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的春与海》 第1章 第 1 章 2018年9月17日,凌晨一点三十九分。 泉安的雨淅淅沥沥的砸在窗台,冷风透过半开的窗户灌进安静的浴室,浴缸的水融着一滩血红流下地漏,门再次被打开已是两点零一分。 两点四十六分,秦翊韭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享年三十九岁。 秦翊韭活了三十多年,丧事是为数不多的朋友陈智赫办的,葬礼上来得最多的人是穿着板正西装的各界老板,花圈排了一路,却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葬礼结束,陈智赫一个人操办前后事宜,买了块好地,风水好,山水也好。 家里犄角旮旯里都翻了一通,他没什么可以送秦翊韭的,蹲在他墓碑前,放下手里的几朵白菊,从兜里摸出一张破旧照片。 按下的打火机腾出小火焰,照片悬在上面被点燃,空气里是燥热的气息,现在蔓延着一股浓浓的火烧糊味,分外刺鼻。 燃烧的照片火灰飘到秦翊韭墓碑的名字上,陈智赫伸手抹掉,他能说什么?一路走好。 他不怪秦翊韭一个人抛下所有走掉,最后连个后事也要他忙前忙后的办。 还有剩的那些财产一声不吭的全部转到他名下他能做什么? 给秦翊韭买个贼贵贼贵的墓地,存着吃利息每年清明好时节去给他烧个纸,然后再买几辆豪车一同烧下去给他们,陈智赫只能这么想了。 秦翊韭一个人坚持那么久,太辛苦了,他没理由去责怪他。 照片燃烬,秦翊韭在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也一同随他而去。 熄了火的灰烬被风吹开,陈智赫没处理干净,晚上又下雨了,湿了水的灰烬很难再飘起,它落了下来,却不知沉于何处。 雨声没有停,雨水照旧打在旧窗台上,逼仄的房间里还会传出咯吱的响声,呼吸时上时下,急促中又稳定,转而又重重喘上一口气。 秦翊韭闭着眼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凤城九月份天气就算下着雨还是会冒着热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就显得更热,浑身烫得不正常。 身体还撕裂般的扯疼了下,秦翊韭猛的睁眼,手指用力攥紧了能抓住的东西。 指尖触摸到地方是软的,秦翊韭脸上被粗重的呼吸撒过,他的眼神迷离,双腿被压着。 等他看清面前的人,下意识的掐了把手里的肉,硬生生在那人背上留下几个指甲印。 秦翊韭呼吸顿了几秒,红着眼眶不可置信的盯着压在他上方的人,“梁柏芜……” 他的声音沙哑又小声,他似乎在害怕什么,把手收回来颤抖着抚上梁柏芜的脸,眼泪从眼尾滑落,颤着嗓子虚幻般再次确认,“……是你吗?梁柏芜。” “弄疼了?”梁柏芜抬手抹掉秦翊韭的眼泪,“抱歉,别哭了……” “呜呜……唔……”秦翊韭哭得更凶了。 他眼泪来得快,梁柏芜还是第一次见他哭得这么凶,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哭着。 下一秒是不是会因为哭得过火而断气? 梁柏芜不清楚,他也只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呼出一口气想要直起身,刚有了动作脖子被手臂一环,秦翊韭边哭边急着说:“别走……梁柏芜,你别走,我求你……唔呜……” 梁柏芜握住秦翊韭手腕,不太明白他现在的状况,试探着问:“要继续吗?” “……嗯,”秦翊韭胡乱点头。 哪怕他无法看清梁柏芜,此刻他绝对不会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七七四十九,他脑子清醒了,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还清醒,但他想着要自欺欺人。 做梦吗?那够真实的。 临死前能见到梁柏芜,好像也挺有意义的是吧。 秦翊韭哭音里忽然冒出一声变了味的音色,腰侧被掐着,他想要往侧边躲却被梁柏芜揽着。 “秦翊韭你哭什么?”梁柏芜实在想不明白,上一秒还好好的人现在哭得天昏地暗,枕头都湿了大半也不见停,像他死了一样秦翊韭给他哭丧,还哭得这么使劲。 秦翊韭不说话,只是摇头,梁柏芜没招了,胡乱抓起床边的衣服就给他擦泪痕,“别哭了,我又没打你。” “没有……”秦翊韭睁眼说瞎话,“我没有哭。” 梁柏芜:“……” 越哭越凶,说话都不利索了,但秦翊韭想要沉溺一样,搂住梁柏芜脖子没撒手,主动凑上去吻他,“梁柏芜……抱紧我,求你……” 梁柏芜没动,他打量着奇怪的秦翊韭,他现在的行为像……患得患失,不对,更像一种失而复得,可是为什么? 梁柏芜蹙着眉想不通,唇上覆上湿润的唇,还沾了点咸味,他没有回应秦翊韭,这让秦翊韭面色显得痛苦,手忽而松了下去,“假的……” “什么?”梁柏芜不解他的话和行为。 秦翊韭:“你是假的,不是真的……” 梁柏芜叹了口气,低头往下抵着秦翊韭的额间,温度还算正常,应该没发烧,也不可能烧糊涂。 “秦翊韭,”梁柏芜叫他一声,拉着他的手勾着自己的脖子,“是真的,继续吧,实在不行就推开我。” 说着他吻上秦翊韭,咸味入口,还有些苦,秦翊韭也在回应他,但这并不阻碍他抽泣着哭。 梁柏芜说推开他,秦翊韭不但没有,他比梁柏芜还主动,一边哭一边索要,明明是他强取豪夺,梁柏芜倒像个施害者,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由着他。 后来梁柏芜直接捂着他的嘴,没让他发出声音。 早上窗户半开,秦翊韭是被冷醒的。 花棉被给踢到了一边,半条腿露在外面凉嗖嗖的冷,他缩了缩腿,腰酸腿疼的真实感让他瞬间坐起来,倒吸一口气,缓了会神又立马下床。 房间破旧但家具摆放整齐,暗灰色的木桌上堆着一沓书籍,那破败褶皱的日历纸贴在墙面上,1998年9月,7日已经划了红色的叉。 他着急跑到书桌前,稍显旧气的手表还留在书桌上正正的摆着,秒针转动,时针分针形成夹角,九点五十五分了。 除了时间,家里的一切都是秦翊韭熟悉的摆放,他拉开抽屉翻找,身份证在的,照片在的,钥匙环、破相机、胸针扣和裂开的怀表全都在抽屉里,珍贵的东西没有被带走。 那梁柏芜呢? 秦翊韭脑子转过来,身体的疼痛清晰无法掩饰,在梦里他能感受到这么明显得疼痛吗? 还是说,他已经死了,可是死了为什么感官还在? 秦翊韭抬手用了狠力掐了把自己的脸,疼的,比腰还疼,他不信邪,又扇了自己一耳光。 “秦翊韭,”梁柏芜站在门边出声,看见秦翊韭发神经似的折腾自己,他走过拽住他往腿上掐的手,“你发疯了吗这么打自己?” 他站在门边有点时间了,秦翊韭疯狂翻找抽屉的时候他就来了,他的行为太奇怪,想看看他要找什么,结果看到他自己扇打自己,梁柏芜更是莫名其妙。 “熟的……”看见这张十多年没见过的脸,秦翊韭心跳迅速,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的样子和行为不明所以,像个傻子说着傻话,又摇着头,伸手去掐梁柏芜的脸,“不对……是活的。” 梁柏芜怔愣了下,抬手抚上秦翊韭的额头,根本没有任何发烧的迹象,甚至还有些凉,冷吗?那为什么会出汗? 梁柏芜往下用掌心抹掉秦翊韭鼻尖的汗,看见秦翊韭莫名又红了眼哭起来,皱着眉说:“你到底在哭什么?我是真的,也是活的,我是死了吗你给我哭丧?” 秦翊韭紧张问:“梁柏芜,今天是几号?现在是哪一年?” 没等梁柏芜回答他,秦翊韭自答道:“2018年9月17日是吗?过了多少年了?” 梁柏芜:“你在胡说什么?现在才98年。” 梁柏芜捏着秦翊韭下巴左右看,他太奇怪了,昨晚要是说是因为弄疼了才哭,那现在是因为什么?总说一些真的假的,死的活的话。 做噩梦了? 梁柏芜只有这么一个猜测了,能哭成这样,说出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多半也只是梦见他死了,一个梦而已,能哭成这样。 “别哭了,”梁柏芜表情淡下去,捧着秦翊韭的脸,动作有些粗糙的抹去他的泪,“我还没死,就算死了你哭哭就行了,哭成这……” “你别胡说,别提什么死不死……我求你了梁柏芜,你别提……”秦翊韭痛苦的看着梁柏芜,他的话没心没肺,但字字句句都在往他心上捅,他双腿发软的朝地上跪下去。 梁柏芜立即扶住他,“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做了一个梦,”秦翊韭自己撑着桌子,嗓音里带着哭腔说:“一个我永远也不想重复的梦。” 秦翊韭哭是因为激动,也是因为痛苦,现在他确认了,梁柏芜是活的,他也还没有死,现在也不是2018年9月17日,1998年的他们都还活着。 梁柏芜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但能把他吓成这样定然挺恐怖,他没问具体内容,走过去把秦翊韭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不容他动作,给他盖好被子,压好被角,命令似的语气,“不要再乱动了,好好再睡一觉,只是一个梦而已,睡醒了就不会再想起来了。” “那你呢,我醒来你还在吗?”秦翊韭抓紧他。 梁柏芜压着眉,实话实说,“我还要去上班,只请了早上的假,下午不能旷工,会扣工资。” 现在的他们处境艰难,秦翊韭没忘,但他抓着梁柏芜还是没松手,直到被子又掀开了一边,梁柏芜躺在他身侧,“睡吧,我陪你一会。” 于是秦翊韭松开了手,但他没敢闭眼睡,可是他太累了,眼皮终究还是沉了下去。 梁柏芜煮了粥用铁锅盖盖好,衣服洗干净晾好才出门。秦翊韭醒来已是晚上六点多,几个小时没进食,他脑袋昏沉沉的爬下床,腿撞到凳子才清醒过来。 他猛然一惊,“梁柏芜!” 里里外外的寻了一遍,直到看到书桌上的纸条秦翊韭才消停,是梁柏芜的字迹没错。 ——锅里煮了粥,醒了就自己热了吃。 也是他该有的行为和态度,出自于梁柏芜之手,他没有开口说出来,秦翊韭也能想到梁柏芜的语气,淡淡的,不是很温柔,甚至可能还有些冷漠,这就是梁柏芜,关心也好,讨厌也罢,他大多数都总是一副样子。 秦翊韭捏紧纸条,又哭又笑,模样谈不上丑态,但有些滑稽,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哀伤。 他还活着,梁柏芜也还没有死,他回到了1998年9月8日。 重生吗? 那他能让梁柏芜活下来吗? 第2章 第 2 章 秦翊韭心慌的扯开书桌上的书籍,撕开一张纸标记下“11月2日”,画上重点符号,用红墨水加重标注。 如果再来一次,他是否能救下梁柏芜? 又是否能救自己一次? 十九年,这是他日夜时常在想的事,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梁柏芜就不会失去双腿,最后他也不会自杀。 秦翊韭要做的,也必须要做的,是要阻止车祸的发生。 他收拾好自己狼狈,泪痕擦干净,缓好情绪,添了件外套后坐到书桌前把书本一本一本按类型分好,专业书籍,还有三本名著。 按照上辈子的发展,前几天他才跟梁柏芜吵了架,那是梁柏芜第一次冲他发火,但还好,没有像对别人一样朝他动手。 秦翊韭以为梁柏芜对他会一直平平淡淡下去,生气了,高兴了,表情不一,没什么太大变化,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梁柏芜面对他就是一张木板脸,连笑和哭都不会。 他的一辈子也就三十多年,十七岁遇见梁柏芜,十八岁与他相恋,二十岁失去他,一切好像都经历得太快了,快得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人生的一半就已经过去了。 跟梁柏芜也就总共住在一起三年,短短三年他见过梁柏芜笑的次数大概也就十几二十多次吧,但哭……好像从没见过梁柏芜哭过,不对,见过一次,上辈子梁柏芜自杀的前几天,他哭了,那天是秦翊韭的二十岁生日,也是他第一次见梁柏芜流眼泪。 梁柏芜自杀的那天,秦翊韭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也会哭啊,还以为是一个没有泪腺的人呢。 秦翊韭揉了几下酸涩的鼻子,他决定了,这次他听梁柏芜的,把工地的工作辞了,回大学继续上课。 只要这件事避免了,那十月份梁柏芜就不会又因为这件事跟他吵架生气了,不会把自己使劲往工作里推,不会因为不想看见他不回家,也不会出车祸。 书籍整理好,秦翊韭开始策划新工作的事,他必须有个收入来源,梁柏芜现在背着债,就算他说可以供他继续上学,但秦翊韭才不要成为那个负担。 他把家里收拾干净,简单喝了点粥就坐在椅子上等着,直到晚上十点多门外响起钥匙插门的声音,秦翊韭立马站起来。 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梁柏芜按下开关,一眼便看清秦翊韭站在不远的距离笑着看他。 梁柏芜走进屋关门,“怎么不开灯?” 秦翊韭答非所问,“我等你。” 梁柏芜:“……” 秦翊韭眼睛红红的,近距离一看,肿得眼皮都凸起一样,若是泛着青紫,更像被人凑了一顿。 秦翊韭走上前,态度诚恳,主动认错,“对不起,我前几天不该跟你吵架,是我态度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也听你的把工作辞了,回学校继续上课。” 梁柏芜:“……” 梁柏芜凝着秦翊韭,前几天他们是吵了一架没错,秦翊韭的态度也很激,还摔了东西,说什么也不听他的,但过了那一晚他们还是与往常一样相处,甚至昨晚还做了,谁也没再提那件事,现在秦翊韭却自己提出来了。 他说他同意了,梁柏芜试探开口,“不偷偷出去工地打工,也不自作主张离开学校了,要好好在学校上课是吗?” “嗯,”秦翊韭模样认真,像个小学生乖乖听老师的话,“我都听你的,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也一并答应了。” 梁柏芜:“……?” 秦翊韭莫名的听话,不对,应该是从昨晚开始他的行为和语言就变得莫名其妙,总让梁柏芜摸不着头脑,猜不到他到底要做什么,但他同意返回学校上课也是件好事。 梁柏芜有些累,不是很想说话,但还是走进房间翻出一个布料柔软做成的包,包被折成了好几层,但被压在床底不至于皱得乱七八糟。把包舒张开秦翊韭见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块蓝色的布,布里包裹一沓东西,似乎是钱,厚厚的一沓。 梁柏芜把布打开,确实是钱,一元五元五十元的纸币,甚至还有几角的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 秦翊韭又看见梁柏芜抽出里面仅有的三张一百元和两张五十元,又数了剩下的一半钱加进去,随后用蓝布裹着放进包的底层,剩下那点钱塞进自己兜里,开始给他收衣服。 “钱好好放着,”梁柏芜面无表情的叮嘱他,“过段时间天气就冷了,别穿太少,有想买的衣服就自己去买,有时间和朋友就出去放松放松,别把自己关得太紧。” 他说得轻松,秦翊韭却花了很大的勇气才说,“梁柏芜……我可以不住校吗?” 秦翊韭忽然又不敢离开家了,甚至想着不去学校了,但说出的话再收回来,就是反悔的意思,梁柏芜会生气的。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上辈子梁柏芜是十一月份出的事,那这次会提前,会往后推吗? 秦翊韭不清楚,他能回到1998年已经超出他对世界的理解范围了,他物理不好,量子力学什么的也听不懂,发生这件事很神奇,也很诡异,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他的穿梭上辈子的事就发生改变和推移,其他的事他可以赌,梁柏芜的生死绝对不行。 那他该怎么办? 秦翊韭攥着手指,他怕梁柏芜因为他这话生气,但好像梁柏芜没什么神情变化,转过头淡淡说:“你不住校你打算住哪?睡大街?” “我可以回家住,”秦翊韭立即说:“早上我就出门,下午下课我就回来,反正也不是很远,我走一两个小时就到了。” “就住学校,我要上班,没时间照顾你。” “我不用照顾,做饭我会,洗衣服什么的我都会。” 秦翊韭语气稍显着急,他确实会,梁柏芜是知道的,也没有要质疑他不会照顾自己的意思,走路一个来回就得花不少时间,秦翊韭不嫌累,梁柏芜也嫌麻烦。 他并不赞同秦翊韭的想法,收衣服的动作没有停,“住校吧,周末再回来。” “梁柏芜……” “有时间或者有事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行,电话费我给你充,打电话发短信随便你。” 秦翊韭垂着头站在一边,梁柏芜帮他收好衣服了他还杵在那站着,像个犯错的人等着惩罚,梁柏芜拉好拉链把包放到椅子上。 接着朝秦翊韭伸手,“过来。” 秦翊韭抬头看他,大步走过去,“梁柏芜。” “吃晚饭了?”梁柏芜伸手把他翘起来的头发压下去。 “嗯,吃了。”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秦翊韭摇头,“没有。” “一周前在工地被砖砸到的地方还疼吗?” 秦翊韭有问必答,舒展了下胳膊,动动手腕掀开袖子,“已经好了,你看,可以自由活动了,没有青紫也不肿了。” “那就洗脸上床睡觉吧,明天早点去学校。” 说着,梁柏芜拉着他的手腕看了眼,随后准备绕过他去隔壁烧水,秦翊韭却拽住他,“你坐着休息会,我去烧水。” 梁柏芜要洗脸,秦翊韭说什么都要给他洗,端着洗脚水进来蹲下要去挽他的裤脚,梁柏芜一把拉住他,蹙着眉头,“差不多够了,赶紧自己上床睡觉。” “帮你洗完我再睡。” “秦翊韭!”梁柏芜把声音压低了,一个名字就让秦翊韭立马停下动作,应激似的站起来,“那行,我上床睡了。” 把外套脱了,秦翊韭没有去看梁柏芜,掀开被子从另一边缩进去,顺带把头也盖住了。 梁柏芜:“……” 搞什么? 梁柏芜揉揉眉心,洗好出门把水倒了,秦翊韭从被子里把头探出来,手心都出了一层汗,梁柏芜也没说什么,仅仅一个名字,一个音色就挺吓人的。 一样的音色,跟他吵架时,梁柏芜就是这样叫他名字的,十月十九,梁柏芜会生气,会发火,秦翊韭默念着,提醒自己要沉住脾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跟梁柏芜拌嘴。 梁柏芜回来,秦翊韭靠着墙往后缩,花被子都没把他后背盖全,梁柏芜瞅了眼就关掉灯,上了床理好被子,“秦翊韭,过来。” 听见梁柏芜叫他,秦翊韭很丝滑的缩过去。 梁柏芜抱着他,闭上眼,“去了大学好好上学听见没有?” 他像个老父亲,出了家还得担心远远赴学的儿子,精疲力尽了也不忘提醒他,“别总想着打工就是好,你有读书的机会不要放弃,你还小,才十九岁只要把书读好你以后会很轻松的,不要像我一样……” 梁柏芜说着,声音小了下去,睡着了。 秦翊韭仰着头望他,伸手环住他的腰,“梁柏芜……” 泪水无声落下,夜色总是磨人,想近一点看清,但闭眼又睁眼,又黑了一瞬,凝着看了会,泪水滑下去才看清了点。 98年的梁柏芜身形总是比同龄人偏瘦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身上的疤痕还各有不同,秦翊韭印象里他最黑的一年是97年,黄黑黄黑的皮肤穿着米色的体恤,反而柔和了他肤色的暗沉,自带一种温暖松弛,过了一个冬,他的肤色稍稍白了回去,但时间总是过得快,春天过了,夏天又来了。 梁柏芜说他还小,可他也就比他大了一岁,秦翊韭遇见他时他们都在酒吧工作,那时梁柏芜也才十八岁而已,一个人打了三份工,要债的找上门,钱没还成,在酒吧里打起来又欠了一笔钱。 那时他看见梁柏芜被打又在想什么? 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人比他还惨,被人追着要债不说,身边也没亲人了,拖着一身伤也还得来打工,遇见个以前认识的人还得被说是杀人犯的儿子。 秦翊韭知道啊,这跟梁柏芜没关系,他那无情的家暴爹在外面赌博欠一屁股债,是个人怎么会忍得住呢?梁柏芜的妈妈想要离开走得远远的难道不好吗? 想要逃离噩梦一样的家暴,难道不正常吗? 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人说,你看啊,他就是杀人犯的儿子,老子喝酒赌博欠债不还,连老婆都要跟着人跑了,结果提着刀把发疯了把老婆和路人给捅了。 梁柏芜是杀人犯的儿子,这是秦翊韭在酒吧听到标签,一个跟梁柏芜从一个村出来的人就这么把标签定在他头上了。 杀人犯的儿子,听着很难听,来人都得多看他两眼,最后见鬼似的厌恶又害怕的躲开,酒吧老板嫌弃他是个杀人犯的儿子,不打算用他了,那天梁柏芜很惨,惨到他都有点同情他了。 大半的积蓄用来还酒吧里砸坏的东西,梁柏芜出了酒吧找了处石板桥坐着处理伤口,秦翊韭那天下班早,偷偷跟着他,看到他走到河边,秦翊韭以为他要跳河寻死,但好像他只是单纯坐在那吹风。 也是,如果他真的想死,也不会还费心思处理他的伤口了。 衣服的帽子遮住了秦翊韭的一半视线,他拉上去了一些,双手插进衣服兜里,就在桥头站着,他看见梁柏芜站起来他也没有偷看被发现的窘迫,等梁柏芜走近了,他对梁柏芜有些无礼的说了句,“你好惨,比我还惨。” 梁柏芜顿了下,神情却极淡,那句话秦翊韭至今还没忘记,现在想想,他好像理解梁柏芜那句话的意思了。 “是好事。” 梁柏芜说:“是好事。” 第3章 第 3 章 早上秦翊韭醒得早,天还没完全亮就偷偷爬起来拿着梁柏芜的衣服,从兜里翻出他昨晚塞进去的钱。 秦翊韭一张一张的对齐好,还有十一张十元的纸币,大多数都是一元,梁柏芜给自己留了一百三十六块七角钱。 秦翊韭打开包,把手伸到底下掏出包裹好的那沓钱,五百一十块钱,这些钱全是梁柏芜偷偷存起来的所有积蓄,总共也没多少,他几乎都塞给秦翊韭了。 他总是这样,秦翊韭转过身盯着梁柏芜看,手里的钱握得很紧。 梁柏芜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那时候秦翊韭觉得梁柏芜挺狠挺绝情的,而他自己就是个傻·逼,是他先跟梁柏芜说喜欢是没错,但也是梁柏芜自己答应他的。 他说什么来着? “行啊,反正都是一起租房的,那就一起搭个伙过日子。” 语气与平常无异,97年的五月份在一起,直到梁柏芜死了也没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喜欢他的话。 秦翊韭其实还是挺恨梁柏芜的,最恨他的那一年甚至连他的墓碑都不想给他立,尸体也不想给他收。 淹吧,秦翊韭想,再让海水把梁柏芜卷得远远的,别再卷回来了,这么无情的人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你说他走就走吧,竟然连他的东西也要全部带走,只留着一封破遗书,结果连二十个字都没有,真是个神经病。 秦翊韭忽而又苦涩的笑了笑,算了,梁柏芜喜不喜欢他没关系了,他喜欢梁柏芜就行了。 五百一十块钱,秦翊韭只拿了两百,剩下的偷偷塞到床板底下去,他依旧坐在床边盯着梁柏芜看,见他睁眼了,眼神瞬间转变,手忙脚乱似的掩饰着,“你醒了?” “你……”梁柏芜撑起身子,欲言又止。 因为刚睡醒的原因他看错了吗? 梁柏芜蹙眉凝着秦翊韭,刚刚秦翊韭看他的眼神似乎在埋怨。 秦翊韭撇开目光,抓起外套套上,“我去洗脸了。” “秦翊韭,”梁柏芜叫住他。 秦翊韭回头,故作镇静,“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说,等一下给你打辆车你自己去学校,我要去上班就不送你了。” “……哦,”秦翊韭笑笑点头,“行。” 秦翊韭洗完脸去把剩下的粥热了吃,回房间拉开抽屉把照片也带上,他没有带一堆东西,反正也要回来,也只是个暂住的地方,并不需要太多。 他提着包出来,梁柏芜已经换好鞋准备出门了,他朝秦翊韭伸手,“走吧。” “我自己提就行,”秦翊韭单手提着包悬在侧边,手扣在门把手上,侧身给梁柏芜让路,“走吧,等一下我自己留下打车就行,你先走,不然你上班要迟到了。” 梁柏芜看了秦翊韭两秒,眉梢不明显的压了压,还是走过去拿过他的包,“不差那一时半会,走吧。” 秦翊韭锁好门跟在梁柏芜身后,他送不送他无所谓,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行,现在他都会顺着他来,哪怕梁柏芜冲他发发脾气他也不会反驳什么,可是偏偏梁柏芜对他就总是没脾气。 更像是秦翊韭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留在身边,走了,也不会牵扯到梁柏芜的太大情绪波动。 在梁柏芜那一辈子里,冲秦翊韭发过的火一只手就能数明白,两次,秦翊韭就算想多也多不出来了。 出了租房楼,梁柏芜打车目送秦翊韭离开了也没多说一句话。 秦翊韭就读于师范学院,以前他还想着等毕业了可以当个老师,但事与愿违,他不仅退了学,就连想要珍惜的东西也没有了。 到了学校秦翊韭直接去了宿舍楼,这个时间点很多人都在上课,但陈智赫竟然还呆在宿舍里。 听见开门声一回头,陈智赫愣了几秒,“秦……秦翊韭?真是你啊?” “恩,”秦翊韭提着包进去,“我回来听课了。” 陈智赫激动得不行,“真的!你真不打算退学了?” “恩,不退了,想了想还是读书好。” “就说嘛,”陈智赫揽住他的脖子,“还好你想清楚了,我这几个月里可想死你了,你上哪去了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想找你我都不知道上哪去找。” 秦翊韭轻飘飘一笑,拍拍他的手,走到自己的床位收拾东西,被褥都还在,走的时候没打包带走,收拾起来也轻松。 收拾后该做什么? 啊对,还得去找老师说清楚情况,然后道个歉。 “对了,陈智赫,”秦翊韭从包里翻出钱,梁柏芜的两百块钱,加上他自己在工地上挣的,近五百块钱拿出一半多塞给陈智赫,“帮我个忙。” 秦翊韭说:“帮我租个店面,如果能便宜点最好。” “你租店面做什么?” “我想开个店。” “什么!”陈智赫惊道。 秦翊韭在学校还得上课,开店?开什么店?开了谁去经营照顾?更何况就这些钱能租得起吗?就算租个便宜点的公有房一两三个月也就没了。 秦翊韭道:“先开个面馆吧,等生意起来了,赚得多了就开个服装厂。” 陈智赫:“……” 陈智赫以为秦翊韭在开玩笑,开店的本钱都没有,还得挤出时间来忙,但秦翊韭一脸认真,“你相信我,以后开了服装厂会很挣钱的。” “……” “不是秦翊韭,你一个人上哪找那么多钱去开支?” “我先去借。” “你上哪借去?”陈智赫提醒他,“秦翊韭,我警告你,你可别去搞什么高利贷,那可是会要命的,你身边高高黑黑的那兄弟你是看见的。” 高利贷是他爹借的,赌博欠债也是他爹的事,父债子偿,也就讲究那一套,那帮要钱的人还不是专逮着他要,还不上就打,来来回回没死也就是命大了。 秦翊韭道:“不会,我去找王恒他们借一点。” “算了,”陈智赫不放心,王恒那帮人是有钱,但羞辱人也是有一套的,陈智赫爬上床拿着枕头从棉花里翻出来一沓钱,数了下两百多,他递给秦翊韭,“给,算我一个,我跟你一起。” ——给,秦翊韭,算我一个。 秦翊韭呆呆的看着陈智赫,梁柏芜死后的一年他打算开个小店维持生活,陈智赫自己都开销不过来,知道后又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拿着一堆散钱塞给他,也是算他一个。 那时候没有陈智赫他早死了吧,梁柏芜走后的第二周他浑浑噩噩的过着每一天,后来也不是没有自杀过,只是没成功。 割·腕嘛,挺痛的,一刀下去不深也折磨人。 进了医院又出来,陈智赫揪着他摔在乱糟糟的屋子里,把他从头到尾骂个狗血淋头,气得不轻却又骂骂咧咧的去帮他收拾房间,最后扔给他一封遗书。 秦翊韭也没想到啊,梁柏芜竟然会写遗书。 还藏得那么隐蔽,塞在两本书的中间生怕他看见似的,但凡他漏个角出来,他也不至于骂了他那么久了。 “喂,秦翊韭,”陈智赫拍了下他的肩膀,“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呢?” 秦翊韭回神,也不知道他自己死后的葬礼陈智赫操办起来忙不忙,他肯定气死了。 会不会也像他不想给梁柏芜收尸一样去帮他收尸,见到他的墓碑都得烦躁的踹踹旁边的泥巴,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地上一滩血挺吓人的。 早知道就像梁柏芜一样找个海跳了,省的给他留下阴影,想着也挺烦。 秦翊韭吸吸鼻子,接过钱只拿了一半,“好,以后赚钱了给你分红。” “这句话中听。” 陈智赫下午没去上课,出去找店,秦翊韭忙前忙后,几个月前临近放暑假了无故离校,现在开学一周多了才返回来,被导师骂了一通,他倒是没什么影响,出了院系楼拿着手机一直等到晚上关了灯也没等到梁柏芜的电话。 想发个短信问问,又想把那七十个字全部打完,一句睡了吗太浪费钱了,0.1一条短信,对于他来说也是挺贵的。 就连买这个手机的时候也是下的血本,六月底在维修店给人做学徒,从报废手机堆里拼凑出一部能用的诺基亚8110。 拿着那一个月只有五十六块钱的工资,还倒贴了两百零二块钱给维修师傅买下了这部翻新二手,外壳破旧划痕多不说,电池续航还差,一天最少也得充两次。 但相比梁柏芜那部就好太多了,也是一部诺基亚8110,秦翊韭在地摊上仅仅花了一百块钱就拿下,可手机却卡顿卡到爆,常常还会自动关机,按键有的已经坏掉了。 秦翊韭花了大半个小时编辑好内容,来回一个字一个字数了三遍,七十个字全部占满,不多也不少,晚上十点五十六分发出去,直到早上十一点才收到回复。 秦翊韭发了一串话,今天经历了什么,他硬生生压缩成七十个字,梁柏芜倒好,0.1一条的短信费,他只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秦翊韭念了两遍,无奈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兜里。 上午上完课秦翊韭和陈智赫忙着店面的事,在学校附近租个店面房租都不便宜,四五百块钱的店面也不大,花了两天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 从狭窄的楼道下来,梁柏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秦翊韭立马接通,“梁柏芜。” 那边安静了两秒,“周末回来吗?” “回的,”秦翊韭把声音放得温和,“梁柏芜,我周末有时间,可以去找个周末班上吗?” 持有商量的态度,但梁柏芜又沉默了几秒,“随便你,要找到话就在你学校周围找吧,离学校近,这周就不要回来了。” “梁柏芜……” 秦翊韭极力压着情绪,算了,都听他的。 秦翊韭应下,“行,听你的。” “嗯,”梁柏芜声音有些哑,从手机里还传来一声粗重呼吸声,“就这样,我还要上班,挂了。” 接着电话被挂断,秦翊韭想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也没问出口。 今天天气炎热,陈智赫头脑昏沉的靠着墙,等秦翊韭收好手机,他才直起身。 陈智赫问他,“谁?你身边那高高的人?” “他叫梁柏芜,”秦翊韭笑着说:“我喜欢的人。” 陈智赫怔住,“你说什么!” 以为自己听错了,陈智赫再确认一遍,“你喜欢的人,那个被人追着要债的?那个男的?” 秦翊韭疯了吧,陈智赫觉得他多半被晒中暑了,脑子不清醒了,说出这话。 但秦翊韭不仅清醒,还再次重复一遍,“我喜欢的人叫梁柏芜,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 “你疯了吗秦翊韭,”秦翊韭往前走了几步,陈智赫脸色沉了下去立马拽住他。 “你老跟他呆一块我就不同意,你现在还告诉我你喜欢他,你知道他被高利贷的钱追着要钱吧,你傻了吗,你跟他在一起要是那帮要高利贷的人盯上你找你麻烦怎么办?你自己又不是没看见,他跟那帮人打起来有多狠,哪一次打完不是一身伤。” “更何况他爹欠下的那一屁股债他什么时候能还完?是高利贷不是普通的一笔钱,是个无底洞!他一次还不清就会越滚越多。” 第4章 第 4 章 陈智赫试图挽回秦翊韭偏离的心思,苦口婆心的给他讲道理。 “秦翊韭,我不是觉得你喜欢他就不对,他但凡是个普通人,我也不会反对你跟他待在一起,但你自己清楚的啊,他要承担的事很多,你知道哪一天他会不会被人打死。” 秦翊韭要是跟这种危险的人住在一起铁定会受到牵连,陈智赫说什么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但秦翊韭不赞同他的看法,“梁柏芜他也是个普通人。” 秦翊韭道:“他跟我们没什么不同,年龄只是比你我大了一岁而已,也是靠着忙前忙后,劳苦工作混口饭吃,只是我们没有债,他还得还他爹欠下的债而已。” 陈智赫差点牙咬了,“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老跟他待一起很危险的,万一你受牵连了怎么办?” “不会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吗,怎么那帮人来要钱打人的时候还得问他问你同不同意啊!” 陈智赫想给秦翊韭头顶来一拳,他到底有什么自信觉得那帮要钱的人能有人性,傻了吗? 但秦翊韭确实有那个自信,上辈子除了在酒吧见过梁柏芜被打过一次,后来就没见过了。 陈智赫还在火气上,扔下一句话便大步往外走,“反正我不同意你再继续跟他待在一块了,你也别想着喜欢他要跟他在一起,秦翊韭,哪天要是让我发现你跟他在一起了,我跟你绝交!” 是狠话,但没用,秦翊韭还想告诉他,其实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还住在一块了,但陈智赫走得太快了,秦翊韭张了张嘴又闭了下去。 走到马路上了没见到秦翊韭出来,陈智赫忍不住吼了一声,“秦翊韭!说你两句还不行吗,你生什么气!” 秦翊韭慢慢从巷子里出来,“我没生气。” 秦翊韭倒是实诚,笑了笑,“我在想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了该怎么跟你说才不会生气。” “……” “你有病吧,我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在想!” 陈智赫催促他,“赶紧的,找到满意的店要紧。” 店面不好找,师范学院附近也几乎是被人租着的,远一点找到了合适的大小租金也贵,来回得忙活,还得有个经营证,晚上从外面回来,秦翊韭重新策划想法。 没有店面也可以,实在不行弄个小摊贩,未来科技发展迅速,要是能往科技这方面搞最好不过,但现在他什么也没有,没有钱,没有技术,没有能力,他还是得先搞一笔钱,凑合着先帮梁柏芜把钱还了,等熬过了11月2日,他才能安心。 秦翊韭把本子合上,手机摆在桌上一直安安静静的没响过,他拿过手机编辑短信。 【我今天听你声音有点哑是感冒了吗?是的话要记得吃药,感冒发烧吃的药我都放在书桌右边的第二个抽屉里了,现在天气变化大,你上班要多穿,要注意安全。】 删删改改集成七十个字才按下发送键,隔了很久没收到回复。 梁柏芜忙着上班没时间也正常,况且他的手机也不好,容易出故障,秦翊韭表示理解,于是把手机收好。 接着他从衣服内侧的兜里摸出照片,宿舍开的是小灯,不是很亮,暗黄色的灯光映在那张还算崭新的照片上也是能看清的,但也就是那一眼,秦翊韭瞳孔一缩,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动静大,木凳子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很难听,宿舍其他人从被子里钻出来,睡懵了眼,“秦翊韭你搞什么?” “抱歉,”秦翊韭慌乱扯了件外套,连拖鞋都没换打开门跑出去。 “喂,干什么呢同学!要关门了!” 十一点了,阿姨正好要锁门。 秦翊韭没停留,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他打了车也还得跑一段路,司机不直达,给钱也不走。 “小伙子,我都说不去那里了,前几天那还发生打架事件呢,危险得很,就到这吧,下车了。” 秦翊韭等不了那么多,打开车门下车跑了。 司机还在那碎碎念,“别住那了,找个好点的房子吧……诶,跑那么快做什么?” 秦翊韭跑了十几分钟,从租房楼底下爬上去,到了家门口左脚的鞋已经没了,右脚的拖鞋滑到脚踝上面,一半的脚是踩在地上的。 还没缓口气就把门打开冲进屋子,扑鼻的是潮味,应该几天没好好通过风了。 秦翊韭喊了几声没人应,屋里没人。 他进了房间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那张他和梁柏芜几个月前在照相馆拍的照片,完好的,崭新的,没有任何缺失。 再一看他自己留着的那一张,两张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但他那张的背景却消失了,虚假的山水和古建筑风景全部不见了,背景一片白,只剩下两个人挨着站在一块。 “秦翊韭?”梁柏芜刚好回来,他手里提着袋子进来,诧异的看着秦翊韭,“你怎么回来了?” 他明明下午才跟他说周末不要回来了,现在他却跪在桌子前面,脚底磨出了血,头发乱糟糟的还那么狼狈,搞什么鬼? 梁柏芜走近了些,看见他手里那两张照片,微微皱了皱眉,“你在做什么?” 秦翊韭脸色泛白,他撑着桌子颤抖着站起来,反问他,“梁柏芜,你的脸怎么了?” 青紫一块,脖子也有伤,贴了纱布。秦翊韭拿着照片的手垂下,抬起一只手探过去,“痛不痛?” 又被要钱的人找到了吗?又被打了? 他还自信呢,上辈子都没有被打了啊。 ——“我要加班,这几天就不回去了,你自己待在家。” ——“我在工地找了份工,小半个月就暂时住工地安排的宿舍里,不回去了。” ——“前几天被东西砸到了,所以才贴纱布的,别胡思乱想问一些没找落的问题。” ——“我没有生你的气,那天冲你发火是我没控制好,你要不要去学校随便你了,我不逼你,这一个月我有工作要忙,不回去,也快十一月了,天气冷了你去上班自己注意别感冒了,挂了。” ——“你说不会就不会吗,怎么那帮人来要钱打人的时候还得问他问你同不同意啊!” ——“周末回来吗?” ——“这周就不要回来了。” 一些话闪过,秦翊韭用手背搓搓鼻子,又吸了吸,都不要他回来了还问他。 是不想让他看见他的伤吗?还是不想让他知道他被要钱的人找上了,又打了一架啊。 “梁柏芜……”秦翊韭垂下头,抹掉眼泪又抬头,笑了声说:“撒谎精吗?” “什么?” “你啊,”秦翊韭指着梁柏芜的脸,还上去戳了下,“什么时候才能说句真话。”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梁柏芜垂眼看秦翊韭的脚,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他坐到床边。 “有病吗?”梁柏芜面无表情,但声音沉沉的骂道:“不正常了说一声带你去治病,我看你这几天发了疯折腾自己确实有点大病。” 秦翊韭凝着他,梁柏芜看了眼他的脚伤,有的肉里面还嵌着小石子,红通通的还流着血,好一点的只是稍微破了皮。 梁柏芜拧紧眉差点爆粗口,但站起来表情又淡了下去,出了房间去接了盆水进来。 蹲下秦翊韭面前扣着他的脚踝,秦翊韭疼得缩了下。 梁柏芜又扯了回去,“别动!” 声音愠怒,是好事,秦翊韭笑笑,“梁柏芜,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因为我有病,”秦翊韭歪头看着梁柏芜,“我总是不让你省心,你是不是有时候挺烦的啊。” 秦翊韭忽然伸手抚上梁柏芜的脸,眼里明明还聚着泪,却还是笑着的,“不过……我觉得有病的不是我,是你,你好像不太聪明,你的学习能力太差了,生气了就得发泄出来,看我不爽了就要骂我几句,对我有什么要求你提出来。” “这些事都很简单,可你却总是学不会,为什么啊?你不会喜欢我吧,所以舍不得。” 秦翊韭忽然冒出来的自信,还没自信上几秒,手背就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下手挺重的,秦翊韭都倒吸了一口气,他看见梁柏芜瞪了他一眼。 梁柏芜说:“既然要搭伙过日子,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要你过得好一点,过得轻松自在一点,不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得我出钱。” “那你把我扔了不就得了,干嘛还要多看一眼徒增烦忧!” 秦翊韭的情绪激了上去,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过大了,他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妈的,他怎么就没控制好吼了梁柏芜呢? 梁柏芜:“……?” 梁柏芜没再说话,拉着秦翊韭的脚帮他把小石子挑出来,毛巾沾了水给他擦干净。 梁柏芜问道:“你回来做什么?鞋不穿,跑回来的?” 秦翊韭淡然开口,“回来看照片。” “……” 梁柏芜想骂人又憋回去,不过现在秦翊韭都还没想通,为什么照片的背景消失变成一片白了,那张照片是他偷偷让照相馆老板多留的一张。 也多亏了他贪心想自己私存保留着自己随时随地带在身上,不然他那十九年里,连个看的都没有。 真无情,秦翊韭又暗骂了句。 脚伤处理好,梁柏芜也没跟他搭话,出了门倒水,接了水自己洗好脸又进来,忙里忙外拿了块湿毛巾进来朝着秦翊韭的脸粗鲁的擦了几下,又出去洗衣服。 秦翊韭拿着两张照片对比,还是没发现什么玄机,看见梁柏芜进来做贼似的把照片藏起来。 “你好了?” “嗯。” 梁柏芜坐在侧边脱了鞋,抬手拍秦翊韭的腿,“躺进去,我要关灯。” “……哦。” 第5章 第 5 章 梁柏芜太安静了,躺了床就闭上眼,没有要解释那一身伤的来源,秦翊韭侧着身看他,好嘛,硬得跟铁锅一样的嘴也不指望他自己说出什么实话来。 秦翊韭就盯着他,也不说话也不动,梁柏芜忽然侧过头睁眼,“你要看我到什么时候,不打算睡觉是吗?” “……” 原来根本就没睡着啊,装得像那么一回事,果然是装货。 秦翊韭平躺回去,看着天花板闭了闭眼。 秦翊韭把声音压低下去,问道:“梁柏芜,你每天那么辛苦,有没有想过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秦翊韭没有睁眼,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回答,额间就被梁柏芜伸过来的手摸着,他的手冰凉,倒显得秦翊韭额头滚烫,有病的就是他。 于是梁柏芜用粗糙的指腹按了几下秦翊韭的太阳穴,又把手缩回去。 梁柏芜冒出一句,“你得好好休息,别生病了。” “……” 秦翊韭咬牙切齿,真是服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秦翊韭拐了下梁柏芜的胳膊,“你有想过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吗?或者说,你有想过死掉吗?” 说着死掉,秦翊韭心口堵塞着,如果现在手边有一杯温水,他一定会气不喘一下大口闷下去。 这样会舒服一点,或许吧。 都说感冒了鼻子可能会堵塞,发烧了嗓子会疼,喝点温水会好一点,他现在大抵也是病了,连呼吸这么简单的事都得缓上几秒。 梁柏芜迟疑了会,“意义?活着的意义吗?” “嗯。” “没有。” 果断又决绝,梁柏芜闭上眼,像是释放了一口气,“只是自己必须活着而已。” 只是自己必须活着喘着那口气。 秦翊韭笑了声,一样的答案,他果然有病,明知道结果他还要问。 呼吸很简单,对啊,有了空气呼吸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以前他说世界不公平,为什么自己没有在那场车祸里,这样他就可以和家人一起死掉了。 但认识了梁柏芜,好像自己经历的那些也不算什么了,只是从烈火堆里铲出来的火星子罢了。 呼吸是人身体本能的轻盈律动,哪怕活着就必须扛着重量,梁柏芜还是得活着,但他以后能不能为了一个叫秦翊韭的人活着,哪怕只是一点点,不要想着去死掉啊。 秦翊韭想告诉梁柏芜,不要走,不要死掉,那十九年里,真的太难熬了。 但梁柏芜,太难抓住了,他不属于秦翊韭,似乎也不属于世界,缥缈吗?可他明明就在身边,秦翊韭却总是无法真正抓住。 “秦翊韭……”梁柏芜侧过身小声叫他。 没有反应,闭着眼睡着了,可他却在哭。 梁柏芜疑惑的凝了他好一会,抬手拂掉他眼尾的泪,一摸枕头,又湿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梁柏芜的食指上还沾着秦翊韭的泪,他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伸手又去摸秦翊韭的脸,无奈笑了笑,“都让你不要回来了怎么还回来了呢,什么不堪又被你看去了。” 秦翊韭没有醒过来,哭久了也就停了,早上起来太阳从东边照进租房楼,秦翊韭把窗户打开通风,才去洗个脸回来梁柏芜已经走了,饭菜摆在桌上,还真是一如既往。 秦翊韭随便吃了几口,把碗撂在一起抬着出去洗了,回来换好衣服穿好鞋就出了租房楼,偶尔脚一用力脚底疼得一抽,但还好,他能忍。 去菜场买菜,0.55一斤的西红柿秦翊韭跟老板打着常买价0.5一斤买了四个,大白菜一斤就0.27元,韭菜还要讨价还价了好久才得0.51一斤,这个价格对于秦翊韭要说贵,在未来可是真的便宜,时代在发展,未来的消费水平也在提高。 他见过了十几年以后的凤城,泉安,福建是临海省份,发展迅速,十一年后他们现在住的那所租房楼就要全部被拆掉,最后建起高楼,成了一所娱乐场所。 以前他不知道北京是什么样的,也就趁着别人家的电视看过**,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跟梁柏芜去看未来的北京。 拿着新鲜菜回来,做好了又用盒子装好,秦翊韭提着一瘸一拐的就去了工地。 临海区建楼,包工头要了不少人,底下七八个人搬砖背着上楼,楼顶用木板搭起来做支撑,秦翊韭抬头就看见梁柏芜带着帽子站在上面,系在他腰上的绳子一动,秦翊韭的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趁着休息时间,秦翊韭提着饭给他送去,刚路过侧楼他就转个弯换了方向,秦翊韭把饭盒放在地上,脸色凝着,他甚至都没有犹豫,捏着拳头冲着靠着墙的两个人打过去。 较年轻的人躲开,其中一个人看起来三十几岁,头顶上的帽子没扣紧,秦翊韭一拳挥过去把他的帽子都给打掉了。 那人立马过去揪着秦翊韭的衣领,往他脸上打了一拳,气冲冲的怒吼,“哪来的狗东西!你他妈谁啊就打我!” “管好你的嘴,”秦翊韭用力拂开那人的手,抹掉嘴角的血道:“张口闭口就提梁柏芜,怎么他是你爹吗,这么念着他是要给他尽孝啊!” “你他妈的你……” “诶……冷静冷静,”旁边的人赶忙拉住,劝了句,“小兄弟,误会,都是误会,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相互理解理解。” “哎呦呦,”那人哼了声,看着秦翊韭阴阳怪气道:“你跟他什么关系,朋友?还是弟弟,也不管你是什么了,小兄弟我劝你一句,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杀人犯的儿子诶,等哪一天他也捅你几刀你后悔去吧你。” “老子都杀人了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就怕老子牢还没坐完,儿子没几年也进去了。” 妈的,秦翊韭咬牙上前拽着那人,吼出声,“草,你他妈跟梁柏芜连个屁的关系都没有,你什么身份啊!” “你说他是畜·生你又好到哪去!杀人的是他爹,你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凭什么审判他!” “放开!我看你年纪小不跟你一般见识。” 秦翊韭拽得更紧,挥着拳头又要砸上去。 梁柏芜站在后面空楼喊了声,“秦翊韭!” 动作停下,秦翊韭撒了手,他不知道梁柏芜什么时候来的,但一定看见他打人了,秦翊韭神色慌张,手局促着往身后放,”梁柏芜……” 梁柏芜走了过来把他拉远,目光沉着,却朝被打的人说:“抱歉,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可能是觉得晦气,那人嫌弃的和另外一个人走开了。 秦翊韭攥紧手,有股气憋在胸口出不去,却又不得不压下去。 秦翊韭睨了眼梁柏芜,“对不起。” “道什么歉,你又没错,”梁柏芜淡淡的转了身走了。 秦翊韭过去提着饭盒跟上去,梁柏芜走得快,他脚又瘸,慢慢的就拉出距离,出了建筑楼梁柏芜找了块空地坐下,秦翊韭过去一屁股就往他旁边坐。 秦翊韭把饭盒递过去,“我做了一些饭菜给你送来,还热着,吃吧。” 梁柏芜瞅了眼他嘴角的伤,接过饭盒移开视线,“下次不要来了,工地危险,也别做没意义的事,你不送我也饿不着,有时间想想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学习,工作自己安排都行,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 好嘛,是梁柏芜的说话风格,这话有道理,但秦翊韭有一点不同意,他的时间比梁柏芜多出了十多年,他倒是愿意浪费大半时间在他身上,如果可以的话,交换吧。 他与上天交换,用那十几年换梁柏芜平安无恙吧,也不要他大富大贵了,只求平安就行。 饭也送到了,秦翊韭还有事,要是留在这也只有听梁柏芜说风凉话,他拍拍手站起来,“行,那我走了。” 秦翊韭都往前走了,梁柏芜埋着头扒了口饭,抬头叫了声:“秦翊韭。” 秦翊韭回头看他,“怎么了?” 梁柏芜道:“别打架了,打伤了还得赔钱。” “……” “是他们先说你的,”秦翊韭不服气,那时他确实冲动,现在面对梁柏芜该怂也得怂,可是想了想就算有冲动加持,还是不服气,妈的,打轻了。 秦翊韭压着声音控诉,“他们凭什么说你,都是干一个工作的分什么三六九等,又不是警察叽叽喳喳的议论个没完,法官定案还得敲个锤子呢,他们审判的原则在哪,胡说八道吗?有个屁的资格!” 秦翊韭看起来气得不轻,梁柏芜凝着他却说,”他们说的也是事实,三条人命全部葬送在梁乾山手里,可笑的是其中一个还是我妈呢。” “秦翊韭,梁乾山连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都能反复打,过后也能提着刀子一刀杀了,他是垃圾,畜生,败类,他们并没有说错,这些都是真的,我也是梁乾山的儿子,难道不是吗?” 所以啊,他也是垃圾,畜生,败类。 梁柏芜的态度总是那么平静,那么无所谓,毫不在意,似乎现在拿着手铐把他铐着,因为一件被冤枉的刑事案件判了刑,他也不会解释告冤,甚至还会主动走进监狱。 秦翊韭认为他这是在自暴自弃,咬了咬牙,掐着腰转过头吐了口气,又转过头忍下那口憋屈。 秦翊韭看着他,“梁柏芜,你是你,梁乾山是梁乾山,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人,梁乾山做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又没有触碰法律底线,你是个正常人,你要生活,要工作,你做错什么了!” 梁柏芜停了两秒,“你这算在审判我吗?” 审判? 秦翊韭皱了皱眉,没理解梁柏芜为什么这么问,但他摇头,“不是。” 工地那块又开始熙熙攘攘了,饭还没扒几口呢又要工作了。 秦翊韭道:“梁柏芜,只要你没触碰法律,有资格审判你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