松。然而,她并未放松警惕。在这妖物作乱、人心惶惶的镇子上,出现这样一对明显出身修仙世家、主仆行为又有些微妙怪异组合,由不得她不多想。 那蓝衣少女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丫鬟的失态和谢宁二人的注视情况,她放下茶杯,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了过来,与谢宁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少女的眼神清澈,带着涉世未深的骄纵,倒不像有什么城府。 就在谢宁放下茶杯,准备起身离开之时,邻桌那蓝衣少女却忽然站了起来,径直朝着她们这桌走来。她步履轻盈,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仪态,在她身后,那名丫鬟也立刻跟上。 “二位请留步。”少女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天然的娇纵,她走到近前,目光在谢宁和喻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明显是主导者的谢宁身上,“看二位气度不凡,想必也是同道中人?在下韩熙遥,家父乃天衍宗韩立。” 天衍宗?天下第一宗!掌门千金?谢宁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依着礼数微微颔首:“原来是韩姑娘。青扬宗,谢宁,这是师妹喻桐。”喻桐在一旁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小姐。 韩熙遥似乎对青扬宗的名号并不太在意,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自己身份带来的优越感。她抬了抬小巧的下巴,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说道:“看来二位也是为了这镇上的妖物而来?我奉劝二位一句,此事我韩熙遥既然碰上了,自然会处理妥当。你们……还是莫要插手,免得平添麻烦,坏了我的事。”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喻桐的眉头当即就挑了起来,脸上那点好奇瞬间变成了不忿。 “你……” 刚要开口,却被谢宁一个眼神制止了。 谢宁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韩姑娘好意心领。不过除妖卫道,本是我辈分内之事,青扬宗既已接手,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更何况,此妖颇为狡猾,已害数十人性命,多一人出力,或许能早些还此地安宁。” 韩熙遥撇了撇嘴,显然对谢宁的不识趣感到不满:“随你们便!反正我已警告过了,若到时候你们拖我后腿,可别怪我事先没说明白!”她说完,像是完成了一项通知任务,转身便要离开。 “小姐……”她身后的喻晓却轻声唤了一句,声音温婉,“或许……” “喻晓!”韩熙遥猛地回头,瞪了自己的丫鬟一眼,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排斥,“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跟紧我,别多事!” 喻晓立刻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只温顺地应道:“是,小姐。”她不再多言,安静地跟在韩熙遥身后,只是在转身的刹那,那模糊的视线似乎极快地、带着某种复杂的意味再次掠过喻桐的脸庞。 韩熙遥带着丫鬟,像只骄傲的孔雀般离开了茶馆。 喻桐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哼了一声:“天衍宗就了不起啊?师姐,你看她那副样子,好像全天下就她最能干似的!” 谢宁收回目光,对喻桐道:“不必理会她。我们按原计划行事,先去打听‘婵娟’的旧事。至于这位韩姑娘……她若真能独自解决妖物,倒也省了我们的事。若不能……” 谢宁没有再说下去,但喻桐明白师姐的意思。若韩熙遥解决不了,甚至陷入危险,她们青扬宗弟子,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管。 两人结了茶钱,走出清源居。经过韩熙遥这一打岔,天色又暗了几分。镇上的灯火次第亮起,将那份表面的热闹渲染得更加浓郁,却也仿佛将潜藏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深沉。 谢宁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心中那份探查旧事的念头更加坚定。 妖物、神秘的青楼女子、突然出现的天衍宗大小姐及其古怪的丫鬟……同归镇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浑。而要拨开迷雾,找到真相,那个几十年前名叫“婵娟”的女子,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暮色四合,同归镇华灯初上,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沉淀,另一种属于夜晚的热闹开始在秦楼楚馆聚集的街巷升腾。谢宁和喻桐回到悦来居,将下午的查探所得,包括韩熙遥的出现,简要向慕斯寒禀明。 慕斯寒静坐窗边,望着楼下街道零星灯火,听完后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对天衍宗千金的出现表露丝毫讶异,仿佛那与路边的石子无异。 “师尊,”谢宁沉吟片刻,提出想法,“弟子想去义庄看看那些受害者的尸体,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慕斯寒转过视线,落在她身上,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可。”她起身,依旧是那副懒得多走一步的模样,但行动却表明了她会同去。“梦境残留,需特定术法感应。” 师徒三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义庄位于镇子最偏僻的西北角,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草丛中,夜风吹过,破旧的门窗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平添几分阴森。 看守义庄的是个胆小的老头,早已被镇长打过招呼,见到慕斯寒三人,尤其是感受到慕斯寒身上那即便收敛也依旧令人心悸的寒意,更是话都说不利索,哆哆嗦嗦地交出钥匙便躲得远远的。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腐木、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一丝甜腻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义庄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棂缝隙漏进来,勉强照亮室内一排排蒙着白布的尸架。 阴气极重。 谢宁指尖凝出一团柔和的灵光,照亮了前方。她与喻桐对视一眼,上前轻轻掀开了靠近门口的一具尸体上的白布。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见到时,谢宁的心还是沉了一下。正如镇长所言,尸体干瘪得如同枯柴,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蜡黄色,五官扭曲,依稀可辨生前最后一刻凝固在脸上的,是一种极其诡异、仿佛沉溺于极致欢愉的笑容,看得人头皮发麻。 “嘶——”喻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住了谢宁的衣袖,“这……这笑容也太瘆人了!” 谢宁稳住心神,仔细检查尸体周身,并未发现明显外伤,确如精气被彻底吸干。她目光下移,准备检查丹田气海位置,然而,当视线掠过尸体下身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愕然。 在那干瘪如同老树皮的躯干之下,男性的阳根竟……竟是勃然挺立的状态,与周围死寂、干枯的躯体形成了无比荒诞且刺眼的对比。 “师、师姐……”喻桐也看到了,脸颊瞬间飞红,又是尴尬又是惊疑,“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宁迅速恢复镇定,接连掀开另外几具男性受害者的白布,情况如出一辙——都是在浑身精血被吸干的同时,保持着这种极不协调的生理状态。 一直静立后方,未曾靠近尸架的慕斯寒,此刻终于缓步上前。她甚至没有低头细看那些尸体,只是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拈,仿佛捕捉着无形之物。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萦绕起一丝极淡的、近乎透明的雾气,那雾气带着一种虚幻、迷离的气息。 “梦魇之术。”慕斯寒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义庄内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非直接吞噬,乃引其入极乐之梦,于巅峰时,强行抽离神魂精魄。”她指尖那缕雾气悄然散去,“残留的妖力很淡,施术者精于此道。” 她终于垂眸,扫了一眼那些尸体诡异的姿态,眼神无波无澜,只淡淡道:“沉溺虚妄欢愉,至死不觉。愚不可及。” 谢宁心中豁然开朗。是了,唯有在极致的梦境欢愉中,才能解释为何死者面带那种笑容,以及为何会出现如此违背常理的生理状态。这妖物并非强行掠夺,而是编织美梦,诱人沉沦,再于最酣畅之时,给予致命一击。这与青楼,与那神秘的“婵儿”,似乎联系得更加紧密了——唯有在那种地方,或者与那种身份的女子产生关联,才更容易编织出令人沉沦的旖旎梦境。 “师尊,可能追踪此妖力源头?”谢宁问道。 慕斯寒微微摇头:“残留过浅,且混杂死者怨念,难以直接追踪。”她目光似乎穿透了义庄的墙壁,望向了镇中灯火最为靡丽的方向,“梦境编织如此精妙,其核心必与强烈执念相关。寻其执念之源,方能找到本体。” 执念之源……谢宁想起下午打听“婵娟”旧事时,几位老人提及几十年前似乎确有一个苦命女子,但年代久远,姓名模样都已模糊,只隐约记得与“销金窟”前身有关,后来似乎结局凄惨。难道这妖物的执念,便源于此? “走吧。”慕斯寒抬头,不再看这满屋的枯骨与虚妄,“此地无益。” 慕斯寒话音未落,还没来得及转身,一个道女声便自义庄破败的门口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第4章 师尊的桃花债 这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像一道无形的定身咒,让慕斯寒那原本要转身离去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的背影依旧挺直,但谢宁和喻桐都清晰地感觉到,师尊周身那惯常的、生人勿近的冰寒气场,几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 谢宁与喻桐循声望去,只见门口月光下立着一位女子。她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劲装,勾勒出窈窕身段,眉眼灵动娇媚,眼尾微微上挑,天然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此刻,她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光影摇曳,映照着她脸上混合着警惕与好奇的神情。 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谢宁和喻桐,落在那个僵立的素白背影上时,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眼中的警惕化为难以置信,然后被巨大的震惊和汹涌而来的委屈覆盖。 “是……是你?”徐一棠的声音颤抖着,提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慕斯寒……你……你竟然在这里……”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慕斯寒的背影,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 慕斯寒依旧没有转身。但谢宁看得分明,师尊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那是她从未在师尊身上见过的、近乎无措的细微反应。 空气仿佛凝固了。义庄内的阴冷死寂与门口女子压抑的啜泣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谢宁和喻桐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和尴尬。眼前这情形,明显是慕斯寒的私事,而且看这氛围,绝非寻常故人重逢。她们俩站在这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误入了什么不该看的场合。 喻桐悄悄扯了扯谢宁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师姐,我们是不是……该溜了?” 是的! “师尊,”谢宁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平稳,“既然徐姑娘找您有事,我与喻桐便先回客栈整理今日所得,明日再向您禀报。” 喻桐也赶紧附和:“对对对,师姐说得对!师尊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 说完,不等慕斯寒有任何反应——事实上慕斯寒也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两人几乎是脚底抹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从徐一棠身边溜过,迅速消失在义庄外的夜色里。 一时间,阴冷死寂的义庄内,只剩下提着灯笼、泪眼婆娑的徐一棠,和那个背对着她、僵硬如冰雕的慕斯寒。 慕斯寒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压抑的啜泣声,每一滴泪都仿佛砸在她的心上,让她那古井无波的道心,第一次泛起了手足无措的涟漪。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月光清冷,将两人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拉长。远离了义庄那令人窒息的阴森和更令人窒息的诡异重逢,喻桐终于忍不住,抓着谢宁的手臂晃了晃,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 “师姐师姐!刚才那个女的到底是谁啊?我看师尊她……”她模仿着慕斯寒僵硬的背影,挤眉弄眼,“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不对不对,更像是……嗯,像是欠了人家八百辈子灵石还不起的样子!” 谢宁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心下却也思绪翻涌。她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失态,哪怕面对再强大的妖魔,慕斯寒也永远是那副清冷孤绝、睥睨众生的模样。方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无措,以及最后那句几乎是赶她们走的命令,都透着浓浓的不寻常。 “莫要胡猜,”谢宁按下心中的波澜,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师尊自有她的缘由。我等弟子,谨守本分便是。” “知道啦,”喻桐撅了撅嘴,随即又兴致勃勃,“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回客栈干等着多没意思。” 谢宁抬眼望去,镇子中心区域依旧灯火通明,尤其是那条沿着河道修建的“烟花巷”,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与义庄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妖物以梦魇之术吸食男子精气,其执念与青楼密切相关,甚至其本体可能就潜藏其中。师尊被旧事绊住,探查之事,便落在了她们肩上。 “去那边看看。”谢宁指向那一片靡丽灯火,“妖物执念源于风尘悲欢,其巢穴或线索,最可能藏于其中。” “青楼?!”喻桐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可是师姐,我们这样进去……会不会太扎眼了?” “不必入内,”谢宁摇头,“先在周边探查,听听动静,或许能有所获。” 两人收敛气息,如同寻常夜归人般,融入了通往烟花巷的人流。越靠近河边,脂粉香气与酒气便愈发浓郁,雕梁画栋的楼阁上,倚着身着轻纱的曼妙身影,巧笑倩兮,眼波流转。恩客与姑娘们的调笑声、赌坊里的呼喝声、歌女婉转的唱腔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活色生生的浮世绘。 谢宁凝神静听,灵力微吐,过滤着周遭庞杂的信息。大多是无意义的调笑与逢场作戏,偶尔能听到有人心有余悸地提及最近的命案,但很快便被同伴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之类的浑话带过。恐惧似乎并未真正驱散这里的**,反而在某些人心中畸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刺激。 她们沿着河岸缓缓行走,看似漫无目的。谢宁的目光掠过那一扇扇灯火辉煌的窗户,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协调的妖气或灵力波动,但此处人气、浊气太盛,如同泥沼,将细微的异常都掩盖了下去。 走得久了,喻桐有些百无聊赖,目光被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吸引了过去。谢宁则停在了一处相对安静的桥头,倚着栏杆,望着河水中倒映的流光溢彩,眉头微蹙。如此探查,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从桥的另一端传来。 “……快些,妈妈催得紧,婵儿姑娘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说不定愿意见客了!”一个穿着小厮短打的年轻人低声对同伴道。 “婵儿?”另一个声音带着惊喜,“就是那个新来的、弹琵琶极好的清倌人?不是说她架子大得很,轻易不见人吗?” “谁知道呢?许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听说见过她的人,魂儿都能被勾走……别废话了,快去通报王公子他们,机会难得!” 两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匆匆从桥的另一头跑过,并未留意到暗影中的谢宁。 婵儿…… 谢宁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刚来不久,架子大,琵琶弹得好,能勾人魂魄的清倌人?在这妖物以梦境惑人、专挑与青楼相关男子下手的时刻,这样一个突然出现且带着神秘色彩的女子,未免太过巧合。 她之前打听旧事,只模糊探得几十年前可能有个苦命女子与青楼有关,却并未得到具体名姓。此刻,“婵儿”这个名字,与受害者临死呓语中的“婵娟”,仅一字之差。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喻桐,”谢宁唤回正盯着糖人出神的小师妹,“我们可能找到方向了。” 夜色再次笼罩同归镇,华灯初上,“销金窟”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丝竹笑语不绝于耳。与昨夜不同,今夜这里多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谢宁已悄然改头换面。借助精巧的易容术,她掩去了自身清冷的气质,容貌变得只算清秀,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桃红色襦裙,发间簪着朵俗气的绢花,低眉顺眼地混在往来穿梭的丫鬟仆役中,化名为新来的粗使丫鬟“小翠”。她的任务是尽量靠近那位神秘的“婵儿”姑娘,探查其底细。 而在二楼一间临河的雅阁内,慕斯寒与喻桐已然落座。慕斯寒依旧是一身素白,但外罩了一件墨色暗纹的斗篷,兜帽半掩,遮住了她过于引人注目的容颜和冷冽气质,只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下颌。她端坐窗前,面前摆着一壶清茶,对周遭的靡靡之音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事外。喻桐则扮作随行的妹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不时凑到慕斯寒耳边小声嘀咕,又被师尊淡漠的眼神逼退。 计划进行得似乎颇为顺利。谢宁假借送热水的由头,几次经过“婵儿”居住的“听雨轩”附近,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淙淙琵琶声,如珠落玉盘,清越动人,却始终未见其真人。她注意到,听雨轩外的守卫比别处更严密些,寻常丫鬟仆役难以靠近。 就在谢宁思索如何更进一步时,大堂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韩熙遥带着喻晓,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耀眼的金红色长裙,珠翠环绕,明艳不可方物,与这烟花之地的氛围竟有几分诡异的契合。她目光倨傲地扫过全场,似乎在寻找什么。 老鸨——一位风韵犹存、笑容满面却眼神精明的妇人,人称锦娘——立刻扭着腰肢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哎哟,这位姑娘面生得很,真是贵客临门!不知姑娘是寻人还是……” 韩熙遥下巴微抬,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找婵儿姑娘。听闻她琵琶一绝,特来聆听。” 锦娘脸上笑容不变,她为难道:“姑娘来得不巧,婵儿姑娘身子有些不适,今日怕是不能见客了。我们楼里还有其他好姑娘,比如春桃、柳叶,都是顶会伺候人的……” “我只要见婵儿。”韩熙遥打断她,语气带着大小姐特有的固执,“多少灵石,你开个价。” 雅阁内,喻桐扒着窗户缝往下看,小声对慕斯寒说:“师尊,那个天衍宗的大小姐也来了!她怎么也来找婵儿?不会跟我们抢吧?” 慕斯寒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静观其变。” 楼下,锦娘依旧陪着笑脸,话里却软中带硬:“姑娘,这不是灵石的事。婵儿是我们这儿的清倌人,性子倔,说不见客就不见客,妈妈我也勉强不得。万一冲撞了姑娘,反倒不美。您看……” 韩熙遥眉头蹙起,显然对这番说辞很不满意,但她毕竟出身大宗门,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冷冷道:“既如此,我便等她身子好了再来。”说罢,竟也不走,自顾自地在大堂角落选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壶酒,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谢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韩熙遥的出现虽有些意外,但并未打乱她的计划,反而可能吸引部分注意力。 她需要找到一个更稳妥的方法,确认“婵儿”的真实情况。 谢宁端着空托盘,正暗自思忖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接近婵儿的房间,刚转过回廊的拐角—— 一道黑影几乎是贴着她鼻尖猛地窜了出来! “小翠!” 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十足的惊吓效果。 谢宁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出手,幸好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压住了本能。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只见一个穿着同样丫鬟服饰、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正拍着胸口,嗔怪地瞪着她。 “哎呀!柳儿!你……你吓死我了!”谢宁模仿着小翠应有的反应,抚着胸口,气息微乱,心里却警铃大作。这柳儿是小翠在楼里最要好的姐妹,性格咋咋呼呼,最难应付。 “我才要被你吓死了呢!”柳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你听说了没?西厢的云裳姐姐,她……她竟傻乎乎地对张员外动了真心,私下里绣了鸳鸯帕子想送过去,结果被妈妈的人查了出来!” 谢宁配合地露出惊讶又惋惜的神情:“啊?云裳姐姐她……” “可不是嘛!妈妈发了好大的火,说咱们楼里的规矩不能坏,正在房里教训呢,怕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这个月的月钱也甭想了……”柳儿说着,脸上闪过一丝惧意,随即更紧地攥住谢宁的手,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小翠,我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咱们这样的身份,伺候好客人是本分,可万万不能把心也给出去,那是自个儿往火坑里跳!” 谢宁被她攥着手,鼻尖萦绕着陌生的香气,听着这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烦恼与规训:“柳儿姐你说什么呢……我、我哪敢啊……” “不敢就对了!”柳儿神色稍缓,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更久远的恐怖传闻,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我告诉你,这可不是我瞎说。我听楼里的老人讲,好多年前,咱们这儿有个姐姐,就是被一个过路的恩客迷了心窍,铁了心要跟他从良。妈妈怎么劝都不听,最后人走了,她也被赶了出去,结果……被人发现死在城西的暗巷里,可怜哦……” 柳儿说着,唏嘘地摇了摇头:“所以啊,守住心,才能保住命。你可千万记住了!” “记、记住了……”谢宁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心中警铃微作,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随着这些零碎的线索,慢慢收紧。 “行了,你快去忙吧,我也得去前头伺候了。”柳儿拍了拍她的手臂,像只黄莺儿似的,又匆匆走了。 谢宁站在原地,看着柳儿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抬起手,指尖不经意般拂过刚才被柳儿热气呵过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