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 第1章 金错刀五十(一) 绵延百里在黑夜里如同潮水的血液,在天空悬圃的池水中一并泻入大壑之中。 悬圃还活着,于其中诞生的它的孩子却已倒在众神之下的壑顶,尖锐的山峰曾拥有着动人的名字,现只留下砍山的姓名。 刺尖捅破她的躯壳,如果还在从前,她的血液也是大地的滋养物。 “看呐,神也坠落了。” 并非神的神在此刻逐渐死去,流淌的血液融进血潮中却也显得晦暗,那是土壤的颜色,那是大地的颜色。人们并不为她的死去而可惜,没人会因为一场雨、一次雷暴而叹惋,即使一场雷暴毁了庄稼,叹惋的也并非雷暴本身。 在这个时代,她的死亡如同一场雨一样自然,她就是自然本身。 血潮仍在悬于空中的悬圃天池水中翻涌,藏在黑暗里的、窥伺着一切的人,静默地看着她死亡的人,祈祷着她彻底湮灭的人。 在那砍山之上。是的,在那砍山之上。 你要如何定义大地,山脊也是大地的一部分,于是平铺在大地上的是她溶化的黑褐色的流淌的脸,黑褐色与赤红色相间,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场火。 田间的稚子看见了,是一个星星坠落到了天池中起了星火,一瞬将天际线点燃,沉默的众神没有看见,但无人感到意外。死亡与火焰总是息息相关。 火苗跳跃着,连同着血潮一并汹涌,它本该浩瀚磅礴,但在这只有火色的夜里,一切都很静默。 流淌着,燃烧着的是我的血液。 大概没有人敢直面这场死亡最激烈的时刻,但总有年幼的孩童在黑色的幕布后探出一双属于小孩子好奇的眼睛,然后他看见了,看见在砍山之上,混沌的面容在逝去前缓缓抬起,露出暗金色的流淌的眼。着眼睛直视了他一瞬,很快又重新与地面融为一体,仿佛只是幻觉。 “……会回来的。” 稚子失神低喃道。 母亲慌忙地揽过他:“臭小子,乱说什么!”然后把他揽进怀里,藏在众人的打量之外。 另一个稚子没有说话,她只看见一只鸟短暂地停在山巅,短暂地在低空盘旋,很快被血海吞没。 · 在这「砍山」之上。是的,在这砍山之上。 洪水冲垮了田坝,今年的庄稼没了收成。 白玉京的老道死了,十二楼起了白幡。 天上人间,疾苦不同,却也都和此刻的离乱没什么关系。 她趴在白玉京的最外的那道坎上,背上背着把断柴刀。这是无人在意的角落,风流从身下卷起,一会将她整个抛起,一会却要将她扯入乱流之中。 每逢恒星启明时,白玉京五城都会从山涧升至云间,一时间仙鹤腾飞,晨昏交替,大片流溢的霞光将天空染红。 离乱无暇顾及。 手臂紧紧锁着破了一半的栏杆,不用往下看,就知道自己来时的路已经成为蜿蜒的一条细蛇。 几乎是腾空在了空中,如果不是眼前最后的这块木头,离乱整个人都会被风的乱流吞没。她没有法力和神器,从高空坠落,必死无疑。 呼吸困难、视野迷蒙,乱风似剑将要割裂皮肤,强风贯耳,反倒让她清醒几分。 离乱不躲,主动迎风,几乎是一瞬间,利风擦过脸颊,血液渗出,这血腥气让近处腾飞的仙鹤忽然失去闲情,一瞬朝她袭来。 鸟喙啄来,右手拼着最后一丝劲反手攥住羽根,左手的悬木最终还是被她放弃,离乱死死攥着仙鹤的翅膀,任凭它上下扑腾、失去泰然,应付禽兽对她而言并不陌生,离乱反手把住命门,翻身骑到仙鹤的背上。 它扑腾羽翼,一下就把她驼上云端。 离开廊檐,霞光一瞬涌过来。 这是金色的霞光,但却会给人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它没有触感,却让人感到一股暖意。 离乱回身看了看地面上变成细蛇的山路,前一日的恒星还没下落时,她就已经从「折岳」山底出发,往「悬圃」而来。 白昼,空中悬圃会下落至折岳山顶,浮空的悬圃将以折岳与大地相连,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从「大壑」通往白玉京的途径。 「白玉京」是折岳上空的浮岛群,它仿佛早与天空融为一体,仙鹤总是在白玉京上浮沉,它们对血液很敏感,但也十分自觉。 它们只是“景观”之一,不会为几滴血丧命。 仙鹤放弃挣扎,它恢复了平和,平稳地飞翔在这片霞光中,离乱渐渐抬起上半身,她感受着此刻的宁静,目光也开始寻找附近的落脚点。 浮岛边缘,不知道是谁家的阁楼窗户大开,里面也没个人影,离乱低头拍拍仙鹤的颈,示意它往阁楼靠,仙鹤做是照做了,但它也有脾气,在即将靠近时几乎是把离乱甩上了楼台。 离乱在木质的地板上滚了一圈,没急着起来,光是身体与这片浮岛上的一切连接,她都能感受到无比的惬意。 与大壑完全不同。 离乱爬起身想站起来,一柄剑从身后擦着脖颈进入她的视线,这是柄好剑,皎洁的刃面显然被打磨多次,剑穗因力道被剑身缠起,没什么磨损的痕迹,用剑的人虽然爱惜这把剑,但并不怎么使用它。 这是「敛月」。 离乱认识这把剑。 剑尖仍对着她的脖颈,身后人却已绕到身前,他居高临下,问离乱。 “你为什么回来?” 离乱抬起头,不知道哪里一阵风又吹过,在迷蒙之间,她伸出右手手掌,看着眼前没有影子的“投影”,说。 “我要金错刀五十。” · 大壑与悬圃虽然相隔甚远,但钱币从数万年前起就都是流通的。 「金错刀、银魂玉、铜枯纸。」 岁野其实并不知道五十金错刀能买到什么东西,他沉默片刻,在「沉芥」里摸索片刻,终于凑齐了五十金错刀——悬圃上的修士大多用银魂玉,金错刀很少见。他想了一会,又摸索出两三枚。 这会他还没琢磨出来,金错刀之所以少见,是因为这是最值钱的货币,五十枚足够再铸上一柄硬度略逊于敛月的剑。 这会儿还比着剑多少有些不方便了,岁野低头把敛月剑夹在胳肢窝里,把多的几枚金错刀又数了数,一并摊开在离乱面前。 “五十三。给你,快走吧。” 离乱快速把这些小刀状的钱币敛过去,也留下三枚。 “我说了只要五十。”她站起身往后走,等她走出去几步,身后的岁野才皱了皱眉。 太阳已经下落,悬圃已经离开大地,她没法再原路返回。 岁野张口想说什么,已经遛到拐角的离乱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 “我可没说要回去。” · 白玉京里见得到普通人,普通修士大多在这过着大壑百姓相差无几的生活。 虽然“白玉京”这个名字听着很别致,但这个名字其实是大壑百姓传上来的,这里离地面最近,离砍山最近,对于大壑人而言,白玉京就是悬圃,就是“仙人的世界”。 岁野掌管着白玉京的一切动向,离乱从阁楼里找了顶斗笠戴,融进稀疏的人流里不太会引起修士的注意,但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离乱朝着十二楼的方向去,没过多久,一只仙鹤就悠哉悠哉地飞到她周围,她用余光瞥了眼,还能看见它之前被她扯散的羽根,和仙鹤略无言的眼神——如果它有的话。 “不要乱走,去析木尾楼躲一躲,晚上回去。” 岁野借着仙鹤传话。 离乱一只手悄悄托着钱袋子,她没有法力,自然也用不了“沉芥”,这是笔大钱,她得看好了。 她从析木楼一直窜到大梁楼,途经高低错乱的「大火、寿星、鹑尾、鹑火、鹑首、实沈」,白玉京十二楼是以星宿十二次命名的,也就是说,她离星纪首楼只有玄枵、娵訾、降娄这三楼之遥。 悬圃的时间总是走得慢的,即使如此,岁野也不由觉得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他当然知道离乱在白玉京待过很久,对这里的路都很熟悉。 到这个位置,路上能见到的“凡人”实在是少之甚少,但仍然没有修士把她拦下来问话。 “这只是你好运。”岁野久违地叫她名字,“离乱,回去。” 离乱终于回他话:“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拦着我吗?” “……为什么?” “你把这些人照顾得太好了。”离乱说,“这就是原因。所以,一个外人走到这里,修士也只以为是被允许的。” 岁野不知道她是在呛他,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我居于星纪之首,整个白玉京都在我视野之内。” 离乱下意识往上看,云层间依稀可见星纪楼顶端隐隐绰绰的影子,与一把代替月亮的剑。 楼身飘扬的白幡让离乱心绪复杂几分。 岁野再问:“你要做什么?” 离乱回道:“我听说逍遥子被杀死了。” 「砍山」:可以简单理解为一座山的名字。 「折岳」:可以理解为一座山的名字,在白天连接大壑与悬圃。 「悬圃」:空中世界,修士居所。 「大壑」:可以简单理解为人间。 「白玉京」:悬圃离的外围浮岛群的名字。 「敛月」:一把剑的名字,岁野佩剑。 「沉芥」:可以简单理解为储物袋。 · 最近落笔有点困难,想复健来着TvT隔壁搁置一下先写这个! 开头怎么写都不对,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或许 计划会写长一点。可能有点慢。 我流仙侠文。尝试新类型。主剧情。 精力有限,随心至上,谢绝一切^ ^老实说好久没看小说了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总之还是很my pace,无法保证什么。 甜点食用指南: ·作者喜欢埋线,看的人很少,评论很容易被看到,宝宝们注意最好不要在评论区剧透重要的剧情点,非常感谢^ ^。 ·如果章节二次更新后,标题上有这个“*”,就表示重写过/或者增加、删改了重要剧情内容,没有*标记原本的章节仍旧更新了则说明是改错字之类的小更新,忽略就好。 ·这次因为奇怪的名词会变多,和世界观相关的部分会被我用“「」”括起来,在有话说里会有其中部分注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金错刀五十(一) 第2章 金错刀五十(二) 霞光被大地敛去,你可以说这是一座夜的城市。 敛月剑的辉光笼罩着整个白玉京,也撒向象牙白的墙面,映射出离乱不断跳跃的影子。 古往今来有众多修士也曾叫过“逍遥子”,或许悬圃上也有其他逍遥子,这属实是个太大众的称呼,但在此刻装傻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以为凡人在大壑不会知道悬圃的事……他的确是被杀的。”岁野道,“逍遥子是你的师祖,诚然,也是我的。” 这话说得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你若想悼念他,在大壑为他立碑即可。” 碑位和牌位是大壑与悬圃联系的途径。 “他死了多久了?” “师祖已仙去五日。” “第七日就要化尘了,你查出是谁下的手了吗?” 修士修到逍遥子这个地步,形体已经彻底灵化,死后第七日躯壳通常会粉尘化,消散于空中,浅显易懂地被悬圃的修士称作“化尘”。 岁野沉默片刻:“不管是谁做的,都和你没关系。” 离乱边应着,边掂了掂从背上取下来的破碎卷边的砍柴刀,折岳怪石嶙峋,上来并不容易,这把刀原本还算新的。 不过足够了。 她抬起头,一眼望去,斜立在空中的廊坊屋檐在她眼里瞬时成了一条长而曲折的线,线的终点指向星纪偏阁的阁楼,那处白幡翻涌,还有人流攒动,正是那里,停着逍遥子的灵柩。 只除了最难的一步,也是最开始的一步。星纪的楼宇高耸,没有法力加持,凡人无法跨越数米的高度抵达屋檐上。 记忆里的楼宇没有这样高耸,只凭借一把柴刀,她仍然无法跳上屋檐。 不过,记忆里十二楼深处,也不会有一只在低空盘旋的仙鹤。 敛月照耀下。 就见柴刀横飞入墙体,刀光闪烁间刀尖已插入缝隙间,离乱屈身起跳,身体在半空中回旋倒立,脚尖在即将下落的最后一刻缠上刀柄,整个人诡异地跳上了刀柄。近处的仙鹤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个大力将它往下压,它还没发出凄惨的叫声,那股力量已经消失了。 再一看,离乱已经借着仙鹤,跳到了屋檐之上。 白玉京的夜总是皎洁的,即使一面天有些许烟雾弥漫,有死亡笼罩,但她仍旧享受这样的夜,一览无余的、并不激烈的夜风一贯一贯地涌来,惬意地去贴服你的躯体,这样的夜是适合跳跃的。 离乱微眯着眼再看了阁楼一眼,在夜风里活动了下筋骨,闭眼又睁眼,猛地跃起。 散发着皎月光辉的奇异咒文与夜风一并在瞬间打到她脸上。 就像折翼之鸟,离乱整个身体被拍打到屋檐的瓦砾上,顺势往下滚去,却也在彻底坠下楼宇时止住了势头,银色的符文闪过一瞬存在的痕迹,又融入夜里。 符咒的咒术本身并不算强烈,但她下坠的势头却是实打实的,半个身体都擦着瓦砾而过,膝盖骨一圈被擦出血迹。 银色的符咒再次扑面而来,在离她不过一指节处才停下,离乱眨眼,还能看见久违的、银色发光的符文脉络。 这是悬圃剑修的符咒。 剑修符咒,内里分「基文、星轨线、剑脊」,外在分符文与咒术,银色符咒写得很漂亮、很整洁、也很熟悉。 符文消散,她才看见银色光芒后的敛月剑与它主人的本体。 岁野是当得起敛月剑的,他的躯体在夜里散着莹润的光辉,他本人比他此前的投影更冷,连带着夜风都更刺骨。 他有很久没和人说话,张口的时候,嗓子带着点哑。他再问:“你为什么回来?” 离乱尽量将身体站直。 “师兄。”她开口回。 岁野面无表情:“虽然白玉京没有籍贯,无法将你除籍,但你早在十七年前,已经失去修士的资格……很久没见,我差点忘了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没有资格进入星纪楼,离乱。” 离乱看了眼远处阁楼。 “我在大壑住了十多年,也忘了白玉京的人吃不吃席。”她弯了弯眼,“吃席,悬圃的人会这么说吗?我闻到点烟火气,大概是吃的。既然如此,进出十二楼的必然有人间的厨子,即使厨子是修士,打杂的也有大壑上来的人,或是借住在白玉京外围的人类,他们能进去,我也能。” 岁野:“你是被悬圃赶出去的。” “还真是直接。”离乱像在回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悬圃就没赶过几个人离开。” “自然。无法忍受修士生活的人会自行离开,可以忍受的便可留下,十二楼会给予他们一个住处,不会随意赶人。” 离乱:“被赶走又回来的人那就更少,有规矩表明回来的人不能再次成为修士吗。” “你没有资格,离乱。” 修士的确需要“资格”,尤其是如今的剑修,要想掌握符箓一术,身体里需有“剑脊”,剑脊并非修士的脊髓,而是后天修成的依附在脊髓与佩剑上的、独属于剑修与符箓一术的连接脊。 离乱的剑脊在十七年前已经没了。 剑修,离乱自然是剑修。 她敛下目色:“只是没有修炼的资格,并非没有进入星纪楼的资格。” 岁野的眼睛眨也不眨,直到露水沿着他的眼皮垂下,他才像是恍神过来——离乱直到他的这种失神源自自身在白玉京里的视野投影,他需要时刻掌控这里的情状,失神是常有的事。 离乱等他的目光回落。 “你比谁都清楚,你知晓着这里的一切,正是如此,那个人是如何躲避过你的探查杀死的逍遥子?你应该知道潜在的危险性。” 岁野没再说话,稍稍颔首就转身走了,却也留了个投影下来。 他开口道:“你说得有道理。” 离乱没说话,她自然是知道他是怎样的秉性,他秉行着一种奇异的规则感,熟识的人是感受得到这个“度”的,好在十七年过去,对方的心性似乎变化不大。 岁野走在前头:“既然你可以进来,那也不用走房檐,我带你进去……当作是赎错。” “赎错?”离乱抬眼,“以前倒没听你这样说过。” 岁野的身形微微下落:“理应如此,既然你可以进来,和其他人类一样。那我不该用符箓术拦你。” 他在沉芥里摸索几下,终于找的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尘封已久的凝血膏,忽然转身递给她。 “擦拭伤口,有血的味道,仙鹤会不舒服。” “行。”离乱接过凝血膏,也不抬头,“还是就走屋檐,底下人多。”她像是不经意,继续道,“把我的眼睛给我吧,师兄,我想查清师祖是怎么走的。” · 岁野又不说话了。 离乱如今自然能看见,她说的眼睛也并非真正的眼睛,而是从前她还是剑修时炼出的一种宝箓,对剑修而言,符与箓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简单地说,符是一次性的、攥写咒术的符文。而箓是或有损耗,但能多次使用的,借用某个有名有姓、或无名无姓的神祇神力的凭证。 岁野的记忆并不清晰,但经她这么一说,终于意识到如今他见到离乱的陌生感来自哪里。 一是的确有十七年过去,二是对方在大壑住了这么久,已经远离了剑修的生活,三是过去离乱的脸,眼部一直有一层碎星的光掩着,让人看不见她的眼睛和表情。 宝箓「岁时」,可以让她看见来自过去或未来的细碎片段,她说出这句话也有所缘由。 过去他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这宝箓很鸡肋,不理解离乱为什么要炼这样的宝箓还天天带着,如今说来,倒的确有用处。 逍遥子死在十二楼里,他不知道对方怎么抓住的他的死角,按道理说,他应该对白玉京的一切无所不知。 宝箓还有个好处便是,即使你并非修士,只要稍微接触过些符箓之术,便可使用。 “在我手上吗?”他低声念着,其实是在问自己,不过也让离乱听见了。 离乱:“自然在你手上,师兄忘了吗,是你看见我要做的事,是你把我逐出去的,自然我的符箓一应收到了你的手里。不过你是知道的,我的宝箓都有我的印记,除了我以外,没人可以用。” “这我的确记得。” 岁野不想遮掩此时的想法。 “……你想要回你的东西,是真的想查师祖的死因,还是想回来?” 离乱只觉一阵风乱,她抬起头,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至阁楼窗外。 · 在大壑悬圃过去的、可被记录的数万年里,修士的死亡与常人同样,归于土壤、归于大地。 但自从二十年前符箓与剑术彻底融合,修士尤其是剑修,在死后数日大多会“化尘”,像逍遥子这样的老道,大抵都会在第七日彻底消散。 躯壳死于腐烂,死亡也携带草木虫之豸腐食的气息,反倒是化尘这样的死法,另死亡卸去了些许沉重。 如同传说里化蝶的死法。 诚然,剑修缺乏些浪漫的气息,但化尘这个说法也算得上文雅。 不过是同等的死亡。 离乱靠在窗框上,最后抹点膏药在掀了皮的手肘上,就见岁野从上而降。 这会来的又是本体了。 岁野把宝箓递给她:“屋里的人被我暂时支开,你有一柱香的时间。” “你比我想象中要悠闲。”离乱说。 岁野微微侧头:“为什么这么说?” “我记得你刚接过敛月的时候,大概一个月我也见不了你本人一次。今天已经见了两遭。” 岁野:“投影比自己做事还方便,为什么不用?” 他看着离乱熟稔地将宝箓覆上眼,一眨眼就再也看不清她眼睛,只看见被揉碎的星。 岁野伸手又给她上了道咒术,把宝箓暂时遮住。 离乱:“谢了。” 她如今是凡人,自然要低调行事。 说完她就翻进了窗台。 第3章 金错刀五十(三) 如果没有撞上一鼻子灰,离乱大概会对这尘封的宝箓多点其他怀念的情绪。 阁楼里除了些许白烛与白事点缀,其实没有太多杂物,属于逍遥子的灵柩就摆在敞风处。 离乱也是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这个师祖了,她脚步放轻,走过去往灵柩里瞧。 老道一张脸如同朽木,皱纹密密麻麻,死死闭着毫无生气的眼没有让她感到熟悉,死相总给人陌生感。他的佩剑就摆在他尸体旁,和他的人一般了无声息。 人的模样其实是他面容与神情的总和,旧日里,逍遥子总是举着拂尘一副开怀模样,皱纹也挤进了肉里看不分明。 因他在符箓上的启示与造诣,在白玉京这样的地界分外吃得开。 离乱的第一口酒就是逍遥子给她尝的,那是她陪老道酿酒,老道觉着她在酿酒上颇有天赋赏她的。老道喝得辣,离乱喝不来,把剩下半壶偷偷倒了,她其实知道老道是瞧出她的小动作的,但一老一少惯会装傻,老道要的也就是个情绪,后来喝酒也不再找她。 离乱在周遭寻了没燃的香火,简单地借了火后插进了烟火坛里,又在老道的尸身上摸了摸。 没有剑伤或其他新的外伤。 虽说如今剑修多以符箓辅助剑术,但致命伤通常都是剑刃造成,杀他的人要么符箓一术造诣比他高,要么用的是毒或其他阴术。 “他就是死在这里的?” 离乱也没提高嗓音,她知道岁野听得见。 “……是。” 岁野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有些闷。 “五日前,晨间发现的尸体。” “你只知道他死在夜里。”离乱说道。 岁野:“不错。” 岁野的视野其实大多放在活物上,逍遥子附近没有动静,自然死得悄无声息,被发现得也晚。他自以为自己对白玉京掌控力很高,但“死物”其实就是他的“盲区”,离乱自然早就知道这点,不过她不会主动提。 其实看不见死物的确不会造成什么后果,白玉京上能动的是人、是修者,死物没有意识、无法行动,自然不用被他掌控。 敛月光辉如洗,淌过屋檐,在地面割出清晰的屋檐与模糊的人影。 屋外,岁野靠在推出的窗旁,继续低声道。 “前一日,进出阁楼的人很少,二三身份清白的小厮,几位常日也与逍遥子来往密切的修者,最重要的是,在……在最后一个修者离开时,逍遥子还活着。” 屋内,离乱继续转悠。 星纪楼的屋子陈设都差不多,隔断、一张或简朴或精致的床榻、一面桌、一面蒲团、几张椅,隔断与柜子里是逍遥子很久没碰过的书简,逍遥子的酒都放在他的沉芥里,阁楼他虽然常待,除了几只空酒壶也没什么酒的痕迹,不过书简却也夹了几缕沉香。 逍遥子确实是个酒鬼。 对付一个酒鬼,要下咒术或毒,最便利的方式就是下在酒里。 逍遥子已经死了五日,这五日里阁楼里人来人往,即使有什么痕迹大概也都消失了,离乱拎起角落的酒罐子,久违地用起宝箓岁时。 十七年前离开悬圃时,离乱只最后讨要走一柄秤,些许钱币,其他的什么也没带走,岁时在她眼前飘忽不定的碎光融进夜里,让她多少有几分恍惚。 对于活物,岁时无法准确地主动看到他的某段过去或未来,但对死物,只要你掌握些技巧,便能看见些许—— 正如罐子里涌出的,掀起些许波澜的、属于过去的清冽的酒水。 一张脸被映射,正是五日前还活着的逍遥子。 他刚把酒罐子从沉芥里取出,面容忧愁,目色有些浑浊,剑修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放缓衰老的速度,但逍遥子已经不知道多少岁,老态完全遮掩不住,逍遥子的佩剑如同他名讳一般通俗,贪狼剑被他背在身后,多年未开剑鞘,一丝剑光也无,在这模糊的罐中倒影里与朦胧的背景已经融为了一体。 逍遥子老了并不逍遥,老道似乎很想快些把这罐酒一饮而尽,以此来消解愁思,但可惜的是,什么人打断了他。 罐中影,一个颇为花枝招展、颇为健硕的女人浮现于此。 不意外的,离乱也认识这个人。 · 虽然白玉京与人间会在白日相连,但此地毕竟也是悬圃的一部分,是修者的世界,比起人间来,变化总是缓慢的。 十余年,能经常出入这阁楼、陪着老道喝酒的也还是那几个。 罐中影没有声响,来人似乎想与逍遥子对酌,但逍遥子却用几句话把她打发走了,浮夸的羽毛在影子里摇晃片刻,来人很快离开,逍遥子也终于饮下属于他人生的最后一罐酒。 他静默地、或是醉的、或是晕的,摇摇晃晃地趴上了窗前的桌。离乱是知道他的结局了,总感觉能从这模糊的景象里瞧出大限已至的模样,不过也说不好老道就是这会死的,还是因为醉晕了,方便其他人在这一夜下了手。 宝箓些微的温度消散,属于这空酒罐的“记忆”已经彻底消散。 离乱抬起头,问窗外的岁野。 “你找她谈话了吗?” 岁野肯定是知道最后一个见逍遥子的修者是谁的。 窗外的岁野还没回应,屋外门扉被人猛地推开,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颇有些风风火火的意思。 “什么意思白玉京,什么意思姓岁的,不让我见我忘年交最后一面吗,把人拦在屋外究竟什么意思我请问了!” 她一个人冲进来,也没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两三步迈进屋内,看见眼前的人一瞬目瞪口呆,方才还摇晃得厉害的步摇一瞬凝滞了,背上散发着恒星般流动光辉的弓弦也静默下来。 来人正是逍遥子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修者,弓修,融羽。 · 悬圃之上,门派没有那么分明,或者说,浮岛群或者修行的类别更能代表“门派”。 融羽虽然平时常在白玉京晃荡,但白玉京弓修很少,那日拜别逍遥子后,她回了自己的地界修炼,三天得知逍遥子死讯的时候人还在虚无海杀海怪,结束之后她连忙朝着白玉京赶,就是为了在逍遥子死后七日彻底化尘前看上他一眼。 也算是道个别。 融羽沉默片刻,两三步走上前来,猛地拍上离乱的肩膀。 “你也回来送你师祖了啊,好久不见啊,小离乱。” 数年前离乱就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不过融羽太坦然的态度,的确让离乱心里有些不自在。 毕竟她的确不是只为了逍遥子之死来的。 离乱抿唇:“好久不见。” 融羽忽然想到什么,捂了捂嘴:“我就说这小不死的岁野把外头拦着想干什么呢,我想起来了,你现在不是修士了,可得小心点,要不我回头去给你把把风之类的,可别让外人看见你。” 她喜欢打扮,弓身上缠了一圈圈的绸缎,头发上挂着一串串步摇、吊坠、花束、羽毛,不过与其说是喜欢“打扮”,不如说是喜欢在自己身上“栽”点什么,她有自己的道理。 离乱对此没什么意见,不过这些羽毛挠得离她近的离乱痒痒就有点烦了。 她后退一步,懒得再在融羽面前扯之前她那套诡异的逻辑,毕竟融羽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不过倒是不用她再去找她了。 离乱开门见山。 “是你杀了逍遥子吗?” 融羽再次捂嘴,压着声音。 “十年不见,你对我还是这么直接,小离乱。” 窗外的人忍不住插嘴。 “……你们之前见过?”岁野问。 “我去,还有个人在这呢。”融羽走到窗前,往外一探,“这不小不死的吗,居然还是本体在这,突然想起来,我上次见真正的你,比上次见她还久呢。” 融羽回想片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偶尔修士也去大壑一遭而已,十年前那会儿去看了眼小离乱在大壑死了没,她活得还凑合,我就和她聊了几句回来了。” 她没说是一发箭被自己不小心射入了大壑之中,自己偷偷去取的时候,正好和离乱撞上了。 岁野:“……” 融羽继续道:“不过可别怀疑我呢,我走的时候,老头儿还活得好好的呢。这事儿小不死的肯定知道的。” “弓修惯会屏息的。”离乱说,“或许你转身后藏到了暗处,屏息与死物无异,他没意识到阁楼离还有一个你很正常。” 她瞥了眼门的方向,“就像你特意屏息推门进来一样。” 融羽装傻地“哈哈”两声,“这不是怕有人偷偷在屋子里做什么嘛,毕竟大伙都知道,逍遥子是被杀死的,要是是凶手回来毁灭证据呢?我可不得小心点,不过真不关我事。小不死的没这么蠢。” 弓修为在战场里掩盖自己,屏息一术的确登峰造极,连同弓修的符箓术也多与此相关,所以在外来弓修进入白玉京时,岁野会完整地确定对方的行动路径,他确切地在五日前观测到了融羽离开阁楼,甚至离开白玉京,前往其他高空浮岛。 听完解释,离乱斜睨了窗户一眼。 “是吗?” 岁野没回答,融羽接过了话头。 “我能感受到注视的,小不死的投影术不如屏息隐秘,甚至出了白玉京我还能感受到一些,所以他就是我最好的证人……另外,白玉京这些人没人屏息超过我,逍遥子还活着那时候,屋里除了我和他,没有别的人藏在哪里了。” 融羽憨笑两声:“不过我其实有些好奇,关于老头儿的死因,有那么重要吗?” 她也瞥了眼窗外,不过看的不是岁野。 “毕竟每天死在白玉京的剑修,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了,不是吗?” 第4章 金错刀五十(四) 窗外一阵沉默。 看不见死物的确不会造成什么后果,白玉京上能动的是人、是修者,死物没有意识、无法行动,自然不用被他掌控。 ——这其实是典型的剑修思维。 剑修的世界里,杀人总是件直来直往的事,这和剑修的秉性无关,大抵不过是因为—— 杀人很简单,剑起剑落,人头落地,而在以剑修为主的白玉京,掌控着这里一切的敛月剑主人岁野,并不在意、也从不制止剑修间的内斗或“谋杀”。 这是白玉京十二楼宽容的真谛,在这里活不下去的,要么自己跑了,要么早被某个剑修斩于剑光之下。 尤其是在三座“鹑楼”,从鹑首、鹑火到鹑尾,从黑夜到白昼,从白玉京升起到下落,连累毗邻的实沈楼被戏称为“陈尸楼”,堆积的尸体在符咒帮持下才能去除尸臭,等待化尘。 但白玉京里人间气也有,你要杀逍遥子这样的人物,先不说你剑术比不比得过他,要是把他杀了,自己大概也是活不久的。假使你碰巧也是个人物,你的声誉也定然会受损。 在悬圃之上,逍遥子的确算得上是个人物,不能同普通修者一般,随意地死在十二楼某个角落里,任风吹走化尘的躯壳。 要杀他,得偷摸着杀。 在大壑住了十多年的离乱很清楚这样的人理,但对本来思维就古怪的岁野而言,这也是他思维上的盲区。 反过来说,你也同样可以利用他的盲区。 离乱再瞥融羽一眼。 虽然不知道融羽的目的是什么,但能确认的是,融羽只是看起来在和她说话,其实是在打探白玉京主的态度。 岁野开口了。 “如果逍遥子真是被你一箭射死,我不会在意他的死因,和其他剑修死亡一样,我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但他不是被你杀死的,我不会让白玉京脱离我的视野,所以,离乱,查吧。” 离乱:“既然如此,一炷香是怎么都不够的。” 岁野没说一炷香早已过去。 “你要多久?” “宝箓并不稳定,我不确定什么时候会有新的景象涌现……不如就让我待到老道化尘。” 一旁融羽还想说什么,被岁野打断。 岁野:“没有规则不允许人类来探查修者的死因,虽然你是刻意地往后拖了时间,也没有规则不允许这一点……” 他从窗外走进来,像雕塑一样站在灵柩前。要和其他修者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他也不擅长找理由,倒不如干脆站在这里。 通常他在的地方,其他剑修总是离得很远。 岁野的脑子里闪过些过去的画面。 记忆是有尺度的。 敛月剑主人要掌控整个白玉京的动向,对当下的记忆总是鲜明的,例如,岁野记得五日前逍遥子死时前前后后的所有情状。 析木楼那日有五六张牌桌开着,娵訾楼那日是哪位修者在行课,讲的是宝箓的基础炼法,白日从人间上来几位新的修者,又离开了几位修者,但数十年前有关自己的事,岁野已经很难想起。 记忆是有容量的。 不过此时,的确有一些过去的场景在闪回。 离乱很会惹事,就像现在这样,那时候她就叫他站在周围,方便他做天然的、隔绝人群屏障,现在他已经忘记很多过去的事,这些小习惯却留下了。 大概时间的确是拖得太久,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有剑修把着剑推门进来,看见岁野柱在这里便消了声,不过门却是大大开着。 离乱能感受到门扉附近晃动的人影,有不少人都认出她来,低声议论起些什么。 大概是她当年离开得不明不白,许多猜疑在岁月的加持下都愈发确凿。 离乱被赶出白玉京时,正是白玉京的身份从大壑与悬圃的中转站,成为悬圃下游的核心区域后不久,沉寂多年的剑修在符箓术的加持下,在五年一度的「万流归录」中占据大多「枢格」与「主格」席位。 悬圃稳定后,如今的修者每五年都要接受「万流归录」的收录,被粗浅地分为「枢格」、「主格」、「次格」与「尾格」这四阶「律格」。 每一阶人数不定,不过悬圃下游的浮岛里枢格极少,在当时还活跃在白玉京的剑修枢格,只有刚继承敛月剑的「玉京主」岁野,尚还活着、闭关中的娵訾楼楼主汝切,以及如今已死去的、昨日是大梁楼楼主的逍遥子。 至于离乱,二十年前她经历的最后一次万流归录结束时,她刚被收录为主格首,虽然风评不好太好,但确实称得上是一时风头无两的年轻一代。 这样的剑修,被同门师兄岁野忽然不清不楚地私下赶出悬圃,的确是白玉京数年来的未解之谜。 有说利益纠葛的,也有说是她犯下大忌,还有几个修者偷摸说是情债。 这些猜忌大体都在离乱的预计范围内,流言总不过这些,一旁站着、同样能听见这些议论的融羽却忽然有些心虚。 过去她也混迹在离乱和岁野中间,离乱走了,不少修者八卦到她这里,她自然是义正言辞……且画蛇添足地将过往种种说了遍,毕竟修炼总有觉得无聊的时候,她也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她是亲眼看着离乱的剑脊是如何被抽出的。 修者的世界有如野蛮的丛林,但剑修的确有些古怪的操守,符箓术融合剑术以来,或生或死,融羽都没见过有剑修将另一剑修的剑脊抽出或扭曲,修者本身也是**凡胎修炼来的,对凡人,砍头是死,血竭是死,对大多修者也一样。 析木楼地基深处,有旧天池残留下来的池水,她抵达时,离乱反手执剑,整个手臂几乎是缠绕在剑柄之上,她配剑名星宿,剑尖剑尾有星色闪烁,而那一日,融羽看见透明的、银河色的多节脊柱,一直从剑尾缠上剑柄,再没入离乱的尾骨。 她整个人痛苦地弓起,没有往日那副总是掌握一切的表情,岁野轻抚在她背脊处——那绝非或暧昧或安抚的场景。 他干脆地、利落地把这透明之物从她血肉下抽出。 融羽这才意识到,那就是剑修的剑脊,依附脊柱而生,仿若已成为剑修身体的一部分。 剑脊被折裂进入水里,融羽没在离乱脸上看过那样的仿佛永无断绝恨意。 但她也清楚,修为废尽,连走路都成问题的这个年轻剑修不会回来了。 血液彻底染红了池水,剑修也消失在悬圃之上。 十年前再见她,她一副泰然模样,融羽当时就想,人间世事无常,成为凡人的剑修早也放下往日种种步入红尘。 直到这一日,她推开这扇门。 离乱就这样自然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出现在白玉京中的阁楼之中,就像从没离开过。 · 对修者而言,一个日夜不过打个坐就能过去。 对习惯了大壑生活的离乱却有些难磨。 如果是农时,天还没亮就得起床挑肥,上午料理农田,下午上山打猎,傍晚回来吃完饭接着酿肥,一个日夜有的是事做。 再加上,似乎没人想起她如今是个普通人类,需要定时补充食物。 星纪楼里自然有吃的,底下楼层说不定还在摆宴,如果无事可做,离乱大可以找到吃的,但她不能走。 离乱压着肚子,正如岁野所说,她正刻意地拖延着时间,这是她的目的,也是她的手段。 一个日夜过去,天亮、便是逍遥子化尘之时。 终于有修者忍不住,匆匆推门进来,离乱有些诧异这人皱着眉直直就朝岁野去了。 她穿相当贴身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外裳的肩头与背上却缝了一块大大的银魂玉花样,耳上别个铜枯纸制的耳坠子,腰间插着柄货真价实的金错刀,这身打扮也不管场合对不对,就差把“我爱财”写在脸上了。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大着胆子进来的剑修,穿得要正经不少。 “玉京主啊玉京主,天亮就是逍遥子归去的时候了,还有不少受过他照拂的修者没能来祭拜他……”她音色压低,“这烛金都没收够呢,您还要在这待多久呢。” 说完她又笑盈盈地看向离乱,寡淡地一张脸笑得纹路都堆起来,却也看起来很自然,她直接抓起离乱的手:“想必这位便是玉京主的师妹了,瞧瞧这小臂多结实,哎呀,这小脸俊俏得……就是脸色有些白,怕不是一天没吃了?这做东做得……” “兆福,你把这件天天穿的钱罩衫换了,大伙说不定还多给点烛金呢。”融羽过来揽过她的肩,自然地把她和离乱分开。 她指着“兆福”道:“小离乱,这是兆福,上次大会刚升的次格,不过挺会管钱,符术也修得不赖,帮着岁野在管事。” 兆福连忙道:“你怎么不带她去底下宴席逛逛?可别饿坏了。” 离乱:“等师祖化尘我再去。” 融羽就见她唇角勾起个笑,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心下顿感不妙。 天就要亮了,不能再等了。 融羽像想到什么:“我就不在这里继续待着了,逍遥子也见了,兆福,带我下去吧,好久没和其他剑修见面了。” “也成。”兆福说。 身上的花束羽翼就该用在这个时候,融羽掌着兆福往外走,两只手都掌在她肩上,看起来坦坦荡荡,一团发饰里的暗钩却已发力,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一瞬,如同细小的火焰燎起,暗箭自她弓身下端射出,直指逍遥子的灵柩—— 不过一瞬。 没人看见敛月剑是如何出鞘的,只觉剑光一过,月色浮现,岁野垂头,将最后的剑刃同光归入鞘中。 箭矢被剑尖挑进地里,尚有火色在木制地面涌现。 离乱走过去,将要起的火色踩灭,她轻轻抬头,斜望向离开的融羽。 离乱轻声道:“逍遥子该化尘了,不如和我一起再等等?” 她没有提这支暗箭。融羽眼前,敛月光辉黯淡,天际云海间,已有一缕属于太阳的光芒透过云层照射下来。 白玉京正在降落。 融羽暗叹一声,身后是离乱稍显轻浮的声音响起。 “七天再怎么也过了。看起来,我的师祖没有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意思啊。” 何止如此。 逍遥子的尸体没有分毫将要化尘的痕迹,那张老态龙钟的脸上,已经能看见乌黑的尸斑,稍稍靠近,便有镇秽香也盖不住恶臭传来。 「万流归录」:可以简单理解为给修者分等级的论剑大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金错刀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