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友狂奔在恐游屋》 1、青藤恐怖游戏屋 薄暮时分,斜阳将落。海风渐渐大了。 沙滩上却没有要冷清下来的迹象:摆出烧烤架碳烤着海鲜的人,陪着孩子堆城堡的人,坐在平滑的礁石上海钓的人……三五成群,各自悠闲地活动着,绵密的白色沙子上尽是凌乱的脚印。 赤铜色的晚霞渲染天穹,如同堆叠的棉花被点燃了一般,红得耀眼。 起初,只是沙滩上的这一小片天空。人群不为所动,只当是海边的日落风光,有几个惊叹于眼前美景的,倒是驻足拿出了手机或相机拍照。 不知不觉中,云流散去,可头顶红光丝毫不减。 不仅如此,极目远眺,所见范围内全都是这片密不透风的红光,众人活像是站在一弧巨大的血红色罩子下,向外延伸的海岬浪花四溢,一切显得诡异而肃寂。 更古怪的是,按照时钟显示,此时已经入夜,周围却依旧亮亮堂堂的。血红的天光如雾气笼罩,映射出每个人面上或惊奇或恐惧的神色。 人群很快骚动起来。 有动身准备离开海滩的,有拍照上传到网上发问的,还有的赶紧打电话给市政部门,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某对来这里度假的小情侣俩还躺在沙滩椅上悠哉游哉地喝着橙汁。 “这是远洋渔船为吸引秋刀鱼而特意发出的光啦。”秦怀希自信满满地对身旁的女友说道,“类似的新闻早就报道过了,过一阵子就好了。” “是吗?”陶沙不置可否,只低头专心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相机。 临近大学毕业,在完成答辩到学校颁发双证的期间,她们特意腾出近两周的时间来享受这次计划已久的毕业旅行。 这里是湄屿岛,她们的最后一站。 才来这的第一天,相机里就存满了照片。海岛、渔村、灯塔……她慢慢按动翻页的左右功能键,形形色色的海边风景从眼前一一掠过。 几乎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穿着宽大灰色t恤,腰上随意绑着件防晒服的女人。 女人眉弓深刻,尖脸,唇角天生微微上扬,朝着镜头咧嘴一笑的模样活像只哈士奇。 偶尔有几张不笑的,倒是难得严肃了下来,只是那眼神,依旧如哈士奇般犀利警惕。 陶沙看着这些照片以及照片里的女人,不自觉轻轻笑了一声。 打从第一眼起,她就觉得秦怀希长得像只哈士奇,连行为也像。 交往那么久,物种依然没变,弄得她对哈士奇这种狗都莫名有了好感。 抬头望去,血红色的天光未散,反而愈染愈浓,整个大气层都透红透红的。 “还挺难见的。”她也看得有点呆了,嘟哝,“你去前面站着呗,我们拍照留念下。” 秦怀希正将手里的橙汁吸管咬得咔哒响,闻言伸了个懒腰,乖乖起身走到沙滩椅前面,在寥廓的血色天际下摆了个她常用的pose。 陶沙举起相机,开始对焦。 远处,如螺尾般匍匐在海边的大片辉绿岩被海浪急剧拍打着,发出巨大嘈杂的振音。 岩洞嶙峋,海风穿过,犹如某种古老的生物在吟唱般,旋律让人无端感到心慌。 她不禁皱眉。即使是透过镜头看去,这片阴恻恻的红色天空仍是显得那样不祥。 也不知那艘捕捞秋刀鱼的远洋渔船捉鱼捉够了没有…… 犹豫的这会子功夫,秦怀希已经换了好几个pose,见她久久不动,还朝她挥了挥手。 “拍好了吗,宝宝?” 陶沙顿时一个激灵,汗颜道:“……不要叫我宝宝!” 秦怀希只管呲着她那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无奈,调整镜头的位置再次对焦。然而快门按下的瞬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极其清晰的提示音—— “叮。” “青藤恐怖游戏屋将于十秒后开放,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机械的女声像是从广播里发出,一板一眼的,不带有任何人类的情感。 陶沙给吓了一大跳,本能转头去寻找音源,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然而和她一样,目之所及处,沙滩上的所有人都在面带茫然地四下张望着,方才就躁动不安的人群,此时更是陷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死寂。 “谁在讲话?”秦怀希显然也听到了这道古怪的提示音,一脸懵地用幺指掏了掏耳朵,“你也听见了吗?” 陶沙点点头,下意识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压压惊,准备起身走向她。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才站起来,却惊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陶沙大骇,想张嘴喊一声秦怀希,两人对上目光,表情都很无措。 天旋地转间,周围的场景似乎在扭曲、崩裂,耳朵嗡嗡作响,跟白天潜水时的感受一模一样,连带着心脏都跳得极快,几乎要震出胸膛。 待这阵叫人几欲呕吐的晕眩感终于退却,陶沙甫一站定身子,就赶紧往身旁看去。 谢天谢地,秦怀希还在她身边。 只是…… 两人手里各自握着一杯橙汁,光着脚丫在这黑漆漆的空间里风中凌乱了。 这,这是什么鬼情况啊!?? * 烛火幽暝,在白蜡烛上扑扑跃动着,倒映在人的眼瞳上,犹如一个小小的橘红色的点,微不足道,却是这片晦暗空间里的唯一光源。 很明显,这里不是沙滩。 倒楣情侣俩人面面相觑。秦怀希不禁喃喃:“你说,我们是在做梦吗?” 陶沙很给面子地掐了她一把,听她痛呼后,笃定道:“不是。” “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嘛?”脚下的触感冰冷坚硬,与方才踩着的绵密沙子天差地别,秦怀希默默吸了口橙汁,沉吟一瞬,突然敲了下手心,说,“我知道了。” 陶沙看她:“什么?” 她压低眉毛,认真道:“我们这是撞鬼了。” “……”陶沙移开目光,“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不然,能用什么科学的力量解释这一切呢? “怕不怕,宝宝?”即使情况如此诡异,秦怀希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贱兮兮的,“可以来我的怀里躲一躲呦,我会保护你的。” 陶沙不禁翻了个白眼:“不了,老实说,不怎么害怕。” 她下巴微抬,环视周围一圈示意,“毕竟还有那么多人陪着我们呢。” 方才注意到秦怀希的同时,她也注意到了这片空间里并非只有她们两个人。 昏暗的烛火在角落里将熄未熄,那些个站在原地满脸懵圈,或在胳膊上挂着游泳圈、或戴着墨镜的人,显然也是海滩上的游客。 陶沙粗略地数了下,除了她们之外,在视线范围内的还有四个女人。 一个穿着海滩风的印花衬衫,正蹲在烛火下面摆弄手机;一个梳着双马尾,白衬衣加绿色百褶裙,标标准准的jk,肩上还套着一个泳圈;剩下的那站在一块的一对么…… 陶沙打量着她们,情不自禁地后仰了一下。 其中一个留着短发,个子极高,比秦怀希还高,起码有一米八,而她旁边站着的那个,身子微微佝偻,勉强能看出是个年龄比较大的女人。 至于为什么说是“勉强”呢…… 因为对方头上套了个荧光蓝的脸基尼,那脸基尼的花纹还是一个圈一个圈的,这么乍一眼看过去,活像是个蓝环章鱼站在那。 除此之外,防晒墨镜、冰丝手套和防晒衣等等在她身上简直武装到了牙齿,就一双嘴唇露在外面,压根看不出对方的尊容是何模样。 鉴于脸基尼在中老年群体中最流行,就姑且当她是个老奶奶吧。 六人默默互相打量着,蹲在烛火下的印花衬衫率先起身,哀怨道:“哎,你们的手机有用吗?我的压根打不开,一打开就自动关闭,真是见了鬼了!” 年龄看着最小的那个泳圈少年闻言撇了下嘴,摇头道:“哪有空拿手机啊,头一晕就来这了。” 陶沙闻言,也才记起来她和秦怀希的手机都还放在沙滩椅上,并不在身边。 不过……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和秦怀希对视了一眼。 按下侧面的电源键,竟很顺利地亮了屏。 陶沙操作了几下,开口说:“我的相机可以打开,也可以翻看照片,但是……” 她举起它,对着某处按下快门,而屏幕像是卡顿了一般,根本记录不了眼前的场景,“它拍不了照。” 短发女从裤兜里拿出手机试了下,道:“我的也开不了。” 印花衬衫不禁愁容满面,在原地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碰的一下撞向身后的白墙,口中喃喃:“奇怪,这个梦怎么醒不来,等等,再让我撞一下……” 碰碰碰! 三下过后,她捂住额头,蹲回了烛光下方。 泳圈少年幽幽劝道:“认命吧,这位姐姐,我们这是被神秘力量传送到异度空间了。传送知道吗?” 印花衬衫抬头看她,惊诧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哼哼。”泳圈少年一扬马尾,得意洋洋道,“当然,我可是博览群漫的。按照设定,我们可能是被神明、外星人或者异世界的魔法师选中,祂们动用了极其强大的力量,将我们送到了这个诡异的空间,而接下来嘛,等待我们的要么就是冒险,要么就是祂们给的主线任务。” “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回去呢?” 泳圈少年一顿,嘀咕道:“这个,要看我们能不能完成冒险了。我们得先成为伙伴,然后打怪升级,开发技能,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一般都很难回去……” 肉眼可见的,她身子僵了僵。 “如果回不去的话,我不就再也看不见妈妈了吗?”她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抱住脑袋,连眼珠子都在崩溃地颤抖着,“啊,差点忘了我也是被传送的一员,我只是在沙滩边散个步怎么都能被选中啊,这背后的力量也太恶趣味了吧!没关系,我肯定是主角,应该会有金手指什么的……” 她说着松了手,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希望能找出某样多出来的东西。 只可惜,除了自己胳膊上挂着的那个黄色鸭子游泳圈外,她身上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泳圈少年也蹲了下来,捶地哀嚎,陷入残念状态。 短短时间内,又沦陷一个。 陶沙莫名觉得,情况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严峻。 她木着脸,总算心甘情愿地投入了秦怀希的怀抱中。 幸好那短发女看着还算靠谱,见状叹了口气,提议道:“还是先找找出口吧。” 她借着烛火微弱的光,沿着白墙走了一圈,一直走过陶沙她们身后,又回到了原点。 “四面都是墙,被封死了。”短发女严肃道,“而且也听不到风声,连洞口都没有。” “这是肯定的嘛,当然不会让你这么轻易逃走的。”泳圈少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迎着阴恻恻的光,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不过别怕,我敢保证,我们头晕前听到的那个怪声音很快会再次响起的。” 果不其然,不过十秒,那道机械的女声便在众人耳边再次响起。如寒凉的风从耳边舔舐而过,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叮。” “各位玩家已就绪。青藤恐怖游戏屋友情提示:您当前所在的房间为初始房,因空间有限,请不要拥挤、推搡和打闹,避免给其他玩家带来不良印象。” “现在开始宣读游戏屋规则:1、各位玩家已按照随机分配的原则,进入到各初始房中。每间初始房中人数为六人,玩家将与其余五人组成队伍,参与接下来的游戏挑战;” “2、游戏过程中,请与队友保持良好协作的关系,严禁杀害初始队伍中的队友,严禁使用自杀等手段逃避游戏;” “3、每层楼的游戏模式采用连坐惩罚制,即该小队未完成每层楼的游戏主任务时,将共同接受游戏惩罚,惩罚内容不定,影响不定;” “4、每层楼的游戏副本中,将随机选择一部分玩家担任游戏npc的角色,玩家必须依照指令进行扮演。若被选中,则可免去本次队伍未完成主任务的惩罚;” “……” “请注意,您正位于青藤恐怖游戏屋系列的第六号楼。每一层楼的游戏场景和内容都针对中华区玩家良心定制,请各位玩家严格遵守游戏规则,通关即保命,并能获得不定奖励。在通关本栋大楼的所有副本后,存活下来的队伍及队员可进入最终副本。” “进入最终副本的队伍及队员,无论是否通关,都可以获得回到现实生活的机会。” “现在,请输入您所在小队的名称。” 2、狐仙1 一片死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抿紧唇不出声。 然而房间中央的位置,却无端出现了一方悬浮着的全息交互屏,边缘折射出冷质却缭乱的光。 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内容也很简单:一条文本横线,右侧则是个确认键。 陶沙蹙眉,转动和站在她身后将双手交叉搁在她肩上的秦怀希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请输入您所在小队的名称。”迟疑间,那道古怪的女声却再次出声提醒。 “就是在这上面输入名字吧?”秦怀希率先打破寂静,开口道,“你们觉得,叫什么名字好呢?” 印花衬衫仍蹲在墙角怀疑人生,闻言只生无可恋地说:“随便吧。” 秦怀希沉吟:“你确定?” “反正都只是初始化设置,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区别呢?”泳圈少年抬着头,语气深沉而忧伤,“放心吧,名字取得再好,祂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好吧,那我来取吧。” 秦怀希拍了拍陶沙的肩,越过她来到了全息交互屏前。她神态倒是轻松,不见丝毫忌惮之意,手指在文本横线上随意点了一下,屏幕上随即跳出键盘来。 “这地方虽然闹鬼,但还挺高科技的。”她嘟哝,利落地在横线上打出了几个字后,按下确认键提交。 陶沙探头瞄了一眼,很快又汗颜地收回了目光。短发女见状亦是一顿,别过头去,和身旁的那位老奶奶轻声说了句什么。 对方不禁失笑,感慨:“哎呦,还是你们年轻人胆子大。” 听声音,确实是个老奶奶没错。 提示音再度响起。 “小队名称已输入完成。您当前所在的队伍为:随便吧队。” “现在,请您选择【随便吧队】在第一层楼中要经历的副本。” 印花衬衫:“……” 泳圈少年:“……” 二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幽幽看向了秦怀希,神情复杂。 全息屏蓦地自动跳页,发出了类似书卷翻动的声音。此时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是: “六号楼负十八层主题:聋耳哑舌。 请选择您接下来要参与的副本: 副本一:狐仙; 副本二:庚子; 注:选择后不可更改,请谨慎选择。” 秦怀希的手指在两个选项上停顿片刻,忽然看向众人:“要不,我们讨论讨论?这种选择应该很要紧吧。” 她朝陶沙眨了下眼睛,问,“你觉得选哪个比较好?” 陶沙无奈,只得叹道:“这还真不好选,给的信息太少了。” 泳圈少年也起身走过来瞧了一眼,撇嘴:“确实,单凭名字,也看不出哪个副本更危险嘛。” 印花衬衫提议:“再随便选一个算了。” 陶沙敛眉思索一瞬后,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位浑身上下武装齐全的老奶奶身上,试探着问:“奶奶,您看,我们选哪个比较好?” 老人家阅历丰富,直觉也比较准,听听她的意见总没错。 老奶奶闻言摘下防晒墨镜,布着皱纹的眼睛慈祥而明亮。 “丫头,要我看,选第一个好了。”她说,口吻是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对小辈的安抚,“狐仙狐仙,好歹带个‘仙’字呢。至于第二个嘛,你们听过‘庚子之年必有大灾’的说法吗?感觉不太吉利啊。” 泳圈少年赞同地点头:“这么说确实是第一个选项听起来好点。” “那就选第一个喽?”秦怀希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方,“我点喽。” “点点点。”泳圈少年催促。 秦怀希便点了下去。 提示音道:“已为各位接入副本【狐仙】。将于一分钟后进入该副本中,请玩家做好准备。倒计时: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泳圈少年闻声仰头,在诡谲不定的阴影里刻意用饱含沧桑的语气缓缓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我们的冒险,已经开始了。” “……”无人理会。 她轻咳一声,抱紧了胳膊上挂着的游泳圈。 “姥姥。”短发女提醒身侧人,“来,拉着我的胳膊,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呢。” 老奶奶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只听她的话拉住了她的胳膊,顺便将遮脸的脸基尼从头上扯了下来。 鬈曲的白发露出,看得出时常打理,造型蓬松而得体。 岁月在她面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那股从容的气质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秦怀希也回到了陶沙身边,就连墙角的印花衬衫,见这动静都起身默默靠近人群,以防落单。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冰冷的倒计时中,秦怀希低头,伸手紧紧揽住了陶沙的腰,在她耳边悄悄道:“怎么办?” 陶沙疑惑:“什么?” “只有我们两个没穿鞋啊,一会儿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怎么跑?” 陶沙:“……” 光脚踩沙一时爽,事后见鬼火葬场。 任谁能想到,只是在海滩上好好地喝着橙汁欣赏着海景,怎么就突然被传送到了这个鬼地方,连鞋都来不及穿! “……三,二,一。” “已进入该副本所在的房间。” * 轰! 耳边倏地嗡嗡作响,如短路的电流音般紊乱无序。 刺眼的白光遮蔽双目,很快又退去。眼前场景逐渐展开,一点一点跃入众人的视线中。 云深光重,一道高大的石牌楼拦在众人面前,重檐翘脚,三柱二门,不动声色地彰显着它的威严。 往牌楼后头望去,群山蔓延间,田地俨然,村舍环溪而立,掩在碧绿的山麓和层层叠叠的林木之中。 陶沙看了眼其余人,出乎意料的,大家身上的穿束赫然都变了模样:偏襟扎染的鱼子缬上襦,腰间束着罗裙,发髻高盘冲天,眉心都用朱砂点了颗红痣。 她挑眉,低头看了看自己,亦是如此打扮。 秦怀希见状甚是愉悦地评价道:“你看看,一键换装,这鬼游戏屋还挺贴心的。” 印花衬衫和泳圈少年都在仔细打量着自己身上的服饰,表情很是新奇,倒是短发女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头顶的发髻。 “是要进去吧?”陶沙指了指牌楼后面的村落,示意,“这个塘周村,应该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呃,完成游戏任务的地方了。” “先别着急嘛,我们可是一个队伍的,总要先互相认识下。” 秦怀希说着来到陶沙身后,趁其不察再次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下巴则抵着她的头顶。 这是她常做的动作,总能凭借身高优势将陶沙拢进怀里。 “各位,自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陶沙,我的女朋友,至于我嘛,叫我大浪就好了。” 大浪,陶沙。 大浪淘沙。 每回认识新人时,秦怀希都是这么介绍她俩的。 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在二人身上,陶沙保持着微笑,手臂却屈起,结结实实地给了身后人一个肘击。 “你俩是一对的?”印花衬衫诧异道。 陶沙:“是的。” “好吧。看得出来,你们很亲密。”印花衬衫耸了下肩,“我叫林晓意,本来是想趁着辞职后的待业期出来放松下心情的,结果谁能想到……” 提起这个,她又垮了脸,郁闷地将头歪到一边。 “我呢,叫童敏。”泳圈少年说,“今年刚上大一,也刚过成年线。平时混二次元的,老实说,像咱们遇到的这种,我虽然看过类似的动漫设定,但具体的,我也说不准我们会怎么样,能做的就是老实听那道怪声音的话。” 她咧了咧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越显眼包的话,可能死的越快。” 短发女则言简意赅:“余乔杉。这位是我的姥姥。” “姥姥好。” 众小辈纷纷懂事地打了招呼。 余霖书女士微笑着点了点头。 童敏犹豫了会儿,悄悄靠近她问:“姥姥,您不害怕吗?我一个看过类似动漫的人都好慌,您看起来挺淡定的。” 毕竟老人家岁数大了,接受能力肯定没有年轻人好。 但这位老奶奶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太过震惊的行为,也没怎么问过她们这是什么情况,实在是淡定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姥姥以前是大学里的外语教授,现在退休了。”余乔杉出声解释,“年轻时走南闯北,胆量很大。我刚刚也问过她了,她说——” “因为来都来了,怕也没用啊。”余霖书意味深长地接过话茬,用有点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道,“‘itwashuman''''sfearthatfirstbroughtgodintotheworld(首先把神带到世界上的,是人的恐惧)’,我们不能先被恐惧打败。” 众人默然,而后一脸恍然大悟地看着她。 原先那个滑稽的蓝环章鱼形象已在众人心中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面前这个连头发丝都在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老人家。 众小辈恨不得跪伏其膝下,抱着她的大腿哀嚎:“姥姥,这把请带我们飞!” 可惜这个鬼游戏屋并不会给她们太多时间唠家常。待众人正要细细讨论身上衣物为何要变成这副模样时,牌楼后头竟隐隐有人群朝她们这走来。 原先观望那村落,眼前总像隔着层雾似的,看得隐隐绰绰,并不真切。 而当这群人影出现后,竟有种云散雾清的恍然感。那青砖黑瓦的屋舍,交错冗长的巷道和水渠,一桥一阶,一轩一堂,都显得无比清晰,似着了重墨的绘卷。 “叮。” 耳边冷不防又叒叕响起了那道提示音。陶沙边静静望着愈渐接近她们的人群,边凝神听着。 “塘周村是这方圆百里内最富庶的村子,村里供奉着狐仙,每年都会为这位狐仙大人举办祭祀典礼,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村户家给人足。” “然而去年的祭祀典礼上,怪事发生了……” “祭桌上留下了数枚血爪印,狐仙的雕塑碎裂开来,村民在里面发现了一张血红色的字条。” “字条上写着:祭于周东生、周鸿福、周炳之长男,浊心三碗,方免灾消祸。” “村民们很恐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拖着。然而村里的怪事却越来越多了:整晚无故怪叫的野猫、冒着血水的井口、疯癫了的几位村民,就连村里的生意和田地都无不例外地遭了殃。” “为此,族长决定请天灯岭的神婆月姑出山一探究竟。” “您当前所扮演的角色是:神婆的侍童。” “该副本游戏规则:1.根据提示扮演角色;2.在游戏主任务完成前不可离开村庄;3.不可恶意毁坏村庄,如纵火、打砸等;4.入夜后不可独自外出;5.不可与疯癫的村民对话;” “违反副本游戏规则亦将受到惩罚,请玩家爱惜生命,认真遵守所有规则;” “您所在队伍当前接收到的游戏主任务是:超度怨魂;” “游戏时限:十日;难度等级:中下;完成奖励:未知;未完成惩罚:受剐耳割舌之刑;” “……” 陶沙面色难看地戳了秦怀希一下,将自己刚刚听到的快速重复了一遍,问:“你听到的也是这些吗?” 秦怀希点点头:“差不多。” 其余人也各自交谈了一番。余霖书道:“我的有点不一样,我扮演的是神婆月姑。” “那肯定的,姥姥您最符合这个角色嘛。”童敏说着,有些焦虑地咬了下指甲,“不过这个‘剐耳割舌之刑’是认真的吗?搞这么血腥,我们大中华区确定能过审?” 林晓意凉飕飕地瞥她一眼:“你觉得,它都能把你传送到这种地方了,还在意血不血腥的问题吗?” 童敏讪讪:“这个……就算是鬼怪力量,也好歹尊重下核心价值观嘛。” 她挠头尬笑两声,然后开始边打哆嗦边背起了核心价值观。 林晓意继续摆着她的生无可恋脸,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地说了一句:“妈祖保佑。” 这两人各拜各的救命神去了,谁也不去打扰她们。 陶沙依旧被秦怀希从身后抱着,现在这种情况,不能说好点,但至少没那么糟糕。 只要完成游戏的主任务,就可以避免惩罚了。 她将头微微后仰,对秦怀希道:“我觉得,突破点肯定就在这个狐仙身上。” 秦怀希:“嗯,这是主角嘛。” “我的意思,让我们超度的那个怨魂。”陶沙回想着方才听到的故事,沉吟说,“有冤才会有怨。狐仙会在字条上指名道姓要那三个人家中长男的心,显然怨魂与牠们有关,待会,就先去问问村里近期有谁莫名失踪或死亡。” 秦怀希正玩着她的头发,虽嗯嗯啊啊地应和着,但态度显然心不在焉。 陶沙怼了她一下,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秦怀希那双酷似哈士奇般犀利的眼睛转了转,低声道,“除我们之外的其他玩家呢?” “什么?” 陶沙微愣,然而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不远处那群人已然来到了牌楼下面。 驻足,朝她们抬手抱拳,行了一礼。 “月姑。”为首的老者微微颔首,嘶哑着嗓音道,“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3、狐仙2 男老者留着苍白须髯,灰袍峨冠,拄着一根玉雕虎头红木手杖。但牠脚步沉稳,不像腿脚不便之人,想来这根手杖也不过是身份的象征罢了。 那边余霖书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提示,斟酌片刻,沉声道:“我问你,真的是狐仙降下的灾祸吗?那三个人对狐仙可有不敬之举?” 男老者静默一阵,才说:“出山的路难走,还是先进村歇歇脚罢。” 牠那浑浊的眼珠子乜向她身后的一众小辈,神情僵硬而犀利,像供桌上的蜡像,威严,但没什么人气。 陶沙低着头,用余光暗中打量着牠。 垂目望去,那双掩藏在袖口下的枯瘦的手正微微颤抖着,但它的主人却极力压抑着这份颤抖,乃至青筋都爆了出来。 “走吧。”男老者说,一个转身,领着众人往村里走去。 不同于牠,与牠一同前来的村民对她们一行人的态度倒很是恭敬,甚至还有点畏惧的样子。在她们经过时自觉让路,低头欠身,等她们走过,才直起腰默默跟在她们后面。 有些许湿润的风刮过,带着点泥土的闷潮。 远处林海翻涌,曦光浅淡。陶沙扯了下秦怀希的袖子,对她压低声音说:“看牠的手。” “谁?” “前面那个男老头的。” 秦怀希认真地盯着牠打量了片晌,转头,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睛:“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陶沙:“……” “牠在发抖。” “老年人不都这样吗?”秦怀希不以为然,“说不定是中风呢。” “中风你个冬瓜皮呀!”陶沙觉察自己的声音有些高了,忙闭嘴不语。 秦怀希见状笑了笑,拉了下她的袖子,似是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看到了。” 她说完,自顾自打了个呵欠,双手交叉枕在脖子后面,慢悠悠地走着,没有半点卷入神秘恐怖游戏里的危机感。 陶沙看见她这个不争气的懒散样就头疼,但老实说,也习惯了。 在心里默念几遍“这是自己找的女朋友这是自己找的女朋友”后,她又抬头,望了望村里的情形。 越往里走,景致便越开阔,屋舍也越多。 青石板在脚下慢慢延伸开来,马头墙高筑院落祠堂,看得出这个村庄很是富庶,一路走来,秀丽的水口园林密布。 但莫名阴气森森的。 明明是白日,路上却见不到多少人影。 偶尔看见几个,也很快缩进屋里,房门紧闭。但陶沙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屋舍虽然都大门紧闭,那描了红漆的窗牖却偷偷摸摸地支了条缝出来。 细缝后面,一双双或惶恐或惊异的眼睛正慢慢眨动着。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暗中窥伺着她们。 冷不丁一阵凉风拂过,似哀怨呜咽,激得众人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童敏的反应最大,捂住脖子,一脸惊恐道:“谁在我后面吹气啊?” 林晓意安慰她:“放心,我就走在你后头,有谁朝你吹气我就揪住牠。” “鬼地方。”童敏仍捂着脖子,瘪嘴道,“提示这么少,角色扮演也不带这样玩的啊,这叫人怎么找线索嘛……” 她咕咕哝哝地低声骂了会儿,走路也东歪西斜的,一时不察,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陶沙离她近,就顺势扶了她一把。低眸,却见她脚旁边有块巴掌大的石头,它便是那害她险些摔倒的罪魁祸首了。 好端端的,路中间怎么会有块这么大的石头? 陶沙俯身将其捡起,边走边将它翻过来打量了下,身子紧接着一僵。 童敏凑过来看了一眼,表情顿时就变了。 “怎么了?”秦怀希敛了懒洋洋的表情,从女友手里拿过石头,亦被呛到似的,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还挺劲爆的。” 只见那块巴掌大的石头上赫然用血迹写着“有鬼”二字。 血痕蜿蜒,犹如爪印,仍沾着点令人牙酸的腥气。 众人停下脚步,面色古怪地盯着这块石头看。尤其是那些个同行的村民,见状纷纷露出惊惶之色,退后了好几步,哆哆嗦嗦的,口中不住喃喃着“要死了要死了”“狐仙降罪了”之类的话。 那位男老者也走过来看了看。牠反应倒是淡定的多,只对余霖书沉叹道:“这几日来,村中不乏这样的怪事,月姑,你怎么看?” 余霖书皱眉道:“老身修行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情形。” “那便等先到了府上,再细细论来罢。”男老者轻飘飘地瞥了眼拿着石头的秦怀希,说,“至于它,就扔了吧。” 牠又径自朝前走去。 但不知怎么的,方才那轻飘飘的一眼里却能叫人品出许多情绪来,并不像牠面色那样平静,似乎有点恼恨。 陶沙思忖片刻,对秦怀希轻声道:“别扔吧,给我,藏我袖子里。” 秦怀希掂了掂这石头。她胆子算是够大,竟还伸出手抹了点上头的血迹,嗅了嗅,表情古怪地说:“闻起来不像人血。” 陶沙:“……” 旁边的童敏早在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吓傻了,正原地石化着,见状惊吓程度又上一层楼:“这位姐姐,您是真不怕啊。” “真的不像人血嘛。”秦怀希做了个甩东西的动作,随后把石头偷偷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将宽大的袖沿绕着手腕缠了一圈,“等下到了地方,再拿出来好好看看吧。” 一行人重新走动起来。只是后头那帮来迎接的村民却离她们越来越远,走着走着,少了一大半,估计是各回各家了。 “不听牠的话扔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林晓意忧心忡忡地问。 陶沙道:“按理来讲,只要不触犯明确说出的那些规则,应该就没事。” 童敏摇了摇头,面如菜色:“难说。” “没事,说不定这也是线索呢。”秦怀希笑了笑,满不在意的模样,“藏的是我,就算有事,应该也是我有事。” 陶沙听这话,面色微变。但她没说什么,只紧紧挨着秦怀希,若有所思地回想着方才的一切。 狐仙,男老者,写了血字的石头…… 是警告吗? 警告谁呢?难不成是警告她们? 她们是被请来一探究竟的,冤有头债有主,莫非是警告她们不要多管闲事? 陶沙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免啧了一声,提醒秦怀希道:“你待会可不许落单,跟紧我,听见没有?” 她可太了解秦怀希,简直就是个典型的撒手没。啥事都能引得她去好奇地看一看,就没见她怕过什么。 秦怀希闻言低眸看她,微微笑了一笑,轻声说:“知道了。” * 总算到了这男老者的府邸,迎门进去,粉墙小筑,布置倒清雅。 正堂楹柱上嵌挂着两厢木刻对联,上联:“守言明世信立南山之巅”,下联:“遵行延理气震九曲之环”。 抬头望去,端端正正的红木匾额上刻着横联,为“祥瑞刚直”四字。 方才一路走来,余霖书低声告诉她们,她得了额外的信息提示,这位男老者名周永昌,是塘周村的族长,年近耄耋,在村里享有很高的地位。 至于神婆月姑么,不单是塘周村,这附近一带的村落都很敬畏她。 据说她能与狐仙通灵,法力很高,在天灯岭修行多年,可占卜,可解鬼神之事。 陶沙带着点希冀地问她:“姥姥,您能感觉到刚才那块石头上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吗?” 余霖书无奈地摇头:“什么都没感觉到。” 看来她们不过只是玩家罢了,占卜和解鬼神之事什么的,这游戏屋压根没给她们点亮这个技能,她们还得根据它的提示一步一步来。 眼下进了这周永昌的府上,牠请众人落座,又唤来两个丫鬟给她们端茶递水。 陶沙正打量着这间正堂,其中一个丫鬟来到她面前,微微侧着脸从托盘上为她端来一杯热茶。 杯盏触桌的声音啷当清脆,她回了神,目光不自觉落在眼前这个丫鬟身上。 她很快一怔,直勾勾地盯着她。而这名丫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和她对视一眼,当即变了神色。 “你……”陶沙出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丫鬟亦是动了动嘴唇,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垂首道:“仙姑慢用。” 丫鬟们很快离去,没了踪影。 秦怀希就坐在她边上,见状稀奇,抬手掩面,小声地问:“怎么了?” 陶沙示意主位上坐着的男老者,朝她摇了下脑袋,缄默不语了。 “月姑,村里的情形,方才您也都看见了。”周永昌沉冷着嗓音徐徐道,“若真是狐仙降罪,您可有平息她老人家不忿的法子?” 余霖书静默一阵,说:“那就得先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惹恚了她老人家了。祭祀的流程,可有不妥之处?” “一切都是按照往年的规矩办的,没有任何不同。” “你差来的人说还发现了一张字条,骇人得很,字条呢?” 周永昌道:“村子里人心惶惶,为请塘周的列祖列宗保佑,字条放在了宗祠里。” “那就差人将字条拿来,我好看一看。” 周永昌面露难色:“这,还请月姑您亲自去一趟。” 余霖书明白过来,皱眉睨了牠一眼:“无人敢碰,是吗?” 周永昌道:“狐仙指名道姓要取三人家中长男之心,不似往常那般宽厚护村,实在叫人惧怕。” “那三人现下如何?” 周永昌沉默,神情愀然一瞬,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片刻才道:“疯了两家,还有一家整日房门紧闭,请了道士做法。” 牠扣着茶碗,大拇指戴着的那枚玉扳指被热气浸湿,指面上隐隐地显出了个字形来。 “月姑您可有把握?”牠问。 毕竟这方圆百里之内,有法子,并且与狐仙通过灵的,只有这位久居深山的神婆了。 余霖书叹了口气,只道:“先看过那字条再说。” 周永昌点点头,挥一挥手,又上来个穿青布长袍的男人。 “带神婆她们去歇脚的地方,用过午膳,再一同去宗祠。” “是。”男人欠身行礼,又来到周永昌耳边轻声道,“老爷,通州那来的商队,估摸着也要到了。” 周永昌点头:“等到了,你让远骞和高平牠们去接。” “是。” 牠又压低声音,“记住,狐仙的事,半个字都不要和牠们提。” “是。” 两人在那说着悄悄话,周围一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活像是特意演给她们看的。 陶沙抽抽嘴角,转头想和秦怀希吐槽,却见这货正漫不经心地拿起茶盖,撅着嘴唇吹凉茶水。 饮完一口,还挑一挑眉,仿佛这茶水很合她的胃口似的。 陶沙敲敲桌子,微笑问:“好喝吗?” 秦怀希唔了一声,说:“有点苦。” 她不像是来玩恐怖游戏的,倒像是来品茶的。那块写着“有鬼”二字的石头还在她袖子里藏着呢。 陶沙扶额轻叹:“你啊。” 见其余人都站起来准备跟那青袍男人往外走去,二人姗姗站起。 越过长廊曲径,她们的厢房备在一处月洞门后的院落里。 两人一间,三间厢房紧挨着,都已早早地收拾好了,屋内枕榻齐整。 陶沙自然与秦怀希一间,余乔杉与她姥姥一间,剩下的,童敏和林晓意睡一块。 童敏在院子里四下转了一圈,惊疑未定地捂着脖子道:“要不我们六个人凑一间算了,人多安全点。” “厢房都挨着,有事你喊一声就行了。”余乔杉说。她个子修长,光是站在那就安全感十足,之前在那黑咕隆咚的初始房里时,还能借烛光依稀看出她手臂上匀称的肌肉。 童敏忍不住抱她胳膊,哀嚎:“姐姐,这位姐姐,让我跟你一屋吧。” 林晓意“嘿”了一声,不乐意了:“小妹妹,姐姐我也是有绝活的。” 童敏泪眼蒙眬地看她:“什么啊?” 林晓意双手合十,再次虔诚道:“妈祖保佑。” 童敏顿时嚎得更厉害了。 陶沙叹气,让秦怀希将石头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众人中间,缓缓道:“刚刚有个丫鬟,你们注意到了吗?” 秦怀希看她:“就那个?” “嗯。”陶沙说,“她也是玩家。我的意思是,她也是和我们一样被传送过来的。在沙滩上的时候,她在我面前掉过东西,我帮她捡了一下,所以记得她的脸。” 秦怀希道:“也不奇怪,那道怪声音不是说了吗?会有玩家被随机选成副本里的npc的。” “那……”陶沙的眼睛转了转,在众人的注视下浮出点笑意来,“如果我们去问她,获得的信息会不会多一点呢?” 4、狐仙3 院落的厢房前摆着张高大的云石八仙桌,花梨木灯挂椅绕桌而置。她们就是在这用的午膳。 丫鬟们鱼贯而入,为她们端来吃食。热气腾腾的老鸭汤后头,跟着的是一碟碟摆盘精致的小菜,依次堆满整张桌面。 几人面面相觑,拿起筷箸试着尝了几口,见味道出乎意料的正常,不禁各自松了口气。 童敏故作轻松地调侃:“我还以为在这种鬼地方,吃的东西也会很怪呢。” “毕竟把我们饿死了,游戏也玩不下去啊。”林晓意说。 话虽如此,当她夹起其中一块酿豆腐时,还是谨谨慎慎地端详了许久,这才敢喂入口中。 相比之下,除她们以外的其余人吃得就比较轻松了,余乔杉还不忘给余霖书夹菜。 丫鬟们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木偶人似的,垂首缄默,将菜放下后便折身离开了。 陶沙没什么心思动筷,只抬着眼皮,静静打量着那一个个走进院落里的丫鬟。 突然,她眉眼微动,又低下头去,百无聊赖地用筷头戳着碗里的饭。戳着戳着,手腕上蓦地一热,斜着眼睛瞥过去,秦怀希悠悠收回手,支着脑袋看她:“好好吃饭啦。” 陶沙挨过去和她耳语:“那一会儿你帮我拦一下。” “嗯。” 二人便坐好,老老实实地开始用餐。 秦怀希吃得奇快,腮帮子快速咀嚼着,没一会功夫便风卷残云般地扒完碗里的饭,拿桌上的巾帕擦了擦嘴。 她和陶沙对视一眼后,起身,往院子外走去。 童敏和林晓意还在那慢吞吞地数米粒,每一筷子菜都要仔细检查过才敢放进嘴里,见她突然离席,不禁齐声问道:“你干嘛去呀?” 秦怀希脚步未停,面不改色地回:“上茅房。” “……”这两人噎了一下,低头继续数米粒。 陶沙则淡定地该吃吃该喝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起身向外走去。沿墙往院落后头绕去,那有一处桃林,粉云轻薄,花开得正盛。 而秦怀希就靠在一株桃树上,双手抱胸,一条长腿微微屈起,姿势看似随意,盯着面前人的目光却暗藏警惕。 听见陶沙快步走过来的动静,她这才放松下来,露出笑容,悄悄竖起手指,指了指站在她身前那个丫鬟打扮的女人。 女人正背对着她们,叉着手放在腹前,看看天,又看看地,很是焦虑似的。 陶沙没怎么理会秦怀希,只来到女人身后,学着童敏的口吻压低声音唤道:“这位姐姐,你好……” 女人倏地回头,眼神复杂,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是,我也是玩家,但是抱歉,我没办法告诉你们任何事。” 陶沙一顿:“为什么?” “因为这是规则。” 女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木着脸低眉顺目的时候,看起来和那些丫鬟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规则就是,扮演好族长家中的丫鬟,保持沉默,不可以和村里来的客人吐露任何有关村庄异样的事,否则,我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所以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们。” 陶沙皱眉,很快又放松表情,宽慰对方道:“我知道了,姐姐你其实不用道歉的。既然你有你的规则,那我们也不会为了信息去为难你。” “嗯。”女人微微侧过脸去。按理说她应该离开了,但不知为何,她仍在原地静静站立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陶沙暗自琢磨一阵,看得出她应该还有话想说,边打量着她的神情,边挪步来到秦怀希身旁。 正想和她咬耳朵,她却手欠地摘了朵桃花下来,凑在鼻前嗅了嗅,表情当即变得严肃起来。 陶沙问:“怎么了?” 秦怀希道:“好香啊。” 陶沙:“……” 她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她一下,“别闹,认真点。” 秦怀希不以为意,指尖散漫地旋着这朵花。直到把花骨朵都给捏散了,她才轻轻一吹,把那些细碎的花瓣吹落进脚下的泥里。 陶沙回神望去,却见对面的女人正目光幽深地盯着她们,面色古怪。 她心下略感不适,轻声问:“怎么了?” “你们一开始,也是待在一个叫‘初始房’的地方里吗?还有几个队友和你们在一块,要取队名什么的。” 陶沙点了下头。 “说实话,做完副本选择后,我一个晃神就成了这里的丫鬟,已经待了三天三夜了。”女人说着,有些迷茫地皱了皱眉,“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见我的队友。” “那,有其他和你一样的npc吗?”秦怀希问,想了想,又啧了一声,“这个可以问吗?有关村庄异样的事……唔,应该是指游戏剧情里的异样吧?那这个问题应该不算在里面。” 女人沉默了一瞬,才说:“有的,有一个劈柴的小厮应该也是。我想,牠肯定也能识别出我来的,但我们从没谈论过这些。” 这么讲来,陶沙莫名有点同情对方了。 在没队友的情况下一个人在这个阴气森森的村庄里扮演npc扮演了整整三天三夜,即使清楚有人和自己一样也是玩家,却不敢上前搭话。 难怪她们来堵她时,她迟迟不愿意走。 “你们是一队的,是吗?”女人犹豫地搓了搓手指,仿佛难以启齿,好半天,才道,“能告诉我,你们的规则是什么吗?” 陶沙闻言,和秦怀希对视了一眼。前者神色戒备,后者却微微笑了起来,眼珠子一转,说:“无非就是根据那道怪声音的提示完成游戏任务罢了,规则么,很多,像是什么不可打砸村庄,入夜后不可独自外出……” 秦怀希仍靠在那株桃树上,又揪了两朵花下来捏在手里把玩,感慨,“不过你虽然还没见到你的队友,但被选成npc也有好处啊,可以免去本次队伍未完成游戏任务的惩罚。” 女人苦笑:“这对我而言也不算好处。” “怎么说?” “我女儿还在队伍里。” 陶沙和秦怀希闻言俱是一愣。 “所以要是我们队没有完成任务,她不就要受惩罚了吗?”女人嗓音微颤,眼眶也很快红了,“她才只有五岁,我不在她身边,她该有多害怕?”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表情都不太好看。 提起女儿,女人终于不再是那副麻木怔忡的模样,低低啜泣了半晌,才抹去眼泪。 “对了,你们队的游戏任务是什么?”她问,“是不是很难完成?” 陶沙抿唇,只觉为难。 直觉告诉她,这个游戏屋给她们分配的游戏任务很重要,不应该轻易吐露给队友以外的人听。 但大家都是玩家,莫名其妙被传送到这里,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经历,理当团结一点,多交换一些信息,路也好走一点。这是社会的人际法则,在这里应该也适用。 她思量片晌,还是选择将那个任务换了种说法表达:“为了,找寻出隐藏在村庄里的真相。” 秦怀希闻言,心领神会地朝她眨了下眼睛。 没毛病,这个村庄一看就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会“惹恚”狐仙,让它降罪。只有找出这个秘密的真相,她们才能超度所谓的怨魂啊。 女人却脸色一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僵在原地一瞬,才讪讪道:“那,你们加油。” 秦怀希咧嘴,露出她那一口标志的白牙:“我们会的。” “也不知道我们队的任务是什么……” 秦怀希:“每个队的任务肯定都不一样的。” “希望能好完成些。”女人忧心忡忡地仰头望天,做了个祈祷的手势。 陶沙静静打量着对方。她忽然想起来,离开前那个管家不是和周永昌禀报过,有支来自通州的商队要来村里吗? 说不定,这支外来的商队里就有女人的女儿呢。 女人合着有些粗糙的手掌祈祷片刻,忽然放下手,理了理衣襟和袍袖,对她们挤出微笑道:“好了,我还要去后厨帮忙呢,得先走了。” 一个低头间,她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木讷冷漠的模样。要不是陶沙之前在沙滩上就见过她,刚刚那情形还真看不出她也是玩家。 女人抬脚离去,将要走出二人视线范围时,冷不丁转身,挣扎着提醒了她们一句:“小心族长。” 只这么一句,她像是说出了某个禁忌一般,猛地闭紧嘴,惙然不语了。 阵阵凉风刮过,桃树枝条抽.动不定,连带着上面的花不堪风扰,簌簌地飘落了不少。风声穿过枝叶树干,不知怎么的变了调,鸣长尖锐,似是呜嚎。 二人静静望着女人的背影离去。陶沙沉吟道:“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看来玩家扮演的npc是不能问了,她们有规则束缚着,我们得去问问非玩家的那些村民。” 秦怀希不言,只神态懒散地转动着指尖的花。 陶沙见状无奈,用手肘怼了她一下:“别玩啦,做个文明人,不要乱摘花。” 秦怀希却说:“你闻闻。” “干嘛?” “闻闻。” 陶沙以为她又要逗自己,敷衍地凑近,动了动鼻翼:“嗯,很香,桃花的味道,怎……” 她说到这,猛地一滞,才察觉到不对劲。犹疑地抬眼看了秦怀希一下后,直接把那两朵花从她手里拿走,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地闻了闻。 虽然味道很淡,像是被水冲刷过后残存的气息,但不难辨别出,藏在花蕊间的那点瘆人的血腥气。 秦怀希低声说:“你觉得这回,是人血的味道吗?” 陶沙眸光沉沉。 方才用午膳前,她们六人就围着那块写着“有鬼”二字的石头认真地探讨了一番。 尤其是那血迹,余乔杉说闻着像鸡血,林晓意说闻着像鸭血,而童敏则坚持是猪血,因为它的味道酷似她常吃的毛血旺。 总而言之,像是家畜的血,就是不像人血。 那么问题来了。 这块石头为何会出现在她们进村的路中间?石头上的血字又从何而来? 如果狐仙干的,那它的目的何在?难道说,就只是为了吓一吓她们? …… 种种困惑之下,六人六个头十二个大,拿这块石头也不知如何是好,干脆放到院子的角落里藏起来,待线索多了再拿出来研究。 而眼下,这片桃林里竟暗藏着血腥气,实在是令人惊异。 “桃花里,怎么会有血的味道呢?”陶沙不禁喃喃,“不应该啊。” 秦怀希垂眼,踩了踩脚下些微湿润的土。 “兴许底下埋着些什么呢。”她甩了甩手,猜测道,“比如说尸体啊,满是血的衣物啊,充满怨气诅咒的木头人啊什么的……” 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便越含糊不清。 两人低头看着脚下湿黏黏的泥土,同时沉默一霎后,随即飞也似的瞬移出了这片桃林。 回到院子里,八仙桌上还剩半桌菜。童敏和林晓意都给吃撑了,趴在桌上正休息着呢,见她们回来,童敏忍不住吐槽:“什么茅房上这么久喔?” 陶沙失笑:“没去上茅房,我们是去堵之前我说的那个丫鬟去了。” 林晓意顿时抬头:“那有问到什么吗?” “只问到了一些有关玩家的事。”陶沙轻叹,把情况和她们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言罢,她还施施然拿出了那两朵桃花,放在手心里,正色道:“新发现。” 童敏有气无力地:“啥呀,花?” 陶沙刚想让她们也闻闻,方才关上的院门却又被人打开。身着青布长袍的男人朝她们欠了欠身,微笑说:“神婆,现下要去宗祠看看么?” 众人面色各异,只得敛眉坐正。 余霖书道:“有劳。” 她们便起身,跟着长袍男人一同出去了。 5、狐仙4 所谓宗祠,就是一座三进五凤楼式的宅院,梁架檩枋交错,间有浮雕修饰,或为鸟兽,或为虫鱼。 硬山顶,镬耳墙,高大威严,凛然而不可冒犯。 越过两扇朱漆髹金的木屏门,厅堂内香灰弥漫,一方黑石天地炉立于天井之下,神龛内灵牌林立。 四面墙上都垂有一些先祖画像,画轴边缘微微泛黄,在飘渺的香火里愈显端肃。 童敏揉着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众人顿时转头看她,她讪讪低头:“有点呛。” 而那位领她们来的管事并未进入厅堂,只站在屏门前垂首背对着她们静静等候。也不知是不敢进,还是得了吩咐不能进。 陶沙轻叹,在宗祠内打量了一霎后,终于在某座灵牌前发现了那张字条。 它被折叠起来,端端正正地躺在灵牌下面,旁边凌乱地散落着一些尚未烧尽的金箔纸的余灰。 因为先前的游戏提示,她们早就知道了字条上的内容。不过现下拿到实物再来细细察看也是很有必要的。 秦怀希径直走到那座灵牌前,回头看了眼身后众人,拿起了字条。 正如提示所言,阴恻恻的几行血字在缺裂的藤纸上蜿蜒,比先前看见的石块上的字迹更狰狞瘦细,几乎将整张纸染成了血红色,仿若诅咒。 她嗅了嗅字条上残留的气味,将它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陶沙。 陶沙接过,瞥了眼,又递给余乔杉。 这么一圈轮着看完后,众人陷入沉思。 陶沙又拿出从出门时,就一直被自己捏在手里的那两朵桃花,说:“刚刚我们去找那个玩家npc探口风,就是在院子后头的桃林里堵的人,而那片桃林,有古怪。” 童敏闻言,视线僵硬地下移,落在她手里的桃花上:“别告诉我,里面有人血的味道。” “bingo!”秦怀希打了个响指,“而且味道很清楚。” 童敏汗颜:“为什么你对血的气味这么敏感?” “我学生物的,做过血液方面的论题研究。”秦怀希笑眯眯道,“非要说的话,我鼻子比较灵吧。” 童敏:“……我突然想到了某种动物。” 陶沙没理会二人的贫嘴,只和其余人认真分析:“我们怀疑,那片桃林底下埋着些什么,不管是诅咒还是尸体,都很可能与村庄最近遭遇的异象有关,所以最好,我们再一起去那里看看,兴许能发现点什么。” 林晓意搓了搓胳膊:“可是这么古怪,万一我们折在那里了怎么办?” “不破不立。”秦怀希说,“府上的人也常经过那里,她们也没事啊,不是吗?” 正议论着找哪个时间点再去探探那桃林,却见角落里的余乔杉正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方烟雾缭绕的天地炉看,神情严肃。 陶沙一愣,走到她旁边:“怎么了?” “你们看这里。”余乔杉不知道怎么形容似的,顿了一下,才说,“这里凸起来了一块,是不是香灰里埋着什么?” 众人便聚过来盯着炉子看,果见如泥堆积的炉灰里有一小块金属凸起,镀银一样的质地,看着很是古怪。 秦怀希扬眉:“要挖挖看吗?” 她嘴上是询问的语气,修长的指却兀自伸出,在炉灰里翻来覆去地抠挖着,两三下就将灰挖开,而里头藏着的东西也逐渐露出模样。 待看清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后,众人不禁纷纷沉默了下去,一时词穷。 林晓意皱眉:“这是……” “钟?”童敏一脸不可置信的,“还是个闹钟?什么鬼?这也太违和了吧!” 只见那厚厚的炉灰掩盖中,赫然躺着一只现代样式的闹钟,镀银响铃,钟面上还印着卡通图案,与这古色古香的村落背景简直格格不入。 不过这又不是拍电影,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鬼游戏,出现点和游戏背景违和的东西,好像也不算什么。 反正,稀奇迷惑的事也不止这一桩了。 而就在秦怀希挖出这只钟的同一刻,一直安静守在屏门前的管事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沉声催促道:“诸位仙姑,可取到字条了?” 秦怀希下意识把闹钟拿出来塞进袖子里,又将手背到身后,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面上笑容不变:“这字条委实古怪,我们正在细细探察。” “如此,实在是有劳诸位仙姑了。”管事低眉顺目道,从这个角度看去,牠那两片苍白的唇微微翕动着,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是族长有吩咐,说宗祠是供奉祖宗的禁地,不可久留,否则会扰了先祖清静,既取了字条便回去罢。” 牠都这样明说了,众人也不好再逗留下去。余霖书轻咳一声,问:“你们族长眼下正在何处?老身有事要问牠。” “老爷牠这个时辰都在卧房里休息呢。”管事说。 余霖书微诧:“休息?” 村子都成这样,神婆都给请出山了,这族长还有闲情休息?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我们也先回去吧。” “欸,好。” 她们按原路返回。途中照例还是冷冷清清,铺着青石板的巷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孩童贪玩跑出屋来,也很快被家里人抱回去斥骂。 不过路过一片低矮的屋舍时,还是能依稀听见里头吱呀吱呀的动静,似是有人群正在里面劳作。 到了屋舍正门,那黄地黑边的楠木匾额上题着“顺明染坊”四字,里面的人在忙活什么不言而喻。 才路过那处染坊不远,就听见后头突然嘎吱一声。回头望去,大门敞开着,冷不丁跑出来一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男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细看牠眉眼,男人表情混沌,双目赤红,竟渗着血一般,叫人见之不禁头皮发麻。 她们还记得游戏规则,不可与疯癫的村民对话,见状纷纷抿紧唇,默默退后了两步。 男人看着还很年轻,弱冠之年的少男模样。此刻却疯疯癫癫的,抚掌大笑道:“要死了,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谁也逃不掉!哈哈哈!” 牠笑着笑着,突然打了一个哆嗦,察觉到什么似的,赤红的眼睛直勾勾盯向众人身后,呆愣了片刻,骤然哭嚎起来:“狐仙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还不想死,我爹娘的命你随便拿去好了!……” 众人:“……” 这还真是个带孝子啊。 哭嚎还不够,牠竟伏地磕起了头,重重几下后头破血流,浑身止不住地发着抖。 一边抖,牠还一边惊恐地抬头看向她们身后,仿佛那里站着什么怨灵,正恶狠狠地瞪着牠。 众人只觉背后一凉,不寒而栗,而那管事却平静地在旁看着,似是习以为常。 所幸没过多久,男人便被里头的人拉了回去。有个妇人边走边泣诉“真是造孽啊”“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云云,听得人头大。 闹剧结束,管事像掐着时间一般,转身看向她们:“诸位仙姑,快些回去吧。” 余霖书问:“那位是?” “东生家的孩子,最先疯的一个。”管事淡淡道,“看这情形,估摸着也活不了几日了。” 陶沙闻言蹙眉,只觉这语气实在奇怪,不免将注意力落在牠身上。 那朴实的青布袍子将牠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掩在袖口里的手紧握着,指面绷得很紧,却不像牠面上这样轻松。 她见状,微微挑了下眉,转头看向秦怀希。二人对上目光,她又挑了下眉,示意管事那边。 这二傻子却没读懂,还以为她在打情卖俏,也跟着挑起眉来。 “……”陶沙默然一瞬,幽幽地叹了口气,跟着众人往回走了。 回到周永昌的府邸上,余霖书叮嘱那管事道:“去看看你家老爷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来知会我们一声。” “是。”管事低头,没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里。 这府邸虽看着有了些年份,但宽绰富饶。沿着长廊慢慢走回院落的路上,有不少丫鬟小厮来往,只是都沉默着,不与她们交谈,神情麻木的像是一排排陶偶。 陶沙留意到先前找的那个玩家npc就在廊上擦洗柱子。她眼眶红通通的,似乎刚哭过,见她们经过,也不敢多看,只悄悄拿余角瞥向她们。 很明显,这宅邸里也有秘密,而且下人们心知肚明,但出于某种原因,都没胆子说出口罢了。 陶沙仔细观察了她们的神色,很微妙的,这些下人们虽然都木着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她们眼底那惶惶不安的惊恐感,却如何也遮掩不住。 是宅子里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吗? 难道与狐仙有关? 她眉不自觉越皱越紧,秦怀希见了,忽地弹了她额头一下,失笑:“拐弯,拐弯,要撞墙了,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陶沙回神,摸了摸鼻子。 “那个钟还在你袖子里吗?”她问。 秦怀希扬了扬鼓囊囊的衣袖:“当然。” 回到歇脚的院子,众人关上门,将字条和闹钟都摆在了方才吃饭用的八仙桌上。 比起那张血淋淋的字条,明显是这个怪里怪气的闹钟更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陶沙深思片刻,缓缓道:“钟,代表时间,象征着规律和秩序。准确的时间计量,对人类文明有着极大的意义……” 可惜她努力地东拉西扯了一大堆,也还是搞不懂这游戏屋弄个破闹钟出来的目的。 童敏打量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戳了戳这只钟:“唔,闹钟不都是拿来定时的吗?可能它是想提醒我们时间——”她说着一僵,脸色猛地变得难看起来,“等等,提醒,难道这是给我们用来倒计时的工具?规则是怎么说的?十天,期限是十天对吧?” 林晓意也跟着变了脸:“有道理。” “我觉得没道理。”秦怀希凉凉道,“显而易见,它的指针是坏的,你看,转得这么随心所欲,毫无规律。” 的确,它的两根指针跟抽风了一样,一卡一卡的,反复在一个小区域里来回转动,并不像正常闹钟那样转得丝滑。 余霖书闻言,拿起它仔细看了看,做学术研究似的,伸出手指在玻璃钟罩上敲了敲,又把它放到耳边凝神听着。 余乔杉:“姥姥?” 余霖书放下闹钟,露出笑:“我倒觉得,它其实走得很有规律。” “怎么说?” “这是摩斯电码,它在按照摩斯码的规律走。” 众人傻眼:“摩斯码?” “你们年轻人都没用过,肯定看不出来。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有互联网啊,连电话都没普及,都是发电报的,用的就比较多。” 余霖书看着闹钟,试着敲了敲,“你们看,滴滴滴滴滴,嗒嗒嗒嗒嗒,滴嗒嗒,嘀嗒……”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又重复了一遍,“喏,又来了,滴滴滴滴滴,嗒嗒嗒嗒嗒……它是有规律的。”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她:“那姥姥,您能破译出来吗?” 余霖书叹气:“我年纪大了,记性也差很多了……”但看小辈们满眼期待的样子,她犹豫片刻,还是点了下头,苍老的手慢慢抚过闹钟表面,“我试试吧,杉杉,来,姥姥也教过你的,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两人来到院子角落,捡了根枯枝在盆景的泥里比划。 童敏仍撑着下巴歪坐在桌旁,见状嘟囔:“又是狐仙,又是闹钟的,现在还来个摩斯电码,这游戏屋的设定有点海纳百川啊,啥都来点是吧?” 林晓意生无可恋地仰头望天:“唉。” 没过多久,余乔杉便扶她姥姥起来,面色复杂地回到了八仙桌旁坐下。 陶沙问:“怎么样?破译出来了吗?” 祖孙俩对视一眼,余乔杉斟酌着说:“破译是破译出来了,我们还反复校对了很多遍,只有这句意思是最通的,不过,和我们的游戏任务,甚至是游戏背景都好像没什么关系。” “嗯?” “50万年后。”余乔杉皱起眉,表情同样困惑不已,“这只闹钟想要传达的意思就是,‘50万年后’。” 众人:“???” 6、狐仙5 这座村庄似乎没有傍晚。 晌午一过,也没去几个地方,天色便渐渐沉了下去。 夜幕降临,原本就安静无声的村庄被黑暗吞噬,似是隐藏在暗中的野物慢慢掀开了胶黏着的眼皮。 黑瓦白墙前挂着红灯笼,烁光幽幽,随着阴风扑晃着,照亮了挂在门闩上的一双绣鞋。 在这片诡异的、毛骨悚然的死寂中,有夜猫沙哑的嚎叫声从远处传来,此起彼伏,尖利地撕扯着人的耳膜。 院子里,丫鬟们再次鱼贯而入,为她们点亮灯笼,送来吃食。 众人绕八仙桌而坐,各自沉默地用餐。比起白日,眼下像是有些倦乏了,连话都懒得说。 先前她们又去找了府上的那名管事,问牠周永昌为何还不起来。 管事说:“老爷出门去了。” 再问去了何处。管事低下头,静静道:“许是与那通州来的商队谈生意去了。” 她们想出门见见这支商队,管事却拦下她们:“诸位仙姑,天色已暗。入了夜,村里的路就不好走了,还是先歇下,有什么事白日再说吧。” 牠话音才落,众人抬头望去,如同墨水瓶被打翻般,那原本白茫茫的天竟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被染黑,周遭顿时晦暗了不少。 她们执意要去,管事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跟被设定好的程序似的,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很明显,这不仅仅是牠的台词,也是游戏屋的警告。 没办法,只得悻悻地折身返回。 更不妙的是,随着夜色的来临,她们似乎也受到了某种不可抗力的影响,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啪嗒。” 红木筷箸掉落在桌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默契地往同一处看去,童敏正趴在那一动不动。林晓意戳了戳她后,将手指放在她鼻孔下面试探鼻息。 秦怀希打了个呵欠,淡定地问:“还活着吗?” 林晓意点头:“应该吧。” 她继续戳着童敏的脸,嘀咕,“不过睡得这么香,一会我得把她背进屋里了。” “你们也觉得很困?”陶沙揉了揉眉心,神情晦涩,她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子半口饭都吃不进去,只想回屋睡觉,“肯定是这游戏故意弄的,要给我们增加调查难度。” 余乔杉眉头紧皱,沉声道:“时间过得这样快,那说好的十天算下来岂不是只有五天了?” “不管是十天,还是五天,我们都只能按照它的规矩来,没办法啊……”秦怀希的呵欠越打越长,语调也越发懒洋洋起来。 她歪着头看向陶沙,眨了下眼睛,意思很明显。 陶沙无奈,只得拿起巾帕擦了擦嘴,说:“那我们就先回屋了。” “晚安,各位。”秦怀希站起,从背后抱住陶沙,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眯着眼睛含混道,“夜里有什么情况记得大叫,我家这位睡眠很浅的,一叫就醒。” 陶沙:“……” 两人便跟连体婴似的,黏黏糊糊地一前一后离开了。 陶沙被她这么拢在怀里,走路都慢吞吞的:“喂,太显眼了。” 她忍不住要用手肘怼她,秦怀希早有防备,轻描淡写地捉住了她的手臂,安抚道:“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们迟早会习惯的……” 她似乎真的困意滔天,嗓音哑哑的,也越来越微弱。 陶沙充当自动寻路导航,几乎是驮着她,将她给带进了她们睡的那间屋里。 进屋后反手关上门,头顶的呼吸平稳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陶沙叹了口气,一个扭身将背上的秦怀希丢到了雕花大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自己则坐在床边,静静思索着狐仙降罪的原因。 愣怔间,脑中又不自觉跳出那个短句。 ——“50万年后。” 这是不久前余乔杉和她姥姥从那只怪闹钟里破译出来的东西,不过她们当时一头雾水地讨论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究竟代表什么。 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么一个与游戏背景格格不入的道具里,会藏着这样的信息。 “50万年后,50万年后……”她反复念着,神色也难得迷茫起来。 如果它与眼下这个游戏副本无关,难道说,是和布置这一切的游戏屋有关?就算如此,那它又指向何意?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重。她转头,看向了侧躺在床上的秦怀希。 床柱两端束着流苏罗帐,迎着灯架,筛出几缕姜黄色的烛影落在她面上,如同蝶翅,振振欲飞。 她将脸埋进被褥里,一条腿屈起,孩子气的睡姿。这家伙,从她们认识到现在就一直这么不着调的,向来随心所欲。自己还从来没见过她因为什么事慌过。 没想到如今被猝不及防地拉进这么一个鬼地方,她居然还能如此散漫悠闲,身为她的女友,陶沙都不知道要如何评价了。 是该说乐天派呢,还是天生缺心眼。 她莫名觉得好笑,别过头去兀自憋了会笑,才趴在秦怀希肩上,撒娇似的,摸了摸她的脸。 墨黑的眉峰,鼻管挺直,脸上没什么肉,眼睑的弧度倒柔软。尤其是底下那排睫毛,浓密微卷,羽毛一般的手感。 她经常像这样趁对方睡着了悄悄去摸两下,逗猫的胡须似的。 其实,如果不是有这家伙一直在身边陪着的话,自己肯定也没这么镇静。 陶沙抿了下唇,终于也忍不住打起呵欠来,起身,准备去将屋内的蜡烛熄灭。 她拿起剪子,剪掉了烛芯,就在蜡烛熄灭的短短一瞬间,窗户上竟飘过一道诡异的人影,衣发翻飞,速度快的根本不像普通人。 “……”四周陷入漆黑,她顿时僵住,下意识喊了声,“秦怀希!” 二人交往至今,秦怀希已给她取了无数昵称,“宝宝”、“宝贝”还有“亲爱的”这些只能算开胃小菜。 而她么,性子比较正经,换句话说,脸皮太薄,平时最多喊个“怀希”,紧张或害怕了,就直接喊全名。 此时此刻这么一喊,犹如条件反射,秦怀希立马就有了回应:“怎么了,宝宝?” 陶沙只觉头皮发麻,暂时没出声。灯架旁有火折子,她勉强镇定下来,摸索到火折子后打开竹筒盖子吹燃,重新将蜡烛点亮。 再往糊了窗纸的格子窗那望去,隐隐可见外头灯影阑珊,有人声传来。是林晓意她们的说话声。 她这才松了口气,快步往床那里跑去。秦怀希正撑着身子看她,见她过来,配合地掀开被褥让她躲进来。 小情侣俩窝在被子里,一人满脸困惑,一人惊魂未定。 “刚刚有东西从窗户前面飘过去。”陶沙抱着膝盖,紧紧盯着那扇窗,“是人形,但肯定不是人。” 秦怀希疑惑:“可是她们不是还在外面吗?如果有……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飘过去,她们看见了应该会有反应的吧?” 陶沙:“也有可能没看见。” 她们俩睡的这间屋在院子最里侧,眼下夜色正浓,四周黑魆魆的,外头的人很可能没注意。 她挨着秦怀希,感受着身侧人温暖的肢体,方才受到的惊吓已缓解了不少。 她们等了会儿,外头若有似无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缓缓散去。木门吱呀转动,打开,又合上。大家都进屋休息了。 白釉灯座上已凝了层薄薄的烛花,火苗曳动,浅淡的烧烟味弥漫鼻尖,却仍是不见窗前再有什么影子飘过。 “说不定,是我看错了。”陶沙小小地吐出一口气,“还是睡觉吧。” 她欲要掀开被子下床,秦怀希拉住她,先她一步下了床。 “我来吧。”她拿起剪子,说,“你看着。” 烛芯又被剪去,屋内再次暗了下来。 “还有吗?” “没有了。” 秦怀希唔了一声:“那还真奇怪。” “可能去别屋了吧。”陶沙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吓完我,就去吓别人了。” 床上就她一人,屋里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实说,陶沙有点怕。对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她以往理性上不相信,但本能却感到忌惮。 而现在,在这个古里古怪的游戏屋内,很明显,真的存在这种东西。于是不管是理性层面还是本能反应,害怕是不可避免的。 她抓着被子,尽量稳定声线,催促:“别站在那了,快过来吧。” 秦怀希却不动。 陶沙在黑暗中勉强辨别出她的轮廓,皱眉:“怎么了?” 秦怀希不语,就站在那,直勾勾地往她这里盯着,模样很是反常。 陶沙微感不妙,脑子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一个词,鬼上身。 “秦怀希。”她往床榻里缩了缩,继续喊她,“你干嘛,快过来……”同时,她在被窝里胡乱摸着,希望能找到棍子之类的防身物品,但显而易见,床上啥都没有,她只好抓住枕头,浑身紧绷地望向前方。 “别玩了……”一片死寂中,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秦怀希终于动了动身子,朝她这里走来,步调却极为僵硬,和之前看到的那只闹钟指针般,一卡一卡的。 陶沙懵了一下,不吭声了。 在对方将要走近床榻这里之前,她举起枕头就往她扔去,秦怀希却稳稳接住,噗嗤笑了一声。 陶沙:“……” “好了好了,吓坏了是不是?”秦怀希抱住她,整个人顺势钻进被窝里,“我看到你这么紧张,就忍不住想吓吓你嘛。” “吓你个香蕉菠萝皮啊!”陶沙惊魂未定,愤愤捶了她一下,“我还以为你,你给什么东西上身了!” “放心吧,就算我被上身了,我也不会伤害你的。”秦怀希抱着她躺了下来,在她耳边状似严肃地承诺,“我会拼尽全力挣扎,看着你,对你喊‘快跑’,然后再深情告白,‘宝宝,要记住,我最爱你了’。” 陶沙光是想想这样的画面就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快跑’就行了,后面那句就不用了。” “那可不行,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然后你听了爱人的告白,就会得到爱的加成,一拳把那个上我身的东西给揍出来。” “不,我觉得告白了反而死的更快一点……” 说着说着,困意再次袭来。 陶沙被秦怀希这么严严实实地抱着,总算安心了些。一松懈,人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她在陌生环境都睡得不沉,恍然间,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悚然感让她本能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只有一霎,但她确信,自己方才在阴森森的夜色中看到了一幕场景。 一幕极为恐怖,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的场景。 无数双血红色的眼睛密布在上空,互相挤压覆盖,在急剧地颤动着。 缠绕在这些眼球附近的线条凌乱却剔透,微微泛着幽光,明显不是筋络和血丝,更像是被污染过后的电子晶管。 是的,比起血肉,它们看着更像是某种机械。 不掺杂任何情感,甚至没有恶意,只是这般冰冷而理智地注视着她们,或者说,观察。 “……”陶沙睡意全无,在秦怀希怀里动了动。 “你也看到了?”秦怀希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困倦的沙哑。 陶沙未曾料到她会突然开口:“嗯?”反应过来后,她又变了声调,“嗯。” “有人正在看着我们。”秦怀希低低道,叹息似的,“你觉得是谁?” 陶沙:“不是很明显吗?” 除了那个将她们所有人带进这个游戏屋的背后真凶,不会再有谁这么无聊了。 “那还真是麻烦。”秦怀希感慨,“睡个觉都有人盯着。” 陶沙不说话,只将头埋进被褥里,在黑暗中摸索一阵后,爬到了秦怀希身上。 “要这样睡吗?”秦怀希很轻易地就被她转移了注意力。 陶沙摇了下头,闷闷说:“我想接吻。” 被压抑了许久的焦虑感终于爆发。捉摸不透的异度空间,会有性命危险的恐怖游戏,面色麻木僵硬的路人……方才,又目睹了那样一幅惊悚骇人的画面。 她心里焦躁不宁,急需安抚。若是以往,她焦虑的时候总会画些什么,房子、人物、动物,或者单纯的线条。 但眼下,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 她蹭了蹭秦怀希的侧脸,小声重复:“想接吻。” 秦怀希居然犹豫了:“可是,有人看着呢。” 陶沙默然,只伸出手指,在秦怀希唇沿细细摩挲着。 秦怀希突然举起双臂,她以为她要将她推开,但头上紧接着一重,原来是她把被褥盖在了两人头上。 密不透风间,她带了点笑意道:“这样就看不见了。” 陶沙咽了口唾沫,垂首,轻轻吻了上去。 唇的触感一如既往的柔软,因为要安抚她的情绪,对方没怎么动,只予取予求地让她索取着。牙关被撬开,舌头温柔地交缠在一起,一下一下,扫荡着口腔。 身体暖洋洋的,浸在温水里般,纠结凌乱的思绪渐渐被理开,变得平滑缓和起来。 …… 过了许久,秦怀希动了动被压得发麻的手臂,轻手轻脚地将熟睡中的陶沙搂到了身侧。 她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了窗外。 那里,正静静站着一道纤瘦的人影,幢幢清光映出了她飘动不定的衣袍,幽涔涔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膝边。她一动不动,只死死地盯着她们。 明明隔着窗户,秦怀希却能清晰地描摹出她面容的轮廓。 死气、可怖、充满怨气,漆黑的眼珠里没有一丝光亮。再仔细看,她脖子竟也是断开的,只余一点点血肉与身体粘连着。 阴影在她身后缓缓升起,舒展着,晃动着,先是尖尖的耳、嘴,然后是惨白的身体,和巨大蓬松的尾。 女人轻轻动着唇,仿佛在说些什么。 秦怀希淡定地歪了下头:“你是要我跟你出去吗?” “……” 鬼影似乎在接近,逐渐膨胀起来,仿佛要吞噬整间屋子般。 她却笑了笑,抱紧身侧的人,看向鬼影的眼神跟看寻常人没什么区别,“今晚可不行。”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秦怀希柔声说,“所以,明晚吧。明晚好吗?” 鬼影:“……” 奇迹般地,影子霎时褪去,屋里宁静如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秦怀希松了口气,闭上眼嘟哝:“真是好糊弄的鬼呢。” 7、狐仙6 她们在鸡啼声中惊醒。屋外有人拍门,是丫鬟的声音:“仙姑,可起来了?” 听见这声,陶沙还有点懵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她从秦怀希的怀里探出头来,静静扫视了屋内一圈。 果然,再怎么逃避,事实也不会像噩梦一样消散。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再看秦怀希,也早就醒了,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她:“早安。” 陶沙:“早。” 秦怀希点了点嘴角,意思很明显。 “在这里也要?”陶沙犹豫一瞬,还是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嘴角,视线随即别扭地转到一边,“快起来了。” 丫鬟为她们送来了梳洗用的热水,而往门外望去,院子里的那张八仙桌上早已摆上了早点,童敏她们正坐在那慢慢吃着。 看来她们是起得最迟的。 待走到桌旁坐下后,陶沙还惦记着昨晚的事,忍不住问:“昨晚,你们有看见什么人影吗?” “人影?”童敏愣住,“什么人影?” “就从窗户外一下飘过去的那种。” 童敏噎了一下,露出惊恐的表情,当即看向身侧的林晓意:“昨晚你睡在外面,有看见吗?” 林晓意摇头。 “那你们呢?” “昨晚挺安静的,没什么动静。”余乔杉也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又皱眉道,“不过,有样东西,不知道你们看见了没?” 陶沙闻言,隐隐有了预感:“你是说……” 二人对上目光,心中了然。“眼睛。”余乔杉说,“好像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们。” “什么眼睛?”童敏被吓得搓了搓手臂,连粥都喝不下去了,“怎么你们一晚上看见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和晓意姐就什么都没看见?” 秦怀希则施施然剥着一枚茶叶蛋:“可能是你们睡得太沉了吧,今晚你们半夜睁眼看下就知道了。” 童敏眼睛上翻,似是想象了下那样的画面,顿时脸都绿了:“那我还是乖乖睡着吧。” …… 用过早点,因为昨日的经历,众人都清楚在这里的时间过得会特别快,一不留神就入夜了。讨论片刻后,还是决定分头行动,两人一组在村庄里寻找怨魂的线索,这样效率更高点。 余霖书带着余乔杉去找周永昌,而其余人则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府邸。 “你们往前走,我们往后走,待到日上中头再回来。”秦怀希指了指头顶的茫茫晴空,“如果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不敢碰的话,就先别碰,等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林晓意望了眼冷冷清清的四周,不由得叹气,“不过好像村民们都不敢出来,看样子我们得敲门去问了。” 童敏抱住她的胳膊哀嚎:“别吧,万一敲出个癫子,跟昨天看到的那个一样怎么办?” 提起昨天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陶沙眉眼微动,不由得和秦怀希对视了一眼。 那个管事的怎么说的来着,牠是周东生家的孩子,是吧? 而狐仙指名道姓要上供长男心脏的那三户人家里,周东生就是第一家。 秦怀希明白她意思,只朝她挑了下眉,陶沙敛眸,意味深长地轻笑道:“就是要敲出那几家疯癫了的才好呢。” 童敏:“可是,规则不是说……” “规则说,不可以和疯癫的村民对话,但没说不可以和疯癫了的村民家人对话。”陶沙笃定,“怨魂的秘密,一定藏在那三家人手里。” 四人在高大的宅门前分别,各自往一东一西方向走去。童敏仍抱着林晓意的胳膊,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她们。 也不知道林晓意突然喃喃了句什么,这两人身子同时一僵,随即抖得跟筛子一样往远处狂奔而去,扬起一片灰尘。 陶沙见状不禁抽了抽嘴角:“……让她们两个一起,真的没关系吗?” 秦怀希宽慰地拍了下她的肩:“你要相信中二少年的力量。” 她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沿着昨日去宗祠的路,找到那家染坊,至于能从里头的人嘴里问出些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村里巷道颇多,又铺着青石板,步调一重,脚步声便四下幽幽回荡着。陶沙抬头张望,一切犹如昨日进村时看见的那样,不少人家支着窗户缝,在悄悄打量着她们。 她低下头,面色不变,只道:“你觉得,这些村民知道多少呢?” 秦怀希将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姿势散漫的:“这个嘛……” 她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不慌不忙地和那些躲在窗户缝后头窥伺的眼睛对望着,“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至于这么害怕吗?怕也是分种类的,像他们这种怕,明显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陶沙想起昨晚看见的诡异人影,默然。 冷不丁传来阵阵浓烈的烧药草的味道,她一怔,循着这阵气味望去,不远处一座院落上空白烟袅袅,正是这户人家在烧着什么。 秦怀希仔细嗅了嗅后,默默捂住了鼻子:“熏艾叶的味道。” 二人来到这户人家前,敲了敲门。很意外,门一敲就开了,开门的是个面容和善的老妇人,眼睛通红,像是刚哭过。 她见了她们,神情惊惶,嗫嚅道:“二位仙姑,何事啊?” 陶沙问:“阿婆,你们这是在?” “驱邪。”老妇人擦了擦额角的汗,瓮声瓮气地解释,“我家两个小孙今早浑身直冒虚汗,一看就是被魇住了。” “魇住了?”陶沙顿了顿,“阿婆,那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老妇人却犹豫了,也不知在忌惮什么,往她们身后看了看,才侧过身来:“哎,好。” 院落形制单调,仅三间矮房紧紧挨着。堆满柴火的院子中间摆着口大缸,里头放着好几捆燃烧着的艾叶,那浓郁的辛味直冲天灵盖。 老妇人掀开床帘,给她们看了眼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个孩童。牠们额上冒着密汗,双眼紧闭,时不时抽搐一下。 秦怀希伸手探了探牠们的额头,神情微妙。 老妇人紧张地问:“怎么样,仙姑?牠们没事吧?” 她们只是玩家而已,又不是真的神婆。秦怀希看着床上这两个面色惨白的小孩,眼皮都不眨一下地随口糊弄:“唔,当然无碍,像这样歇息几日便好了。” “那就好。”老妇人终于放松下来似的,不住叹息,“我还以为,还以为牠们也给盯上了呢。” 陶沙抬眼看她:“盯上?阿婆,你以为牠们给什么盯上了?” 老妇人却不语,哆哆嗦嗦地往屋外看了一眼,才猛地将门关上。 “狐仙啊。”她将嗓音压得很低,混浊的眼珠子在微弱的光线里急剧颤动着,仿佛她声音一大,就会将什么东西招来一般,“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 陶沙说:“看出什么?” 老妇人凑近她,气音短促:“狐仙不是降罪,而是给脏东西缠上了。” 陶沙闻言,眼皮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她打量着老妇人惶惶不安的神色,继续低声询问:“阿婆,您说的脏东西,是指什么?” 老妇人咽了口唾沫,缓缓道:“有人先前死在了狐仙庙里。” “那人是谁?” 老妇人面上惶恐之色更甚,忙摆手道:“我不敢说,我不敢说,这事谁提谁死。” “阿婆,您不敢说,村里的其他人也不敢说。”秦怀希倚在床柱上,语气沉沉道,“那请我们出山,合着就是出来走一趟呗?若是弄不清楚狐仙为何性情大变,那恐怕就算是月姑,也无法免除这场灾祸。” 老妇人却不管她话里明显的威胁,只颤抖道:“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你们要问就去问族长,牠什么都清楚,牠什么都知道……” 陶沙皱眉:“阿婆,您就不怕您的孙子又魇住了?” 老妇人却跟没听见她们讲话似的,继续神神叨叨地重复着方才的话。 念着念着,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颤抖得更厉害了:“我们都会死,她想要我们都去死,狐仙,狐仙要杀了我们……” 床上躺着的两个孩童也猝不及防哭泣了起来,睁着涣散的眼,哀哀唤着:“有鬼,有鬼要来吃了我,救救我,呜呜呜,救救我们……” 被吵得头大的陶沙&秦怀希:“……” 看来游戏屋里头的角色回答什么,回答多少,都是有限定的。把该说的都说了后,无论她们怎么撬,也无法从中撬出更多的信息来。 陶沙叹了口气,不再追问这个问题,环顾屋内一圈后,转而问道:“阿婆,怎么您家里就你们三个人,孩子的娘和爹哪去了?” 此话一出,老妇人果然回神,缓了口气,道:“他们跟着村里的商队在外做生意,不过前阵子来了信,他们就要回来了。” 回来? 陶沙沉吟,难道是新的玩家? 老妇人说完,又自顾自去哄床上两个孩童去了,将牠们哄得平静下来后,又去取那口大缸里的艾叶灰,准备兑水给牠们喝下。 她们就在旁边静静看着,见老妇人去了院子里,陶沙才看向床上那两个小孩,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 小孩嗓音稚嫩,吐出的话却让人背后一凉:“有鬼,鬼拿着刀,想要砍死我们,呜呜呜……” “什么样的鬼?” 小孩甲:“脸白白的。” 小孩乙:“头发长长的。” 小孩甲:“头好像要断了一样。” 小孩乙:“浑身淌着血。” 说着说着,眼泪泡一涌,牠们再次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乖孙,乖孙不哭哦。”老妇人连忙端着两碗兑了艾叶灰的水走进来,挨个哄着牠们,“不哭,不哭,阿嬷在,阿嬷帮你们把鬼赶走……” 两个弄哭小孩的罪魁祸首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这才悻悻地同老妇人告了辞,往院子外走去。 秦怀希道:“估计每个村民能说的信息都不一样,多问几个吧。” 陶沙:“嗯。” 她仰起头,望了眼寥廓的天际,时有黑色的鸟一掠而过,远处青山重重,恍如隔世。 “在想什么?”秦怀希将她搂进怀里,问。 “我在想,那个缠上狐仙的脏东西,和游戏任务里让我们超度的那个怨魂,应该是同一个吧?” 陶沙咬了咬唇,低喃,“死在了狐仙的庙里……多半,是被人谋杀的,所以才会有怨气。” 秦怀希难得正经地和她讨论了下:“那么,是复仇喽?” 陶沙点头。 如此一来,凶手也显而易见了。如果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何至于被特意点出来,要牠们家中长男的心脏来祭祀呢? 想到这,她不禁加快脚步,带着秦怀希往昨日见过的那处染坊走去。 只是这村庄奇大,宅屋的形制也差不多。出了那老妇人的家门,她们竟有点分不清方向。 胡乱走了一圈后,陶沙:“往左?” 秦怀希:“右边吧。” 两人猜了下拳。陶沙微笑:“左。” 穿过左边的小巷,总算到了处开阔的地方。眼前有个水塘,也是昨日经过的,她们正想着再往哪处走比较好,猛不防听见几声直冲云霄的尖叫。 “啊啊啊!” “快跑!” “要死要死要死!我的老天娘啊,怎么老是撞鬼啊!” 这说话方式,显然不是村庄里的村民发出的尖叫声。再仔细一听,二人面色微变,情不自禁往那处跑去。 陶沙边跑边感叹:“你不是说要相信中二少年的力量吗?” “这,”秦怀希摸了摸鼻子,“我只能说一句希望人没事吧。” 绕过这处水塘,直奔后头林立的屋邸。没跑几步,就见一砖雕随墙门前,童敏和林晓意正蹲在那气喘吁吁地拍着胸口,看样子吓得不轻。 而她们身侧,竟还围聚着一群人,锦衣佩玉,腰间束着长剑,模样与村民明显不同,正探头探脑地往她们身后的宅邸大门内望去。 “怎么了?”陶沙径直走到童敏旁边问,“看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井,里面有口井。”童敏喘着粗气,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在冒血水,哎呦我真的,我的小心脏,而且我们还看见有个女人站在井那里,还好她没追上来……” “就在这座宅子里?” 林晓意:“当然。” 陶沙扫了眼这座宅子,它比她们先前见过的屋舍,甚至是族长的宅邸都要大的多。光是门墙上的砖雕,都是精雕细琢,琉璃瓦高罩楣头,不过看样子应该没人住,门墙间隙皆是荒芜的气息。 她在那打量宅子,秦怀希则双手抱胸,瞥向了这群人,道:“你们不是村民吧,也是玩家?” 人群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个中年女人走上前道:“是。” “就是村民说的,从通州来的那支商队?” “对。”女人也反问,“你们就是神婆吧?” 秦怀希点了点头:“你们怎么在这?” “听说村子里有点异常,我们就出来看看情况。”女人看了眼仍蹲在地上的童敏二人,有点尴尬地轻咳道,“结果逛着逛着,突然听到有人尖叫,就赶过来了,还以为是村民,没想到……” 童敏抬头,感激涕零地看着她:“刚刚吓死我们了,我还以为我要噶了,还好跑出来看见有人在。” “呃,所以,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女人面色却变得古怪起来,“冒着血水的井,和女人吗?这也太诡异了吧!” “诡异?”秦怀希挑眉,“本来这村子就是很诡异的,你们听说过狐仙吗?” “当然,这不是这个副本的名字吗?” “狐仙降罪,这些诡异的场景其实都不算诡异。”秦怀希说,“方才我们两个人来的路上,还遇见两个魇住的小孩呢。” “魇住?什么意思?” 秦怀希气定神闲地解释:“就是被鬼吓到了。” 不料此话一出,人群里有个年轻男孩瞪着眼睛开口道:“鬼?什么鬼?你们是说,这个村子里有鬼?” “……”陶沙闻言,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向他们,“一开始游戏给的提示不就说了吗?很明显,这个村子里就是有鬼的啊。” 这群人却小小的骚.动了起来,表情看着惊恐又不可置信。 秦怀希也收起了那散漫的态度,皱眉问:“难道说,你们的游戏提示没有告诉你们狐仙降罪的事?” 中年女人艰难地点了下头:“是的。” 她眨了眨眼睛,又和陶沙对上目光,彼此眼神都很诧异。 看来,不仅不同的队伍拿到的任务会不一样,就连给的游戏提示都不一样呢。 8、狐仙7 肉眼可见的,这群人脸色都白了。 “我们还以为村民们说的狐仙、神婆什么的都是假的,只是他们迷信罢了。”中年女人说着后退了一步,显然对童敏她们身后的这座宅子起了避讳之意,“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不光是她,原本探头探脑观望着的那群人也一下溜出好远。刚刚还不知道村里有鬼,只当是看热闹,现在知道了,可不得躲远点吗? 秦怀希笑了一笑:“迷信?” 她不以为意地抬抬眼皮,乜了眼面前如棋盘堆叠着的黑瓦白墙,“这个游戏都能把人弄进这种地方来,多个鬼而已,也不算什么吧?” “我们还以为这个副本只是个寻宝游戏。”人群里,有个模样文秀的少年走上前来,温声开口,“进村后有两个叫周远骞和周高平的人来接待我们,我们见这村里家家屋门紧闭,便询问牠们缘由,结果牠们什么都不肯说。” 她无奈地低叹了一声,“直至方才外出打听,我们才听说狐仙和神婆的事,但问的这些村民都语焉不详,只说什么狐仙作怪请了神婆来,我们听不大懂,才以为是村民迷信。” 陶沙问:“所以,你们的游戏提示是什么?” 少年看了眼身后的人群,斟酌道:“大概就是说这个村子专门生产一种布料,叫过云锦,扬名天下,其中又以一色闻绝,为过云青。我们是来收取布料的商队,但此行其实另有目的。” 陶沙:“那,你们的任务……” 少年点头:“就是刚刚说的,寻宝。游戏提示说村里藏着一笔财宝,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这笔财宝。” 秦怀希闻言咋舌:“怪不得,你们会以为这是寻宝游戏。” “你们的呢?”少年问,“难道是降鬼?” 见这群人这么懵懵懂懂的样子,陶沙也放下了戒心:“差不多,任务是超度怨魂。” 她将游戏提示粗略地讲了一下,果然见这群人的脸色白上加白,不住地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祭祀,怨魂……”少年的反应还算镇定,只有点不可思议,“总感觉,你们的任务比我们难多了。” 陶沙轻咳一声:“反正村子里不太安生,你们注意安全。对了,你们的游戏规则是怎么说的?” 两人对了对,发现游戏规则倒是差不多的。 陶沙往人群那瞥了一眼,加上这少年正好九个人,不禁疑惑,那道怪声音不是说六人一队吗?难道,是多支队伍凑在一块获得了相同的任务和提示? “你们不是一队的吧?”她问。 少年愣了下:“什么?” “就是在初始房里分的队伍。”陶沙示意了下身后的秦怀希等人,“喏,我跟她们就是一队的,六人一队,但你们这队人数还挺多的。” 少年失笑:“我们是两支队伍,但在这个任务里被分到一起了。” “那剩下的三个人,都是被分去做村子里的npc了?” “嗯。”少年道,“刚刚确实遇见了个我们队的队友,牠在这里做马夫,问牠话,牠只战战兢兢地说有规则限制,不敢多说。” 陶沙想起了那个与女儿分离的女人,很可惜,人群里并没有小女孩的身影。 “你们队里,有没有一对母女,孩子只有五岁左右?” 少年摇了摇头。 “那另一队呢?”陶沙看向人群。 “小女孩?”中年女人出声说,“没有小女孩,我们队只差一个人,是个男的,不知道去哪里了,到现在都没有碰上。” 看来,这俩不是一支队伍的。 陶沙莫名地想叹气。 “你们也是沙滩上的游客?” “对。” 果然大家都被一锅端了。 陶沙往身旁看去,刚撞鬼跑出来的那两个家伙还蹲在宅邸门前平复呼吸。 她走过去试着将童敏扶起,结果这货的两条腿就跟面条一样,捋都捋不直,才把她扶起来,又软软地滑了下去。 “我再坐会吧,反正她总不能追出来。”童敏眼泪汪汪道,“太吓人了,真的,那绝对不是人,那就是鬼。” 林晓意亦是满脸的生无可恋,蜷缩在角落里一抽一抽地打着嗝。 “还好吗?”陶沙问。 “老,嗝儿,毛病了。”林晓意苦笑着捶了捶胸口,“一受惊吓,嗝儿,就,嗝儿,打嗝。” 陶沙拍着她的肩,帮她顺气。秦怀希则走近宅门,跨过门槛向里头望去:“井在哪里?” “在最里面。”童敏道,“我们一开始也是啥都没看见,结果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口井,和一个女鬼……” 陶沙:“女鬼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童敏纠结地回忆了一瞬,“浑身湿淋淋的,好像是个妇人模样。” 陶沙眯了眯眼,又问:“是不是手上还拿着刀,头好像要断了一样?” “没有。”童敏惊恐地咽了口唾沫,“为什么这么问,这也太吓人了吧?” “方才我们问了两个撞鬼魇住的小孩,牠们说看见的鬼就是这样的。”秦怀希耸了下肩,撇嘴道,“是鬼会变幻模样,还是村里其实有很多不同的鬼?” 童敏:“……”她默默挪动屁.股,离宅子大门更远了些。 秦怀希转过头去,静静注视着宅邸深处,若有所思。陶沙来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手臂。 “要进去看看吗?”她问。 秦怀希低头看向她,笑了一下:“你不怕?” “就在这附近走一圈看看,不深入。”陶沙说,“况且,我们的任务可是超度怨魂,迟早要直面这些鬼的。” “行吧。”秦怀希回头,口吻散漫地问了句,“有谁要一起进去找找线索的吗?” “……”人群鸦雀无声。 “那你们别走远哦。”秦怀希不甚在意地搂过陶沙,“我们进去看看。” 童敏看向她们的眼神活像是在看去赴死的勇士,充满了敬畏和佩服,挥泪告别道:“有事记得大叫一声,我们虽不能进去帮你们,但也能及时逃走。” 秦怀希微笑:“谢谢你,我的好队友。” 她忽然松开陶沙,快速走过去揪起童敏的后领子就将她拖了进来,“但我们好歹是一个team的,还是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了。” “啊啊啊!晓意姐救我!”童敏顿时惨叫着抓地,留下道道深痕,“哒咩哒咩哒咩!再撞一次鬼我真的会死的!” 林晓意还在打嗝,闻言只淡定地朝她们挥了挥手。 童敏:“……” 三人就这么和谐地往宅子里走去,脚下鹅卵小径幽长曲折,两端却荒草野长,几乎漫过膝盖,看得出许久未经打理。 时有阴风寂寂而过,和着童敏的惨叫声更显凄凉。 不过屋宅内萧瑟归萧瑟,布设却极典雅,四周花藤薜萝绕墙攀缘,再往前去,越过海棠形洞门,可见眼前厅堂阔气大方,立有朱窗彩柱,廊前树影婆娑,雪石依依。 只是这厅堂内空空荡荡,不见桌椅等物什,墙上也留着许多方方正正的印子,着实奇怪。 “这间屋子你们有进去看过吗?”秦怀希问。 童敏哀怨地摇头:“没有,我们就在外面随便看了眼,然后就绕到后面去了。” “那进去看看吧。” 三人正要入内,身后却响起沙沙足音。回头望去,正是方才与她们谈话的那名少年。 “我也进来看看吧。”她温和地笑说,“人多一点,有鬼也不怕嘛。” 陶沙对她的印象还挺好,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薛朝露。”少年道,“你们呢?” 秦怀希笑眯眯地抢先开口:“大浪。” “……”陶沙闭了闭眼,认命道,“陶沙。” 薛朝露顿了一下:“呃,你们是好朋友?” “嗯哼。”秦怀希对她们的关系一向毫不掩饰,“比好朋友还要好一点。” “她们是对臭情侣啦。”被秦怀希拖着的童敏一脸残念,“小姐姐你好,我叫童敏。” “哦,情侣。”薛朝露失神一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莫名怅然了下来,“那你们挺幸运的,至少身边有认识的人。” 四人进入这座厅堂之内,里头光线较外头暗一些,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灰尘,童敏打了个喷嚏,不住地揉着鼻子抱怨:“这儿起码有半年以上没人住了。” 陶沙看着墙上和地上残留的印子,皱眉:“这里原先应该放着许多东西的。” 秦怀希扬眉:“东西呢?” “肯定是被搬空了。”陶沙说,“我们得弄清楚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谁,而这家人现在又去了哪里。” “搬家了?” 陶沙叹了口气:“这里是村庄,没人会愿意搬家的。” 她绕着堂内慢慢转了一圈,“我觉得,更像是原先住在这座宅子的人死光了,然后里面的东西被村民们分了……如果能找到宅子的主人问一问就好了。” “你是说,那个站在井边的……女鬼?”童敏开玩笑说,“我们该不会还要去问她吧?” 陶沙不说话了,只屈起一只手放在唇边,静静注视着她,一个沉思的动作。 “难道我们,”童敏面如菜色地重复,“真的要去问她吗?” 陶沙仍是不语。 “……”童敏投降似的举起手,“我可以给你们指个路,但我绝对不会再去一次了。” 三秒过后,宅邸的上空再次传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不!!!” 虽然万般不情愿,但童敏还是被拖着给她们领了路。 “就当是试炼。”陶沙安慰她,“我们已经来了这种地方,以后出现的东西只会更恐怖。” 童敏深深吸了口气,涕泪纵横地看着她:“那你们看,我背对着。” “好的。” “悄悄地。”童敏终于站起身来,走在她们稍前方,蹑手蹑脚地往宅邸深处走去,借着路上的门洞和假山掩藏身形,“悄悄地接近她,不要惊动她。” 越往里走,越觉得阴风阵阵。 渐渐的,天光也跟着黯淡下去,日头被厚密的云层遮蔽,一切看着紫黝黝的。 咔嚓。 众人霎时一个激灵,秦怀希淡定地收回脚,说:“抱歉,踩了根树枝。” 她身姿高挺,头顶发髻微散,落了几缕贴在腮边,扣在臂弯的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整个人散漫极了。 陶沙暗暗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使坏吓唬人,秦怀希只无辜地眨了眨眼。 一路小心翼翼地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座屋前看见了那口水井,它掩映在几株枝繁叶茂的翠柏下,周围樊篱丛立,堆着几捆柴火。 她们躲在屋子的拐角后面,童敏都不敢再看那口水井,一走近就闭上眼睛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就在前面,你们把头伸出去就看见了。” 秦怀希将陶沙挡在身后,兴致阑珊地往水井那投去一眼。 “嗯,是有口井。”她啧了一声,“但是没冒血水啊。” 童敏颤声:“那女鬼呢?” “有的话我会这么冷静吗?” 陶沙也大着胆子探出头看了看:“确实没有。” “怎么会?”童敏挤过她们中间,将头夹在两人胳肢窝下面,朝那里望去,“咦,我们明明看见了的……” “知道你们看见了,没怀疑你们。”秦怀希说,“应该就是那个鬼想要吓吓你们吧。” “怎么可能,哪里有这么无聊的鬼!”童敏嘀咕,“我还是觉得很恐怖,先走吧。” 秦怀希把她的头往后一推,看向陶沙:“来都来了,要去看看这口水井吗?” 陶沙犹豫一瞬,点头。 “你们疯了?”童敏不可置信地,“等下鬼把你们拖进井里了怎么办?” “为什么你觉得鬼就是想要来害我们的呢?”秦怀希仰起头,鼻尖动了动,像是要嗅清楚隐藏在这里的某种味道一般,“可能她想告诉我们什么,要给我们传达信息呢。” “那你们去看。”童敏抱紧薛朝露的手臂,“我和这位小姐姐待在一块。” 陶沙和秦怀希对视了一眼,两人随即依偎着走向那口水井。 残风卷过树梢,枝叶沙啦作响。水井的轱辘上锈迹斑斑,苔痕密布的井壁边缘不知为何缺了一角。 两人来到井边,弯腰望向里面。 童敏:“看见什么了?” 秦怀希:“尸体。” “……”童敏用力咽了口唾沫,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然后呢?” “尸体在动。” 秦怀希还算镇定地抬起手,默默揽过陶沙的肩把她往后带,“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这个鬼确实想杀了我们。” 9、狐仙8 趁尸体爬出水井前,四人拔腿就跑,上了马达一般,往宅邸大门的方向狂奔而去,速度快到只留残影。 “我发,发誓……”童敏跑到最后脱了力,几乎是爬着越出那道门槛的,嗓音嘶哑地说,“我绝不会再进到这里面了。” 仍守在宅邸附近的众人纷纷朝她们投来关注的目光,或惊或惧。 陶沙和秦怀希她们垫后,跑出来后顺势将身后那两扇大门牢牢合上,这才松了口气,靠在厚重的门板上平复过快的心跳。 二人歪着身子面对面,回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表情都不大好看。 “老实说,看着有点像小悠养的那条玉米蛇。”秦怀希气喘吁吁之余还不忘吐槽,“她绝对想爬出来。” 陶沙难得赞同了她这发散的想象力,叉着腰道:“确实很像。” 白凌悠,她俩的圈内共同好友,为爬宠爱好者,这家伙经常在好友群里发她拍的宠物照。 “你们还好吗?”林晓意关切地问,并不意外她们的惊慌失措,“你们也看到了,对吗?” “嗯。”陶沙仍喘着气,有点费力道,“不过有点不同,我们是在那口水井里看见她的,确实是个妇人模样,睁着眼睛,看着很……呃,怨气冲天的,而且她的脖子还在往井口伸长,我想,她应该是准备弄死我们的。” 林晓意咽了口唾沫:“还好你们跑了出来。” “你们也是。”秦怀希已经平复了紊乱的呼吸,斜着眼,往高墙后头投去一眼。 大门合上后,能窥见的也只有那几丛挺拔参天的树荫,宅邸一如最初,荒芜却平静,在围墙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眸色深沉,很快又撇了下嘴,满不在乎的样子,将手搭在了陶沙的肩上。 陶沙随便她搭着,只挠了挠额角,觉得头疼。 原本还以为这鬼是来提示她们什么的,没想到一出场就这么残暴。看来,想要找信息,还是得乖乖去问那些村民。 林晓意无奈地开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指了指宅子,“既然里面藏着鬼,那它明显是个很重要的地点吧?” 陶沙沉吟片刻,叹道:“或许不靠近那口水井,就不会有事……但,现在还是先别进去,我们去村里的其他地方看看吧。” 见她们要走,那群扮演商队的人也嘀嘀咕咕了起来,讨论该去哪里找线索。当然,当务之急还是先远离这座闹鬼的宅子。 人群散乱地挪动步子,往某个方向走去。 陶沙见状眉眼微动,叫住了薛朝露。 “你觉得你们要找的财宝,会和狐仙降罪的事有关吗?”她意有所指地说,“我想是有关的。” 薛朝露欲言又止。 陶沙微笑起来:“你们队叫什么名字?” “你是说,最开始让我们输入的那个?” “嗯。” 薛朝露摸了摸鼻子:“呃,‘希望能活’队。” “好名字。”陶沙看了眼她身后的人群,“这个村子很诡异,指不定哪里会冒出个疯子或者鬼来,记得提醒你的队友们谨慎行事。另外,我想我们应该分享信息。” 薛朝露想了想,点头:“好。” “我是说,全部的。” 薛朝露又点了下头:“好。” 陶沙便问:“游戏提示有告诉你们财宝的下落吗?” “它只告诉了我们财宝的来源。”薛朝露回忆一瞬,说,“这个村子曾有人考取过功名在朝中为官,但后来此人突然辞官还乡,做起了布匹的生意,有传闻说是此人意外得了一笔财宝,这才急着还乡避世的。” 秦怀希从背后搂着陶沙,懒洋洋地问:“那牠的名字是?” 薛朝露:“没有说,但既然牠做过官,在村里肯定也是声名显赫的,一问就知道了。” 这倒是。 当官的辞官还乡,做起了布匹生意,手里还有一笔财宝…… 陶沙屈指抵住下颌,回头看向这座雕梁绣户、难掩华贵的宅邸,缓声道:“那么,这座宅子的主人,会不会就是牠?” 薛朝露微顿,接着眼睛一亮:“我想是的。” 但随即她又咬住唇,皱眉道,“但是,这家人应该都……都死了,里面的东西也被搬空了。” 最重要的是,里头还有鬼。 还是会从井里爬出来的那种。 不过不管如何,这座宅子里秘密甚多,她们迟早要再来探查一遍的。 分别前,陶沙也给了对方自己琢磨再三得出的信息。 “如果遇见族长的话,小心点。”她语气晦涩道,“牠可能不是人。” 目送这帮人离开后,转头看去,就见那两个才得知此事的自家队友正齐齐笼罩在不可言说的阴影下,面如土色。 “啊?”童敏坐在地上,嘴惊恐地瘪成了一条波形,“那个族长居然不是人吗?看不出来啊……” 秦怀希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似乎也早就猜到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牠府上的下人都这么战战兢兢的?” 林晓意插话:“说起来,牠那管事也挺奇怪的。” 秦怀希随口说:“估计也不是人吧。” “……”众人同时沉默下来,神情一言难尽。 商量了一阵,还是打算一起去昨日看见的那家染坊看看。 童敏腿还是软的,挂在林晓意身上,气若游丝道:“刚才那两顿跑,已经是我一年的运动量了。” 林晓意缩着脖子,好脾气地扛着她:“你们年轻人还是得多运动,等你们上班了,就知道要跑的地方多了去了。” “呵,不可能。”童敏幽幽开口,“以我的专业,要么在银行的柜台后面坐到死,要么在公司里给老板做假账做到蹲局子。” 其余人:“……” 她小嘴叭叭的,又问:“晓意姐,你原先是干啥的?运动员?” “……鬼个运动员,我哪里像运动员?” “你不是说你经常要到处跑吗?” “差不多,比运动员还苦。”林晓意说着情不自禁仰起头,眼神里是独属于打工人的沧桑,“房产中介,每天都忙着给客户介绍房源,从城东跑到城西。” “噫,好辛苦。” 林晓意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哼了一声:“所以我辞职了。” “那你以后打算——”童敏问到这,突然就哑火了,不甚自在地抓了抓脖子后,将头扭到一边去。 她话虽没说完,但林晓意也能猜出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想问她以后打算再做什么工作罢了。 只是如今她们都进了这鬼地方,有没有命回去还不知道呢,又何谈“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林晓意低低地叹了口气,怅然道,“现在活着要紧。” 这两人都禁不住陷入淡淡的忧伤之中,步伐也越拖越慢。 秦怀希还跟个大型玩偶一样趴在陶沙身上,走得却比她们快得多。她微微侧过头看着逐渐被甩在身后的童敏二人,猛不防直起身来,停住了脚,故作错愕地指向她们。 “咦,大门怎么开了……呀,怎么还有个头探出来?” 听一向无所畏忌的人突然这么开口,童敏和林晓意顿时犹如过电般打了个激灵,头发都快给吓炸了,撒开蹄子就往她们这跑了过来。 边跑还边回头,见宅邸的大门仍紧紧闭着,那害怕的神情当即凝固在脸上。 陶沙:“……” 她深知,这人欠欠的劲儿又上来了,忍不住用手肘怼了秦怀希一下,朝童敏她们歉意地笑了笑后,压低声音道:“再玩等下挨揍了,我可不帮你。” 秦怀希咂咂嘴,没骨头似的又重新趴回了她身上:“随时调动队友的积极性,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 紧赶慢赶,终于在连甍接栋的屋舍之间寻到了那处染坊。 不过令她们意外的是,此时染坊门户大开,不仅如此,里头还吵吵嚷嚷的,还夹杂着妇人哭诉的声音。 四人悄悄地摸了进去,就见那摆着数顶竹木架子,晾晒着彩丝锦布的院子里赫然挤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木沸腾过后的味道,好些个穿着短布衫的染织工匠围在角落里的一间矮屋前头,神色惊惶不定。 她们躲在一口巨大的陶制染缸后面,正要走过去,却见矮屋前走出两人来,正是余霖书和余乔杉。 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人,最抢眼的就是族长周永昌,一个模样颓然的男人,还有个拿着手帕暗自拭泪的女人。 四人正暗中窥探着,余乔杉却眼尖地察觉到了她们,面色不变,只悄悄朝她们比了个“先走”的手势。 陶沙看这情形,也猜出了个大概,用气音对其余人低声说:“去外面等吧。” 四人只好出去,来到染坊后头,蹲在墙根耐心等候。不过片晌,余乔杉迈着大步朝她们这匆匆走来。 她本就是偏严肃的长相,浓眉修长,额头平阔,唇线的弧度微微向下,此刻不说不笑的模样更显严峻。 “是昨日那个疯癫的男人死了?”陶沙问。 余乔杉点头。 “怎么死的?” “自杀,自己撞墙上死的。”余乔杉说,“你们走后,我们原想从周永昌嘴里问出点东西的,可惜牠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问不出什么,我们就让牠带我们去了狐仙庙。” “那庙我们暂时没看出古怪,回来的路上就遇见这家人来找我们,说是孩子死了,请我们来看看。” 陶沙拢了下眉:“那这家人有说什么吗?” “刚刚跟在族长后面的那个就是周东生,死的那个叫周良,是牠唯一的孩子。”余乔杉沉声道,“周东生嘴巴也严,我们盘问了半天,牠也只说这一切都是牠的错,是牠害死了儿子,不过,周良牠娘倒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念叨了许多话。” 她默然一阵,试着模仿了下,“就是那个女人杀的,我的孩子呜呜呜,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这间坊子抢过来,周东生,你还我的孩子,不,不光是阿良,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虽然能看出她已经尽力在模仿得声情并茂了,但无奈她那张扑克脸上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讲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微微脸红了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了。”她说。 陶沙轻咳一声:“那么也就是说,这间染坊原先并不是牠们的。” “嗯。” “不是牠们的,那会是谁的?”童敏捧着自己的脸,“那个女人又是谁?” “这些人不肯说,不过周永昌的反应很奇怪。”余乔杉皱眉,“当时大家都在察看周良的尸体,牠站在角落,好像在笑。” “……” 余乔杉努力调动自己面部所有的肌肉,摆出了一个表情:“当时牠就是这样笑的。” “……” “有点嘲讽,又有点痛快。”林晓意认真地盯着她的表情,试图分析,“而且,还有点恨意。” 童敏懵了:“啥啥啥,我咋看出来这就是个笑?” “相信我,我之前干的那一行,察言观色就是我的日常。”林晓意说,“这个族长的笑绝对没这么简单,牠肯定是恨着周东生这一家人的。” “或者,不止是周东生这一家。”陶沙忽然开口。 秦怀希低头看她,轻轻笑了一声:“你是说……” “牠恨着整座村子的人。” 童敏懵上加懵:“牠不是族长吗?” “先前不是说了,牠可能不是人。”陶沙缓缓道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我想,牠应该是被鬼附身了。” 余乔杉:“说不定就是牠本人与村子有什么恩怨呢?” “不,游戏提示说了,是族长请神婆出山的。”陶沙解释,“如果牠本人与村子有恩怨的话,何必要请神婆来呢?” “所以说,鬼是在族长请神婆出山后才附在牠身上的。”童敏悚然,忍不住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怪不得,问牠什么都不肯说……” 陶沙轻叹:“而且我想,附在族长身上的,其实就是我们要找的怨魂了。” 众人静默,回想起进村后同周永昌接触的种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等一下,还有件事我们得清楚……”秦怀希忽然开口,她神色散漫,眼神却很犀利,“游戏提示可没说只超度一个怨魂,就目前来看,村里至少藏着两个鬼。” “……” “老天。”童敏深深吸了口气,低声感慨,“这村子还真是人杰地灵,群鬼荟萃啊。” * 抬头观望了下天色,日上中天,晴光蜺翠。看着这一天才过去一半,但众人心里都清楚,一过晌午,日头就会沉得格外快,而入了夜,村民们都睡了,也打探不出什么。 回周永昌府上用过午饭后,众人又准备悄悄出府,然而还没出门,耳边陡然间又响起了那道冰冷的提示音。 “神婆进村后探查了两日,仍找不出狐仙降罪的原因。村里怪事不减,不少人还撞了鬼,甚至有疯癫的村民因此死去。” “为安抚村民,神婆一行人决定发放护身符,为村民们消灾祈福。” “……” 众人愣神间,童敏最先反应过来,抖了抖袖子,说:“好像有东西在里面。” 掏出来一看,正是一捧叠成三角的黄色符纸,符上用朱砂描摹出了雷、火、风及三台星君的咒令。 还以为这游戏给个提示就算了,没想到还有活要她们去干。 “走吧,发符去。”秦怀希揽过陶沙的肩背,将她往一处方向带,朝其余人挥了挥手,“我们往这发了,你们随意。” 挨家挨户地敲门发符,与此同时,也不忘向村民们打听点消息。 如她们所料,这些村民们能回答什么,回答多少,都是有限定的。 一旦她们问得多了,这些人要么缄默不语,要么就开始神神叨叨地来回重复嘴里的话。 二人见状头大,把符纸一给,人就溜了。 接连问了近十家,才终于问出点有用的消息。 “死在狐仙庙里的那个人呐,是个从村里出嫁不久的新妇。”一个没牙的老翁颤颤巍巍地说,“她,她是自尽在庙里的。” “自尽,怎么自尽的?” 老翁眼底尽是恐惧,抬起手,比划了下自己的脖子:“拿着柴刀,抹脖子了。当时庙里全是血,还是族长牠们去收的尸。” “那新妇为何自尽?” 老翁摆摆手:“这不能说,这不能说,谁说谁死……” “行吧。”秦怀希早已对这些村民的讳莫如深见怪不怪了,只淡定地将符纸递给了牠。 “都是那三家人造的孽。”老翁浑浊的眼珠子僵硬地转着,嘴里不住叨咕,“都是牠们造的孽……” ……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阴风凄迷,从面上冷冷刮过,恍惚间陶沙捂住了脖子,总觉得那里像是被一柄尖刀狠狠剐开了般,寒气涔涔的。 “天要黑了。”秦怀希说,“先回去吧。” 陶沙闷闷地嗯了一声。 晦暝的光线里,不远处正迎面走来一队人群,正是薛朝露一行人。各个垂头丧气,很是疲惫似的。 “要护身符吗?”秦怀希双指夹着一枚符纸,拖着调子道,“大师开光,护身驱邪,童叟无欺,只要998,让你把平安带回家。” 为首的薛朝露愣住:“什么?” 陶沙思索道:“玩家应该不用给吧?” “也是。” 话虽如此,但她们还是好心地发了几枚给这行人。 “有打听到什么吗?”陶沙问。 薛朝露道:“问到了那个辞官还乡的人的名字,叫周修平,不过牠十年前就病死了,只留下一对妻女。” “那这对妻女呢?” 薛朝露摇了摇头:“提起她们,村民们好像都很害怕,我们怎么问,他们都不肯说了。” “妻女,妻女……”陶沙低喃,微微抬起下颌,远眺村庄,黯淡的一点光凝在她眼瞳里,雾蒙玻璃一样的质地。 秦怀希转头觑了她一眼,知道她的女朋友又神游天外,陷入沉思了。 她挑了下眉,也不打扰她,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玩着那些符纸,像是玩牌般,动作花样又利落。 “至于财宝的消息,村里好像根本没人听过。”薛朝露说着,不禁泄气,和她身后的人群一样忧心忡忡的,“看来,还是得进那座宅子里找找了。” “明日再在村里问问吧。”秦怀希说,“不至于什么都不告诉你们,在村子里问个遍,总能问出来的。” 薛朝露:“嗯。” “对了,村里死人了,你们知道吗?” 人群一怔。 秦怀希又不紧不慢地笑了笑,将方才得到的消息大致说出后,这才悠悠添上一句:“我想,你们应该重点去问问周东生家,你们是前来收取布匹的商队,牠们对着你们,可能会愿意多说些。” 和这群人再次分别后,暮色四合,周围已然暗得难辨路迹。 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晃晃悠悠,照得脚下的路都红透透的。夜空寥廓,半点星子也无。 一片死寂中,偶尔响起窸窸窣窣的爬搔声,像是有东西在暗中窥伺着她们,视线吊诡而阴森。 在夜沉得更深之前,她们及时赶回了周永昌的府上。 晚饭已经备好,府上却不见周永昌和那管事的身影。众人并不在意,只安安静静地用了饭,回屋歇息去了。 陶沙被秦怀希拢在怀里,睡得还算安谧。 但没过多久,她还是动了动身子,醒来了。 有人在哭。呜呜咽咽的,仿若受了委屈的孩童,在幽幽泣诉着。 抬头望去,窗外人影扑朔,鬼气森森地舒展着那蓬松的尾。 是,狐仙吗? 陶沙拧眉,起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一条手臂却冷不丁横在她面前,懒懒道:“走吧。” 陶沙低头看着不知何时醒来的秦怀希。她半掀着眼皮,困乏极了的模样,正不住打着呵欠。 “走哪去?”她问。 “人家来赴约了,走吧。”秦怀希嘟哝,“不去一次就每晚都把人吵醒,怪烦人的。” 陶沙:“???” 10、狐仙9 鬼影果然在窥探着她们。 二人甫一下床,再往窗户那看去时,已不见鬼影的踪迹。 秦怀希打开屋门,毫不意外地挑眉道:“在院子门口等着我们呢。” 陶沙系好襦衣,跟着探头出去看了眼。 不远处云深夜重,院子里点着的灯笼未灭,烛火幽暝,隐隐勾勒出了一道惨白的身影。 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乌漆漆的眼瞳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里头没有半点活气。 但不难看出,她似乎没有恶意,只这样静静地站在那。 秦怀希取了一盏挂在檐下的灯笼提在手里,另一只手则和陶沙的手十指交握,牵着她朝鬼影走去。 鬼影背后再次升起巨尾,如同飞鸟的宽大双翼,几乎遮蔽住整座院落。她抖了抖身子,往后一退,直直穿过院子大门,消失了。 二人对视一眼,推开院子大门,跟了上去。 鬼影一直和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等她们跟上以后,才幽幽现身。 “她要带我们去哪里?”陶沙呵出一口热气,牙关紧绷,“她的脖子,你看见了吗?” 秦怀希:“当然。” 很明显,她应该就是那个在狐仙庙前挥刀自尽的新妇。那面容也是分外年轻的少年模样,只是神情僵硬冰冷,看着木木呆呆的。 陶沙只觉得到的信息越多,疑点也跟着越多了起来。 好端端的新妇,为何会自尽?她又嫁到了谁家? 她想起不久前薛朝露一行人告知给她们的事,转了转眼珠子。 十年或者更久之前,塘周村有人辞官还乡,此人名为周修平。周修平疑因意外得到一笔财宝才急着回乡的,回乡后从事布匹生意。 但牠竟病逝了,还留下一对妻女。 她们先前进入的那座荒废的宅子,显然就是这周修平一家的住处。 牠病逝了,那牠的妻女呢? 水井里的女尸,自尽在庙里的新妇,还有被夺走的染坊…… 陶沙刚有点眉目,秦怀希忽然拽了一下她,轻声说:“小心。”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差点撞墙了。再看鬼影,正站在府邸的大门前望着她们。 “她……”陶沙停顿一瞬,才说,“应该就是周修平的女儿吧。” 秦怀希搂着她腰,免得她又发呆到差点撞墙。“嗯。”她说,“那个水井里的女尸,就是她的母亲吧。” 所以,这母女二人也都死了,那座宅子才因此荒废了。不仅如此,她们死后,宅子里的陈设还都给搬空了。 二人默然,见鬼影又消失不见,犹豫片刻后,来到宅邸大门前拉开了门栓,迈出门去。 入了夜,整座村庄就跟无人之地似的,连刮过的风都格外的凉飕飕。 野猫在屋脊上嚎叫着,活像是婴儿在哭,听得人头皮发麻。二人跟着鬼影亦步亦趋地走着,冷不丁从斜前方的角落里窜出一个黑影来。 “……”陶沙捂住嘴,愣是把尖叫咽了下去。 这大半夜的外出,本来就够恐怖了,再这么一叫,鬼知道会把什么东西叫来。 “是只猫。”秦怀希提高灯笼照了照,“黑猫。” 陶沙定睛看去,那只黑猫果然黑不溜秋,要不是舔毛的动作,几乎看不出它是个活物。 它蹲在她们面前,也不走,就甩着尾巴看着她们。 而不远处,鬼影再次停住,示意她们跟上。 秦怀希弯腰,摸了摸黑猫的头:“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们不要过去吧?” 黑猫懵懂地看着她,舔了舔她的手心。这小猫咪还挺亲人,和这座诡异的村子真是格格不入。 “去去。”秦怀希拍了下它的屁.股,把它赶走了。 她们定定神后,又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不知多久,眼见着周围屋舍愈渐稀少,林木繁杂。鬼影终于停了下来,很快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她们抬头望去,一片圹埌田野尽处,赫然屹立着一座庙宇,庙前挂着数盏灯笼,灯火通明,巍峨高耸,浮雕华美精细,一眼就能看出它供奉着什么,才教村民们对它如此庄重。 这里便是村内重地,狐仙庙了。 民间多有供奉五大家,为狐仙、黄仙、白仙、柳仙及灰仙。 事狐神者,祭祀以乞恩,食饮与人同之。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 二人没有耽搁,踩着青石阶缓步向上。髹漆描金的两扇庙门紧闭,她们回头望了眼四周,见没什么异样,这才推开了大门。 不料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变故乍生。门内檀香闷重,闻到檀香的那一刻,活像有双手将原本站着的她们给强硬地拽了进去。 二人一个踉跄,齐齐扑倒在了砖面上。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双绣花鞋从她们眼前重重踩过,秦怀希皱眉,将陶沙扶起后,二人没站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看着一个手握柴刀的女人径直越过她们,来到了供桌前。 帷幔垂落,庙内无端亮起刺目红光,浓烈的几乎要渗出血来。 女人鬓发散落,她此时身上明明并无伤口,那柄柴刀上却染满了鲜血,仔细一瞧,甚至还有细碎的骨肉沾黏在刀刃上。 她面上尽是疯狂的恨意,明明年岁不大,却不知是谁将她逼成了这样。 更诡异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二人的存在,连个余角都没有分给这两个盯着她的大活人。 秦怀希见状,凑到陶沙耳边,悄声道:“应该是幻境。” 陶沙点头。 柴刀,鲜血,狐仙庙。 看来,鬼影是想将过去的事用幻境的方式重演给她们看。 如同看戏一般,二人坐在角落,静静看着少年举起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的一只瓷坛,恶狠狠地瞪着供桌上悬挂着的狐仙画像。 她在狠骂,骂人心卑劣,骂这狐仙袖手旁观,骂它不配她们的供奉。 骂着骂着,她又伏地痛哭起来,抱着这一只小小的陶罐,反反复复念叨着“娘亲”二字。 最后,她拿起那柄血淋淋的柴刀,在狐仙画像前挥刀自刎了。 嗤的一声。 浓稠的血泼染了大半幅画像,而那只陶罐也随之摔落在地上,洒出一地湿黏的泥,和少年颈间汩汩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 陶罐摔落的刹那,二人分明听见了一声异常凄厉的叫声,似是悲恸,似是愤恨。 少年瞪着眼,死不瞑目。 …… 呆坐许久,直至幻境消失,屋内重归黑暗,陶沙才动了动发麻的脚。 二人站起身来,秦怀希提着灯笼,照了照庙内。 一切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陶沙揉了揉额角,闷声道:“她……” 她想说些什么的,但才看了这样惨烈的场景,喉头微涩,竟说不出话来。 “嗯?”秦怀希伸手,撩了撩她腮边那些凌乱的发丝。她的指尖不论何时总是温热的,陶沙握住她的手,叹息说:“先回去吧。” 二人便心事重重地走出庙宇,才关上门,一个转身,就见台阶下方,正阴森森地站着方才那道鬼影。 她咬着牙,浸着寒冰似的眼廓下竟渗出两道血痕来。她死死地盯着她们,眼里满是噬骨的恨。 陶沙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低声问秦怀希道:“她怎么了?” 秦怀希也有点困惑:“不知道啊,刚刚还挺——” 猛不防间,鬼影双臂张开,闪身向她们袭来! “友善的。”秦怀希边将话说完,边拉起陶沙就往旁边跑。 有没有搞错啊!!! 不久之前还那么人畜无害的引她们过来,怎么突然间就暴起准备杀人了? 二人来不及多想,跳过庙宇前的阑干,原路往周永昌的府邸跑去。 风声瑟瑟,鬼影却追赶不停。 陶沙跑得胆都快吐出来了,抽空回头望去,鬼影仍在追着她们。 她嘴角还带着嘲意的笑,笑声尖利,像是穿过她们的耳膜,在轻声慢语地宣告她们的死期一般。 陶沙不敢再看,只奋力朝前跑去。 然而跑着跑着,眼前景象却始终不变,甚至没有拐弯口,就这么一条道平坦坦地铺在脚下,两侧是毫无变化的屋舍,红灯笼急遽颤动着,照亮了门闩上挂着的一双双绣鞋。 往远处望去,那黑魆魆一片,没有尽头似的,如同一张深渊大口,随时准备吞噬她们。 更令人绝望的是,不知何时,前方又多了道鬼影。 她是个中年的妇人模样,头发盘起,斜插着一枚银簪,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淌着水。 那像是被水泡肿了的泛白的脸上,同样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她伸长脖子,蛇一样的姿态,在慢慢接近她们,和她们白日里在水井内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 陶沙&秦怀希:“……” 前有狼后有虎,不得已,二人被迫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快速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护身符!”陶沙提醒,“快,拿出护身符试试!” 她解开衣襟,从怀里掏出一把护身符,胡乱递给了秦怀希几枚。 然而这数枚护身符才拿出来,就见这两个鬼影面上恨意更甚。一个闪神间,手里的护身符竟无火自燃了起来,徒留一捧烧毁后的灰烬。 “……” 二人再次傻眼。 不是吧? 这可是游戏给的护身符,居然也这么菜? 陶沙看了秦怀希一眼,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说:“你信我吗?” 秦怀希一顿,接着翘了翘嘴角。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对她露出笑容。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呢?” “那好,别动,别去恐惧。”陶沙握紧她的手,“闭上眼睛,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秦怀希那带着淡淡戏谑的话在耳边响起:“这样是想我们死得体面点吗?宝宝。” 陶沙顿时一个激灵,横她一眼:“不准叫我宝宝!” “好吧,好吧。”秦怀希无奈地叹息,乖乖闭上了眼睛。 “别去恐惧,别去害怕。”陶沙强调,“不要让她们有可趁之机。” 秦怀希嘀咕:“其实,是你更害怕点吧?” 她用大拇指安抚地摩挲着她不停发着抖的手背,轻声说,“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陶沙深深吸了口气,不说话了。 虽然清楚这一点,但她就是本能地忍不住发抖。尤其是,在感觉到那两个鬼影试图触碰她们时,她心尖一颤,咬住了唇。 湿黏的,滑腻的触感。 鬼影像是在品尝她们一般,冰冷的舌头舔过她们的脸。 “我要杀了你们。” 较为年轻的女声阴狠地警告道。 “你们居然来帮牠们,你们罪该万死。” “……” 脖子好像被一双手掐住,勒得人难以呼吸。陶沙却尽量放松身子,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像这样反复暗示着,窒息感竟真的减少了许多。 “我要挖出你们的心肺……咯咯,给我陪葬……” 脖颈上划过锋利的尖刃,剧烈的疼痛感紧随其后。 “淹死她们!”另一道女声呵斥,“让她们也尝尝我们的苦!” 身子一轻,像是坠进水中。僵硬寒凉的石壁挤压着身体,冷水淹过鼻腔,晕眩感陡然降临。 陶沙强逼着自己忍住不适,努力分散心神,去回想着什么。 虽然肉.体如同身处炼狱,饱受折磨,但她其中一只手上握着的那温暖的触感,却始终没有消散。 是了,秦怀希在陪着她。 她还有秦怀希。 陶沙眼睫微颤,想起了和对方初次见面的那个夜晚。 灯影迷醉,驻唱歌手在台上弹着吉他。 她拘谨地坐在沙发角落,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参加这次活动。 群主却不容她们退缩,张罗着拿出几瓶酒,要她们玩游戏。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纯粹用来热场子的。 而她就是这么倒楣,抽到了这么一只签。 签上写道:吻你左手边那位的脖子。 陶沙:“……” 人群开始起哄,不允许她反悔。而她转头往左手边看去,穿着深蓝色飞行员夹克的女人正低头静静看着她。 见自己转过头来,她咧开嘴,露出一口闪亮的大白牙,还主动将自己的头发撩到一边,说:“请。” 傻狗。 这是陶沙对她的第一印象。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她们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晕过去了也不一定。 陶沙呻.吟一声,睁开了眼。 清晨特有的湿乎乎的雾气扑鼻而来,眼前天光大盛,已然到了白日。 她往身旁看去,秦怀希正静静躺在那里,半睁着眼睛看她,模样惬意悠闲,好似昨夜撞鬼的根本不是她们。 “早安。”她笑着招呼。 陶沙:“……早。” “我们活下来了呢。” “嗯。”如果不是在村里的巷道上醒来的话,情况就更好了。 在冷硬的青石板上睡了一夜,任谁都会腰酸背痛。 陶沙捂住腰,面色痛苦地坐了起来。余角瞥去,秦怀希仍躺在那,双手垫在脑袋后面,见她看过来,才伸手点了点唇沿。 “……”陶沙禁不住瞪她,“光天化日之下呢。” “现在又没人。” 的确,看得出此刻时辰尚早,周围一圈屋舍也没见几个开窗的。 “为了庆祝我们活下来。”秦怀希又笑眯眯地说。 陶沙想起昨夜可怖的遭遇,不吭声了。蜻蜓点水般,飞快地俯身亲了下秦怀希。 二人这才站起身,陶沙打量了下自己,又看看秦怀希,总算微微笑了起来:“我猜的没错,这个副本里的鬼只能吓人,但不能杀人。” 她摸了摸脖子,上面光滑如初,一丝伤痕也无,昨晚仿佛被割开喉咙的感觉在眼下荡然无存,“甚至无法伤人。” 所以,周东生的孩子周良才会是自杀,被鬼吓得受不了撞墙而亡。 慢悠悠地回到周永昌的府邸,迎面就见牠和那管事站在厅堂内议事。出人意料的是,见了她们,牠们的神情居然很淡定。 周永昌低头饮茶,管事问:“仙姑怎么从外面回来的,昨夜没宿在府上?” “起的早,就出去溜达了一圈。”秦怀希懒懒道,“二位在聊些什么?” “无非就是村里的生意罢了。” “哦。” “仙姑慢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二人回头望去,周永昌仍在饮茶,而管事躬着背,亦看不清面容神色。 “牠们肯定气坏了。”秦怀希耸了下肩,淡淡说。 11、狐仙10 二人一夜不知去向,童敏等人自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才推开院落的大门入内,就见众人围聚在一块,正商量着去哪里找找她们。 冷不丁瞟见门口脸色略显苍白的她们,童敏直接给吓得一个趔趄,颤颤巍巍地问:“你们还好吗?” 秦怀希将双手垫在脑后,道:“我们像是有事的样子吗?”她扭了下脖子,颈椎骨咯吱作响,“唔,就是脖子和肩膀酸得厉害。” “我们昨晚听见了有人在哭,早上起来你们就不见了,还以为你们被……”林晓意一顿,松了口气,“我说呢,要是队友没了,那道怪声音总会提示下的。” “其实,我们确实看见鬼了。但不是差点被她们弄死,而是差点被吓死。”陶沙斟酌片刻,将昨晚的事情原委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后,果然见众人面上流露出了甚是诧异的神色。 童敏一扫之前的惊惶,变得眉飞色舞起来:“……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鬼,是无法从物理层面伤害村民和我们的,只能从精神层面攻击?” “是这个道理。”陶沙点头,“村里的疯子之所以会疯,就是被这样吓的。而那两个死掉的,都是被吓得受不了自杀的。” 昨日出去发符纸的间隙,不光她们,其余人也顺便打听了些消息回来。 血字条上提到的那三户人家里,其中周东生和周鸿福家的孩子已经死了,只剩下周炳的孩子还疯疯癫癫的。 余乔杉皱眉道:“所以,她们伪装成了狐仙,制造了这一切异变?” “不,我想不是伪装,而是附身。” 陶沙认真回忆了下昨夜看到的鬼影,引.诱她们出去的时候明明有狐狸的形态,但后面想要杀她们的时候,却只是个厉鬼的样子,连面相都显得异常狰狞。 “我们看见的那个幻境里,一位女子拿着柴刀自刎在狐仙画像面前,兴许,是她的怨气太深,因而附在了狐仙身上。” “狐仙作为护佑村庄的神明,应当是不希望看见有厉鬼四处作乱,所以才想办法出现在我们面前,引我们去庙里给我们提示。但中途她又被厉鬼反噬,所以才开始追杀我们。” “如果不是对方怨念太强导致它被附身了,身为神明,怎么说它也应该出手的。” 余乔杉:“那么,她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怨念?” “这就是关键。”陶沙说,“今日肯定能问出更多的信息来,等下我们就出去问问吧。” 她想了想,又道,“还有,如果今晚狐仙还会出现的话,我们打算再去一趟。” 童敏闻言一脸惊恐:“你们就不怕……”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当闯关了。”陶沙笑说,“只要心理素质过得去,问题应该不大。” 余乔杉道:“你们都冒过一次险了,这次还是换我来吧,我也不是很怕恐怖的东西。” 林晓意:“但是,游戏规则不是说,入夜后不能独自外出吗?”她特意强调了下“独自”二字,“你总不能跟姥姥一起去吧?” 余乔杉看了眼身旁的余霖书,哑火了。 虽然姥姥很新潮,虽然姥姥会英格利什,但撞鬼什么的,对老人家的心脏来说还是挑战太大了。 众人商定后,待丫鬟送了早饭进来,随即动身出了府邸。路过正堂时,又不见周永昌及管事的身影,也不知牠们去何处了。 而且在这村里待的时间越久,饭食也跟着越发潦草起来。 不知这是变相的催促她们完成任务的一种方式,还是府上的厨子懈怠了。 一行人出了府,各自选了方向离去。仍是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令她们惊奇的是,昨日拿到符纸的那些人家里,大部分的符纸一夜之间竟都无火自燃,化成了一捧灰。 再问他们昨夜有没有撞鬼,都神色惊恐,有的说听见了哭声,有的面色惨白,说看见窗前站着个人影,有的则支支吾吾,说什么都没看见。 陶沙和秦怀希又敲到了上次孙子撞鬼的那户人家,老妪给她们开了门。陶沙问:“阿婆,你家孙子好些了吗?” 阿婆忙不迭地说:“好些了,好些了。” 她们进去一看,两个小孩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脸色青白,眼珠子黑溜溜的,几乎没有眼白,直盯着她们看。 二人:“……” 这叫好些了? 但她们的任务不包括给撞鬼的小孩治病,便默默移开视线,跟着老妪走进屋内,任凭她倒了茶水来。 陶沙握着那盛满褐黄茶水的陶土杯子,没喝,只换着法地想从老妪嘴里问出点东西。 “阿婆,您认识周修平吗?” 提起牠,老妪嘴唇微动,过了许久才沉声道:“牠啊,自然,全村人都记得。” “那牠与周东生、周鸿福还有周炳,都是什么关系?” 老妪为难地沉默了下来,就在陶沙她们以为她不会开口,正要换个问题时,她那低垂松弛的眼睑忽然颤了颤,轻声说:“修平和东生,是兄弟。” “兄弟?”秦怀希接话,挑眉道,“那家顺明染坊,原来也是周修平的,对不对?” 老妪点了点头。 “其他两个人呢?” “鸿福一家原来就住在修平家隔壁,两家是邻居。阿炳么,原先在染坊里帮工的。” “那周修平的妻女呢?” 老妪闻言,甚是诧异地看向她们。 “你们知道牠有妻女?”言罢,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嗓音压得更低了,“一个三月前就失足掉进了井里,一个没了母亲,染坊也给了小叔一家,嫁去外村了。” 秦怀希眸色微黯:“死在狐仙庙里,就是周修平的女儿,是吗?” 老妪面色又变得惨白起来,她低下头,嘴唇快速蠕动着,声音却几不可闻。 她朝她们身后招了招手,二人回头望去,那两个死鬼一样的小孩正静静站在屋子门槛外,像坟头扎着的纸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 小孩抬腿进屋,老妪抱住牠们的脑袋拢进怀里,神色这才稍稍轻松了些,嘀咕道:“孩牠娘,孩牠爹估摸着今日就该回来了。等他们回来了,孩的病也就好全了。” “……”陶沙表情一言难尽,只用手肘暗中戳了秦怀希一下,二人就此告别,去别处继续打听了。 * 日上中天,一行人在村口水塘前碰了面,将获得的信息对了对。 饶是几乎问遍了整座村落,能问到的关键信息也寥寥无几。尤其是与厉鬼息息相关的那三户人家,更是避而不谈,态度恶劣的要死。 “村里疯癫和生病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余乔杉说,“方才我们去了周东生家,牠已经病倒了,牠妻子也神神叨叨的,不知道疯没疯,反正我们不敢去问她。” “周鸿福家也差不多,死气沉沉。”林晓意叹道,“周炳家和昨天我们去的时候一样,大门紧闭,牠邻居说他们一家人已经两天没动静了。” “……” 陶沙拢袖,静静望向远处的林海。村口那座高大的石牌坊岿然屹立在堆积的云层下,光影浮动,掠过它斑驳的匾额和柱脚。 即使村子里现在鸡犬不宁,它也丝毫不受影响,依然那么威严庄重。 突然,自牌坊向外延伸的那条田间小道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散落的人影,蚁群似的,正在慢慢接近村庄。 青天白日的,无端大雾四起,笼罩着这群人,连带着那些人脸都显得模糊不清起来。 “这这这这些……”童敏一把抱住林晓意,表情都扭曲了,“是,是活人吗?” 秦怀希抻长脖子望了眼,淡定道:“嗯,活的不能再活了。” 人群越过牌坊后,大雾散去,总算看清了这些人的脸。他们个个神情茫然,偶尔和身侧人低声交谈几句,打扮也跟村里的人相近,很是朴实。 只一眼,陶沙便肯定,这些便是那老妪念叨着的那些即将在外归乡的村民了。而且,很明显,他们也是玩家。 见了她们,人群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她们。一个女人黑着脸从人群里挤出,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正咬着唇,黑葡萄一样的眼里湿漉漉的。 “你们……”女人眼神锐利,打量了她们几下,很快确认,“也是玩家吧?” 陶沙微诧:“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见过。”女人淡淡道,“酒店电梯,不记得了吗?” 陶沙面露困惑:“啊?” “当时有个男人在电梯里吸烟,我们三个一起制止了牠。”女人补充,“我戴着口罩的。”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陶沙和秦怀希见状,恍然大悟地齐声道:“哦,是你啊。” “好巧。”陶沙不禁苦笑,“原来大家都进来了。” 女人没有多感伤,又看向她们身上的穿束,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扮演的角色是?” “她是神婆。”秦怀希点了点身后的余霖书,“而我们是她的侍童。” “神婆?”女人蹙了下眉,“为什么会有神婆?” 陶沙见状倒不惊讶,每支队伍拿到的提示和任务都不一样。就目前来看,互相分享信息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神婆自然是来降鬼的嘛。”秦怀希懒懒道,“你们呢?游戏提示是怎么说的,你们的任务又是什么?” “给的东西很少。” 女人并不打算隐瞒,或者说,她们队获得的东西根本没什么好隐瞒的。 “就是讲我们是塘周村在外做生意的村民,打算结伙回乡看望家人,但村子里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扮演的身份就是某某家的某某亲人,至于任务,更莫名其妙,让我们护住村子,时限是八天。” 陶沙和童敏她们对视一眼,半天没吭声,沉默了。 女人察觉到不对劲,刚要追问,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女孩却一个抽泣,小声哭了起来。 “……”女人深深叹了口气,原本就黑沉着的脸色更加不妙了。虽然表情难看,但她还是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拿袖子替女孩抹掉了眼泪。 众人被这小女孩暂时吸引去了注意,陶沙眉心一动,问:“这是你女儿?” “不,不是。”女人无奈道,“我不喜欢小孩,但是她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只好帮忙看着了。” 陶沙了然,往女人身后看去,加上她们,一共八个人。看来也是两队凑在一起做的相同任务,有四个人被随机成npc了。 她轻轻笑了一笑,说:“我想,我们知道她妈妈在哪里。” 女人瞬间抬眼看她,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多了点光彩。 “你叫什么名字?”陶沙问。 “朱跃,飞跃的跃,你们呢?” “我是陶沙。”陶沙微笑着反手捂住了秦怀希的嘴,“她是秦怀希。” “童敏。” “林晓意。” “……” 各自介绍完后,陶沙道:“村里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有狐仙,也有鬼。” 和那群扮演商队的玩家一样,这群人闻言,面上又懵又惧,只有朱跃还算镇定。 陶沙将情况说了个大概,才向朱跃伸出手,微笑说:“就目前来看,游戏里给的信息都很零散,而且有些需要特定的玩家角色和关键词才能触发出来,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玩家间互相合作,分享信息。” 朱跃明白她的意思,也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 “你们队的队名是?” 朱跃抿了下唇,说:“‘早点回家队’,我们实在不知道取什么名好,所以就随便取了个。” “我们也是。”陶沙轻咳一声,“随便取的,就叫‘随便吧队’。” “呃……” “另一队呢?”陶沙又问,“你们是两支队伍分在一起了吧?” 人群里有人回答:“‘能活对不队’。” ……看来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统一啊。 在村口停留这么久后,这群人也该凭借游戏提示给的身份,各回各家了。陶沙主动牵过小女孩,说:“她妈妈在族长府上做事,我们现在就住在牠府上,应该可以带着她去见一见。” 朱跃却愣了下:“族长?” “怎么了?” “提示给的规则说,村民是不允许去族长府上的。” 陶沙一怔:“这样么?” 她低头看向小女孩,对方正抹着眼泪,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姐姐,我想见妈妈。” 既然这是规则,违反定会受到惩罚。 “我知道了。”陶沙犹豫片刻,还是松了手,让朱跃继续看着小女孩,“那我们想办法让她妈妈出来见见她吧。” “嗯。”朱跃说,“游戏提示说我是周远骞的弟媳,而她是我的女儿,到时候你们可以去周远骞家中来找我们。” 陶沙:“好。” 秦怀希则弯下腰,掐了下小女孩的脸,笑眯眯地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她咧着一口大白牙的模样太喜感,小女孩瞅见她,也不哭了,轻声细语地说:“王嘉荣,妈妈都叫我荣荣。” “那你记不记得妈妈的名字啊?” “王白薇。” 秦怀希摸了下她的头:“你会见到你妈妈的,所以要坚强点。” 王嘉荣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童敏顿时捂住心脏,抱着林晓意的胳膊直晃:“人类幼崽真是太可爱了,好想亲一口……” 林晓意却惆怅地仰头望天,轻声叹息:“嗯,如果这里不是什么恐怖游戏屋就好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沉寂了一下。陶沙也摸了摸王嘉荣的脑袋,笑容有点勉强道:“走吧,这里的天沉得很快,我们要抓紧时间。” 人群开始动身,往村内走去。陶沙一行人走在这群人后头,走着走着,面前一个刘海遮眉的少年突然停住脚步,踟躇片刻后,转身哑声问道:“请问,你们在村里待的这两天里,有看见过我的猫吗?” 六人:“……” 猫? 喵喵喵的那种猫? 童敏震惊:“你的猫也被传送进来了?” “是的。”少年嗫嚅道,“而且它也是我们队的队员之一,但我想它除了猫,也扮演不了其他npc角色吧?” 六人:“?” 猫队友是什么鬼……这游戏确定猫能听懂游戏提示和规则吗? “照这样下去,出现个螃蟹玩家、椰子树玩家我都不奇怪了。”童敏忍不住吐槽,“是个活物就能被拉进来啊。” 陶沙亦是面色复杂:“什么样的猫?村里的野猫挺多的。” “黑色的,黑的看不见眼睛的那种。”少年比划了下自家猫咪的大小,“大概这么大,很乖,很愿意让人摸的。” 闻言,陶沙与秦怀希忍不住同时后仰了一下。 这描述,不就是昨晚她们去狐仙庙途中遇见的那只黑猫吗? 这游戏咋回事,逮人家猫猫进来做气氛组是吧! 12、狐仙11 寻猫的这位少年叫蓝风铃。 一开始她们以为这只是她不愿意告知真名而给的代号,但她很明显读懂了她们的想法,再三强调说:“我真的叫蓝风铃。” 她的猫名字随她,叫黑风铃。 这名字有点怪,秦怀希就直接喊它“小黑”了。 “昨夜我们是见着了。”她随意往身后指了个方向,说,“你的小黑突然从一间屋上跳了下来,看着挺健康的,应该没什么事。白天么,好像没见到过,村里的猫都是等快入夜了才会出现。” 蓝风铃闻言,黯淡的双眼亮了亮:“那到了晚上,你们能和我一起去那里找找吗?” 众人面色古怪,一时不搭话。 “怎么了?” “可以是可以。”秦怀希状似为难的,“就是有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晚上出去,可是会撞鬼的,那种想要杀了你的鬼。” 蓝风铃:“……” 陶沙见状安慰她说:“没事,反正我们今晚准备再出去一次,如果看见了,就帮你把它抱回来吧。” 蓝风铃面色不安地纠结了许久,低声问:“那你们不会有事吧?” 秦怀希勾唇:“放心,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撞鬼了,心理素质有保障。” “谢谢。”眉眼忧郁的少年弯下腰,诚恳地向她们叠声道谢,“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 …… 新来的这些玩家都各自敲门去打听自己的住处了。陶沙一行人也先回了周永昌府上,找到王白薇并告诉她,她的女儿及队友已经进村了,她们可以带她去见一见她的女儿。 令人意外的是,王白薇摇头拒绝了。 “我不能出府。”她低眸说,神情灰败而失落,“这是我的规则,游戏期间,我只能在这座府邸内活动。” “……”众人哑然。 “但是,能知道她平安无事,这就够了。”王白薇理了理头发,总算露出点笑容来,“对了,我们队的任务是什么,你们有问吗?” 陶沙将知道的都讲给了她听,王白薇听完却怔怔然,好半天,又忽然红了眼眶,哽咽道:“拜托你们,再见到荣荣后,要告诉她,妈妈现在很安全,让她乖乖听大人的话,我们很快就能见面的。” 她脱下腕上戴着的一条红玉髓手链,递给陶沙说,“这个给她,她看见了就不会哭闹了。” 陶沙点头:“好的。”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任何关于这座村子的事,不然我也……”她小声念叨着,合掌祈祷,“希望我们队的人能完成任务,你们也是。” 目送着王白薇离开后,众人心事重重,又离了府,寻到周远骞家中。 屋门半掩,朱跃正带着王嘉荣半蹲在一个竹篾箩筐前,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几人进了屋,朱跃见到她们,甚是疑惑地问:“她妈妈呢?” 陶沙叹道:“她不能出府,她们只能等游戏结束才能见到了。” 她将那串红玉髓手链递给王嘉荣,放缓声音哄她,“荣荣,这是你妈妈要我们给你的,她现在有事,过几天你们就能见到了,你乖乖的听这位姐姐的话,不然会有危险,知道了吗?” 小女孩接过手链,瘪了瘪嘴,委屈地点头:“好。” 秦怀希蹲下.身,看向箩筐里那一堆白茫茫的东西,随手拿起其中一个捻了捻,问:“这些是蚕茧?” “嗯。”朱跃解释,“那个叫周远骞的村民和牠妻子给我们的,他们说要带商队的人去看布匹,临走前拿了几筐蚕茧来,让我们抽丝。” 说话间,另一位与她们同来此地,扮演周远骞弟弟的男性玩家正好端着一盆浸过热水的蚕茧从旁门进来,将蚕茧倒入箩筐后,跟着蹲了下来一起剥茧抽丝。 “真辛苦。”秦怀希将茧扔了回去,用衣摆擦了擦手,“这不是免费做苦力吗?” 朱跃倒不甚在意:“还好,就当打发时间了。” 几人便低头,静静打量起这些蚕茧来。 根据目前所得的信息来看,这座村庄做的就是布匹生意,家家户户都跟着养蚕种桑。村中染布坊众多,不过周东生家的顺明染坊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而且,这座染坊还是周东生从牠的哥哥,周修平一家手中抢来的。 周修平是病逝的,牠的妻女却一个淹死在了井里,一个出嫁后莫名其妙跑到狐仙庙里自刎,统统化成了厉鬼。 想来,必定是周东生想要夺取周修平的遗产,设计谋害了嫂侄二人。 牠与她们的死脱不了干系,那剩下两家呢? 周鸿福和周炳,前者是邻居,后者曾是染坊的帮工,这两人又在她们的死中犯下了怎样的罪孽? 陶沙沉思许久,往门外望去。苍穹光影晦暗,飞鸟归林,又快要入夜了。 现下要再去找薛朝露那一伙人,已经来不及了。 “朱跃,可以这么叫你吧?”她问。 朱跃:“当然。” “天快黑了,入夜后你们最好不要随便乱走。”陶沙说,“待会儿等他们回来,你们想办法多问点信息出来。你们扮演的是他们的家人,他们应该会愿意多告诉你们一些。” “好。” 众人告辞离去,日暮西沉,村庄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真奇怪。”童敏踢了下脚边的石子,抱怨,“来这里后我就没想过大小便了,你们呢?” “……” 不说话便是默认。 “不止这个。”余乔杉轻咳一声,开了口,“我本来还在经期的,被拉进来后发现月经也停了。” “难道是游戏屋里的食物有问题?”童敏难得认真地分析了起来,“还是说我们的身体其实并没有被拉进这个异度空间内,只是我们的意识被拉了进来……这游戏屋到底什么来历,魔法?外星人?” 林晓意:“也有可能是神。” “我觉得它的来历不重要,它的目的才最重要。”陶沙口吻晦涩,“将一大群人莫名其妙传送进来,玩这些恐怖游戏,它的目的何在?” 童敏看向林晓意,有点诧异:“你相信世界上有神?” 余乔杉点了下头:“确实,如果不弄清楚这个游戏屋存在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可能玩到最后,也无法活着出去。” “只要你相信,神就存在。”林晓意说,“就像妈祖一样。” 余霖书插话道:“丫头们,咱先不管这些了,先把眼下这个危机解决了吧。” “对,危机。”秦怀希散漫道,“虽然不会大小便,但肚子还是会饿。现在的危机就是我们得赶紧回去吃饭。” “……” 六人各聊各的,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前,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周永昌府上。 有了昨夜的经验,陶沙与秦怀希今晚打算和衣而卧,静静等待狐仙的到来。 ……如果,它能来的话。 二人闭眼装睡,装着装着,还真的睡着了。 夜色浓沉,万籁俱寂。静谧的环境里,却冷不丁响起几声尖锐的,指甲重重刮挠过墙皮的声音来。 陶沙睁开眼,抬头望去。一条蓬松的尾幽幽划过窗外,正是狐仙。 “走吧。”她推了推秦怀希。 二人轻车熟路地取了灯笼跟了出去。当然,她们没忘记蓝风铃的猫,跟随鬼影的途中,她们还特意放慢了步调,想找找小黑的下落。 很可惜,是有野猫出现,但出现的猫不是花的就是白的。 也不知道它们是npc猫猫,还是和小黑一样被拉来渲染气氛的玩家猫猫。 张望了一路,也不见小黑的身影。二人总不能随便抱一只回去给蓝风铃,只好悻悻作罢。 就这样一直跟着鬼影进了狐仙庙内,和昨夜一样,又有幻境重现。 噼里啪啦。 鞭炮声此起彼伏,留下一地细碎的红纸。高举的唢呐后头,是被四人抬着的摇摇晃晃的花轿。 她们站在塘周村的那座村口牌坊前,静静看着这支接亲队伍离开了村子,往远处走去。风掀起轿窗的帘布,里头端坐着的少年低着头,正默默用喜服袖子擦着眼泪。 场景变幻,高墙后面的宅院里,宾客推杯换盏,红烛在喜堂内逐渐燃尽。 少年心神不宁地在洞房里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摘了盖头,偷偷溜了出去。她似乎想找新郎说些体己的悄悄话,在宅院里猫着腰穿梭许久,终于在一间小屋前找到了新郎。 然而除了身着喜服的新郎,屋内还有另两人在,正是新郎的双亲。 “……如今结了亲,你还担心她能跑不成?” “原以为会当作嫁妆一起抬进来,没成想翻遍了她的嫁妆,也不见那些金银的下落。” “她二叔不是讲了么,必定有的,定是被她的母亲藏起来了。” “哼,她娘都死了,难道她也不知道?” “你仔细地哄,总能问出来。” 烛火跃动不定,打在少年苍白的面上。她整个人藏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地听着屋内的话。 “她二叔也真是,这么急着把人给解决了,万一她真的不知道呢。” “牠们是得了好处,有了那座坊子,我们呢?不行,赶明我得去问问,非得从牠们嘴里撬出点什么不可……” “……” 里头人影攒动,影子落在门外,却忽地勾勒出一道道恶鬼的模样来。 他们轻蔑地笑着,算计着,三言两语,就将真相残忍地道出。 少年渐渐的,开始发起抖来。她身子越抖越剧烈,眼泪也扑簌落下。猛然间,她站起身,直直往宅院外跑去。 “新娘子发疯了!” “快,快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她肯定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发了癔症!”有人把她捆了起来,将棉布塞进她的嘴里,堵住了她满嘴的“我要为我娘报仇”这样看似疯癫的话,“先把她关起来,说不定就好了呢。” 柴房的门被紧紧关上,她发疯地尖叫,拍门,想要逃出去。 众人冷眼旁观,只低叹:“好好的人,可怜的人,怎么就突然疯了呢?” 少年从歇斯底里,到终于平静了下来。 “你们把我放出来,我就告诉你们我爹带回来的那笔财宝在那里。”她和新郎谈判说,“我娘确实把它们藏了起来。” 这是一个黑黢黢的深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影。 少年趁着夜色浓重,拿起柴刀,砍死了熟睡中的新郎一家。她握着那柄血淋淋的刀,一路跑回了塘周村,来到了一座坟前。 她取出一个陶罐子,刨了些坟土装进罐子里,而后面如死灰,愤然走进了狐仙庙中。 活人势单力薄,如何报复得了所有人? 但愿死后化为厉鬼,教行恶者偿尽业障。无人可逃,无人幸免。 …… 幻境消失的那一刻,她们没有任何犹豫,推开庙宇的门就往外狂奔而去。 果不其然,狐仙又被厉鬼反噬,正恶狠狠地追赶着她们。 反正也跑不过鬼,二人敷衍地跑了一段路后,直接停步。和昨晚如出一辙,她们被两个鬼影前后包抄,陷入了受刑一般的疼痛和窒息中。 仿佛是这个游戏屋在警告她们,想要获得信息,就要付出代价。 只是她们这次没有昏过去,待清醒过来,四周一片漆黑,仍是深夜。陶沙出了一身冷汗,秦怀希拿袖子帮她擦了额上的汗,嗓音微哑道:“你还想再坐会吗?” “嗯,坐会吧。” 二人并肩,靠着一处冰冷的墙根,静静抬头望向远处。 “像不像我们上次去你姥姥家的情形?”秦怀希搓了搓手,轻声说。 陶沙笑了一下:“没像这样安静。” 她们定下关系后的那个暑假,秦怀希跟着陶沙去了她姥姥家玩了一趟。江南水乡里的一处村落,不及城市喧闹,仍保持半原生态的模样。 入了夜,还能看见萤火虫。秦怀希第一次来乡下,兴奋地晚上睡不着,非拉着她去阳台上数星星,结果两人被蚊子叮了满脸的包。 “你觉得‘超度怨魂’,该怎么‘超度’呢?”陶沙突然低低开口,难得惘然。 “就是指让怨魂消失吧。” “可是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做到吧?” 秦怀希侧身看她,伸手轻柔地抚弄了下她的头发。 “或许,只要我们能弄清真相,这个游戏就会给我们道具,让我们超度了她们。” 陶沙闭了闭眼,累极了似的靠进她怀里。 “如果——”才开口,她便自觉将话咽了回去,疲惫地扬了下唇,“嗯。” * 小坐片刻,她们起身,寻着路回到了府上,在天亮之前补了会觉。 这是众人进入副本的第四天,看样子是不会再有新玩家加入了。和其余人说了昨晚看见的幻境场景后,众人离府,准备去找薛朝露那一行人分享信息。 正巧,没走多久,就见扮演商队的那群人迎面而来。 薛朝露怀里抱着一匹布,说:“我们正要去族长府上找你们呢。” 碰面后,她们寻了个清净地,开始讨论。 扮演商队的这伙人自然也在想办法从村民嘴中套话,不过很可惜,她们问到的基本都是关于布匹的事。至于狐仙和怨魂,村民们压根不敢多告诉她们,只让她们收了布匹快些离开。 “这布就是过云锦。”薛朝露说,“颜色大多以桃红、素白和鹅黄为主,而最稀罕的一色过云青,只有周东生家的染坊能染。” 陶沙看向这匹布:“所以,这就是过云青?” 显然,这匹布是青色的。 “是的,但很奇怪的是,这颜色看着很……”薛朝露将布展开,在阳光下翻转了几下,“游戏给的提示里有详细描述过云青这一色,说是‘袅淡如玉露,碧落濯濯,好比雨过云青,日下更显清透,不枉绝色之名’。” “你们看着觉得怎么样?” “普通。”秦怀希说,“很普通。” 薛朝露点了点头:“确实,显而易见。”她收了布匹,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沉沉道,“而且,我们还打听到,这过云锦与过云青的创始人,其实都是周修平的妻子,芸娘。” 六人闻言愣住。 “在此之前,塘周村也织布贩布,不过都是普普通通的布匹,不成气候,直到芸娘来了,织出扬名天下的过云锦,村内才主要以织布为营生。周修平逝世后,她又上山取材,染出了过云青这种颜色,这才有了顺明染坊。” “不过,如今染坊被周东生夺去,这颜色看来也失传了。”薛朝露说,“喏,挂羊头卖狗肉,村里只能拿这种颜色来糊弄收布的商队。” 陶沙伸手细细摩挲过这匹布,忽然道:“对了,你们要找的财宝有下落了吗?” 薛朝露面色一黯,摇了摇头。 “村里是有人听说当年周修平回村时,马车众多,有两辆没有坐人,可能里面就放着财宝。” 陶沙:“你们觉得财宝是什么?” “金银之类的吧。”薛朝露猜测,“或者说,藏宝图?” 陶沙想起昨夜在幻境里听到的那些话,以及少年的反应,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这笔财宝根本就不存在呢?” 薛朝露一懵:“什么?” 她将昨夜看见的那个幻境又和她讲了一遍。 “现在来看,最神秘的就是这笔财宝了。”陶沙说,“不仅游戏任务让你们找它,甚至迎娶芸娘女儿的那户人家,也是为了这个才娶的她。” “从给的提示来看,周修平带着财宝归乡是‘据说’,那户人家也是听说了周东生的话,才认为有这笔财宝。”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真的有这笔财宝,周东生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从嫂侄那问出来,反而白白让给别人?” 不光是薛朝露,在场的所有人闻言都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周东生应该就是利用财宝这个谣传,想让其他人帮牠,谋取那间炙手可热的染坊。” 陶沙敛眸,昨夜那个少年挥起柴刀砍死新郎一家的画面犹在眼前,对方的恨意挥之不去。 “至于游戏说的‘财宝’,我想也不难猜。”她微笑着点了点薛朝露手臂上的布,“你刚刚也说了,是芸娘的到来,让整座村庄的布匹生意繁荣了起来。那么我想,于周修平而言,牠带回来的‘财宝’,非芸娘莫属了。” “可是,芸娘她都……被人害死了。”薛朝露皱眉,哀叹了一声,“难道游戏是让我们去找她的尸骨?” 她低头望着布匹,静默许久,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头和陶沙对视。 “我知道了。”薛朝露恍然大悟道,“不是尸骨,以商队的角度来说,我们要找的财宝,应该是过云锦的织布方法,和过云青的染制秘方才对。” 然而,问题又来了。 过云锦的织布方法不难问到,村里人人都会。只是这染色秘方,连周东生都没能弄到手,只能拿相似的颜色滥竽充数,她们又要去哪里找呢? “这位奶奶,您扮演的是神婆对吗?”薛朝露可怜兮兮地看向余霖书,“那您能不能和芸娘的鬼魂通灵一下,帮我们问问?” 余霖书:“……” 很显然,不能。 芸娘和女儿一起,统统化为了怨鬼,别说告诉秘方了,她们见了芸娘,能保住小命不疯掉就不错的了。 众人一盘算,秘方的事,还是得找找,兴许就藏在那座荒废的宅邸里。 然而,宅邸里有芸娘。 不管怎么说,她们迟早要与芸娘对上,这是躲不了的。 “事不宜迟。”秦怀希眼风淡淡掠过人群,说,“我们现在共有十五个人,一起进去,人多力量大,就算是鬼魂,她也要琢磨先挑哪个下手吧?” 说走就走,人群浩浩荡荡,直往那座阴气森然、危险重重的宅子赶去。 但途径某间屋舍时,却闻里头哭嚎齐天,镇邪用的黄纸纷纷扬扬似雪一样泼洒出来。 人群见状不禁呆愣了一瞬。林晓意却反应过来,面色难看道:“这是周炳家。” …… 周炳的孩子在疯癫数日后,也还是死了。 如同无形的丧钟被敲响,所有村民都像在等着这一刻似的,不知从何处一窝蜂地涌了出来。 她们被推挤进周炳家中,看向了那个倒在床上,满身都是鲜血的年轻男人。 “月姑。” 族长周永昌拄着拐杖姗姗来迟,不慌不忙地吩咐道:“举行祭祀仪式吧。” 13、狐仙12 日光昭昭,青烟漠漠不散。 祭祀的队伍抬着一顶金箔贴花的木雕神轿,敲锣打鼓,沿着村子走了一圈,才绕回祭桌前,恭恭敬敬地请神下轿——即狐仙的雕塑。 先前每年一度的祭祀典礼上,狐仙的石像碎裂,眼下村民又连夜赶制,雕出了一尊与原先一模一样的塑像来,置在供桌上。 这类的狐仙雕塑就是特意用来祭祀的,供桌正对狐仙庙口,与那幅浮美诡谲的狐仙画像遥遥相对。 据说画像是一位道人在山林里发现的,狐仙的真身就附在这幅画里。因而祭祀时,需献上一尊石塑,请仙出画。 供桌上,九炷沉香长燃,人群噤声垂首,不敢多言。 而供桌前,则齐整地摆放着三具尸首。牠们身上盖着白布,熏了遮掩尸臭的香,苍蝇嗡嗡扑来,几欲叫人作呕。 神婆和侍童站立在侧,连同族长一块,静静看着几个汉子手握弯刀,掀开尸首的白布,将牠们的心口剖开,挖出心脏来。 “……我的老天娘,我想吐。”童敏苦着脸小声道,“我真的快吐出来了。” 林晓意被她紧紧拽着,同样气若游丝:“我也是。” 明明是极为诡异残忍的一幕,人群却神情麻木,一言不发,仿佛这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 陶沙面色也有点苍白,她强迫自己不去留意不远处剖心的画面,只静静越过供桌,望向对面的狐仙画像。 她蹙眉,几不可察地嘲讽一笑。 不知为何,明明都撞过鬼,还见过那少年砍杀新郎一家的场景。但那些场景,莫名就是没有眼前这幕恐怖。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默许这样原始而血腥的事。 在这死寂一样的默许中,三具尸体的心脏皆被挖出,装进瓷碗里,供在了狐仙的石像前。 “月姑,请吧。” 族长淡淡开口,甚至带了些藐视的神气,微微抬起下颚,望向那三碗心脏,眼底不见丝毫波澜。 陶沙等人目光复杂地望着牠的背影,低头互相交换了下眼色。 这边余霖书应是得了什么提示,来到供桌前摆了个手势开始做法。 她嘴里念念有词,估摸着也是游戏提供的咒语。念了好一阵,供桌竟冷不丁剧烈晃动了几下,而后抖得越来越厉害,乃至石像都快稳不住的地步。 “啊呀,这……” “狐仙,这是要现身了吗?” 村民们见状骇然,一扫方才的沉寂,窃窃私语起来。 余霖书却动作不停,只闭着眼,眉头紧皱地念着一连串咒语。 猝不及防间,瓷碗砰的一下乍然破裂,碎片飞溅,连同那三颗血肉模糊的人心,直直砸在地上。 众人纷纷惊慌地撤身闪避,但听一声尖锐而凄厉的笑响起,狐仙的石像竟渗出血来,再次裂开,一张字条幽幽飘出。 与此同时,余乔杉忍不住叫了一声:“姥姥!” 她赶忙跑过去,接住了踉跄着差点摔倒的余霖书。 “怎么回事,不是都献上这三人的心了吗?狐仙为何还要降罪!” “都说了,狐仙是被脏东西缠上了,我们谁也躲不过去的。” “啊啊啊!狐仙大人饶命啊!” “神婆,神婆救救我们!” “……” 眨眼间,村民们乱作一团,无头苍蝇似的,又惊又惧。好些个承受不住,直往家中跑去。 剩下呆若木鸡一声不吭的那些,则都是扮演村民的玩家。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仗势,没游戏提示,只好傻站着不动,也不敢乱叫。 “姥姥怎么样了?”陶沙等人围拥了过来。 “我没事。”余霖书勉强站稳,平复了呼吸,沙哑道,“就是刚刚按这游戏提示念词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让我有点遭不住。” 余乔杉问:“什么画面?” “一只狐狸的模样。”余霖书比划道,“身躯很庞大,蜷缩着,好像在挣扎。” 陶沙瞄了眼不远处的周永昌。慌乱嘈杂的人群里,独牠泰然处之,正拄着拐杖,冷冰冰地盯着狐仙庙看。 怨恨和快意的情绪在牠面上一闪而过,牠像是想笑,却又极力压制着,连嘴角都抽搐了两下,显得整个人寒颤颤的。 这种感觉很微妙。 明明大家心知肚明,她们要超度的怨魂就附在眼前之人身上,但她们却无法和“牠”多说什么,只能配合着,将祭祀的仪式进行到底。 那张从狐仙石像里飘出的字条落在了地上,秦怀希俯身将它捡起,抖了抖。在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她挑了下眉,问:“你们要看吗?” 陶沙:“嗯。” 她便转过手腕,将字条上的血字明晃晃地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小人夺财,愚人惘昧,且看他装聋作哑,孽愆何免,杀杀杀!” 最后三字如刀锋般尖利,几乎穿透薄薄的纸条,将那噬骨的愤恨泼洒出来。 “……”众人不禁默然,再看周永昌,只见牠脚步微动,缓缓往她们这里走来。 随意扫了眼字条上的内容后,牠握着拐杖,沉声叹道:“看来,我塘周村是要亡了呀!” 此话一出,如同众人的死期被宣告。原本就惊惶不已的村民闻言更是骇破了胆,忙跪求余霖书救救他们。 众人见状头大,只好安抚村民,说她们一定会想办法消弭狐仙的恚愤。 祭祀仪式就这样在一片惶惶不安中结束了,那三具尸首也草草地下了葬。眼下情况变成了这样,她们也没心思回周永昌府上,只在村里继续找寻线索。 前往那座废弃的宅邸后,却见大门敞开,里头脚步声散乱,才进去,就有好几个人蹿了出来。 正是扮演商队的那群玩家。 昨日周炳的孩子突然死了,村民们连忙准备祭祀的事,好尽快安抚狐仙。原本她们是打算来探探这座宅邸的,只好就此耽搁了。 今日她们忙着祭祀,扮演商队的这群人则进入这座废宅中,想好好找一找过云青的染制秘方。 似乎因为人多,加上这群人有意没往荒井那边去,芸娘的鬼魂,他们倒是没撞上。 陶沙一行人找到薛朝露,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薛朝露苦笑着摇头:“宅子里空空如也,我们寻到几间像卧房的厢室,里面倒是有些书册讲染布的,不过都与过云青无关。” “芸娘和她的女儿死后,想必周东生也多次来这里面翻找过,既然牠都没找到,那你们就更难找了。” 陶沙眸光沉黯,又说,“而且,牠们都疯得差不多了,也不能向牠们打听什么了。” 今晨去那三家抬尸的时候,周东生妇夫、周鸿福妇夫还有周炳都已经疯疯癫癫,在胡言乱语了,因而方才的祭祀典礼上他们并未在场。 秦怀希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张望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问:“除了这里,你们还能想到哪里会藏着秘方吗?” “染坊?”薛朝露道,“但已经有了前提,连周东生都没找到的秘方,宅子和染坊,大概率都不在。” 余乔杉深思片刻,忽然开口:“那染坊的工匠呢?染坊被抢了,里面的工匠应该没换吧?牠们没有发疯,总能去问点东西出来。” “我们队已经有人去问了。”薛朝露摇头低叹,“工匠说,卖给我们的过云青确实是假货。原先的染料都是芸娘一手调制的,牠们只会染,但并不知道原料有哪些。” 于是乎,线索就这样卡死在了这里。 众人不信邪,连同陶沙她们一起,在宅邸里一寸一寸地翻找起来,恨不得掘地三尺。 真正意义上的掘地三尺。 秦怀希认为,秘方很可能是被芸娘埋在哪棵树下了,非得带着陶沙去挖树。别人在宅子里翻箱倒柜,她们刨土,刨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 连薛朝露都看不下去了,带着她队里的两个人加入了她们的刨土阵营。 结果刨着刨着,薛朝露栽了个跟头,跌进一片荒草里头。 众人要去拉她一把,她却愣愣地坐在草丛里,好半天,才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陶沙疑惑:“怎么了?” “你们看。”薛朝露伸出手,那上头沾着点草屑,“上面有什么?” 秦怀希拖着调子道:“能有什么?草、土呗。” “不。”薛朝露眼睛晶亮,“是染料。” 众人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陶沙却明白过来,说:“我知道了,秘方并不是方子,我们找错方向了。” 过云青的染料应该没有像她们猜想的那样,记录在某张纸条上。它应该更具体,更仔细,就像这些荒芜的杂草一样,生长在这座宅邸或者村庄的某处。 薛朝露跌倒的这片荒草丛明显有异样。她拔起其中一株野草,意味深长道:“它好像在宅子里长得特别多。” 众人四处望了望,的确,哪怕是墙缝柱角,都有它的身影。 她拿着这株草,挨个问了宅子里的所有人:“有谁认识它吗?” “这是板蓝根吧。”有人说,“我老家挺多的,应该没错。” “板蓝根?”有位玩家略有点激动道,“我记得板蓝根又名菘蓝,是古代靛蓝染料的主要提取物。” 薛朝露亦是难掩兴奋:“所以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过云青原料之一了。” 不然,它也不会葳蕤遍布在宅邸的每一处角落了。想来在宅子荒废前,里头就已经种了不少菘蓝了。 找了大半天,终于找到点有用的信息。薛朝露那伙人来了劲,探测器似的,每样花草都拔下一株来,连树都没有放过,扒了好些树皮树叶权当充数。 众人一顿霍霍后,累得够呛。 正坐在地上休息,陶沙她们这队人没什么反应,倒是薛朝露那群人各自一怔,听到了什么提示似的。 “怎么了?”陶沙问。 薛朝露定了定神,将方才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 “来到塘周村后,这座村子比想象得还要古怪。商队听说了狐仙和芸娘的事,但他们并不在意这两者,他们最在意的是,过云锦和过云青的制作工艺。这才是商队想要来寻找的财宝。” “在搜寻了废弃的宅子过后,商队发现了一种过云青染制的原料。但,原料明显不止于此。” “宅子里似乎还藏着一种,商队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吗?” “……” 陶沙扫了眼摆在地上琳琅满目的花花草草和树叶树皮,甚至还有几块泥巴和石子夹杂其中,静默一瞬后,问:“你们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吗?” 薛朝露顿时瘫倒了下来:“我都想把墙皮抠出来了。” 陶沙眉眼微动,道:“其实,还有个地方,你们没去。” “哪里?” 提起这个,童敏先白了脸,颤颤巍巍地接过话说:“井……” “对哦,井。”秦怀希老神自在地眨了下眼睛,“我记得,井边好像长着几棵树的。” 薛朝露哑然,许久,她缓缓坐起身,面容沧桑地转头看向了她的队友。 “你们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去的吗?” “……” 没人吱声,所以索性一起去了。 当然,陶沙她们已经够累了,懒得再陪这群人来场惊险刺激的见鬼挑战。 告别这帮即将撞鬼的勇士后,她们离开府邸,打算先回周永昌府上歇歇脚。 祭祀过后,村里越显阴气森森。走在巷道上,都时不时传来村民疯癫的怪叫声。 疯的人越来越多,她们可以问的人也越来越少。 不过还好,夜里会有真正的狐仙现身给出提示,就是要吃点苦头。 行至周炳家门前时,却闻唢呐声凄厉,送葬用的纸钱白花散落一地。 有一妇人双目无神,呆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见了她们,眼珠一颤,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站了起来。 一行人给她盯得头皮发麻,也不确定她疯没疯,假装没看见,径直往前走去。 “月姑,月姑……”妇人却颤声叫住她们,“求求你们超度超度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 她语调含糊,听着和那些疯子差不多。大家不敢理会,倒是秦怀希停下了脚步,回头定定打量了她一阵。 “没疯。”她说,“别怕,她可以对话。” 陶沙闻言松了口气,转头望去,果然见妇人眼神清明,确实还没疯。 但,超度一事,她们不太会,游戏提示也没应景地响起。 不过这既然是村民的请求,众人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围着尸首举起双指“嘛咪嘛嘛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好想回家”的低声碎碎念了一通,内容虽然乱七八糟,各有各的胡言乱语,但每个人都面容严肃,主打一个像模像样。 超度完后,她们也不敢久留,忙脚底抹油似的准备开溜。 这妇人正是周炳的妻子。周炳已经疯癫,被关在屋里,而她神志却很清晰,见她们要走了,理了理衣襟,竟开口道:“我有话想与你们说。” “……”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她嗓音微颤,接着说:“是关于,芸娘的死的。” * 夜很快深了。 村庄坠入黑暗,阴风呼嚎不定。 野物的爬搔声掠过,陶沙和秦怀希漫步在茫茫长巷里,提着灯笼,照亮了眼前的石阶。 那里正蜷伏着一只小小的黑影,绿莹莹的眼珠子在烛火下更显剔透。 “小黑。”秦怀希伸出手,“过来。” 小黑,或者说它的大名,黑风铃,听见这话,还真的乖乖走了过来。 秦怀希拢起手指一揪,就揪着它的后颈子把它拎了起来,准备待会去拍它主人的门,给它主人看看。 但她们还要进庙,等下还会遭鬼追。想了想,还是把它放回了石阶上。 秦怀希从怀里拿出一块饼,这是她晚饭时留的,说是晚上如果遇见小黑了可以喂一喂它。 眼下真遇见了,她便将饼放在猫咪面前,笑眯眯地说:“好好待在这等着我们,别乱跑,我们会来接你的。” 黑猫抖了下耳朵,也不知听懂没有,怯生生地嗅着那块饼,倒是没乱跑。 “小黑是只很聪明的猫。”秦怀希评价道。 陶沙失笑,再往远处看去,狐仙都等得不耐烦了,蓬松的狐尾在身后甩来甩去。 “走啦。” 二人复又跟上,再入庙宇之中。 14、狐仙13 织机轱辘翻转,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万缕丝线在灵巧的指下分捻梳理,穿过黄杨梭子,如细腻密集的蛛网交织在半空中。 “撴丝挽花,推仓发梭,喏,阿娘给你看了花本,花样你可都记下了。” 织房里,盘发妇人正耐心地教导自己年幼的女儿如何纺织。即使女儿懵懂摇头,她也只温温一笑,将步骤又演示了一遍。 画面一闪而过,仍是织布的场景,妇人却年老了不少,但动作依旧熟练灵活。 忽有少年推开房门小跑进来,笑嘻嘻道:“阿娘,阿娘,今日又有商队来收布,听人家说,我们的布连京城里的贵族都在用呢。” 妇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少年便乖觉地来到织机前,同娘亲一起投梭打纬。 二月蚕上山,吐丝爬成茧。 塘周村的过云锦已扬名天下,村里涌入从各地前来求布的商队。过云青一色更为难得,顺明染坊里无一刻停歇。 采蓝染丝线,灰沉云色见。 少年随妇人上山,背着箩筐,边采野果子边吃。 “要是吃多了坏肚子,我可不管你。”妇人笑斥。 “好吃的哩。”少年微微嘟嘴,“阿娘定是怕我吃光了才这样说。” 掸尘旧岁除,新衣过宗堂。 邻居邀见妇人,说欲休妻与她结亲,妇人恚而拒之。与此同时,少年与外村一秀才相识,二人情窦渐开。 怜娘行织苦,残锦怎可弃。 村内谣言乍起,污蔑妇人与染坊内帮工通歼,几日后,妇人的小叔子从邻居家悄悄翻入妇人家中,用一只猫诱导妇人来到井边,将她推了进去。 明明是被陷害而亡,村民们却笃定她是因通歼羞愧难当才自尽的,纷纷装聋作哑,旁观其小叔子一家前来争夺家业。 少年不知她娘死因,只以为娘亲是不慎失足才坠井的,见村民如此不禁又恨又哀,便哭求一向刚正不阿的族长出手相助,族长却同样漠然,任由她二叔抢走了染坊。 少年虽有心抵抗,但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孝期一过,她便只能在二叔的安排下,匆匆嫁去了外村的秀才家。 谁知新婚当夜,才知一切都是阴谋。就连一向温言好语的秀才,都只是听了她二叔的计策有心接近她罢了,目的,都是为了她家的钱财。 夜色凄凉,寒风冷冷地刮过人的面。 少年手握柴刀,每走一步,就有血从刀锋上滴落。以往的她是最惧怕走夜路的,总怕遇见害人勾魂的鬼。 然而现在她却不怕了,再也不怕了。 她来到娘亲坟前失声痛哭,跟个孩童一样抱着她的墓碑。哭过之后,她抹掉眼泪,将坟土装进陶罐里,怀着报仇的决心走进了狐仙庙内。 这是她自小就随村民们供奉的神,她的娘亲用手艺为村庄带来繁荣,村民们却对她的死视而不见,甚至暗自窃喜。 在这场不动声色的屠杀里,她坚信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包括这个袖手旁观的神。 人若怀揣着怨气死去,就会化身为厉鬼。 怨气越大,力量也就越大。 她在狐仙庙前挥刀自刎,陶罐坠落的瞬间,有一声极为凄厉的叫声响起。那不是少年濒死前的痛吟,也不是狐仙显灵时的征兆。 而是一位死去已久的母亲,因无法护住自己孩子而发出的悲吼。 含冤死后,她的魂魄久久未散,直至听见了女儿的哭诉,她才明白了一切,在怨恨交加下,与女儿一同化为了厉鬼。 同月,原本富丽堂皇的府邸被人尽数搬空。 好些个名贵的陈设被少年的二叔家和邻居家分走,而剩余的那些,则都被族长收入囊中,用来填充牠的宅邸,包括少年府上的那些仆役,也都跟着换了新的主人。 …… 幻境里的真相,其中大部分她们已在周炳的妻子那里听说了。 周东生、周鸿福与周炳三家联手诬陷谋害芸娘,待芸娘死后,又将她的独女乐蓉匆匆嫁走,从此以为高枕无忧,将芸娘家的财产瓜分殆尽。 不过居然连族长都掺和了一手,这点她们倒是没听说。 谜团终于被解开,但如何超度怨魂,这仍是个问题。 陶沙和秦怀希在狐仙庙里静静坐着,也懒得东跑西跑了,就等着厉鬼进来围堵她们。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厉鬼的身影。 推门出去,门外一片祥静。 没了照例的厉鬼索命,二人还有点不适应,沿着沉寂的巷道往周永昌府上走去,竟也没遭遇鬼打墙。 “可能她们今晚休息?”秦怀希打着呵欠,嗓音困倦道,“那我们就先抱小黑去找它主人吧。” 陶沙无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鬼不出来,她们也不好找鬼,便跟着秦怀希往黑猫待着的那处台阶寻去。 这猫出乎意料的乖巧,竟还老老实实待在那里。秦怀希刚要伸手抱猫,动作却陡然一滞。 “怎么了?” 黑猫甩着尾巴,幽绿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们身后。 陶沙也察觉到异常,呼吸紧了紧,同秦怀希一起回头望去。 窸窸窣窣。 明明是近乎无声的画面,二人却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挨在了一起。 月色浸凉,薄薄一晕高挂中天,却清晰映出了眼前的场景。 ……巷道上,屋檐上,凡目之所及处,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蚕虫,如同被泼洒的面粉,乍一看白茫茫一片。 它们蠕动着,颤栗着,仰起脑袋在半空中吐丝结茧,渐渐往二人所在的地方爬来。 而匍匐密集的蚕虫尽头,万千丝线缠绕,织机转动,妇人静静坐在那里捻丝发梭,面上笑意寒凉。 “事蚕春意忙,桑浓丝浅,娃娃你莫急,且看阿娘上梭机。” 她幽幽开口吟唱,蚕虫也跟着越来越多,几乎淹没整座村庄。 “撑竹边,压梭线,脚踩龙轴把花翻,锦成一匹万贯钱。” 静谧的夜色倏然被打破,灯火惶惶,村里无端响起数声吼叫。明明是人发出的声音,却歇斯底里到了极点,活像是困兽出笼。 砰砰砰! 巷道旁的屋舍房门被暴力推开,发了疯的村民举着火把从屋里跑出来,汇集在一块,开始癫狂地打砸村庄,将火把扔在了屋檐上。 大火燃起,熊熊火光顷刻间倒映在二人的眼瞳上。 “造孽啊,造孽啊!” “快拦住他们!” “他们要去宗祠,要去庙里,快!不能让他们去啊!” “……” 尚还清醒的村民追赶出来,边哭嚷着,边努力阻拦发疯的村民打砸烧毁村庄。 明明方才还如此宁静,一下子却如沸水滚腾起来。村内乱作一团,处处被毁得狼藉不堪。 二人:“……” 陶沙掐了秦怀希一把,问:“是幻觉吗?” 秦怀希也难得傻眼了:“不是。” 地上的黑猫:“喵。” 蚕虫仍在密密麻麻地爬着,陶沙有点密恐,眼下也不得不忍着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连忙抱起黑猫,催促道:“走吧,回去看看。” 二人踩着一地的蚕虫,一脚一爆浆,穿过愈发混乱的人群狂奔回了周永昌府上。 府门大开,也有几个发了疯的仆人跑了出来。她们在石狮子后头躲了躲,这才匆匆跑入府内,来到住着的厢院里。 “什么动静啊?” 推门进去,其余人早就被吵醒了,正站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地往墙外望去。 童敏揉着眼睛嘀咕:“好像着火了,是我看错了吗?哎,你们回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了吗?” 秦怀希反手关了门,陶沙面色严肃道:“发了疯的村民在毁村,我们最好先别出去,挺危险的。” 众人一惊,林晓意问:“怎么会这样?” “是怨魂。”秦怀希淡淡道,“她们在报复。” 此话一出,众人了然,便不再多问,只一同静静围坐在院里,等待危险的漫漫长夜过去。 渐渐的,村内喧闹的动静果然小了不少,只是大火仍在烧,黑烟滚滚,即使相隔甚远,她们也能闻到那股浓烈呛鼻的烧烟味道。 临近破晓时,火势才终于被扑灭。六人一夜未睡,直至天色大明,才推门离府而去。 如她们所料,村庄景象已与昨日大不相同,到处都是尚未烧尽的屋舍、落在地上被劈成两半的牌匾,还有面色茫然,蹲坐在地上抽泣的村民。 宗祠竟也被砸得一塌糊涂,祖宗的灵位和画像散落一地,狐仙庙临山而建,在村庄角落,又被清醒的村民牢牢护着,这才幸免于难。 最可怕的是周东生、周鸿福和周炳三家,还有那座顺明染坊,此时都如蚕茧一般,被密不透风的丝线紧紧裹住,半点缝隙都没有留。 众人站在其中一个巨大的蚕茧前,神色复杂。秦怀希伸手,指尖轻轻蹭过这些交织在一起的丝线。 触感柔韧,还泛着点潮意。饶是隔着这层厚厚的蚕茧,她也能嗅到一股令人牙酸的血腥气。 她抬了下唇角,黑漆漆的眼眸和陶沙对上。二人已是老妇老妻,无需多言,一切都已明了。 陶沙皱起眉,意味不明地说:“接下来,就是那些没疯的村民了。” * 整理好心绪,一行人决定去找找其余玩家,在周远骞家门前,她们看见了满脸疲惫的朱跃及王嘉荣小朋友。 这两人坐在门槛上,话也不讲,尤其是王嘉荣,像是被吓傻了,表情木木呆呆的。 再看她俩身后的屋舍,也被打砸的破破烂烂,连门板都裂了半截。 陶沙敛眉,走到她们身前温声开口:“还好吗?” 朱跃耷拉着眼皮看她,嗓音嘶哑:“说实话,不太好。”她抹了把脸,将凌乱的发丝理了理,“昨晚,有人死了。” “村民?” 朱跃摇了摇头,沉沉叹气:“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队友。那个叫周远骞的村民昨晚也发疯了,但牠没吭声,我的队友也没发现牠疯了,就去和牠搭话,结果……” 她顿了顿,即使强装镇定,也能听出她语气微颤,难以掩饰的不安。 “结果牠被周远骞死死地掐住,我想去帮牠,但我怎么也拽不动周远骞,拿石头砸都没用……然后,牠就这样被活活掐死了。” “游戏提示说,牠出局了,现在牠的尸体还躺在里面。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带她先出来了。” 她缓缓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其实我见过死人,还不止一次。因为我是律师,经常要处理一些案子……但,这次不一样,因为我在牠身上看到了我的结局。” 众人闻言哑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这也是她们第一次碰见有玩家死去的情况,在此之前,她们其实都抱着点侥幸,总觉得事情不会太糟糕。 然而现下,却都如同受了当头一棒,心里不免五味杂陈起来。 陶沙亦是默然,只仰头望了眼寥廓的天际。 晴空苍渺无垠,就是在那后面,隐藏着那股将她们带进这里来的神秘力量。 这股力量来源不明,目的不明,强大到无法捉摸,她们在这荒诞的游戏屋里,只能像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就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保证。 陶沙这样想着,面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她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摆布的无力感。 头发一动,她回了神,无奈。不用猜也知道,又是秦怀希在玩她的头发。 这算是她安抚她的特殊手段,一见她心情不好了,秦怀希便闲不住,不是要玩她头发,就是要戳她脸。很幼稚的吸引注意力的手段。 受不受用的,反正陶沙都习惯了。 沉寂许久,朱跃才总算平静下来似的,起身说:“这里是不能待了,我要去找其他人,你们呢?” “一起吧。”陶沙指了指童敏怀里的黑猫,这小玩意谁抱都挺乖,弄得童敏爱不释手,“我们要去送猫。” 朱跃顿了一下,点头。 她牵起王嘉荣,领着她没走两步又停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襟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对了,昨天我们在养蚕的暖房里发现了这个奇怪的东西。” 众人定睛看去,是个黄色的儿童游戏机,水压套圈式的,玩法就是通过控制水压将里头的塑料圈套到竖针上。 童敏:“……确实好怪。” 她们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个在宗祠里发现的现代样式的闹钟。 “更怪的还在后面。”朱跃说着,摆弄游戏机玩了会,很快,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游戏机给了王嘉荣。 “荣荣,来,给你玩,就像昨天那样。” 王嘉荣拿到游戏机后,神情这才稍微活泼了点。小孩子玩游戏都得心应手,比大人玩得快多了,没几下功夫就将屏幕里的塑料圈全部套到了竖针上。 “阿姨,给。” “谢谢荣荣。”朱跃接过,转而递给了陶沙。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方方正正的游戏机屏幕里赫然变了模样:白底黑字,犹如像素游戏里的提示,正显示着“精神力实验”几个大字。 闪动几下后,字符猛地消失,又变回了原来的水压套圈游戏。 陶沙正怔愣着,秦怀希却蓦然抬手一挥,径自将游戏机收进了她的衣袖里。 其余人见状一懵,她只若无其事地笑着,指了指前方。 原本附近还算冷清,没几个人的,眨眼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了一般,许多双或冷漠或空茫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们,暗藏恶意。 “这是什么情况?”童敏吓得躲到了林晓意身后,“他们干嘛都盯着我们?” “嘘。”秦怀希低眸,漫不经心地揽过陶沙拢进怀里,“安静。”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肉眼可见的,那群村民慢慢松懈了下来,仿佛重置的程序,各自散开,又重新活动起来。 待人群散后,秦怀希才压低嗓音,凉飕飕地说了一句:“这个,还有那个我们发现的闹钟,或许,其实这些都不应该出现。” 余乔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她深沉地拉长语调,突然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好不要被这些npc发现就是了。” 众人:“……” 15、狐仙14 送猫的途中,她们遇见了薛朝露一行人,个个风尘仆仆的,鞋面和衣袖上全是草屑淤泥,活像是刚去帮村民犁了两亩田回来。 相谈过后,才知昨日她们队去了荒井那里,很幸运,没遇见鬼。 摘下那几株翠柏的叶子后,游戏提示果然告诉她们宅子里的原料已经找完了,但,还剩下四样。 昨夜一场仓皇,村庄已然大乱。薛朝露一行人住着的地方虽然没被打砸,但众人也是心神不宁,一大早就起来在村子里找原料找了一圈。 那个昨日说板蓝根可以制蓝的队友是位美术生,恰好懂点染色知识,想起来染色还要用到明矾和石灰。搜寻许久,她们才在一处田地里挖到了几块明矾石,至于这石灰么…… 她们为省事,还真的跑去刮墙皮了。 事实证明,墙皮里的石灰也是石灰。眼下游戏提示说,还剩下两样。 队伍商量了一下,打算上山寻找。 “只是山林这样大,恐怕要找很久了。”薛朝露挠了挠额角,很是苦恼,“要是像昨天那样每种草木都摘点,也得摘个两天才能摘完吧?” 陶沙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秦怀希一眼,后者正将胳膊肘搭在她的肩上,歪着身子,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见她看过来,秦怀希忽而一笑,悠悠道:“我们好像有线索哦。” 薛朝露:“啊?” 陶沙接话道:“一种黄色的浆果,你们可以采来试试。” “黄色的……浆果?” “嗯。”陶沙解释,“昨夜我们看见的幻境里,就有芸娘带着女儿上山采果子的场景。她们摘了好几筐,显然不是为了食用。我想,她们应该就是要用它的汁液来染色的。” “原来如此。”薛朝露一喜,“还差一样,你们还有线索吗?” 陶沙为难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只看到这么多了。” “没事。”薛朝露吐出一口气,似乎总算来了点劲,精神抖擞道,“有一样算一样,剩下的我们慢慢找。” 双方就此告别。 童敏抱着小黑,羡慕地望着薛朝露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她们的游戏任务可比我们明确多了,还不用和怨魂打交道,真好。” 林晓意问:“狐仙有告诉你们怎么超度怨魂吗?” 陶沙:“没有。” 别说告诉她们怎么超度怨魂了,这位狐仙老人家能在夜里摆脱怨魂的附体,给她们重现往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超度超度,难不成让我们物理超度?”童敏说着,脸色不由得发青,“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怨魂嘛!除非游戏在后期给我们送点道具什么的,不然我们不是纯纯上去送人头吗?”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秦怀希老神自在道,“所以,等着吧。” * 蓝风铃扮演的角色是村中一位瞎眼老妪的孙子。 或许正是因为眼疾,老妪即使遭遇过厉鬼的恐吓,也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被吓到失心疯。 她们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推开柴扉进去,小黑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一下跃出童敏怀中,往屋里跑去。 没多久,蓝风铃抱着猫走了出来,有点忧郁的眉眼舒展开来,抿唇笑道:“谢谢你们。” 她们便在这歇了会脚。 瞎眼老妪也蹒跚着步子走了出来,听是神婆来了,还很激动,嘴皮子噼噼啪啪动着,讲了许多和狐仙有关的事。 听说这狐仙法力无边,护佑村庄已久,且它的真身就在狐仙庙的画像里。老妪年轻时,还见它显过灵。 如今村里怪事频频,几乎气数将尽,但村民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清楚,这一切其实不是狐仙做的。 但究竟是谁,老妪却不敢提。 …… 离开此地后,众人折身返回了周永昌府上。原因无它,肚子饿了,要吃饭。 然而才过府邸大门,就听说了一件事,一件很不好的事。 族长失踪了。 在她们今早离府后,村民们前来请族长出来安抚人心,丫鬟去了牠的卧房请人,却不见牠的身影。 甚至,连那个管事都不知去向。 族长失踪,这点对村民们的打击似乎比宗祠被毁还要大。 村里本就乱了,如今更是乱上加乱。好些个村民惨白着脸,吓得六神无主,便又疯了几个。 不得已,陶沙一行人只好出来稳定局面,以神婆的身份宽慰人心,免得都发了疯,那这个村子就真的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不知不觉中,暮色降临,又要入夜了。 来村庄的前两天,她们对夜晚还不算惧怕。但如今村里的夜已经越来越难熬了,怨魂似乎加大了报复的力度。 才入夜,响起的不再是野猫的嚎叫,而是一声声疯子的嘶吼,沙哑,尖利,比起宣泄,更像是某种预兆。 催促她们快点完成任务的预兆。 这一夜,狐仙再也没有出现,疯癫的村民们又开始打砸村庄,烧毁房屋。 陶沙静静躺在被褥里,被秦怀希搂着,却了无睡意。 外头的动静很大,府上仿佛也有疯子在砸东西一般。 但她们身为玩家,却什么也做不了。此刻若是出去阻拦,恐怕会被疯癫的村民一起砸烂或者掐死。在没有游戏提示前,她们只好老老实实在屋里躲着。 “害怕?” 耳边冷不丁响起秦怀希的声音,她嗓音有点沉,也听不出多少困意。 “狐仙不来了。”陶沙只闷闷道。 “可能被鬼压得太死了,没机会出来。”秦怀希将手心盖在她耳朵上,不让她听外头的动静,“那个老奶奶说狐仙很厉害,现在看来,也只是个半吊子神罢了。” 陶沙默然。 要是无法超度怨魂的话,她们就算游戏失败。而失败的惩罚,可是剐耳割舌之刑…… 朱跃队友的死已经明晃晃地告诉了她们,这个游戏制定的一切,不管是规则还是任务,都不是在和她们开玩笑。 她这样想着,焦虑感挥之不去。 秦怀希还搂着她,暖烘烘的,让人安心的温度。陶沙犹豫了一下,伸手,将被褥盖过她们头顶。 秦怀希:“嗯?” 陶沙正要爬到她身上,屋外猛不防响起几声急促的喊叫—— “姥姥,你怎么了?我是杉杉啊!” “姥姥你别吓我,你认不出我了吗?” “姥姥!” 嘭! 东西被砸开的声音,二人闻声一惊,赶忙起身推门出去。 院里灯笼未灭,晦暗的光线下,余乔杉正死死堵着她卧房的那扇门,而那扇门正被人用力地往外撞,一下接着一下,力道很大。 “姥姥怎么了?”陶沙问。 “好像被附身了。”余乔杉仍堵着门,不让里面的人出来。 动静这么大,童敏和林晓意很快也推门出来察看,见状脸都给吓白了。 “姥姥姥姥姥该不会是要杀了我们吧?”童敏结巴道,“怎么办,鬼上身,有没有办法驱鬼啊?” 众人无法,只得一同上前将门堵住。 但里面到底不是她们熟悉的那位老人了,而是厉鬼,力气因此也大得可怕。 没几下,屋门嘭的一声巨响被砸开,幸亏众人躲闪及时,否则也要像那扇门板一样被甩飞出去了。 出来的“余霖书”煞气腾腾,握着凳子就朝她们追赶而来,小辈们哪里见过这仗势,顾不得用爱感化姥姥,连忙拔腿就跑。 童敏跑得最慢,给追得吱哇乱叫,险些被凳子砸到。 “救命啊!”她眼泪都飙了出来,“到底有没有人懂怎么驱鬼啊?” 余乔杉放慢脚步,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跑快了些。 “你不是看过很多动漫的吗?”她回头看着自己的姥姥,忧心忡忡的,“动漫里有没有教驱鬼?” 童敏垮了脸:“我倒是会画几个魔法阵,可是西方的阵困不住东方的鬼吧?” 余乔杉:“……” “我有个办法!”林晓意气喘吁吁地插话道,“去,去厨房!” 一群人便往厨房跑去,将门一关,暂时把“余霖书”拦在了外面。 余乔杉、秦怀希还有陶沙堵着门,林晓意则和童敏进去找东西。没一会儿,她们便拿着一捆麻绳和一碗米出来了。 “绳子我理解。”秦怀希语气幽幽,“要米做什么?” “叫魂。”林晓意道,“呃,我家比较迷信,我小时候发烧了,我妈就会拿米给我叫魂。” 余乔杉:“管用吗?” “我发烧只是生病了,对我肯定没用。”林晓意悻悻说,“但这里不一样,可能有用吧。” 不管如何,眼下情势紧急,试一试也无妨。 五人商量好计策,数过一二三后,才闪身将在外头砸门的“余霖书”放了进来。 一番艰难的缠斗过后,众人身上难免都挂了点彩,但总算把“余霖书”制住,不让她乱动,并用麻绳将她紧紧地捆了起来。 “啊,啊,啊!” 即使被捆缚住,“余霖书”也在张嘴愤恨地吼叫着,她双眼翻白,显然早已失了神智。 林晓意将那碗米递给余乔杉,说:“你是她孙女,你来,将米撒在她身上,然后说‘姥姥快回来吧’,一边说,一边拿着米走到屋外,把碗扣过来。” 余乔杉点了下头,接过米。 她看着面前模样疯癫的姥姥,动作微顿,很快又回神,将米都撒到了她身上。 “姥姥快回来吧。” “姥姥快回来吧。” “……” 数声过后,余乔杉来到门口,将空了的碗倒扣。 等她再回来时,余霖书正坐在地上垂着脑袋,好半天,都没有再发出奇怪的嘶吼声了。 “姥姥?”她试着呼喊她,“我是杉杉啊。” 余霖书抬头看她,翻白的眼珠子已经恢复正常,面色茫然道:“杉杉啊,这是怎么回事?咦,我怎么给捆住了,这,这是哪里?”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半天不动弹。 “姥姥,姥姥!”童敏哀嚎,“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们了!” 余乔杉给余霖书解了绑,跟她把刚刚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哎呦,那你们没事吧?”老太太急匆匆地起身挨个检查她们,见她们鼻青脸肿的,不禁愧疚,“这些都是我打的?” 陶沙微笑着安慰她:“没事姥姥,你只是被附身了。” 余霖书叹气:“我也不知道咋回事,躺下睡着睡着,人就突然跟掉水里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她们聊着天,角落里却有一个人独自蹲坐着,望着某处。 陶沙觉得奇怪,便过去搭话:“晓意姐,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啊。”林晓意说,“就是被吓得腿软,让我坐一会吧。” 陶沙定定看她片刻,道:“那你坐会吧。” 她往后挪了一大步,朝众人比了个手势——小心! “她不是晓意姐!”她说,“晓意姐受了惊吓会打嗝的!” 其余人一惊,连忙起身。 “咯咯咯……”古怪的笑声过后,“林晓意”僵硬地扭过头来看着她们。 “神婆,侍童。”她眼里是滔天的恨意,“你们,你们也得死!” 刚好一个,又被附身一个。 虽然万般无奈,但也只好像方才捆余霖书那样将“林晓意”捆了起来。 用米叫回魂后,林晓意同样一脸茫然:“什么情况,我也被附身了?” 众人点头。 然而才歇了口气,就听童敏又开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众人:“……” 还有完没完了! 鉴于魂能叫回来,鬼却赶不走。厉鬼附身童敏的时候,她们便不再叫魂,就这样捆着她。 直到天色熹微,晨鸡报晓,才见一直咒骂着她们的“童敏”浑身一抖。片晌,她动了动脑袋,忽然面如土色道:“我感觉不太好。” 众人闻言担忧:“哪里?” “喉咙。”童敏向后倒去,气若游丝,“我的喉咙,要冒烟了。” * 队友被附身一事,显然不止她们队发生了。 薛朝露她们队也有人被附身,还拿剪刀划伤了某位队友的手臂。此人同样被绑了一晚上,直到天亮,怨魂才散去。 而村庄又经过一夜的打砸,眼下更是满目疮痍,处处破落不堪。 “过云青的最后一样原料,我想我们已经有点眉目了。”薛朝露道,“芸娘是在丈夫死后染制出的过云青一色,这个时间点应该有猫腻,所以,我们打算去问问周修平的坟在哪里,去牠的坟前看看,那里说不定长着什么。” “染色步骤和织布步骤此前我们也早就打探到了,如果能在那里发现最后一样原料,那我们应该就算完成任务了。” 陶沙道:“恭喜。” “不知道完成任务后会如何,大概率是直接离开这里吧。”薛朝露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很感谢你们的帮助。” “希望,后面的副本也能遇见你们。” 她们握了下手,人群在清晨扑面的雾气里道了别。 日上中天,村里果然已不再见商队的身影。 她们也经过了周修平的坟墓,就在山脚附近,林木遮蔽之间。周修平的坟旁边,是芸娘的坟。 坟前槐树茂盛,花如新雪。 过云青的最后一样原料是,槐花。 16、狐仙15 商队离开后,村庄的情况却越发混乱。 族长周永昌始终不见踪迹,疯癫的村民也越来越多。更糟糕的是,只要入夜,就会发生队友被鬼附身的情况。 不得已,“随便吧”小队只好挤在了一屋,将屋里所有能伤人的东西统统收了起来,备好麻绳轮流守夜。 只要有谁突然被附身了,就用麻绳将那人捆起来,熬到天明,怨魂自会散去。 白日她们还是照常外出寻找线索,怨魂为何作祟一事她们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眼下要找的,就是要怎么样才能超度怨魂。 那座狐仙庙她们已经入内探查了数遍,希望能发现什么厉害的法器,很可惜,除了村民上供的果子香火外,一无所获。 只有一件事,那幅狐仙画像似乎有端倪。 陶沙道:“先前我们在幻境里看到的这幅画明明已经被乐蓉自刎的血泼染,现在却这么干净。” 林晓意猜测:“难道重画了一幅?” “不太可能。”秦怀希悠悠反驳,“村民们不是说了嘛,这画是一个老道在山林里发现的,狐仙就在画里,他们是不敢换下这幅画的。” 她还上手摸了摸这画,若有所思地说:“这画帛的材质倒是挺特殊的,或许不是重画,而是被人清理了吧。当初既然是周永昌带人收的尸,那么很有可能也是牠亲自清理的画像血迹。” 众人脑补了下牠恭恭敬敬擦拭画像的画面,表情都有点微妙。 “我倒觉得是画把血给吸收了。”童敏双手抱胸,故作深沉道,“这里可是鬼怪世界,灵物会吸血很正常。血液是媒介,魂灵依附在上面进入画内,以这种不祥的方式,深深缠住了狐仙……” 林晓意给她这阴森森的语气弄得直搓胳膊:“虽然听起来怪瘆人的,但我觉得这个想法最靠谱。” 陶沙却静默不语,只目光深沉地和画像上的狐狸对视着。 她直觉这幅画不太对劲,但也有可能是狐仙被怨魂附身的原因,才让这幅画看着怪怪的。 找不到可以超度亡魂的线索,众人恨不得在庙里办一场法事,让这位不争气的狐仙现身帮帮她们。 然而别说现身了,眼下连入夜后的提示都没了。到了夜晚,迎接她们的只有发疯毁村的村民,和冷不丁冒出来想要附身队友的厉鬼。 村落已然被毁得七.七.八八,不少房屋被烧毁,每日都有疯癫的村民或撞墙或自刎死去,她们出个门,都能看见有人满口胡话地跳进水塘里。 陶沙觉得,她们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过了某个节点后,水温突然沸腾起来,叫她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在被煮熟前尽快完成任务。 …… 转眼间,已经到了第八日。 这日清晨,又是童敏被附身捆了一晚上。 看得出怨魂专挑心理素质不太行的附身,陶沙、秦怀希和余乔杉她们就一次都没有,鬼魂全逮着剩下三人来回薅了。 童敏给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清醒过来后忍不住开嗓哀嚎:“好羡慕朝露小姐姐她们啊,找齐配方就可以溜了。这游戏在干什么,能不能多给玩家一点提示,设计者到底是谁?太过分了,我要给差评!” 谁知她这一嚎,还真把游戏提示给嚎了出来—— 沙沙两下细微的电流噪音后,是她们熟悉的冰冷女声。 “叮。” “祭祀过后,狐仙并未平息恚愤,村内怪事反而越演越烈。大家逐渐清楚,这一切并非狐仙所为,而是芸娘与她女儿的怨魂。” 陶沙和秦怀希正倚在床脚,头挨着头地闭眼小憩。听见这动静后,秦怀希哼了一声,睁眼,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稀奇道:“这东西还怕差评?” 陶沙仍闭着眼,只笑了一笑:“你觉得呢?” 当然不可能。 她们的生死都被这游戏玩弄在鼓掌之间,对方又怎么可能会在意她们的评价,只是恰好要给个提示罢了。 耳边,游戏的提示音继续。 “……发疯的村民越来越多,村庄也被毁得面目全非。魂灵怨怼难平,神婆一行人又该如何超度她们?” “若是要消灭怨魂,神婆的法力不够,需得修炼数年才可。或许,顺从怨魂的执念,让她们夙愿得偿后自行消失,才是超度她们的最好办法。” 冷冰冰的提示音由此戛然而止,同它响起的那样毫无征兆。 林晓意拍了拍耳朵,一脸的不可置信:“就这样没了?” “没了!”童敏被绳子捆得直蛄蛹,“别发呆了,快给我解绑!” 给她解了绑,众人却沉默了下来,表情复杂地回想着方才游戏给出的提示。 陶沙靠在秦怀希肩上,有点疲惫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芸娘的事,想必村民都心照不宣,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她生前虽将织锦技艺传授给村内众人,但她家如此大富大贵,旁人又怎么能不眼红? 因此任由她蒙冤被害,也默许一干人瓜分了她家的财产。 如此一看,这座村里的确人人皆是罪人,死不足惜。 如果按照游戏提示说的那样,顺从怨魂的执念,即摧毁整座村庄的执念,那她们其实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只用旁观就好。 甚至可以利用神婆的身份,让村民赎罪,去变本加厉地毁掉村子。 但,有一点,她们显然很为难。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渐渐加重。哪怕是平日里最咋咋呼呼的童敏,此刻都意识到了某件事,咬着唇,神色甚是纠结。 众人默契地对上目光。陶沙喉头微动,率先出了声:“朱跃她们队的任务是护住村子。” 意思就是,如果她们选择旁观怨魂毁村,那朱跃她们就完成不了任务,将会受到惩罚。 “她们那里还有小朋友。”余乔杉皱起眉,说,“我们必须得帮帮她们。” “帮不了吧?”林晓意叹道,“很明显,我们的任务和她们的是冲突的,如果不顺从怨魂的话,我们就完成不了任务了。” 童敏闻言,不禁焦虑地用手指绕着麻绳,纠结了好一阵,才憋出一句:“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惩罚吧?”她苦着脸,“当然,我也不想被惩罚。” “……其实,也是有两全之策的。”陶沙沉吟许久,突然开口,“刚刚提示说顺从是‘最好办法’,而不是‘唯一办法’,也就是说,消灭怨魂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童敏泄气地扔了绳子,满脸残念,“要么帮她们完成心愿,要么物理超度,不是说神婆法力不够吗?我们要是硬刚,肯定也刚不过她们啊。” 陶沙则转了转眼珠子,淡笑:“我们是打不过,但,还有别人在啊。” 秦怀希会过意来,挑眉:“你是说,狐仙?” 林晓意却奇道:“可是狐仙不是给附身,出都出不来了吗?”说着还不忘嘀咕一句,“虽然这么弱的神我也是第一次见。” “它是被附身了,但我想,这不是它不能现身的主要原因。”陶沙抬起手指,点了点外头,“你们忘了,庙里的那幅画有古怪。” 关于画上血迹的事,她们当时还讨论诸多,自然没忘。 林晓意疑惑地眨眼:“画,画又怎么了?” 陶沙道:“我觉得,画被掉包了。而且不是村民掉的包,这村里不会有人敢去碰画的,唯一敢的,只有——” “周永昌!”童敏抢答。 “差不多,被附身的周永昌。”陶沙分析说,“画是狐仙的容身之处,受村民供奉,力量肯定也来源于此。而如今狐仙看着这么的,呃,弱,很有可能是芸娘她们将画给藏了起来,把它给——” 她顿了顿,思索措辞。 童敏却两眼放光,准确无误地替她说出了想说的意思:“封印了!” “对,封印。”陶沙赞许地点头,“正因如此,身为庇护村落的神明才会如此虚弱,要是我们能找到那幅真正的狐仙画像,并为它解除封印的话,它就能帮我们超度怨魂了。” 然而,真正的画像在哪里呢? 无从得知。 画像是芸娘她们藏的,很有可能藏在她们生前的宅邸里。为了寻画,众人急匆匆地离府,直往那座废宅赶去。 才出门不久,就碰上了朱跃一行人。 “你们收到游戏提示了吗?”朱跃问。 陶沙:“所以,你们也收到了?” 朱跃嗯了一声,没有隐瞒:“关于如何护住村子,游戏给我们的提示是与怨魂抗争。” 她叉着腰,显然很是头疼,“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抗争,商量过后,只好打算把发疯了的村民全都关起来,他们没办法继续砸屋烧村,情况说不定能好转。” “即使他们都被关起来了,怨魂也不会停止作祟,还是会有清醒的村民继续发疯,你们没办法将所有人都关起来。” “我们知道。”朱跃的眉眼间难掩疲倦,“但我们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所以才来找你们一起商量。” “那走吧。”秦怀希一把揽过陶沙的肩,直接带着她往前走,“跟我们去找画。” 朱跃一行人愣住。 “找画?” 秦怀希回头,朝她们挥了下手:“狐仙的画像。相信我们,只要能找到,我们就都能完成任务了。” 虽然困惑,但朱跃一行人还是匆匆跟了上来。 这座废宅先前被薛朝露她们一众人来来回回地搜查过一遍,眼下又被大家风风火火地踏入,门槛都快给踩平了。 这次找画像,显然比上次找染料原料仔细得多。至少上次没有到翻屋梁的地步。 宅邸里的陈设大多被搬空,连个垫脚的都没有。童敏最轻,于是众人叠罗汉,把她给叠到了屋梁那,让她抬头去看一看梁上有没有画像的踪迹。 童敏扒着梁木,给灰呛得直咳嗽。 事实证明,fg立得越高,倒得就越快。 她上次还发过誓,再也不进到这里面来的,眼下这都四进宫了,还爬上了房梁。 “有吗?” 底下的人满怀希冀地问。 她有点恐高,一边哆嗦,一边努力地到处张望。 “没有。” 于是乎,屋梁上面、石头下面、墙缝墙角,甚至是那口荒井,她们都耐心地一一翻查过了,大半日过去,却始终不见狐仙画像的踪影。 难道是猜错了,其实画像没被掉包? 但只有画像被掉包了这一种情况,才有可能让两队人都完成任务。所以比起画像没有被掉包这种情况,她们更愿意相信是画像并没有被藏在这座废宅里。 宅屋里找不到,她们便又跑去刨土,希冀能挖出点什么来。 刨着刨着,秦怀希突然低头笑了一下,抹了把汗后,凑到陶沙耳边道:“我们可真笨。” 陶沙:“嗯?” “有个地方,不是从一开始我们就觉得很奇怪,但一直忘了去看一看的吗?” 陶沙看着女友满是戏谑的眼,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说……”她悻悻地把手里刨的土丢了,“那片桃林?” 17、狐仙16 无端阴风起,冷冷地刮过人面。再出废宅时,村内情景竟已是天翻地覆。 童敏扒在众人后面,嗓音微微发抖道:“他们这这这是要找我们寻寻寻仇吗?” 只见宅院大门前不知何时围了一群村民,他们一个个双目混沌,衣衫凌乱,显然都已经疯癫了。但令人惊惧的,是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 或是寒光凛凛的菜刀、柴刀,或是锄头、草叉,再不济,也是棍棒之类的武器。 他们那白恻恻的眼珠里没有一点活气,只麻木地低声念叨着“杀了神婆”“将神婆祭典给狐仙”“村子会有救的村子会有救的”之类的话。 一出门就撞见这比鬼还恐怖的场景,众人不禁齐齐懵了一下。见人群忽地一动,秦怀希拉着陶沙就往旁边跑去。 “快回府上!”她说,“村民是不能进族长府邸的!” 童敏她们连忙跟上,这群疯癫了的村民拿起手中菜刀和锄头就向她们砸来,蝗虫一般,对她们穷追不舍。 朱跃一行人在后头都看傻了,反应过来后赶紧追上来帮她们阻拦。 所幸她们扮演的是村民,并未受到攻击。但为了帮她们阻拦一二,还是有些玩家不慎被刀刃划到受了伤。 “不用管我们,朱跃!”陶沙回头喊道,“你们去宗祠看看,有没有狐仙画像的踪迹!如果没有,再来周永昌府前等——” 话还没说完,一把杀猪刀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差点把她头给削下来。那扔刀的村民扑上来就想掐死她,秦怀希直接一脚把这村民踹开,拽紧她的手拼命往前跑去。 而童敏她们也躲得险急,要不是有朱跃一行人帮忙把发疯的村民拦腰抱住,估计她们早就被菜刀砍死或锄头锄死了。 陶沙于是改口道:“还是管管我们吧,拜托了!” 一阵兵荒马乱,刀光锄影间,她们费了大半条老命,终于爬也似的爬回了周永昌府上,将大门重重合上。 一回头,正好对上扮演府上丫鬟的王白薇的目光。 她估计是察觉到外头动静太大,才来大门这看看情况的。 “……吓死我了。”童敏捂住胳膊,“真的,吓得我都感觉不到疼,太可怕了。” 林晓意瘫在地上打着嗝,话都说不出来。她也挨了几刀,手背上一道醒目的伤口正呼啦啦地冒着血。 余霖书被余乔杉死死护住,没怎么受伤。受伤最多的是余乔杉,额头上都冒着血,正蹲坐在地上给她姥姥心疼地检查着伤口。 “这是怎么了?”王白薇一脸震惊。 “那些村民发了疯要弄死我们。”陶沙气喘吁吁道,“不过也不奇怪,只剩下两天半了,情况肯定只会越来越紧张。” 王白薇慌了神色,忙问:“那荣荣她……” “你们队的都没事,发疯的村民只想杀我们,放心。”陶沙安慰道,“村民应该是不会杀其他村民的,只要她们不违反基本的规则就好。” 王白薇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眼神依旧黯淡。她看了眼浑身是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众人,低声叹道:“我去给你们拿点伤药吧。” “谢谢。” 府上虽然也有下人发疯,但他们都在夜里跑出去了,还算正常的仍留在府上。所以周永昌的府邸对她们而言,已是整座村落最安全的地方了。 在原地歇了一阵,待王白薇取来伤药和布给她们包扎好伤口后,众人没有耽搁,又起身,在宅子里找了几把挖土用的农具,往桃林那走去。 王白薇没有离开,而是跟了上来。但看得出她神色不安,对这个地方颇有些忌惮。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规则规定的是她不能说一些事,但没规定她不能听些什么。陶沙没有隐瞒,将所有的事删繁就简,大概和她讲了一遍。 “只要找到真正的狐仙画像,我们就都可以完成任务了。”她说,“刚在废宅那里没发现,就这最古怪,所以来看看芸娘她们是不是把埋在桃树下了。” “画,画……”王白薇却脸色发白,瞪着眼睛喃喃,“你们要找画?” “对。”陶沙强调,“只有找到了画,才能召出狐仙真正的力量,解决掉怨魂。” 王白薇却不吭声了,她定定站住脚,不再跟着她们。 “薇姨?”陶沙这样称呼她,“怎么了?” 王白薇的表情却复杂到了极点。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神情忽然一僵,许久,才吸了口气,沙哑道:“真的在桃林吗?” 众人也停下了脚步,古怪地回头看她。 陶沙眸光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薇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王白薇再次张嘴想要开口,脸色却陡然间变得更白了,眼里尽是惊惶。 “薇姨。”陶沙放轻声音,“你是不是收到了游戏的警告,让你不要再说了?” 王白薇眼神痛苦地看着她们,点了点头。 “那就不要说了。”她安抚她道,“万一你受到惩罚就糟糕了,薇姨你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帮你们队的。” 王白薇深深地闭了下眼,再次点头:“嗯,谢谢你们。” 众人再次动身,往那片桃林走去。 才走近,就闻见一阵浓郁的花香酽酽,林中粉云繁重,竟开得比上次还要艳丽。 秦怀希随手摘下一枝桃花来,凑到鼻尖轻轻地闻了闻,淡淡道:“血的味道,更重了。” “……”一行人面色复杂。 陶沙望着这片桃林,心下却隐隐有了预感。“挖吧。”她叹道,“说不定能挖出什么来呢。” 于是众人纷纷挥舞着锄头和铲子,顾不得身上的伤,卖力地翻起土来。 黑黝黝的泥土越往下翻,便越掺着点瘆人的艳红。像是血,又有点不像。这样浓重的红,倒像是新娘盖头的颜色。 血腥味越发浓郁,冷不防一挥铲间,童敏尖叫了一声,差点跳到林晓意的背上。 “骨骨骨骨骨头!” 秦怀希面色淡淡,将自己挖开的土往旁边拨了一下:“我这里也有。” 六个人挖了六株桃树,每株桃树下都深深埋着一具尸骨。 童敏和林晓意都快晕过去了,秦怀希却将这些尸骨都挖了出来,说:“还有衣服呢。” 陶沙垂眼辨认了下尸骨身上残留的布料,片刻,静静道:“这些应该都是府上的仆役。” “还要挖吗?”童敏眼泪横流,“我的心脏好像要关机了。” “你们去休息吧,我们来挖。”余乔杉说,“更多的真相就藏在树下吧,画肯定也在。” 陶沙却没有吭声,只和秦怀希一起,提着铲子来到了没开挖的两株桃树下。 童敏和林晓意见状,也没多话,老老实实地继续挖起了土。 七具、八具、九具…… 不是所有的桃树下都有尸骨,但总有桃树下埋着尸骨。 血肉销于桃土之下,也怪不得这些花开得这么艳丽,还藏着股血腥味。 只是尸骨下面,却始终不见狐仙画像的影子。 挖到最后两株桃树时,将土翻开,却是两具新鲜的,才刚刚开始腐烂的尸首。 她们看着这两具尸首,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点难看。 无故消失的族长周永昌和牠的管事,竟原来一直埋在她们住着的院子后面的桃林里。 把尸骨都埋回去后,众人已是筋疲力尽,回到了院子里休息。 天也已经黑了,很快,队友又要被鬼附身了。她们仍是睡的一间房,轮流守夜监督。 陶沙和秦怀希依偎在一起,坐在地上静静望着屋内那支快要烧尽的蜡烛。 “其实,薇姐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猜到画像应该不在桃林里了。” 除她们以外,所有人都睡了。屋里安静无声,陶沙的说话声也压得很低。 “但是,总得去看看吧,万一真的藏着呢。”她落寞道,“结果还真的没有。” 秦怀希见状低低地笑了一下,伸手刮她鼻子。 “不着急,总会找到的。” “嗯。”陶沙疲惫极了,察觉到自己快要睡着后,她咬了下自己的手指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看薇姐那反应,我想,她说不定知道画像在哪里,或许她还见过,只是不能告诉我们罢了。”她分析,“而她又不能出府,所以画像肯定在府上某个角落。” “周永昌的卧房?” “很有可能。”陶沙打了个哈欠,又咬了下手指尖,“明天就去找找。” 秦怀希却忽然掰过她的头,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陶沙给她盯得更困了:“干嘛?” “很困?” “废话。”陶沙咕哝,“除了第一晚,这以后就没睡过好觉了。” 她们俩最辛苦,前几晚都要跑出去看狐仙给的幻境,回来补觉的时间都没多少就又要出门找线索。 后来情况越发糟糕,狐仙是不出来了,她们却也更睡不好了。 秦怀希端详着她的脸,忽然道:“还要守夜呢,可不能睡着。” 陶沙:“我知道。” “有个让我们俩都不困的办法,试试?”她挑眉。 陶沙一听就懂,忍不住用手肘怼了她一下:“试你个榴莲皮啊!这么多人在一屋呢!” “她们都睡着了。” “那尊重下准备附身的鬼行不行?” “鬼又不反同。” 陶沙:“……” 秦怀希看她哑火的样子,又不禁笑了起来。给这么一逗,两个人的困意都飞上天了。 陶沙撑着下巴,想再说些什么,秦怀希却兀自低头,打了个偷袭,直接吻了上来。 怎么说呢,交往这几年里,都成条件反射了。对方的唇一贴上来,她就忍不住张嘴,乖乖地任那灵巧的舌头滑进来,安抚似的,温柔地舔.弄着她的牙关和上颚。 陶沙虽然想翻白眼,但也没拒绝,犹豫片刻后,索性揽过秦怀希的脖子,和她细致地接了会吻。 烛火啪嗒,响了一声,摇摇晃晃地仍在坚持着。 身后的床榻却冷不防有了点动静,二人以为是鬼来了,反应迅速地抬头看去。 “……呃。”坐起身的余乔杉轻咳一声,尴尬道,“我来替你们吧。” 18、狐仙17 天色蒙蒙亮时,附身的厉鬼方才散去。 虽然疲倦不已,众人还是起身,在这座偌大的府邸里仔细搜查了起来。尤其是周永昌的卧房和书房,陶沙甚至试过敲开里头的墙砖,想看看画像是否被藏在了墙里。 只可惜除了周永昌收藏的几幅字画外,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干找也找不到,她们便打算问问府上尚还清醒着的丫鬟仆役,希望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有关画像的蛛丝马迹。 经过府邸大门附近的那道长廊时,却听见有人在笃笃笃地用力拍门,一只黑猫蹿到了门头的亮花筒上方,正惬意地舔.弄着自己的皮毛。“有人在吗?”是朱跃的声音,“有人吗?” “呦,她们也来了。”秦怀希抬头看着小黑,撅起嘴嘬嘬两声,小黑又跳了下去,估摸着是回它主人的怀里去了。 她们便去将大门打开。两队人经过昨日的折腾,门里的人不敢出去,门外的人也不敢进来,就这样隔着一道门槛对话。 “昨天我们去了宗祠,一直找到了晚上。”朱跃沉沉地叹了口气,眼下一片乌青,看得出她们也是一夜苦眠。 “狐仙的画像没发现,但,里面还有几幅没被烧毁的祖宗画像看着挺有用的,我们就拿它们来试试看能不能阻止村民继续发疯了,结果……” 陶沙:“怎么样?” 朱跃摊开手里的一幅画像,面无表情道:“村民们好像更疯了。” “……” “你们呢?”她问,“府上有下落吗?” 陶沙摇头:“暂时没有。”见众人面露绝望,她又赶忙宽慰,“不过画像肯定在这座府邸里,只是现在没找到罢了,别担心,总能再发现线索的。” “可是这已经是第九日了。”朱跃身后的人群忍不住泄气,“厉鬼越来越强,再请不出狐仙,只怕游戏还没结束,连我们都要疯了。” “是啊,会不会是方向错了,其实请狐仙出来,不需要什么画像的……哎,要不我们再办一场祭祀典礼吧?” “可是祭祀需要神婆,眼下她们一出来,那些疯子就要拿刀砍死她们,这可怎么办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陶沙默然不语,只闭了闭眼,回想从进村开始获得的所有线索。 一定有哪里被她们遗漏了,狐仙的画像,究竟在哪里呢? 思索间,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声难掩惊喜的呼唤。 “荣荣!” 王嘉荣双眼发光,立刻回应了母亲:“妈妈!” 众人纷纷止住话头,注意力暂且被这对好不容易才见上面的母女吸引去了。 王白薇快步穿过陶沙等人,停在门槛前,手足无措了一瞬后,才勉强放下想要伸向女儿的手。 而王嘉荣呢,小孩子心性没大人那么沉稳,差点就要蹦到母亲身边了,得亏朱跃眼疾手快拉了这孩子一把,要不然真不知道违反规则的下场会是什么。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被拽住碰不到母亲,王嘉荣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我想去妈妈身边,阿姨,我想跟妈妈一块。” “别闹荣荣,你不能过来的,妈妈现在也不能出去。”王白薇的手抬起又放下,嗓音颤抖道,“妈妈也想荣荣,但这里很危险,你做什么事都要听你身边那位阿姨的话,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王嘉荣却哭得更大声了。 孩童的哭声里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和无助,以她的年纪,可能到现在都还不能理解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只觉得委屈,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妈妈待在一块,为什么这个村庄这么恐怖,还有死人…… 众人见状不忍,各自移开了视线。朱跃动作有些生硬地将王嘉荣抱起,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好了,荣荣不哭,荣荣是乖孩子。” 王白薇眼眶通红:“麻烦你看着荣荣了,谢谢你。” 朱跃只说:“没事。” 猝不及防间,远处传来阵阵沉闷的脚步声,像是有一群人正奋力往这里赶。 “献祭神婆,村子就有救了!” “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秦怀希正倚在门板上呢,听见这动静后耸了下肩,自觉地把手搭在了门边。 “得,索命的又来了。” “快把门关上吧!”童敏瞬间往后退了数步,躲在了一块石头后面,“万一他们把菜刀和锄头什么的都丢进来了怎么办?” 脚步声越来越大,连巷角的那团人影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朱跃回头望了一眼,暗自叹气。 “你们要不再去村子里转转?”陶沙边同秦怀希一起将大门关上,边建议道,“另外,这些疯癫的人你们能绑起来就绑起来吧,免得村子给他们烧得精光。” 朱跃:“好。” “呜呜,妈妈,妈妈……”王嘉荣哀哀叫着,身子直往大门这倾斜,似乎想要母亲抱一抱她。 但王白薇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在原地紧紧盯着女儿的脸,嘴里喃喃什么,轻的几乎听不见。 大门合上前的瞬间,隔着那条细缝,陶沙和朱跃深深对视了一眼,而对方身后,手里拿着菜刀和锄头的村民正好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朱跃忽然蹙了下眉,神色古怪地看向这些疯癫的村民。 砰! 有人重重撞了一下大门,但只一下,动静很快便停了。 门外叫骂声不断,发疯的村民想闯进来,但碍于某种限制,只能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打转。 秦怀希靠着门柱,眼神晦暗地听着外头的叫骂声,陶沙却失了力一般,静静坐在台阶上,半天没动。 她低眸,有点诧异地看了眼自家女友:“怎么了?” 陶沙撑着额头,低声道:“我在想事情。” 一行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深深闭了下眼,才抬起头看向众人,面上竟难得流露出些恍惚来:“你们说,她们能阻止村民继续发疯的方法,会不会真的是杀了我们献祭?” 众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底猛地一凉,头发丝都快给吓得竖了起来。 “不不不不不会吧?”童敏再次舌头打结,欲哭无泪,“才第一个副本就来这么血腥的吗?” 秦怀希却来到她身边坐下,这种情况,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应该是吧。” 众人顿时面色铁青,一脸复杂地看着隔去她们视线的大门。 “但,这只是方法之一,并不是唯一方法。”秦怀希接着悠悠开口,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的王白薇,“就像我们明明只要旁观怨魂毁村就可以完成任务一样,这只是可选项,并不是必选项。” “但是,如果画像没找到的话……”童敏没想这么多,给吓得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里的猜测悉数倒了出来,“她们为了完成任务,该不会——啊!” 她吃痛,捂住了自己的腰,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掐了自己一把的林晓意,“咋了?” 要不说大学生和经历过职场的打工人之间有壁呢。林晓意察言观色,早就察觉到不对劲,见童敏看过来,暗戳戳地指了指王白薇的方向。 童敏一愣,脑瓜子也不笨,一下就反应过来,讪讪地改了口。“哈哈,不过没关系。”她干笑两声,“只要找到画像,我们两队人就都有救了,哈哈。” 一个转念间,众人不由得或明或暗地打量着角落里的王白薇。她却始终保持沉默,嘴唇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不知是伤神,还是在想些什么。 陶沙见状无奈地吸了口气,方才也是她疏忽了,一个晃神就将话说了出来。 “薇姨?”她主动开口唤她,声音很柔和,“你怎么样,还好吗?” 王白薇静默许久,才动了动嘴唇:“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带荣荣出来旅游,我们也不会进到这种鬼地方了。” “这一切谁也无法料到,薇姨,你不要怪自己。” 王白薇抹去眼角的泪,犹豫片刻,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和昨日一样,她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瞳孔紧缩一阵后,又黯然了下来。 “我,我还有事,得去厨房帮忙了。”她努力挤出一抹笑,沙哑地嘲讽道,“虽然族长都失踪了,但我们这些仆人还得干活。” “嗯。” 她转身没多久,陶沙又叫住了她。 “薇姨。” 女人面颌清瘦,五官也淡的跟用毛笔描出来似的,那双眼睛却黑白分明,亮如水面上的粼粼波光,让人一对上,心就不自觉跟着安定了几分。 她放缓语调,说,“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画像的。” 王白薇回头定定看着她片刻,点了下头。 直到她离开,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 灰暗压抑的天,抬头不见日光,连府上的气氛都亦是如此。 能问的都问了,能找的都找了,黑夜悄然降临,她们却是忍着困意,不敢浪费时间休息,在宅邸里点着灯笼一步一步地翻找着。 就连行至半夜,又有厉鬼前来附身,她们都没有多少功夫理会。拿着麻绳将被附身的林晓意捆起来后,继续擎灯夜游。 就这样到了第十日,游戏规定的最后一日。 这一日似乎与以往几日没有区别,周围依旧一片寂静,仍有丫鬟为她们端来饭食。 她们潦草地用过早饭后,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约莫晌午时分,忽然有浓重的烧烟味传来。而往远处望去,黑烟冲天,燎目的火舌匍匐在屋舍上熊熊燃烧着。大火肆虐着整座村庄,似要烧毁一切。 愣神间,宅邸大门那却传来异常的响动。 咚!咚!咚! 撞击声不断。 毫无疑问,那些发疯的村民竟要蛮横地闯进来! “不是说村民不能进来的吗?”童敏懵了,“怎么办,要躲起来吗?” “现在是最后一天了,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陶沙冷静地望了眼大门的方向,“再找找画像吧,不能耽搁了。” “可是……” 童敏还想说些什么的,突然一噎,惊恐地捂住嘴指向高墙后面。 不知不觉中,数个火把被扔了进来,很快点燃园子里的树枝干草,磅礴火光霎时如游蛇般包围了宅子。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紧急多了。 陶沙咬了咬唇,表情不太好看。 “走,灭火吧。”秦怀希亦敛了那不着调的做派,沉下眉眼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烧死的。” 扔进来的火把越来越多,她们不得不去厨房的那口井里取水灭火。水不够了,就挖些土来扑火。 幸好府里还清醒的那些丫鬟仆役们不是傻子,也纷纷跟着灭起火来。 大门仍在被村民重重撞着,虽然始终没撞开,但那动静就是听得人心里发慌。 “朱跃姐她们呢?”童敏擦了擦汗,“按理说闹成这样,她们应该会在外面和我们说些什么的。” 陶沙眨了下眼皮,只说:“可能她们在找线索吧。” 余霖书却突然叹道:“也有可能,是她们不想管我们了。”她停下手中动作,见怪不怪道,“你们说的,她们肯定也猜到了。比起亲自动手,任由我们被烧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办法呢?” 余乔杉语气复杂:“姥姥,别这么说……” “你们年纪小,还太单纯了。”余霖书怅然地直摇头,“我那个年代,这样的事见多了……那道大门迟早会被撞开,其实,我们现在应该去做些准备的。” 众人默然,好半天没谁吭声。 最考验人性的,莫过于就是生死了。 谁不想活下去呢? 她们甚至没办法去怪罪谁,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不要去主动害人罢了。《 》 19、狐仙18 然而更不妙的还在后面。 一片慌乱中,游戏提示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警告,已进入该副本的最后期限。” “村庄岌岌可危,而被怨魂控制的村民竟将怒气发泄到了神婆一行人的身上。族长府邸的大门正在被猛烈撞击,当大门被撞开后,神婆一行人又将遭遇什么呢?” “大门当前生命值:7600点。” “温馨提示:请在大门生命值降至0点前找好地方躲藏,避免被杀死。” “……” “随便吧”小队闻言再次陷入沉默,面色各异。 “我没听错吧?”秦怀希挑了下眉,有点不可思议的,“这门还有血条?” “这不是重点吧?”童敏泪奔,“重点是,大逃杀啊!马上我们就要被围殴了,快想想藏哪里比较好吧?” 说话间,游戏提示音再次响起,跟催命似的。 “大门当前生命值:7500点。” 而眼前火势越发汹涌,扔进来的火把密集如雨,火焰在宅子里迅速蔓延着。 这游戏提示一出,她们都顾不上灭火了,得赶快在大门被撞开前找地方躲起来。 “去厨房吧,还有武器可以用。”林晓意建议,“拿把菜刀什么的。” “你觉得他们人这么多,我们砍得过来吗?”童敏一边躲飞进来的火把,一边踢着土把烧起来的草皮弄灭,“还是躲屋里的床底下,或柜子里吧,我们分开躲。” “但是分开,遇袭了就不好反抗了。”余乔杉望了眼远处,思索道,“要不我们躲屋顶上去吧,藏得好一点,他们应该看不见。” “好主意!”童敏转头看了眼身后一座座高大的屋宇,神情微滞,“但是,怎么爬上去呢?” 说话间,那扇大门的生命值已经掉到了7000点。 一行人于是风风火火地要去找梯子,陶沙却落在后面,没动。一旁的秦怀希原本也是打算抬脚离开的,见状眼珠微转,似是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也停了步。 “怎么了?”童敏问。 “你们躲起来吧。”秦怀希揽过陶沙的肩,拖着调子无所谓地说,“我们要继续找画去。” 众人一顿。童敏嗫嚅道:“还找画呀,她们不是都——” “她们不会的。”陶沙道。 跃动的火光在她眼里缩成了一点橘红色的倒影。她表情淡淡,眸光更是平静:“再说了,找画又不仅仅是为了她们,这也是我们完成任务的一种办法。光躲,我想是躲不过去的。” 林晓意叹气:“可是找了那么久,一点画像的影子都没有,光你们两个人找岂不是更找不到吗?” “总有什么地方被我们遗漏了。”陶沙指了个方向,“那里我们还没仔细找过,我们去那里看看。” “那他们闯进来后,你们怎么应付?” 秦怀希耸肩:“我们也躲起来呗,这里这么大,总有地方可以躲。” 此时,大门生命值还剩下6500点。 越往后,掉得就越快。很明显,她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走吧。”秦怀希盯着地上那些被熄灭了的火把,唇角一勾,笑得有点冷。但和陶沙对视的时候,她又咧开她那一口大白牙,露出了个“noproblem”的标准笑容。 陶沙:“嗯。” 然而二人才迈步离开没多久,背后却忽然响起哗哗几声。回头看去,竟有数瓢水越过高墙被泼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朱跃等人的声音。 “你们还好吗?” “还好的话听见吱个声。” “……”众人见状齐齐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禁又惊又喜。 秦怀希将手放在唇边,朗声道:“我们还好!” “你们没事就好。”宅子外的声音继续,“外面很危险,你们千万不要出来,我们在想办法抢他们手里的火把。” 童敏赶紧补充:“朱跃姐,门,门!” “门怎么了?” “帮我们拦一下,让他们不要再撞门了。要是他们闯进来,我们就惨了!” 对面没有犹豫:“好!” 没过多久,扔进府邸的火把少了许多,大门生命值下降的播报间隔也越来越久。外头吵闹声不断,依稀能听出几声闷响,像是木头砸到脑袋的动静。 情况总算没那么紧急了,众人不免松了口气,彼此交换了下眼神。 陶沙对此并不意外。 就像她们不忍心看对方任务失败一样,朱跃一行人肯定也会不忍心看着她们被杀死。 眼下只有找到真正的狐仙画像,才能让她们两队人都能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在原地歇息片刻后,游戏提示音没有再响起,那道大门的生命值似乎就停在了5300点这个数字,没有再下降,这也意味着,没有村民在破坏大门了。 陶沙抬头,深深凝望了眼头顶那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后,转身往方才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我们也去吧。”她听见林晓意开口道,“反正有她们在外面,村民一时半会肯定进不来。” 她没有回头,只微微扬了下唇。 危机暂时被解除,一行人又开始了漫漫的寻画之路。 …… 人群嘈杂不定,面前这座宅邸的火势算是控制住了,但村庄内的其余地方仍在被发疯的村民肆意打砸,点火焚烧。 朱跃看着这混乱的场景,饶是阅历丰富,此刻也是忍不住的想扶额长叹。 不久前她们队在忙着阻止一些村民毁村,突然留意到周永昌的府邸上有黑烟窜起,她们这才急冲冲赶来,去附近的水塘取水来灭火。 也不知道这些村民的火把哪来的,这么多,抢都抢不完。无奈之下,朱跃一行人只好用上了暴力。 反正,游戏规则也没说不能殴打npc。 但抄起木棍砸也砸了,抬脚踹也踹了,一切正如那晚朱跃目睹队友被活活掐死般,不管受到怎样的攻击,这些村民都丝毫不受影响,顶着后脑勺的包,继续双目赤红地往府邸里扔火把、撞门。 唯一庆幸的是,就算被攻击了,他们也不会对朱跃等人动手,误伤除外。 众人只好把撞门的那些人强行抱住并用绳子捆了起来,再试着抢过其余人手里的火把。经过一番折腾,终于控制住了局面。 眼下撞门的都被捆住,倒在地上像濒死的鱼一样挺动着,而剩下的那些村民,有的跑去继续打砸别处屋舍了,有的还傻站在原地疯疯癫癫地低语着。 “杀了神婆,杀了神婆!” “只要献祭神婆,我们就有救了!” 村民吵嚷的声音让人头疼,朱跃有意无意地瞟了眼自己的队友,见这群人都忙得跟陀螺一样,没怎么理会村民的话,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或许,让神婆一行人被杀死献祭,确实是这游戏给的一种能让怨魂停手,从而护住村子的方法。 但朱跃没说出口。 她身为律师,再了解不过人性了。一旦说出口,这么多队友里,总有希望以此完成任务逃过惩罚的,到时候局面更难控制。 可是,如果宅邸里的人还是没有找到画像该怎么办? 不阻止怨魂,到时候村里所有的人都疯了,所有屋舍都被毁坏光了,迎接她们队的,就只有完不成任务后的惩罚了。 * 地上找不到,陶沙一伙人又打起了地下的主意。拿起铁铲和锄头,像那日刨桃花林一样刨起了土。 时间紧凑,再加上她们人数有限,眼看着天色将暗,宅子里虽到处都是土坑,却始终不见画像的半点残片。 童敏握着铲子的木杵,虚弱地瘫倒在地。 “怎么办?”她嗓音嘶哑,发出了灵魂一问,“这下真的不是我们死,就是她们活了。” 林晓意脸一黑:“……这孩子,能不能说点吉利话,怎么都是我们死啊?” 童敏眼泪汪汪的:“外面的人想干掉我们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林晓意道:“我们可以躲起来啊。” “那朱跃姐她们怎么办?”又是灵魂一问。 “……” 余乔杉一向是最沉着的,这下也忍不住气息不稳地开了口:“所以这就是这游戏的目的吗?让我们为了不受到惩罚,只能牺牲另一队……两队之间,只能有一队完成任务。” 陶沙默然。 她半蹲着身子,动作有点麻木地翻开脚下的泥土。 依旧是空空荡荡,一无所获。 府上肉眼可及的地方她们都找了,卧房、书房、厨房、正堂……甚至是存放酒酿和蔬菜的地窖,她们都下去翻看了一番。 但没有就是没有。 原先她是所有人中最确信狐仙画像一事的,眼看着时间要到了,连她都不禁有点茫然起来。 难道说,真的是二选一,没有一种能让她们两队都完成任务的方法? 正出神,耳边窸窣作响。 转头看去,秦怀希这家伙刨土刨得奇快,没过多久又是一个坑。 坑里啥都没有,只有一条蚯蚓疑惑地探出了头。 她见状不满地啧了一声,转移地方,接着挥舞着锄头刨土。 “别发呆了。”她朝陶沙笑了一下,“都答应过薇姨了,我们会把画像找出来的。” 陶沙看她笑,心情不免稍稍放松了些,正要开口,却见秦怀希脸色忽然微变,皱起了眉看向她身后。 陶沙一顿,回头看去,心跟着一紧。 “薇姨?” * 王白薇正在擦洗着屋子。 虽然族长失踪了,虽然村里乱成一团。但身为府上的下人,她只能和其余下人一样,继续机械地重复每一天的事。 来到这里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清楚,自己在这个副本里担任npc的角色,其实算是种运气。 最起码她们队任务失败了,她可以免受一次惩罚。 然而偏偏,只有她被选中了,而她五岁的女儿,还要作为玩家去完成游戏给的所谓任务。 她无法陪在女儿身边,甚至好不容易见到面了,都不能抱一抱自己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 这个游戏屋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来历,她到现在都毫无头绪。 她只知道,她想要她的荣荣平安地活下去。 耳边响起脚步声。王白薇端起水盆,悄悄跟上了方才经过她的那群人。 从听到陶沙她们说要找画像,只有找到画像才能完成任务后,她干活时就会忍不住分神,暗中跟上她们,观察她们搜查的情况。 很遗憾,她们始终没有下落。 甚至于她们明明都已经走过那个地方了,却还是不知道,画像其实就在她们的脚下。 王白薇自然很想帮帮她们。 然而每当她试图准备开口,想要委婉地告知给她们一些线索时,耳边总是会非常及时地响起那道冰冷的提示音。 “严重警告!不得干涉玩家进行游戏的行为,否则您将受到惩罚!” “请扮演好您所扮演角色的职责,严禁告知给玩家任何有关村庄的事情。” 所以,她只能沉默地站在一边,旁观她们跟蒙眼抓瞎似的在宅子里四处乱找。 时间快到了,有发疯的村民在攻击府邸。她和府上的丫鬟一起跑出来灭火,慌乱间,她仿佛听见了女儿的哭泣声。 一墙之隔,她根本没办法出声安慰对方。 荣荣的到来对她而言是极其意外的。她是在和丈夫离殙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意外,却很惊喜。 她的原生家庭糟糕透顶,乃至她自己的殙骃都是一地鸡毛。但她还是选择将荣荣生下来,去爱她,将她养大成人,弥补自己童年的遗憾。 然而荣荣生下来却有点先天不足,经常生病,学说话也学得很慢。 因为这事,王白薇花了好大的功夫教她学说话。 这日,她教给她,海。 荣荣在她怀里问:“妈妈,海是什么?” 王白薇给她看了图片。 荣荣便说:“妈妈,我想看海。” 王白薇便特意向单位请了假,带女儿去看海。嵋屿岛的白沙滩细腻宽阔,荣荣光着脚兴奋地在那上面跑来跑去,最后,她在沙子上用稚嫩的字迹写道: “荣荣最爱妈妈了。” 海水突然上涌,冲刷掉了这行字。 她抬头望去,天空被窒息的血色笼罩,如同谁也逃脱不了的梦魇。 ……如果找不到画像,荣荣就会被割掉耳朵和舌头。 一位母亲,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苦呢? 她思索许久,还是来到了陶沙她们身后,眼神寂然地看着她们。 短暂的沉默里,陶沙预感到什么似的,站起身,一下握住了她的手,严肃道:“薇姨,不要告诉我们,我们会找到的,一定会的!” 王白薇却摇头笑了笑,面容变得悲哀起来。 “你们找不到的。” 冷冰冰的提示音在耳边出声警告,像是有把尖利的刀在捅着她的耳膜。 王白薇却无视了这个警告,只微笑道:“告诉荣荣,我爱她,我希望她能好好长大。” 她转身,往宅子里的某处走去。见众人不动,她回头又是微微一笑,意思很明显,也很坚决。 众人交换着眼神,犹豫许久后,还是跟了上去。 目的地是一间荒凉的院子。这间院子她们昨日来过,里头堆放着些杂物,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王白薇却兀自停在了院子里的某个位置,用脚点了点那里后,轻声说:“挖开这里,下面有口井,画像就在井里。” “薇姨……” 王白薇猛地捂住胸口,强忍着剧痛似的,面色惨白地一字一顿道:“这口井是在你们到来的前两天填的,所以你们找不到也很正常……” 她的嗓音越来越轻,与之相对的,整具身体飘飘然,腾空一般,也越来越轻。 “薇姨!” 陶沙她们扑过来,想拽住她似的。然而拽是拽住了,却丝毫无法阻止她的身体在慢慢消失。 耳边的游戏警告声王白薇已经听得不太清了,依稀间,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往脚下看了一眼。 “救救,我的女儿……” 她的声音随着最后一个音,飘散在了茫茫空中。 这口井,是她来到这个村庄的第一天,周永昌下令捣毁填平的。 当时王白薇初来乍到,见这场景还很疑惑,好好的井,填了做什么? 她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地往里头望了眼。 井水里,一幅画像泡在里面,赤色的狐狸蜷缩着在画卷上,那双眼睛正好对着井口,和她幽幽地对视了一眼。 随后,她便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那时的她却没想到,井里的画像,竟是能救她女儿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道具。 …… 如海面上遽然迸裂的泡影般,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眼前消失了,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陶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怔然。 她眨了下眼睛,想掐把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才抬起手,腕上忽地一热。 秦怀希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但她没其余人那么懵。 违反了游戏规则,就会立刻受到惩罚,这一点,早在王白薇突然走到她们身后时,她就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了。 但怎么说,这样的惩罚也太叫人猝不及防了。 秦怀希呼吸微重,拉过陶沙的手臂将她抱住,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她。陶沙在她怀里轻轻颤抖着,鼻音闷重:“如果我再多考虑一点,会不会,会不会就能猜到画像在……” “别多想。”秦怀希皱眉,温声说,“你已经够努力了,这不是我们的错,都是这个破游戏弄出来的。” “薇姨,就这样没了?”童敏咬唇,“那,她的女儿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告诉荣荣,她的妈妈已经……” 众人无言,长久的沉默过后,再不敢耽搁,拿起手里的铲子和锄头就开始挖开脚下的地。 她们的力道用得极大,泄愤一般,霎时间泥土飞溅。童敏边哭边挖,边挖边骂:“死游戏,破游戏,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这样玩弄我们的生死很得意是吗?……” 挖了许久,总算硌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她们将土抹开,底下是块木板。府邸的下人应该是拿木板隔挡在了井的中间,然后在上面盖了土。 众人登时挥舞着铲子和锄头,才几下,便将这块木板给砸烂了。 哐当。 碎片掉落进井水的声音,泥屑簌簌落下。低头望去,废井深不见底,但清泠泠的井水上,却赫然飘浮着一幅画。 “我下去拿吧。”余乔杉说,“井太深了,得去拿绳索过来吊着我下去。” 众人便去取了麻绳过来,捆在余乔杉腰间,绑着她让她下去。 然而意外的是,当她倾身伸手往下捞画时,手里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捞起来。 众人:“?” “什么情况?”童敏急得直跺脚,“玩水中月镜中花这套呢?还拿不起来!!!” 余乔杉试了多次,都是如此。 陶沙面沉如水,拧眉默然片刻,忽然道:“石头!”《 》 20、狐仙19 那块进村时被童敏不慎踩到的石头,在最初她们没讨论个所以然后就被放在了厢院的角落里。 时至今日,它才从草丛里被人拣起来,用指腹轻轻沾了点上面仍未干涸的血迹,在指尖捻了捻。 “这就是,狐仙的血?”秦怀希眸光微黯,“难怪味道这么冲。” 陶沙静静看着石头上的“有鬼”二字,点头:“否则,它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路中间。如果是怨魂想要吓唬我们,拿块石头来做什么?” 血是特殊的存在,尤其在这种鬼怪横行的异世界。 先前她们猜到狐仙的画像被封印了,那么如今光找到画像所在地还不够,得想办法解开封印才能放出狐仙真身。 游戏其实一开始就给了她们超度怨魂用的道具,只不过她们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罢了。 天色愈渐暗沉,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二人抱着这块石头就往回赶去,然而还没出院落大门,脚步却忽然一顿。 窸窸窣窣。 并不陌生的虫子蠕动的声音响起,越来越清晰,也离她们越来越近。 不多时,密密麻麻的蚕虫越过门槛、砖墙,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朝她们爬来。 更不妙的是,蚕虫所过之处,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吐出,一点点包裹住整座院落。 “……”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越发浓烈。 “走!”秦怀希拽起她的一只手直接踩过蚕虫往外跑去,“时间不多了。” 在院门被封住前,二人飞也似的跑了出去。那些蚕虫却不依不饶,趁机爬到了她们的身上。 “嘶。”不知是不是被咬了,裸.露在外的手背犹如火燎。 刺痛让陶沙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却见数只蚕虫匍匐其上,缕缕蚕丝交织,绕着她的手臂逐渐往上蔓延。与此同时,手臂涨麻不已,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是要把她们做成茧吗? 陶沙心一沉,忙把这些居心不良的蚕虫甩下了手臂。 二人用上了逃命的速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宅邸已经被这些蚕虫占满,一路雪白,密集的叫人头皮发麻。 不知碾死了多少蚕虫,又不知从身上甩下了多少蚕虫,她们这才终于看见那座荒院的屋檐。 方才在路上狂奔的时候,陶沙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故而眼下遥遥望见那院门紧闭,还有两个丫鬟红着眼睛拿着斧头砍门的场景时,她也不怎么吃惊,反手拉过秦怀希,带着她就绕到了院子右方的高墙后面。 砰! 斧头落在门板上的动静如同惊雷,让人情不自禁为之一震。 隔着墙,还能听见童敏她们略有点慌乱的讲话声。 “得爬进去了。”陶沙叹道,拿过秦怀希手里的石头揣进了衣襟里,“门那里进不去。” 秦怀希闻言挑眉,很自觉地蹲了下来。 陶沙骑到她背上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你小心些,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别被做成茧了。” 秦怀希将她背起,扭头看着她费力地去够墙沿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如果我变成了蚕宝宝,你还会爱我吗?” “……”陶沙试想了下这个画面,黑着脸道,“不可以!” 好不容易爬上了墙,她又回头看了下秦怀希,确保对方在外面暂时无碍后,这才跳进了院子里。 当然,这里头也都爬满了蚕虫。她甫一落地,脚底噗嗤一声,那滋味,别提有多酸爽了。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耳边骤然响起了游戏的提示音。 “神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被封印的狐仙画像。” “离狐仙真身出世就只差一步了,然而,村庄里的怨魂却不愿意让她们得逞……” “院子的大门正在被攻击。大门当前生命值:1300点。” “温馨提示:请在大门生命值降至0点前召出狐仙真身,避免被杀死。” 陶沙:“……” 什么鬼,又来个血条是吧?! 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但反应却很迅速,当即跑到废井边,将沾着狐血的石头丢进了井水里。 “咦,你是从墙那边爬——” 童敏惊喜的声音倏地卡在了喉咙里,所有人都来不及说些什么,注意力全被废井里迸射出的强烈金光吸引了过去。 耀光夺目,直逼得人难以睁眼。 “大门当前生命值:800点。” 一声清冽的狐啸在涌动的光华中响起,深远鸣长,如同悲歌唱绝,金光慢慢黯淡了下去,模模糊糊勾勒出了一头身躯庞大的赤色狐狸来。 门外,斧头剁门的声音仍在继续。 “大门当前生命值:500点。” “400点。” “300点。” “……” “轰!” 院门破开,那两个红着眼睛的“丫鬟”诡异地笑着,唇咧得越大,眼里的恨意也越噬骨。 “去死!” 在她们提着斧头朝众人袭来之前,又是一声狐啸长鸣。这位狐仙大人终于舒活好了筋骨,身后蓬松的尾羽展开,挡在了众人面前,接下了所有袭击。 两位“丫鬟”动作却越加癫狂,很快,人身软软倒地,显出两个黑气缭绕的怨魂来。 她们张开血红的嘴,直直撕咬起了狐仙的身体来。 出乎意料的是,狐仙没有反抗,也没有与之搏斗。默然地承受片刻后,它突然仰头望天,震出了道道金光来。 如柔和的水波环绕,眨眼间怨魂被金光裹挟住,身上的黑气也一点一点被净化散去。 众人躲在角落里,屏息观望,连眼睛都快忘记眨了。 在充满怨念的黑气被彻底净化完的那一刻,原本面目狰狞的亡魂浑身一个激灵,终于变回了为人时的模样。 “娘,娘亲……” “乐蓉!” 母女俩紧拥而泣,在纯澈的金光中渐渐淡了身形,密布在府邸里的蚕虫顷刻间化为虚无。 二鬼已渡,狐仙猛地一跃而起,腾云飞到了宅邸上方,以头衔尾,悠然盘卧着,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又散下数道金光来。 众人有些怔然地抬手接住这道道金光,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陶沙累得瘫坐在地,光束落在她面上的时候,她闭了下眼。 可惜,没有半点被净化的感觉,心口依旧沉甸甸的。 “叮。” 提示音如期而至。 “恭喜玩家成功完成该副本任务【超度怨魂】,获得奖励:一次个人抽签权及一幅狐仙画像。” “奖励说明:【一次个人抽签权】。可供玩家抽取一次游戏加成签,加成签用于提升玩家的能力或以道具的形式为玩家提供帮助。” “奖励说明:【一幅狐仙画像】。村民们虔诚供奉的狐仙,或许可以在危急情况下帮助玩家化险为夷。” “怨魂超度后,疯癫的村民终于恢复神智,但逝去的人却无法追回,塘周村之后的命运会将如何,谁也不清楚。” “神婆一行人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却差点折命于此。她们发誓,回去后要闭关数十年,再也不轻易下山了。” “您即将离开该副本所在的房间,请耐心等待。” …… 原以为是立刻被传送走,几人小等片刻,却发现自己仍在院子里。 那两个被附身的丫鬟清醒过来后,见自己手里还拿着斧头,忙吓得尖叫跑走了。 正巧躲在外头的秦怀希也要越过那道被砍得破破烂烂的门走进来,见状,还很礼貌地侧身让了让她们。 狐仙已然归于画幅之中,安安静静地掉落在废井旁边。 秦怀希慢腾腾踱步过来,将它拾起,抬眼看向众人道:“这个奖励……该不会在以后的副本里还能把这狐仙给召唤出来吧?” “我觉得是。”童敏凑过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画像上的狐狸,“不然它怎么帮我们化险为夷呢?” “那怎么召唤?” 众人默然。 童敏则自信满满地比划了下手臂:“出来吧狐狸兽!” 画像:“……” 她立马换了个措辞:“出来吧,我的狐仙大人!” 画像:“……” 依旧没动静。 童敏正绞尽脑汁地思量着平日里看的那些召唤台词,画像上竟冷不丁浮现出一行字来。 ——“若欲召,叩画三下,仅一次可用。” 墨字浮出短短一瞬,又即刻散去。 “居然只有一次可以用,这也太抠门了吧!”童敏撇嘴。 “一次也够了。”秦怀希淡淡道,“这鬼游戏,能愿意给个奖励就不错了。” 她将画幅卷起,随意收拢在手中,眼梢一转,又落在了一言不发的陶沙身上。天光晦瞑,陶沙正微微低着眸,盯着那口被她们挖出的废井看。 其余人见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什么,亦静默了一瞬。林晓意道:“既然还没被传送走,那我们还是去外面见一见荣荣吧。” “可是,该怎么说呢?”童敏擦了擦鼻子,“我见不得小孩哭,你们讲吧。” 怨魂皆被超度,村里疯癫的村民也都恢复了清醒。众人再出门,已是没了性命之忧。 如她们所料,朱跃一行人就在府邸大门那静静坐着,应该也在等传送。 她们开了大门出去,朱跃转头看向她们,神情很疲惫。 “薇姨她——” “我知道。”陶沙刚要开口,便被朱跃出声打断了。她怀里还抱着王嘉荣,小女孩闭着眼睛,脸上满是泪痕,连睫毛都是湿的,似乎刚刚大哭过一场,现下哭累了睡着了。 “我们都知道,有游戏提示告诉我们队友的情况。”朱跃压低声音,一只手捂着王嘉荣的耳朵,问,“但她为什么会……” “为了告诉我们画像的具体所在地。”陶沙眼神微闪,轻声道,“荣荣怎么样了?” 朱跃沉沉叹气:“别看她小,其实她很聪明,她一听到提示就问我妈妈是不是……唉,怎么会这样呢。” 陶沙:“薇姨说,她爱荣荣,她希望她能好好长大。等荣荣醒了,还拜托你找个机会告诉她。” 朱跃苦笑,种种感慨堵在喉咙里良久,最终还是又化成了一声叹息:“我知道了。” 那条红玉髓手链还戴在女孩的腕间。因为孩子年岁小,手腕细,链串绕了两圈,才勉强不从女孩的手腕上掉落下来。 王嘉荣紧紧攥着这串手链,眼皮微微颤动着,仿佛在暗示自己,只要睡着了,睡醒了,这一切就会像梦一样过去。 她的母亲仍在沙滩上宠溺地看着她堆城堡,而她会跌跌撞撞地跑向母亲,说:“妈妈,荣荣再也不想看海了。” …… 朱跃一行人的奖励除了所谓的“个人抽签权一次”外,还有的就是一枚巴掌大的漆盒,打开漆盒,里头赫然装着一只蚕虫。 众人看向它时,它还好奇地抬了抬头。 “咦惹。”童敏明显对这玩意有了心理阴影,直接后退数步,“还是我们的狐仙画像靠谱点。” 至于这只蚕虫怎么用,估计就是和狐仙画像差不多的用途。 不过她们能召唤出狐仙,而朱跃一行人召唤出来的,估计就是那密密麻麻可以织茧的蚕虫大军了。 “也不知道下个副本还能不能遇见你们。”朱跃道,“希望能吧。” 陶沙微微笑了一下:“第一个副本能选到一块去,后面肯定也能。” 那只小黑猫正在它主人怀里惬意地舔着毛,人类玩家都已经出生入死了好几回,猫猫玩家却如此悠哉,不免叫一众人又羡慕,又……想摸一把。 最后一缕天光被黑夜吞没的时候,她们总算再次听见了来自游戏的提示音。 “正在接入玩家初始房。将于一分钟后返回,请玩家做好准备。倒计时:六十,五十九……” 秦怀希冷不丁从背后搂住陶沙,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上。 “累不累?”她带着点鼻音闷闷地问。 陶沙不语,只沉默地抱住了她的两只胳膊。 很累,但是……幸好还有你在。 她想。 “……三,二,一。” “已返回初始房。” “请玩家稍作休息,耐心等待下一个游戏的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