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锯人]只有早川秋知道》 第1章 第一章 监狱的走廊像是被血水浸泡过,铁锈在墙壁上蜿蜒出暗褐色的纹路,昏黄的灯光浮在半空,像垂死之人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这里关着的都是公安活捉的恶魔,”黑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你就在这儿挑件新武器罢。” 早川秋跟在天童和黑濑身后,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瘦长得不成样子。 他是东京公安对魔特异4课的恶魔猎人。 在这个恶魔横行的时代,人类害怕什么,就有相应的恶魔诞生。 人类越是恐惧,恶魔的力量便越是强大,再进一步制造成更为惨烈的屠杀,人类便越发害怕,以此恶性循环。 而恶魔猎人便是处理这些在人间由恐惧所具象化的恶魔的存在。 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恶魔猎人都是与恶魔做交易,以此得到能够以人类之躯和恶魔厮杀的片刻力量。 他们大多身上背负着与恶魔的血海深仇,因此在战斗中总能不计代价的献祭自身的血肉、存在、感情……只为了能给对方造成致命的攻击。 而早川秋的家人就是被枪之恶魔所杀害,他加入公安对魔特异课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枪之恶魔复仇。 他也是整个对魔四课中最激进的那一个。 如今的他已经向恶魔献祭了自身大部分的寿命,也只有两年可活了。 黑濑走在前面说:“虽然和强大的恶魔签订契约会有相当凄惨的下场,但我们并没有欺负你的意思。” 他怜悯的看了一眼早川秋。 “如果你还想回到恶魔猎人的岗位,总需要武器自保吧。” 早川秋垂下了眼睛,他回忆起自己的搭档——姬野前辈,在上一次的任务中向幽灵恶魔献祭了自己的全部,只为了从刀男的手里保下作为搭档的他的性命。 而姬野前辈最终连尸体都没有留下,遗物只是一堆写满对自己关心的信件。 上次遭受的突然袭击让四课损失惨重,四课如今还幸存的人类,也只剩他和小红两个了。 走廊顶上的灯泡苟延残喘地闪烁着,黑濑和天童领着早川秋在一扇铁门前站定。 铁门锈得厉害,密码锁倒是新的,锃亮地嵌在斑驳的门上。 黑濑道:“这里关的是''未来恶魔'',公安中和这个家伙签订契约的有两人,一人寿命减半,另一人双眼和嗅觉都被夺走了。” “未来——最棒了!”一道尖细的嗓音从铁门后刺出来,带着点神经质的欢愉。 早川秋咽了咽唾沫,毅然决然的迈进监牢,昏暗霎时间如潮水般漫过他的脚踝。 他已经没有以后了,如果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可以交换的东西就交换吧。 现在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他的敌人枪之恶魔极其强大,普通恶魔猎人难以匹敌。 未来恶魔的能力可以让他预知部分未来,从而在战斗中占据优势。 黑暗中,一节枯木点在背光线所照射的地面上。 那是“未来恶魔”的脚。 未来恶魔踱到微光下,它的形貌诡谲而神圣,生着六只眼睛。它的躯干缠绕着树根般的脉络,腹部裂开一道缝隙,一颗浑浊的眼球在其中缓缓转动。 它没有嘴巴,甜腻的声音直接在早川秋的脑袋里响起:“你也要说——未来——最棒了。” “我来定契约。说吧,你要什么。”早川秋的嗓音冷硬。 未来恶魔的六只眼珠缓缓转动:“真是的……态度这么差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早川秋眉头一蹙。 “不过嘛,算了。”未来恶魔的语调忽地轻快起来,“让我先看看你的未来吧。契约的内容,得由它来决定。” 话音未落,它腹部的裂口猛然撑开,露出那颗浑浊的、缓缓转动的眼球。 “来,把头伸进来。”未来恶魔撒娇般的催促道,“不这样的话……我可看不清你的未来呀。” 早川秋的脊背绷紧,冷汗悄然滑落。 沉默在牢房里蔓延了几秒。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将头颅探入那幽暗的腹腔。 一瞬间,湿冷的触感裹挟了他的感官,仿佛被某种粘稠的、活着的黑暗吞噬。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和弟弟在雪地里打雪仗的时光,让他差点哭出来。 未来恶魔的身躯微微震颤,发出满足的战栗。 当早川秋猛地抽身退出时,恶魔的笑声骤然爆发——咯咯、咯咯咯——尖锐而癫狂,在狭窄的牢房里来回碰撞。 它的六只眼睛疯狂转动,腹部的眼球仍在诡异地凝视着,早川秋的未来,似乎早已在它的注视下腐烂。 恶魔的指尖轻轻挑起早川秋的下巴:“听好了,这是契约……” 早川秋的呼吸微微一滞。 “让我住进你的右眼,我就会给你力量。”恶魔说。 早川秋怔了怔,这契约竟未索取代价,反而像是某种施舍,可世上哪有白得的恩惠? “怎么,这种表情?”恶魔歪了歪头,眼底浮着一层虚假的天真。 未等他回答,恶魔又笑吟吟地补了一句:“因为我想亲眼见证你的未来,你会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早川秋的表情毫无变化,他的结局早已经注定,凄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必多言,我对自己怎么死没兴趣。只要能杀死我想杀死的家伙,怎么都行。” 他抬眸,直直望进恶魔的眼底,一字一顿道:“快点,进到我的眼睛里来。” 一滴水珠无声坠落,砸在猩红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色的痕迹。 未来恶魔猖狂的笑着,猛地钻入他的右眼!无数的黑烟在空中缠绕扭曲着,像是活蛇一般撑入他的眼睛,几乎要将他的眼眶撑爆。 可他感受不到疼痛。 只有冰冷和梗在喉咙里难以下咽的恶心。 早川秋满头是汗的从未来恶魔的牢房里走出来,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阴翳。 黑濑盯着他,眼神里掺着几分惊疑。 沉默中早川秋开了口。 “我要47号。” 黑濑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你疯了?至今没人能从47号那里得到力量,所有尝试的人……” “不是死了,就是烂了。”天童接过话,“47号不是契约,是诅咒。” 47号——那是湮灭恶魔的一只眼睛。 根据公安的记载,大正年间,湮灭恶魔和癫狂恶魔在东京的天空上厮杀,只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公安在被湮灭恶魔破坏的东京的残垣断壁下,发现了一颗湮灭恶魔的眼珠,被收容至今。 无数人试图吞下它,换取湮灭一切的可怖力量,可结果呢?不是瞬间毒发身亡,就是整个人像灌了太多气的皮囊,砰地一声炸开。 唯一有记录使用过湮灭恶魔力量的恶魔猎人,在能力释放的一瞬间也灰飞烟灭。 早川秋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那里现在装着未来恶魔的窥视。 “既然未来恶魔选了我,那我今天就不会死。” 黑濑盯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发苦的唾沫。“你真是个疯子。” “哪怕什么都不做,反正我也只剩两年的寿命了。”早川秋说,“我需要力量。更强大的力量。” 黑濑别开了视线,懒洋洋的说:“你要自己清楚,哪怕你成功得到它的认可,也是一次性的力量交换,况且代价未知。” 空气里浮动着某种腐朽的气息,走廊尽头的47号收容室沉默地蛰伏在阴影里。 黑濑和天童对视一眼,终究没再阻拦。 47号——或者说,湮灭恶魔的眼睛,就这样安静的被浸在玻璃罐的防腐液里。 只有乒乓球似的大小,虹膜是那种异样的天空蓝,光泽璀璨得近乎妖异,在白炽灯下幽幽地泛着冷光。 若不说破,倒像是从某个西洋人眼眶里剜出来的,带着点异域的、冷艳的残忍。 早川秋将它从液体中捞起,滑腻的黏液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的手指触到那颗眼球时,竟感到一丝微弱的搏动,他捏着眼球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张开了嘴,舌尖勾着湮灭恶魔的眼睛吞吃入腹。 眼球划过食道的触感异常清晰,像是活物般一路灼烧下去,在胸腔里留下火燎般的痛楚。 他能感觉到天童和黑濑的视线在自己喉结处徘徊,等待着那颗眼球滑入食道后可能发生的惨剧。 他的意识瞬间沉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 天空是冷的,星辰如碎钻般钉在夜幕上,看起来疏疏落落,仔细数却又密得透不过气来。 无数扇门悬在半空,朱红的、靛青的、苍白的,像被谁随手抛掷的纸牌,虚虚地浮着,谁也不知道门后藏着什么。 地像是在镜子蓄了薄薄一层水,映着天与门,倒像是另一个世界在脚下流淌,恍惚间叫人分不清哪边是真,哪边是幻。 早川秋跪着。恐惧压在他脊背上,叫他直不起腰。 他的面前立着个巨大的纯白的怪物,圣洁得近乎恐怖,恍惚间竟像是圣经里走出来的天使——倘若天使本该如此可怖的话。 它被千万羽翼裹着,羽毛雪白,却泛着冷,像是冬日里冻僵的月光。 而那些翅膀上,密密麻麻地嵌着蓝色的眼珠,一颗颗咕噜噜转,和他吞下的那颗眼珠一模一样。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家伙正是湮灭恶魔的本体 “请给我你的力量”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那些蓝色的眼睛忽然顿住了,全都缓缓的转向了他。 “我很中意你。” 他听见虚空中有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第2章 第二章 淡金色的阳光薄薄地敷在木格窗上,瓷风铃悬在檐下,偶尔叮铃一响,即刻就散了。 樱花落得极慢,一瓣追着一瓣,仿佛时光也在这里踌躇。 那女孩的身影浸在光晕里,白头发,和服是褪了色的茜红,袖口绣着几朵小小的椿花,她拍着手鞠,球一跳一跳的。 她的歌声细细的: “三月樱,粉雪飘, 枝头小鸟摇啊摇。 四月椿,红裙摆, 露珠叶上打滚来……” 早川秋站在廊下,右眼微微发烫。 女孩忽地回头,面容却模糊不清。 风铃骤响,樱花狂乱地翻飞,她的身影如烟散去,只剩一只手鞠骨碌碌滚到早川秋脚边。 他弯腰去拾,指尖触到的刹那,手鞠“噗”地裂开。 “叮铃铃玲玲——!” 早川秋猛地睁开眼睛,榻榻米上的凉意渗进脊背,闹钟在枕边发疯似地响着。 他脸上还残留着梦的余韵,扭曲了一瞬,才缓缓松开攥紧被单的手指。 他坐起身,捂住脸,指缝间漏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是梦啊。 可那女孩的歌声还在耳边飘着,细细的缠着他不放。 门外的吵闹声渐渐渗进来,他才觉得自己终于爬回了人间。 早川秋刚拉开卧室门,迎面飞来一个抱枕。 客厅里,一个黄头发的少年懒散地瘫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包薯片;另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女,头顶一对红色的恶魔角,正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抢。 两人扭打成一团,沙发垫子飞得到处都是。 这像野狗一般轻浮的少年是寄住在早川秋家里的武器人——电次。 那少女则是血之恶魔帕瓦,她明明是恶魔,却偏生了一副娇憨模样,粉色的头发衬着雪白皮肤,只是眼神里总闪着点兽性的光,性格狂妄至极。 早川秋额上青筋浮凸,他压着嗓子:“你们这两个——” 两人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的警告。 电次一个翻身将帕瓦按在沙发上,帕瓦便张牙舞爪地挠他,闹得满室狼藉。 早川秋忍无可忍,一把伸手将两人分开。 电次被他拎着后领,犹自扑腾,帕瓦则歪在沙发扶手上,眨巴着眼睛,倒显出几分委屈来。 两人异口同声地嚷:“秋——饿死了!” 早川秋怔了怔,一阵疲惫便涌上来。 这日子过得,竟像是养了两只没心没肺的宠物,喂饱了便闹,闹够了便睡。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厨房走,去给两个活祖宗做饭。 等安抚好了一切,早川秋才穿好公安制服打好领带前往上司——玛奇玛的办公室报告。 阳光穿透百叶窗,在办公室里斜斜地切出几道金色的栅栏,尘埃在光里浮游。 玛奇玛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叉,歪着头打量早川秋,眼神里带着点惊叹。 她的红发编成一股粗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头前两侧却散着几绺刘海,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 最奇的是她的眼睛——橙黄色的虹膜上嵌着一圈圈圆环,在暗处幽幽地泛着冷光。 她穿着件白衬衫,料子极薄,隐约透出肌肤的轮廓,腰身收得极窄,既端庄又暗含某种隐晦的诱惑。 她是日本内阁官房直属的恶魔猎人,统领并培育着公安对魔特别行动4课的重要人员。 “真没想到湮灭恶魔会和你签订契约呢。”一抹微笑在她的唇边绽开。 她沉吟了一下:“虽然,这有点打乱我的计划。” 随后她又笑起来:“不过没什么关系,变数总是会有,计划也需要随时校正。” “秋,四课的复仇开始了!” 玛奇玛指尖一点,将之前任务里差点让公安四课团的灭刀男与蛇女的藏身之处,钉死在地图上。 随着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城市的天际线。 对魔二课与警察们如铁桶般围住了目标所在的大楼,将封锁线拉得笔直。 只不过,他们不是来对付蛇女和刀男的。 他们真正负责镇压的,是如今的对魔四课——一群非人的怪物。 岸边队长倚在警车旁,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 他扫视着四周的警察和对魔二课,眼神浮起一丝倦怠。 “四课的人,没几个算得上‘人类’。要是让他们任何一个逃出去……呵,可比恐怖分子麻烦多了。” 岸边介绍着四课成员的身份:电锯人,血之恶魔,鲨鱼魔人,暴力魔人,蜘蛛魔人,天使魔人,对了,还有唯二的人类早川秋和东山小红。 早川秋站在阴影里,目光掠过人群。 警车旁,电次正摩拳擦掌,咧着嘴,像是要去赴一场狂欢;帕瓦则眼里闪着兽性的兴奋。 而另一边,队里唯二的人类之一的东山小红缩在车门旁,指尖发颤脸色惨白。 早川秋终究是叹了口气,走向岸边。 “计划呢?” 岸边懒洋洋的说:“没有计划,全员出击。” “真的假的?”早川秋扫视过在场的魔人,“放任他们胡来吗?” “毕竟没办法预测那些魔人会在行动中做出什么出乎意料打乱计划的事嘛。”岸边斜眼瞥了他一眼,“与其跟在后面气急败坏,不如放手让他们去疯吧。” 随着行动开始的命令落下,四课全员走进了大楼。 大楼走廊里的灯管滋滋作响,惨白的光落在早川秋的身上。 路过一扇半掩的门时,身后突然窜出人影,枪声炸响,子弹几乎是瞄着他的眉心飞来。 他早有遇见的偏头,与子弹擦过。 那人还未及开第二枪,早川秋的刀已然出窍将其贯穿。 他抽刀,血珠溅在墙上。 转身时,身后已无声无息地立着四个人,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他。 早川秋没动。 那些人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眼耳口鼻渗出鲜血,他们倒下时,姿态各异,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折。 他知道这是玛奇玛的手笔。 她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介入。 早川秋提着刀,走进更深更暗的阶梯里。 阶梯的最上端,蛇女双手插兜,穿着一件红色的卫衣。 早川秋回忆起姬野前辈消失的那一战。 姬野前辈先是以血肉向“幽灵恶魔”献祭了左手,然后是双腿,再是身体,头颅,最后是操控“幽灵恶魔”的右手。 她一寸寸地消失,连血迹都没有,只余下几件衣裳软塌塌地堆在地上。 而蛇女召唤了蛇之恶魔一口将姬野前辈的幽灵恶魔尽数吞下,让姬野前辈的付出显得那么可笑。 而蛇女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几片指甲。 早川秋的刀尖微微颤了一下。 他现在有了未来恶魔的力量和湮灭恶魔作为底牌,不再如之前那么无能为力了。 “老实点投降吧。”他说。 蛇女没应声,低头瞧着自己的指甲,一片月牙白的甲壳便剥落下来,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 “蛇,吐出来。” 话音未落,一阵风忽地卷过,挟着零落的紫蓝色的花瓣,簌簌地扑在早川秋脸上。 待风止息,幽灵恶魔已立在眼前。 那是姬野前辈的契约恶魔。 它庞大的身躯像一具被绞碎的尸体缝合而成的,脖子上开满了紫蓝色的花朵,无数手臂自躯干延伸而出,苍白如溺毙者的指节。 早川秋握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蛇女抬手擦了擦流出的鼻血,抬眼看向早川秋,淡漠得像在看一只垂死的蚂蚁。 “幽灵,宰了他。”蛇女冷声命令道。 幽灵恶魔的手臂骤然暴长,如潮水般向他涌来。那些苍白的手指张开,像是要将他拖进地狱的最底层。 未来恶魔在他耳边轻笑。 他预见了下一秒,那些手会掐住他的喉咙。 他能看见每一只手的轨迹,精准的斩断那些向他伸来到了手臂。 可手臂太多了,密密麻麻的向他伸来。 即使他都能看到轨迹,已经在尽其所能斩断手臂,作为人类的躯体却始终有极限。 终于,有一只幽灵手臂从他攻击的间隙里钻出来,猛地击中他的腹部。 冲击力将他手中的佩刀振飞,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他根本来不及反抗,幽灵恶魔冰凉的手指已经缠上他的脖颈。 他被缓缓提起,脚尖离地,视野开始模糊,可记忆却愈发清晰—— 姬野前辈的脸浮现在眼前,香烟的雾气缭绕在她指尖。 那是他们第一次搭档时在家庭餐厅里共进午餐的记忆。 在记忆中餐厅里昏黄的灯光下,姬野前辈正递给他一支烟,可递到一半又顿住,忽然笑了:“啊,忘了你还是个小鬼。” 烟被她收回口袋:“这支先替你存着,等你成年再给你。” 幽灵恶魔的指尖越收越紧,他的眼前泛起猩红,耳畔却响起梦中白发女孩拍手鞠的清脆声响,一下,又一下,与他的心跳逐渐重合。 “我说,这么对我的人不太好吧。” 早川秋缓缓的抬起手臂。 他的手指触到幽灵恶魔的刹那,那条手臂便像一截燃尽的烟灰,簌的一声散了。 早川秋——不,此刻该是另一个人了。 白发如新雪,蓝眼珠却澄澈得像东京雨后的天空,带点玩世不恭的神气,宛如天神降临般圣洁。 蛇女往后退了半步:“什么东西?” 幽灵恶魔僵在那里,攻击停止了,千百条手臂垂落下来,如同它与姬野前辈契约之时一般对早川秋无害。 半晌,一只手从它的身体里探了出来,掌心横陈着一支香烟。 早川秋眼睛骤然睁大,黑发又漫了回来。 他颤抖着手接过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滤嘴——那里用钢笔歪歪斜斜刻着一行英文: “easy revenge!“(轻松的复仇吧!) 走廊里的灯管滋滋响了两声,蓦地暗了。黑暗里,他听见未来恶魔在耳畔吃吃地笑:“未来——最棒了!“ 而湮灭恶魔的声音却像少女般清甜:“我很中意你呢。“ 短短的迟疑过后,早川秋睁开了双眼。 他的刀还躺在地上,刀刃映着走廊里惨白的灯光。 他弯腰去拾,指尖触到金属的刹那,凉意便顺着指骨爬上来 幽灵恶魔没有动,静静的立在那里。 早川秋想起姬野前辈的话:“幽灵恶魔没有眼睛,只看得见人心里的恐惧。” 可他现在不怕了。 他踩上幽灵恶魔的脖颈,无数的花瓣无风而动,在空中交织成绚烂梦幻的幽冥蓝。 “姬野前辈,我马上就会去找你。” 早川秋犹如介错人一般手起刀落,刀刃如切豆腐似的轻松没入幽灵恶魔的脖颈,伴随着幽灵恶魔紫色血液的飞溅,它的头闷声颅落地,身体轰然倒塌。 蛇女的手指刚捻起一片指甲,试图召唤起蛇之恶魔。 早川秋却哑着嗓子道:“不要杀她。” 蛇女一愣,刚想说什么,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抵着一把刀。 东山小红不知何时出现在蛇女的背后,挟持住了她。 小红这姑娘平日瑟缩如惊弓之雀,此刻倒显出几分狠劲,刀刃压进蛇女皮肉,洇出一线红痕。 一切都在此刻结束了。 早川秋看着小红押着蛇女离去。 突然他膝盖一软,扶着墙,喉头一甜,血便涌了上来。 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此刻烧了起来,仿佛有人在他身体里点了一把火,要把他从里到外烧成灰。 看来刚刚一瞬间被湮灭恶魔附身,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抹了把脸,血渍在掌心晕开。走廊里的灯管滋滋响了两声,忽明忽暗,照得他的影子也跟着摇晃,他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就要往黑暗里栽。 他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直了,整了整衣领,把血咽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第3章 第三章 下午阳光从卫生间的窗户斜斜地切进来。 早川秋站在镜子前,机械地刷着牙,牙膏的薄荷味在嘴里化开,凉得有些刺人。 距离抓住蛇女和刀男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他居然也在休息日颓废的睡到了下午。 他想起自己竟在电次那混小子的怂恿下,公报私仇,狠狠踢了刀男的裆部——那家伙痛得像只被沸水浇过的虾蜷缩成一团,脸扭曲成好笑的扭曲成模样。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竟浮出一丝近乎羞赧的笑意。 他不后悔,绝不后悔。 刀男是害死姬野前辈的元凶之一,他没当场宰了他,已经是对得起公安的身份了。 至于蛇女下场,听闻她被契约反噬,恶魔咬掉了她的脑袋,死状凄惨…… 早川秋吐掉嘴里的泡沫。 但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上周为了拉住新搭档——以寿命为代价召唤武器的天使魔人。 他碰到对方的手腕,被天使魔人无意识的吸走了两个月的寿命。 如今,他连两年的阳寿都凑不齐了。 他低头漱口,再抬头时——镜中的自己竟变了模样。 白发如新雪,蓝瞳似寒冰,那双眼与湮灭恶魔如出一辙,澄澈得近乎妖异。 可余光里,自己的头发分明还是黑的。 镜中人看着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早川秋猛地后退,脊背撞上卫生间的门,发出一声闷响。 “秋,你怎么了?”门外,电次的声音懒洋洋地飘进来,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再定睛看时,镜中已恢复如常。 他还是一如往常的黑发,眉眼冷峻,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晨光投下的一场幻觉。 早川秋盯着镜子,他知道湮灭恶魔正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眼睛里爬出来。 早川秋站在玄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领口。 那根黑色领带解下来后,脖颈处便显出一道浅浅的痕。 帕瓦和电次在门口闹得正欢。 帕瓦穿了件茜红色的连衣裙,裙摆蓬蓬地炸开,像朵过分热情的茶花;电次则套了件皱巴巴的衬衫,领子歪着,活脱脱是从哪家二手衣铺里随手捞来的。 两人你推我搡,嘴里嚷着“庆祝!庆祝!”。 早川秋瞧着他们,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点笑影,可那笑意还未爬到眼底,便自行消尽了。 他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锁门时,金属咬合出咔哒一响脆响,又被电次和帕瓦的吵闹盖过去了。 一行人懒洋洋的走在街道上,前往约定好的目的地——超市。 超市的灯光白得刺眼,货架上的商品排得整整齐齐,罐头、饼干、速食面…… 早川秋推着购物车,电次和帕瓦在前头横冲直撞,把货架撞得摇摇欲坠。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弟弟逛超市的情形——弟弟总爱攥着他的衣角,怯生生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孩子如今若是活着会如何呢?一定是要上高中了吧。 “秋!买这个!”电次挥舞着一包薯片冲他喊。 早川秋无奈的看着他把薯片塞入满负荷的购物车里。 走出超市时,夕阳正正地泼下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早川秋从玻璃镜面的商铺路过时,又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变成了白发蓝瞳的模样。 而他此刻已经不在意了。 他提着购物袋,蹙着眉,嘴角却微微翘着。 帕瓦和电次围着他打闹,快乐的像两只不知疲倦的雀儿。 帕瓦把购物袋里的蛋糕糊在电次脸上,奶油黏黏地挂在他的鼻尖。 电次也不恼,反而伸出舌头去舔,活像只馋嘴的野狗。 早川秋没训斥他们。他竟觉得帕瓦率真娇憨,电次活泼真挚,连浪费食物的行为都成了可爱的罪过。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温柔得像在看一场终将散场的戏,恨不得把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刻进脑子里。 他想,他死的那一刻,或许会和姬野前辈一样尸骨无存。 帕瓦和电次互相不让的抢着儿童公园的一座秋千,两个半大不小的恶魔猎人,挤在一架小小的铁秋千上,晃得铁链吱呀作响。 旁边的孩子们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早川秋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本就是怪物,可此刻却比谁都像人。 但——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忍了忍,终于还是走上前去,一手一个,把他们从秋千上拎了下来。 “适可而止。”他说,语气却不似往日严厉。 电次撇撇嘴,帕瓦则冲他做了个鬼脸,两人又扭打成一团,像两条没心没肺的小动物,在夕阳下撒欢。 早川秋站在一旁,袖口的奶油已经干了,硬邦邦的,蹭在皮肤上有些发痒。 他想,这大概就是活着的感觉——琐碎、荒唐,却又莫名让人舍不得放手。 回到家后,他们在矮桌上吃完了晚餐,桌上堆着残羹冷炙,空啤酒罐东倒西歪地躺着。 电次和帕瓦没心没肺地倒头就睡,一个蜷在沙发角,一个横在地板上,呼吸绵长,仿佛这世间从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辗转反侧的事。 早川秋独自踱到阳台上。 夜是深蓝色的,稠得化不开,星星却亮得惊人,一粒一粒钉在天幕上,冷而锐,像湮灭恶魔的虚无镜湖里的奇幻景色。 他摸出姬野前辈那支烟——上面歪歪斜斜写着“轻松的复仇吧“。 火苗“嚓“地窜起,映得他半边脸忽明忽暗。 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怕抽得太急,烟卷转眼就化成灰;又怕抽得太慢,让这“轻松的复仇“成了漫长的煎熬。 火星明灭,他的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夜风掠过脖颈,凉丝丝的。 黑暗之后,他的意识似乎进入了一个混乱的世界。 他抬头就能看见那巨大的火球,黄红黑三色交缠,像一颗发了疯的太阳,在天空中痉挛似的燃烧着。 身边的人痴痴地仰着脸,嘴唇蠕动着,仿佛在咀嚼某种不可名状的梦呓。 他们的瞳孔里映着那团火,渐渐也烧了起来——先是几点火星从嘴角迸溅,接着是眼眶、耳孔、鼻腔……火舌舔舐着皮肉,滋滋作响。 他们不觉得痛,只是笑,笑得牙齿一颗颗崩落,在火焰中碎成灰白的渣。 早川秋望着他们,太阳穴突突地跳,脑浆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搅动着。 那些人已经烧到了尽头,头颅坍缩成焦黑的骨架,仍保持着仰望的姿势。风一吹,灰烬簌簌地散了,连半点人形也没留下。 “秋,秋……” 电次的声音刺了进来,像一根针,戳破了这场噩梦的薄膜。 早川秋浑身汗涔涔地惊醒,T恤黏在后背上,凉得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 电次的手还搭在他肩上,摇得他骨头嘎吱响。 他视线模糊地望过去,电次的脸在晨光里毛茸茸的,嘴角沾着昨晚的蛋糕渣,头发支棱得像被牛舔过的稻草。 ——活生生的,热烘烘的,没有燃烧。 早川秋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梦里那股焦糊味咽了回去。 第4章 第四章 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玛奇玛来得很突然,她邀请道: “前些日子忙,如今放了年假,想去江之岛走走。你们也一道来吧?”玛奇玛歪着头说。 早川秋自然是愿意的,电次更是雀跃,只有帕瓦缩在角落,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地寻着可以不去的借口。 玛奇玛的目光轻轻掠过她,倒像是早料定了她的推拒。 锅子搁在炉上,锃亮的表面映着人影。 玛奇玛忽然顿住,视线凝在那片模糊的反光里,早川秋的倒影竟偏了偏头,直直地望了过来。 “玛奇玛小姐,怎么了?”电次摸不着头脑。 早川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锅里的影子分明是寻常的模样。 可他知道,方才湮灭恶魔就在那里,隔着薄薄一层金属,与玛奇玛对望。 “玛奇玛小姐对湮灭恶魔知道多少?” 玛奇玛指尖点着下巴,沉吟了一瞬,才道:“按理说,那家伙应该算是‘根源性恶魔’。” “根源性恶魔?” “嗯,那是世界初开时就存在的恐惧,违逆人类认知的存在,连语言都难以描摹的抽象之物。”她说话时,眼里的圆环微微流转。 早川秋盯着她:“可你说‘按理说’?” “是啊,‘按理说’。”她轻笑,“毕竟关于它的记载,只有大正年间东京上空与癫狂恶魔的那一战罢了。连地狱里的恶魔,记忆里都寻不着它的踪迹。” 电次突然插嘴:“会不会是以前被电锯人吃掉了,大家都忘了,到了大正年才又冒出来?” 毕竟电锯人杀死恶魔时,若吞噬其全部存在,被吞噬的恶魔会从世界上彻底消失,连人类的记忆也会被抹去。 “谁知道呢。”玛奇玛歪了歪头,笑意更深,“不过我的猜测是它会周期性‘湮灭’自身,‘湮灭’和‘否定’难道不是一种悖论吗?” “悖论?”早川秋疑惑。 “湮灭与否定,听起来像是一回事,可细想又不太对。”她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否定一样东西,总得先承认它存在,再说不。可湮灭呢?连‘不’字都省了,直接抹去,连灰都不剩。” 早川秋站在阴影里,他想起镜中那个白发蓝瞳的自己,想起锅面上偏头与玛奇玛对视的倒影——湮灭恶魔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小把戏。 “如果它连自身都能湮灭,那它还算存在吗?” “所以才是悖论呀。”玛奇玛笑了,“就像一个人说‘我从不说话’,你信不信呢?” “电次说,或许它曾被电锯人吃掉了。”她说,“可被吃掉的东西,总归是存在过的。湮灭不一样,它若真把自己否了,那从古至今,压根就没这号东西。” “可它现在在我身体里。”早川秋蹙眉。 玛奇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是呀,”她柔声道,“所以我才说,这是悖论,况且你真的确定它在你的身体里吗?” 早川秋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有没有发现,所有行走在人间的恶魔实际上都对人类有情绪和取向?” 玛奇玛的话语轻飘飘的,却让他想起那些恶魔的脸——血之恶魔帕瓦的娇憨,未来恶魔的癫狂,幽灵恶魔的沉默,天使恶魔的懒惰。 它们的确像人,会憎恶,会亲近,甚至会怜悯。 “它们会对人类产生喜欢、憎恶、毁灭……这些都是因为恶魔本身就诞生于此。” 早川秋抬眼看她。 玛奇玛继续道: “比如害怕死亡,就诞生了死亡恶魔,害怕饥饿,就诞生了饥饿恶魔,害怕战争——这更是人类才发明并实践的事物了。”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沉甸甸地压在早川秋心上。 “又比如说……害怕失去自由。”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那便诞生了支配恶魔。” 早川秋的呼吸微微一滞。 “害怕枪,就出现了枪之恶魔;害怕血,便出现了血之恶魔……”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多有趣呀,人总以为自己在驾驭恶魔,但是这些恶魔真的是因为人类而生的吗,这些概念在人类诞生以前就存在不是吗?” 早川秋瞬间犹如置身冰窖,他感觉湮灭恶魔密密麻麻的蓝眼睛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他蠕动着嘴唇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大门的锁芯突然穿来“咔哒”一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了过去。 一排排黑衣人鱼贯而入,他们径直向玛奇玛走去,为首的那个俯身凑近她耳边,嘴唇翕动。 早川秋的视线钉在她脸上,电次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帕瓦却已经不耐烦地扭动起来,猫似的弓起背,嚷道:“搞什么鬼?” 玛奇玛垂着眼,可惜的说道:“有麻烦事了。” 她让早川秋打开电视。 随着电视机的荧光屏亮起来,电锯人的脸出现在新闻里。 电视银幕播放的是前几天,电次化为电锯人和炸弹人的战斗画面。 电锯人口中锯齿森森地排开,血浆溅在镜头前。 电次盘腿坐在地板上,指着屏幕“哇”了一声:“我上电视了!” 帕瓦挨着他,艳羡的嚷嚷:“凭啥只拍你不拍本大爷?本大爷可比你威风多了!” 电视上的评论员正争得面红耳赤——电锯人究竟是救世的英雄,还是嗜血的怪物?镜头一切,又是满目疮痍的街景,断墙残垣间,几个穿制服的人,收拾着电次与炸弹恶魔留下的烂摊子。 “真是麻烦了呢。”玛奇玛开口,“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电锯人在日本了。” 电次扭过头:“那不好吗?我出名了!” 玛奇玛的目光扫过电次懵懂的脸:“像电次这样既不是恶魔,也不是魔人的武器人其实相当珍贵,各个国家都想得到电锯人,苏联甚至派出了炸弹恶魔,所以这件事非常麻烦,旅游计划必须搁置了。” “诶?”电次的笑僵在脸上。 “所以呀,”玛奇玛温柔的伸出手,替他拈掉颊边的饼干碎屑放入自己的口中,她叼着手指安慰着电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各国都会派遣刺客来刺杀电次,电次这段时间暂时不能自由。” 电次瞪着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似的抗议。 早川秋关掉了电视。 玛奇玛拎起外套,早川秋跟上去。 临出门,他回头看了一眼。电次还坐在地上,黄发支棱着,像丛晒蔫了的野草。 早川秋跟在玛奇玛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玛奇玛忽然停下,侧过脸,轻声说:“最近不怎么太平。” 早川秋抬起头。 她橙黄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早川秋的轮廓:“但是明年还是要和枪之恶魔战斗。秋也很期待这次作战吧。” 早川秋的喉咙动了动。 玛奇玛温柔的看着他:“请努力不要死在这次事件里。为了杀死枪之恶魔,大家的力量都不可或缺。” 努力不要死吗? 他早已接受自己会死,从现在开始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 可玛奇玛偏偏要他“努力不要死”。 “活着”是什么可以靠努力得到的东西吗? 早川秋的嘴角扯了扯,最终没能弯成一个笑,只说了一个字。 “好。” 玛奇玛满意地点点头,跨步而去,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早川秋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那里装着未来恶魔的窥视。 对他来说复仇从不轻松。 活着也是。 第5章 第五章 早川秋跟在帕瓦和电次身后踏进了百货公司的大门。 玛奇玛派来的保镖黑压压的散在四周。 就在刚刚帕瓦开车意外撞死了伪装成黑濑的美国杀手,保镖团队里的章鱼恶魔契约者吉田也解决了另一个逃跑的杀手。 玛奇玛的意思很明白:把电次关起来,倒不如拿他作饵,钓那些暗处的杀手上钩。 早川秋想起今天早上,玛奇玛逆着光将手背在身后微笑着吐出:“反正电次又不会死,不是吗?”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让他的背后升起一阵凉意。 根据玛奇玛给予的情报,华国派出了恶魔猎人光熙,据说她武技之强鲜有敌手,不靠任何契约恶魔就能将一整个猎人精英小队团灭。 而德国派出了能力十分麻烦,仅靠触碰就能将人类变成傀儡的“圣诞老人”。 百货商场外头的脚步声忽然整齐起来。 围着电次的保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 看来是圣诞老人制作的傀儡军团已经到了。 公安中石像鬼的契约者蹲下去,绘制出复杂的魔法阵。 早川秋的剑悄没声地出了鞘。 此时,四个手化为刀刃的人偶走了进来。 石像恶魔契约者蹲在魔法阵中心,从口中吐出白烟。 烟气一触碰到那些人偶,人偶的动作就开始渐渐凝滞,他们的皮肤泛起灰白的石纹,最终定格成一副副僵硬的雕像。 “人偶恶魔的攻击力有限,但传染性极强。”章鱼恶魔契约者吉田补充说明道,“只要被他们碰到,哪怕是衣角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傀儡。” 可还没等他说完,更多的人偶涌了进来。 他们的数量太多了,石像恶魔的烟根本来不及覆盖,众人只能向二楼退去。 帕瓦跑在最后,一个不慎,被人偶的刀手抓住了袖口。 电次想也没想,飞起一脚踹过去。 保镖们脸色骤变,伸手就要拦。 如果电次被感染,一切就完了! 可等了一会儿,帕瓦和电次依旧好好地站着,既没有石化,也没有变成傀儡。 保镖们这才反应过来,人偶恶魔的力量只在人类之间传播,而电次是武器人,帕瓦是魔人,他们本就不算是“人类”。 但是,早川秋也被人偶碰到了衣角,可同样无事发生。 早川秋怔了一瞬,余光瞥见百货公司的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在冷笑。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阳光从百货公司的天窗斜切进来,他却莫名的发冷。 凭借着公安们迎敌厮杀互相合作,渐渐抵御住了人偶潮的突袭。 众人背靠背在服装区里围成圈,四周是被他们砍得七零八落的人偶。 早川秋的刀尖滴着血,喘着气,喉咙里泛着铁锈味。 帕瓦在不远处嚷嚷着什么,电次的笑声刺耳地炸开。 未来恶魔突兀的给他展现了几秒后惨烈的未来。 他看见一步之遥的天使魔人将要被腰斩。 他的身体反应比意识更快,在一切发生前,刀已经下意识挡在了天使魔人的身前。 “呛!”刀剑碰撞声在下一刻刺耳的炸开。 一股巨力便撞了上来。他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整个人飞出去。 意识模糊前,他的视线对上了一只独眼。 那来自于一个浅金色长发的冷漠女人,她带着眼罩,手上的刀刃已然豁口卷边。 她就是公安近期紧急传阅的那个可怕的华国的暗杀者,传闻里肉身成圣的怪物——光熙! 光熙低头看他,独眼里既没有轻蔑,也没有怜悯。 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比光熙更让早川秋感到恐惧。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不是光熙的对手,只过了几招就被光熙击晕了过去。 等他再一次醒来时,地上已经横陈了无数的尸体,电次的尸体更是破烂不堪。 华国的杀手光熙正把章鱼恶魔契约者吉田扔出了窗外 光熙回过头,独眼扫过剩下的人。 “接下来是你们吗?” 早川秋流着冷汗,生死存亡间,未来恶魔给他展示的未来,让他右眼骤然收缩。 这一次的未来,与以往都不同,那是他从未看过的场景。 就在此时,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来,像是一种黏稠的、活物般的黑,从墙角、地板、天花板的缝隙里渗出。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连光熙的独眼也微微眯起。 似乎有契约者召唤了地狱恶魔。 黑暗顷刻间在此间蔓延,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在所有人都心头萦绕。 一个六根手指的巨大手掌从天而降,随着手掌的用力一握,大楼里的所有生命被送往了另一个空间。 早川秋站稳了身子才发现,这处空间的地面上开满了粉蓝色的小花,挨挨挤挤的一直蔓延到天际线。 天空低垂,压着密密麻麻的门扉,一扇挤着一扇,整齐拥挤的排列着。 这里是地狱吗? 早川秋仍绷着神经,防备光熙的突袭。 而那些魔人却已乱了阵脚,惶惶然如惊弓之雀。 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正从暗处盯着这里。 他们是比枪之恶魔还要恐怖的存在,他们是超越者,是从未体验过死亡的存在。 就在此时,天空中一扇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扉后渗出一滴黑水,悬在虚无中滴了下来。 黑暗便从一个点瞬间漫了出来。 天光骤然熄灭,暗之恶魔的领域无声蔓延,吞噬一切。 在暗之恶魔的领域中展现出极其骇人的奇观。 那些宇航员——人类最理性的造物,最勇敢的探索者。 他们被整齐地切作两段,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却仍保持着祈祷的姿态,排列成两行,展现出一场荒诞的宗教仪式。 他们仿佛在向某个更高、更暗的存在祈求宽恕,或是向根本不存在的救赎伸出双手。 而黑暗恶魔只是缓步向前。 它的身躯被无数手臂包裹,苍白、枯瘦,如千年古墓中未腐的尸骸纠缠在一起,每一根手指都微微蜷曲,身后披着纯粹的暗,流动着,吞噬着光。 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 五个干瘪的头颅竖直排列,最顶上的那颗似鸟非鸟,似牛非牛,喙与角扭曲地共生,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更深的黑。 众人还未及反应,手臂便已齐齐断裂。 “圣诞老人”精心制作的高等人偶跪倒在地。 “我是傀儡恶魔,按照约定已经将电锯人的心脏带来了。希望黑暗恶魔也能根据契约赐予我能够杀死玛奇玛的力量。” 黑暗恶魔没有回答。它只是伸出手,傀儡的头颅便离了颈子。 而一旁的石像鬼契约者的袖口早已被血浸透,他跪在地上,袖尖蘸血,画出的法阵歪歪扭扭。 他鼓起腮帮,朝黑暗恶魔吹去—— 下一秒,虚空中的石像鬼恶魔的脖颈便被扼住。 石像鬼契约者和石像鬼恶魔一起,身体僵直了一瞬,随即坍塌,碎成无数石块,哗啦啦散了一地。 鲨鱼魔人知道结局已定。 他将自己汩汩涌出的鲜血,喂进电次口中。 请您救救我们,电锯大人! 鲨鱼魔人咬着电次胸口的拉环用力一扯,电锯轰鸣的瞬间,黑暗恶魔的目光扫了过来—— 电次醒了。 鲨鱼魔人的身体却已四分五裂。 黑暗恶魔的力量太过绝对。每一个冲向它的人,都像扑火的飞蛾,还未触及焰心,便已化作灰烬。 早川秋的双臂早已不见,袖管空荡荡地垂着。 他跪在那里,忽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勇士屠龙,总是热血沸腾的。 可真正的绝望是连热血都凉透,只剩下冰冷的、黏稠的恐惧。 我还能做什么? 这念头刚浮起,黑暗恶魔的四双手已在胸前合十。 电次的身体扭曲、折叠,像一块被拧干的抹布,骨骼断裂的声响咯吱咯吱的。 暴力魔人从阴影中跃出,嘴里叼着手臂裹挟着风声砸向黑暗恶魔的后心。 可那柄悬在黑暗恶魔头顶的剑更快。剑光一闪,暴力魔人的胸膛便被洞穿,血溅三尺,泼墨似的洒在早川秋脚边。 黑暗恶魔将手伸向早川秋,似乎对这个□□有了点兴趣。 此刻失去四肢的蜘蛛魔人的身体,突然被从中间拉链拉开,裂成了两半,中间展现出的是混沌空间。 玛奇玛从蜘蛛魔人的尸体中的缝隙里站了起来,抬眼就看见早川秋跪在黑暗恶魔身前。 他的双臂已经没了,血淅淅沥沥地滴着,而他四周横七竖八全是堆着的残肢断臂。 早川秋的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手,就无法结印召唤;没有寿命,就无法向诅咒恶魔献祭;连未来恶魔都在他右眼里低地笑,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终局。 他突然平静下来。 原来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主动召唤“湮灭恶魔”。 那东西住在他身体里,像一缕幽魂,偶尔从倒影中窥探他,却从不听他使唤。 暗之恶魔的阴影笼罩下来,慢慢地、温柔地,要裹住他的咽喉。 他顿了顿,血从嘴角溢出来。 帕瓦、电次,还有姬野前辈,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他早就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了。 玛奇玛远远地望着他,像是终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黑暗的穹顶忽地打开了一道小门。 一片羽毛不慌不忙地荡下来,白得耀眼,轻得几乎让人疑心是幻觉。 黑暗的领域震了震,像是被这羽毛的重量压垮了似的。 镜海星空的幻境便从这一点白开始蔓延,蚕食着黑暗的疆土。 那景象极美,如同玻璃匣子里冻住的星河,冷酷得如同命运本身,不容拒绝地覆盖一切。 早川秋的白发从发根开始蔓延,一寸寸吞噬了黑色。 他的断臂处蠕动着生出新肉,白骨覆上筋络,筋络缠上肌理,最后是苍白的皮肤,完美得近乎虚假。 湮灭恶魔彻底占据这具躯壳后,缓缓起身,蓝瞳里映着黑暗恶魔庞大的身影。 仅仅只是注视,黑暗恶魔的五个头颅便消失了四个。 黑暗是静默的。纵使湮灭能抹杀世间万物,却终究无法否认黑暗的存在。 湮灭恶魔的脖颈以下突然扭曲起来,身体的骨骼骤然被像拧毛巾一样寸寸扭曲。 可黑暗终究吞噬不了它,它们只见的战斗只是困兽间徒劳的撕咬。 湮灭恶魔只轻轻“啊呀”了一声。 任由那具扭曲的躯体化作飞灰,又在下一秒重组如初——精致、完好,连衣褶都未曾乱一分。 一个是杀不死的怪物,一个是抹不去的影子。 它们对峙着,像两位心知肚明的牌友,早算准了对方的底牌,却还要慢条斯理地打完全局。 玛奇玛的麻花辫垂在肩头,橙黄瞳孔里的圆环缓缓转动,唇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望着早川秋。 不,现在该说是“它”了。 那具苍白的躯壳在黑暗里浮着,蓝眼睛亮得刺人。 黑暗恶魔的阴影缠上来,又退开,再缠上来,却始终啃不动那一点冷硬的白。 湮灭恶魔笑得轻飘飘的,对它来说这一切不过是场无聊的游戏。 玛奇玛忽然觉得皮肤上爬满了细小的疙瘩,一粒一粒地冒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骨髓里往外钻。 她见过许多恶魔,支配过许多恐惧,可眼前这一幕却让她指尖发凉。 黑暗是无法否定的。 它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于光明的背面,而宇宙中黑暗永远比光明要多,不如说在这个世界上光才是少数的那个。 上帝说“要有光”可上帝都是人类给予的概念存在。 而黑暗是比“上帝”更古老的房客,盘踞在每一个角落,连湮灭恶魔的镜海星空里都藏着它的影子。 而湮灭是无法定义的。 它说“不”的时候,连自己都一并否了。 而现在,这两个东西撞在一起—— 黑暗在被湮灭,而湮灭在黑暗里溶解。它们互相撕咬,又互相成全。 玛奇玛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忽然想起人类诞生的传说—— 光与暗纠缠的裂缝里,跌出了第一个会哭会笑的肉块。 黑暗杀不死湮灭,湮灭抹不掉黑暗,而在那撕扯的间隙里,渺小的、肮脏的、会死的东西——人类,对于他们来说成了无意义的东西。 就在她这么想的同时,黑暗看到了她。 黑暗是没有眼睛的,可它偏偏“看”了。 不是用视觉,而是用存在本身去笼罩。 黑暗无法锁定湮灭,湮灭是虚空中一抹苍白的否定,可玛奇玛却是可以被解释的具象。 刀锋在穹顶凝结,刀镡下悬着铃铛,清脆的响了一声。 玛奇玛的指尖微微一蜷,她感受到一瞬间的颤栗,不是对死亡,而是对“不被支配”的失控感。 在黑暗面前,支配也只是主观的,生物间才有的概念。她可以驯服野兽、操控人心、甚至让恶魔俯首,支配可视的规则概念,可黑暗和湮灭呢? 它们之间不存在支配的定义,也没有死亡的概念,连现在可视化的□□,都是人类臆想中的产物。 它们并不在那里。 玛奇玛是不肯坐以待毙的。 她略略偏了偏头,伸出一根手指,点向黑暗和湮灭。 湮灭恶魔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而暗之恶魔那刚刚复原的四个头颅,便在这轻轻一点之下,挨个儿爆开了。血浆泼墨似的溅在虚空里,又悄没声地被黑暗吞没。 可黑暗终究是黑暗,碾碎了头颅又如何?不过是碾碎了几具借来的皮囊。 黑暗是没有痛觉的,它甚至算不得活着,自然也不会死。它只是略顿了顿,便也伸出一根手指,朝玛奇玛遥遥一指—— 玛奇玛的那条手臂便扭曲着凭空消失了。 黑暗恶魔头顶悬着的刀颤了颤,蓄势待发。 玛奇玛微微蹙眉。 她俯下身,指尖抚过“圣诞老人”那具高等傀儡的额角,傀儡便木木地张开嘴,替她念出咒文: “地狱之恶魔啊,我愿意献上一切,请让我们离开。” 契约达成的瞬间,黑暗的刀锋也将玛奇玛贯穿。 地狱恶魔的六趾巨手撕开空间,将众人拽回人间。 百货公司楼顶的风很大,吹得玛奇玛的麻花辫散了半边。 她环视一圈,残肢断臂铺满了整个天台。 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所有人,哪怕是尸体都在。 只有……早川秋没有回来。 而她对早川秋的记忆也开始模糊,她甚至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玛奇玛望着天边将沉的日头,轻轻“呀”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