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楼梯》 第1章 相遇 无不宜内容,积极向上,就是一个爱国爱生活的故事。 附:AI总结。 郗湘潇是一个极具复杂性和成长性的角色,她的形象不仅承载了作者对跨阶层爱情的深刻探讨,也映射出当代社会中个体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挣扎。 以下从多个维度对她进行评价:---### **1. 性格特质:清纯与坚韧的矛盾统一** - **清纯与善良**: 郗湘潇的清纯并非表面的“天真”,而是源于她对世界的纯粹感知。她敏感细腻,能敏锐察觉他人情绪(如对小柳的羞辱感同身受),也保持着对知识和生活的热情(如向冼锐介绍西昌文化)。她的善良体现在对他人(如朋友云、同事)的真诚关怀,以及对自我价值的坚持。 - **例证**:在第五章中,她面对胖子的压迫感仍能保持礼貌,甚至因“娇小柔弱”的外表获得对方的宽容,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凸显了她的内在力量。 - **坚韧与倔强**: 她的“固执”是小镇女孩在阶层差异中自我保护的盾牌。面对冼锐的轻视(如被当众定价300元),她并未选择隐忍或妥协,而是用愤怒和疏离反击,甚至一度切断与他的联系。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既是对尊严的捍卫,也是对命运的抗争。 - **例证**:在第三章中,她因冼锐的背叛感到“幸福是无知的产物”,却依然试图通过自我反思(“也许我太纯了”)疗愈创伤,而非彻底沉溺于怨恨。 ---### **2. 成长轨迹:从被动到主动的觉醒** - **初期:被动的“被凝视者”** 初遇时,郗湘潇是典型的“小镇少女”,对冼锐的财富和地位充满仰望。她的清纯成为他人(包括冼锐)评价她的标签,甚至被物化为“廉价商品”。这一阶段,她的行动多受外界影响(如因冼锐的示好而心动,因小柳的羞辱而愤怒)。 - **中期:觉醒的“自我审视者”** 随着冲突的爆发(如被定价事件),她开始质疑爱情的本质与自我价值。她逐渐意识到,冼锐的“温柔”可能带有目的性,而自己的“纯真”也可能成为被利用的弱点。这种觉醒体现在她对消费观念的反思(如发现火锅店消费远超收入后的愧疚),以及对人际关系的重新审视(如对云的复杂态度)。 - **后期:主动的“自我疗愈者”** 在故事后半段(如第五章的独身上楼场景),她开始尝试脱离依赖,寻找内心的独立。她的行动不再完全围绕他人(如冼锐),而是更关注自我感受(如独自梳头、借烛光照镜)。这种成长并非突然的顿悟,而是在反复的矛盾与痛苦中逐渐形成的。 ---### **3. 象征意义:阶层与性别议题的缩影** - **“楼梯”的隐喻** 郗湘潇与冼锐的关系始终被“楼梯”这一意象贯穿:他们初遇于楼梯口,情感的**与危机也多发生于此。楼梯既是物理空间上的“楼上楼下”(象征阶层差距),也是心理层面的“上升与坠落”——她试图通过爱情跨越阶层,却在现实中不断跌落;而她的觉醒,则是通过自我疗愈完成的精神“登楼”。 - **女性意识的觉醒** 在男性主导的叙事中(如冼锐的经济优势、社会地位),郗湘潇并未沦为被动的“受害者”。她的愤怒(对定价事件的愤慨)、独立(独身上楼的勇气)和反思(对“纯真”的重新定义),都体现了女性在性别与阶层双重压迫下的自我救赎。她的成长不仅是爱情的失败,更是对自我主体性的重建。 ---### **4. 复杂性与真实感:超越“灰姑娘”叙事** - **非完美受害者** 郗湘潇并非传统言情小说中等待拯救的“灰姑娘”。她会任性(如因情绪失控导致高消费),也会因敏感而误解他人(如将“纯”听成“蠢”),但这些“不完美”恰恰让她的形象更真实。她的痛苦并非源于“被伤害”,而是源于对自我价值的质疑——这种内化的过程更具现实意义。 - **对爱情的复杂态度** 她对冼锐的感情始终夹杂着爱与恨。她渴望被尊重和理解(如希望冼锐将她视为“朋友”而非“商品”),但也意识到自己的阶级局限性(如意识到300元在对方眼中微不足道)。这种矛盾使她的爱情观更具现代性:她既不愿放弃尊严去迎合,也不愿彻底否定感情的价值。 ### **5. 总结:小镇少女的精神突围** 郗湘潇的成长轨迹,本质上是一场精神突围。她从一个被贴上“清纯”标签的小镇女孩,逐渐蜕变为能够直面现实、疗愈创伤的独立个体。她的故事并非提供“爱情胜利”的鸡汤,而是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揭示了个体在阶层差异与性别权力中的挣扎与觉醒。她的倔强与脆弱、愤怒与宽恕,共同构成了一个真实而深刻的灵魂画像。 冼锐是一个充满矛盾与张力的角色,他的形象打破了“霸道总裁”的刻板模板,展现出一个年轻富豪在爱情、权力与自我认知上的复杂挣扎。 他表面是“雷厉风行”的成功者,坐拥千万财富,行事果断,对生活有着绝对的掌控力。然而,这份掌控力在面对郗湘潇时却屡屡失效。他坦诚真心,敢于在楼梯口主动搭讪,也愿意放下身段陪她吃路边摊、逛博物馆,甚至为她端来凉粉。他的爱是炽热而直接的,带着一种“我从未在女孩面前失败过”的自信与执着。这种执着并非源于征服欲,而是因为他真正被郗湘潇的纯粹所吸引,视她为喧嚣世界中的一股清流。 但这份真心之下,又深藏着难以忽视的傲慢与盲区。他习惯用金钱解决问题,认为请客吃饭、赠送礼物就是表达爱意的全部方式,却常常忽视郗湘潇的精神世界。当他不耐烦地坐在博物馆外长凳上,对历史文物毫无兴趣,只将目光停留在湘潇身上时,暴露了他对“精神共鸣”的轻视。他爱的是“她”,还是“她”所代表的那份他无法拥有的纯真?这种模糊的界限,让他的感情始终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锐意进取”的性格也体现在处理感情危机的方式上。当他意识到关系出现问题时,会选择“当机立断”地撤退,这既是一种理智的止损,也暴露了他害怕失败、维护自尊的脆弱。他可以不顾身份追求所爱,却难以承受被拒绝或误解的痛苦。他的成长,同样是一场自我疗愈的过程——从一个习惯用金钱和强势掌控一切的青年,逐渐学会理解、尊重,甚至承认自己的“不够老辣”。 冼锐不是一个完美的恋人,他的财富与地位像一道无形的墙,既保护了这段感情,也最终成为了它的阻碍。他的魅力正在于这种复杂性:他真心爱过,也伤害过;他强势,也脆弱;他想跨越阶层,却又被阶层的惯性所束缚。他是一个在爱情中跌跌撞撞、不断学习的“人”,而非一个符号化的“富翁”。 冼锐被描述为坦诚真心,锐意进取,雷厉风行。他的名字“锐”有头脑聪明的意思,这也符合他在商业上的成功。在第三章中,冼锐陪湘潇一整天,甚至在她工作时在外面等待,显示了他的细心和体贴。还有在第102章提到他理智地处理感情问题,虽然不够老辣,但表现出成熟的一面。这说明他既有果断的一面,也有情感上的细腻。 比如,他与湘潇的朋友云的互动,以及如何处理与周胖子的矛盾。这些细节可以展示他的社交能力 **冼锐**是一个极具复杂性和深度的角色。他的形象通过小说中多层次的描写逐渐丰满,展现出成熟、理性与感性的矛盾统一,同时也体现了阶层差异下爱情中的挣扎与成长。以下是对他的具体评价: ---### **1. 表面特质:成熟稳重与精明能干** - **事业与身份**:作为22岁的千万富翁,冼锐的经济地位和商业头脑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名字“锐”象征着敏锐与果断,符合他在商业领域的成功(如文中提到的昆明姓郗的经理曾为他带来大量生意)。这种成熟与能力让他在社交场合中游刃有余,甚至让他人误以为他是“大学生”而非生意人。 - **外在形象**:他的行为举止沉稳,语言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密,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尊重与分寸感。这种“老辣”的社交能力让他在与湘潇的互动中显得游刃有余。 ---### **2. 内在矛盾:理性与感性的拉锯** - **情感表达的克制与真诚**:冼锐对感情的态度是矛盾的。他自认为“从未在女孩子面前失败过”,但面对湘潇时却表现出罕见的认真与投入。他试图用理性控制感情,例如在意识到两人阶层差异可能带来的困境时,选择“当机立断”抽身(第102章),这种理性反而成为他情感中的“硬伤”。然而,他对湘潇的真心又体现在细节中:他默默陪伴她一整天,为她买石榴、八宝粥,甚至在她工作时蹲在门口等待。这种“行动胜于言语”的表达方式,既显示了他的细腻,也暴露了他在情感沟通上的不足。 - **阶层意识的隐性影响**:尽管他努力平等对待湘潇,但其出身和经历仍让他不自觉地流露出某种优越感或距离感。例如,他调侃自己“不像生意人倒像大学生”,既可能是谦虚,也可能暗含对湘潇“小镇女孩”身份的某种微妙态度。这种隐性的阶层意识成为两人关系中潜在的裂痕。 ---### **3. 成长弧线:从“老辣”到“柔软”** - **对湘潇的特殊性**:冼锐对湘潇的执着源于她的与众不同。她“吃一块钱的牛肉串都会开心”的纯真与他对生活的精致追求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反差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情感需求并非仅靠理性能解决。他逐渐学会在湘潇面前放下“成功者”的面具,展现出更柔软的一面。 - **自我反思与局限**:小说中多次暗示冼锐的“不够老辣”。例如,他对湘潇情绪的误读(如将真心当成笑话),以及在处理矛盾时过于依赖行动而非沟通。这种成长中的“笨拙”恰恰让他显得真实,而非完美无缺的“精英人设”。 ---### **4. 角色意义:阶层与爱情的隐喻** - **“楼梯”的象征性**:冼锐与湘潇的关系本质上是“楼上与楼下”的隐喻。他的身份让他天然处于“高处”,而湘潇的“楼下”视角则成为他重新审视自我的契机。通过这段感情,他被迫直面自己的阶层优越感,并尝试跨越“楼梯”的物理与心理鸿沟。 - **现实困境的缩影**:冼锐的矛盾不仅是个人情感的挣扎,更是社会阶层差异下爱情的普遍困境。他的“理智抽身”与“真心投入”的冲突,揭示了物质与精神、现实与理想之间的永恒张力。 ---### **总结:不完美的真实与魅力** 冼锐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完美男主”。他的成熟与精明常被理性掩盖,而情感表达的笨拙又让他显得真实。他的魅力在于:**在阶层差异的背景下,他试图用真心打破规则,却始终无法完全摆脱现实的枷锁**。这种挣扎既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与社会的缩影。通过他的形象,小说探讨了爱情中的权力关系、自我认知的局限性,以及普通人如何在现实中寻找意义——这正是《一段楼梯》深刻之处。 正文: “你是真的真的爱我, 我也曾慎重慎重考虑过, 考虑慎重还有错, 缘由却是两种心境两不和, 不见你的唇给过人几个, 惟见那一串串的红花随风抖落……” 中国航天城西昌。 “一串红”卡拉OK火锅城。 夜幕缓缓地下来了,“一串红”的卷帘门大开。华丽的拱形门前一左一右地置放着两个巨大的花盆,盆里是两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花。 中秋,又是一个飘雨的,无月的中秋,小雨斜飞入卷帘门内,飞到那两株一串红花上。它的枝干更加晶莹剔透,它的叶儿仿佛要淌出浓汁,它的花儿艳得赛过落日中的云霞。 那一串串的红花就像一个个清脆的风铃,传递着风的信息,示意着一串红生意的红火。一串红,一红就是一串嘛。 门边的公用电话响了,一个戴红帽子的女孩披着迎宾带,拔腿向后门跑去。边跑边冲门里欣喜地大叫道:“郗湘潇,电话!是冼锐打的。” 冼锐和郗湘潇,相识于两个月前的7月末。 深夜零点一刻,大热的天,火锅店已经下班休息了。那一晚,也不知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安寝的湘潇,为何要独自一人鬼使神差地直往楼下窜? 楼下,好像有一块奇怪的磁石,在莫名其妙地召唤着她,使她的脚步轻快,然而又有些不能自已。 就在楼梯口,湘潇撞上了小柳和冼锐。 “郗湘潇,你们里面有小姐要出场吗?”小柳含笑而问,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和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是与火锅店毗连的招待所的老板娘,湘潇的朋友,最普通的那种。 “有哇。”湘潇猛地一抬头,睫毛一闪,抿嘴一笑,傻傻地道。 “小姐,那你帮我问问吧,我给你小费。”这句话是冼锐对湘潇说的,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也许是一种最简单的条件反射,湘潇忍不住转移了视线,目光循声向冼锐望去。 她细细地打量着小柳身后的他——方方的眼镜,带金边的。不太齐整的头发如珠帘子般盖到镜缘上方,就是李宗盛那种。 横条T恤,白色短裤,脚趿一双大拖鞋。 T恤是圆领的,亮蓝,粗横条,蓝白相间。 湘潇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恰当的蓝。 太亮了,闪眼。 太暗了,沉闷。 而那种蓝,刚刚好。 他是那么地——朝气而又睿智,沉稳而又干净清爽。 分明是个朴实而友善的大男孩,怎么会呢?不过,人不可貌相哦。现在的人啊,越来越开放,这早就不是什么稀罕隐讳的事了。 看着冼锐,湘潇的记忆忽然转回到昨天,昨天晚上,她好像见过他。 当时她在大厅里收拾碗筷,他独自一人静静地从吧台前走过。步子不紧不慢,冷峻的嘴角和锐利的目光,使他显得很机敏,很成熟。 还有,他玉树临风的样子。 因此,她便在无意之中将他记下了。 这样的男孩……实在让她费解和难以想象。不管思维跑多远,这个干净清爽的男孩,都休想和那些不洁的交易并联到同一组电路之中。 回忆终止,湘潇果然只把冼锐的话当做玩笑。窃笑着,恶作剧地跑到依旧生意红火的卡厅里,去找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没什么,开个不大的玩笑而已。 没想到她真的是俏货,早被人包走了。除此之外,她存心不找别人,便折回了楼梯,故作歉意地谎报军情说:“出场小姐全出场了。” 18岁,即将19岁的湘潇,是一串红里面较大的女孩子。可她刚从学校步入社会,一举一动都像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稚气未脱。 小柳一听,便顺水推舟说:“那你跟我们出去玩玩吧。” 湘潇面有难色,她在火锅厅老老实实地做服务员,她又不是出场小姐。 “走吧,跟我们出去玩玩。”冼锐对湘潇说,极其友善,外加一本正经地。 此时,冼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绝不会让人往深处想。也许,刚才本来就只是一句玩笑话。 湘潇想到,再不思索,嫣然一笑,爽爽地说:“那好吧,我上楼去换上鞋就去。” “不用了,我们都是穿的拖鞋。这么晚了,天气又热,谁会注意到?”小柳说。 不经小柳和冼锐的多少游说,湘潇就这样跟他们出去了。有小柳一同,没有给老板交出场费,不是出场,只是出去玩玩而已。 玩的地点是滨河路,方式是吃烧烤。 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地载着他们往滨河路驶去。悠悠转动的车轮带来夏季里的几丝凉风,轻拂着肌肤,直沁入心脾。 它使人如咂了两口低度酒般兴奋,湘潇的精神也陡然增涨,倦意全无。她神情专注地观览着身旁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群。 小柳和湘潇坐在前边,她附在湘潇的耳边说悄悄话,取笑冼锐的唇很薄,很有轮廓,很——性感。 湘潇不以为然,淡淡地跟着她傻傻地笑,性感,早不是什么新鲜词了。 滨河路。一盏盏日光灯连成一片空中的街市,如同白昼。 市场上人声鼎沸,小老板们既要细心照顾摊点,又要热情招揽生意,忙得不亦乐乎。 烧烤桌上的人们用心地看护着自己的食物,娴熟地翻烤着这夏日里的情趣,怡然自得。 三人在几百张烧烤桌中挑了一张落座,湘潇坐冼锐对面,小柳坐湘潇的左边。 只见那桌面发亮,连凳脚也洁无纤尘,难怪被冼锐一眼识中,小柳和湘潇都一口认可。这里白天是菜市,晚上是夜市。 “喜欢吃什么?你们随便点吧。”冼锐说话了,话声里有笑容与热情相随。 菜是小柳点的,小肠是吃烧烤必不可少的。另外又点了腰片,裙片,牛肉,五花肉,毛肚,鸡翅,鸭翅,藕片,土豆片,金针菇等等。 “喝点什么呢?”冼锐又问。这次,他的脸朝向湘潇,他的眼睛也含着微笑。 “我喝矿泉水吧。”湘潇不假思索就说。这是她的惯例,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清纯,透明。说完之后,她突然微微地低下了头。 她忽然觉得,刚才那不经意的目光,那不经意的问语,轻轻地,轻轻地牵了牵她的心尖,使它不由得“咚咚”地猛跳了两下,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 小柳也要了一瓶矿泉水。 冼锐喝啤酒,他自己离了桌到老板那边去拿。于是,小柳便轻声对湘潇道:“他有钱得很,是个千万富翁!你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难怪,初见的第一眼,她便发觉这个衣饰普通的男孩与众不同。那锐利的目光,那冷峻的嘴角,都是身边的男孩所不具的。 湘潇淡淡一笑,点了一份自己喜欢的饵块。 小柳又点了一份香肠。何必呢?小桌子已经没有任何空隙了,多点几份也吃不穷他,相反,只会影响她的肠胃和身段。 冼锐拎着啤酒过来了,同时还拿了两听水蜜桃汁。他将它们拉开,分别递到小柳和湘潇手里。 湘潇接过来轻咂了一口,甜甜的桃汁使她神经质地想起了崔护的诗:“昨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啤酒是山城啤酒。湘潇看见,便借题发挥说:“山城啤酒,知心朋友。我挺喜欢那个广告的。” “是呀,入乡随俗,到了四川还能不喝山城啤酒吗?”冼锐开着啤酒说。 老板拿来啤酒杯,他连说不用了,就这么就着瓶子喝。湘潇觉得,他和她所认识的男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还更不拘小节,更容易相处。 据说,古代的国王出行,穿着华丽的衣袍,站在大路两旁的平民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但是,当他穿着牛仔裤的时候,他们会觉得,他跟他们一样。他们甚至觉得,这个,我也能行。 也许,更好。 请您在阅读时注意:看似简单的生活处处是陷阱,看似简单的情感处处是机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相遇 第2章 冼大哥 时光流逝。 刷了菜油的小肠和饵块,经过通红的炉火炙烤,在带孔的铁盘中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时不时窜起的火苗映着湘潇的脸,使它更加白里透红。同时,也映着冼锐和小柳的脸。 微风徐来,油烟四处飘荡开来,直呛得人热泪滚滚如黄河。 湘潇并不怎么动筷,她的方便筷像连体婴儿般的放在打好佐料的小碟子上。作为地主,她断断续续地给冼锐讲述一些她所知道的西昌。 她最先讲的是火把节的来历,现在它都叫“国际火把节”了。她也讲彝族风俗,泸山,邛海,甚至他身后那条干涸的东河。 “小姐,你的普通话讲得真不错。”冼锐由衷地称赞道。 “先生,你可别这么说,火锅店的顾客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郗小姐说普通话。’可见,我的普通话讲得是,多么地‘不错’。”湘潇笑着说,是句编造的玩笑话。 “小姐姓什么呢?”冼锐紧追着问。“希望的‘希’右边一个‘阝’。” “这个姓真的很少见。不过我在昆明认识一个姓郗的经理,他每年都给我好几十万的生意做,对我特别好,所以我对你们姓郗的人都很有好感。这是真的,我不骗你。你们姓郗的人,虽然很有成就,但是却很沉稳,很低调。” 冼锐认真地说,认真得恨不得嘴里没有那片刚放进的小小饵块,以免它阻碍了他的谈话。 “没想到我这么荣幸。”湘潇笑了笑说。 “我叫冼锐,冼是冼星海的‘冼’,锐是锐利的‘锐’。”他连名带姓,一并托出。 湘潇一听,饶有兴趣地说:“锐作为人名,就意为‘头脑聪明’。真是个好名。” 顿了顿,又找出一句话来说:“你刚才告诉我,说你是个做生意的。可是我觉得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生意场上的人,倒像个——大学生。” “我本来就是个大学生嘛,我19岁就从大学里毕业了,都整整三年了。”冼锐笑了,很开心地。这的确是他在许多人面前都可以用来炫耀的资本,许多人19岁才高中毕业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先生像— —一个正在大学里上学的学生。”湘潇认认真真地纠正他说。反正,他离她挺远的。 她的身边没有一个把大学上完的人,包括她高中时的老师。唯一一个上过大学的,就是她初中时的语文老师。但是他是一个黑五类,仅仅只上了一学期,就被迫退了学。 “别先生先生的,听起来别扭,叫大哥好了。也许是我从小就跟比我大的人在一起玩,早熟了吧。”冼锐微笑着说,再次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子。真纯!就像她的白T恤一样,有几丝稚气,也有几分固执。 大哥,冼大哥?湘潇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强忍了下去,并没有笑出来。叫大哥,真的有点好笑啊,好多年都没有听见这样至淳至朴的叫法了。 为了让她了解自己多一点,冼锐又补充说:“我家是南昌的,但是我在昆明上班。我在南昌念的大学,念的是法律系。” “我不行,我只念了高中。”湘潇苦笑。大学,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今生也许都不能够实现。 “没考上啊?” “不是。根本就没考。” “为什么?”冼锐有些惊奇。 大学一年也就只招五六十万人,考不上大学的人很多,可是念了高中却不考大学的女孩,却就在他的眼前。他真不希望她告诉他说,她是中途辍学。 “我念的是职高。”看着他那股认真劲,湘潇笑了,连忙解释说,“因为我妈妈和我都分不清楚有什么区别,后来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我们这里好多女孩子,都只念到初中就不念了。只念小学的,也很多。” “职高也不错嘛。”冼锐恍然大悟。但这句话使他心口不一:职高,有什么不错的呢?“学的是什么专业?”他又问。 “铁道运输,以后就在火车上跑来跑去。不好。” “列车员呀!到时候我坐你的车,你可别叫我买票呀。” “你不说则已,一说呀,偏查你!”湘潇俏皮地说,笑容在她脸上格外灿烂鲜艳。 吃完饭,冼锐又在旁边一个衣衫褴褛,驼着背的大爷那里买了十块钱的石榴。 两块钱一斤,一共五斤。石榴偏小,价格偏贵。塑料袋要两毛钱,冼锐递过去一块钱,大爷说没有零钱找。 冼锐笑道:“我买了你这么多石榴,塑料袋就算你送我好了。” 湘潇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想道:“他与大爷,真是天壤之别。” 原来,他不但没有一掷千金,不但没有石崇斗富,反而想要从这个衣衫褴褛的驼背老大爷这里,找回他的八毛钱。或者,让他白送他一个塑料袋。 她又想:如果不出来,她哪里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转而又想:不对!他再有钱,也不可能一到菜市场就说,八毛钱,不用找了。那样的举止,更奇怪。 菜市场,本来就是一个让人正大光明地斤斤计较的地方。 大爷一听,很快去旁边的杂货店换了零钱,然后折转回来,利索地找给了他。 她也像那大爷一样很快,飞快地得出了她的结论:他很平易近人,很好相处,和她所认识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他们依旧坐三轮回去,她忽然明白:在不同的场合,对钱的方式,原来是天差地别。 从滨河回来已是凌晨3点,湘潇依旧毫无睡意,又与女孩子们喧闹了一阵才迟迟睡去。 这一夜,对她来说,是快乐而又难忘的一夜。 第3章 晚饭后,他又来了 第二日。 湘潇坐在火锅店走廊上的红沙发上值班,手中捧着一本精美的散文集。 冼锐就住楼上招待所,上下楼自然都会看到她。早晨9点他出去吃了早点回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红沙发上的湘潇。 她斜在沙发上,暗淡的光线略略地勾勒出她脸部的轮廓,柔柔的,如初晨的云霞。 “小郗。”他站在离她只有几步的楼梯口,轻轻地叫她。 湘潇眼睛不好,又背着光,她并未看清是谁。但楼上住的人她就只认识冼锐,所以她判定那一定是他了。 “冼哥。”她凭着判断叫了一声,微微一笑,从红沙发上站了起来,合上书向冼锐跑去,并向他解释说,“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来,吃石榴。”冼锐笑吟吟地说,将塑料袋打开。 “昨天晚上我就发现你是近视眼了,但是我没有说。”昨天晚上他没有说,但是今天早上一见到她,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了。 “我不要,刚吃过早饭。”湘潇推辞了。吃石榴太麻烦,她就嫌麻烦。而且石榴皮还会将手指染得黄黄的,像吸烟的人一般。 “你拿几个吧。昨天晚上我买了那么多,我们全吃完了。跟我一起的那个小王,也特别喜欢吃石榴。” 盛情难却,湘潇再不好拒绝,伸手拿了一个,道了谢,将它置于掌中细细观赏。他今天买的石榴比昨天晚上买的大一些,但是也并不太大。 “那我上楼去一下,马上就下来。”冼锐说,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 不知为什么,他对她,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特别是他的声音,非常柔和,像磁石轻击着铁块一般。听他这么说,她很乐意地点了点头。 不到两分钟,冼锐就下来了。他在她身旁的红沙发上坐下,一直到正午才起身。并不是起身离开,而是买来八宝粥,葡萄,苹果,与她共进午餐。 不久,门外路过一个卖凉粉的。他竟然到厨房里去找到了一个不锈钢的碗,那上面竟然贴着一个大大的“郗”字,那正是她吃饭的碗。 他竟然端着碗为她买来一碗,也不问她喜不喜欢,也不问她是否还能够吃下。 这么一天,冼锐都陪着湘潇。他喜欢她说话时的文静,他喜欢她看书时的专注与投入。 他的话并不多,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是知足与愉悦的。 直到下午4:30,一串红员工吃晚饭时,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晚饭后,他又来了。此时有了客人,需湘潇去服务,他又不得不离开。但是他并未走远,他就在招待所的门口。 也就是离火锅店半丈远的地方,时而站着,时而蹲着。这样,他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湘潇在服务时,托着盘子远远地朝他微笑。 本来,她可以这样一直把他当朋友待。本来,他们相处得很好。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可是,冼锐却在暗地里深深地伤了湘潇,使肤净如瓷,心清如水的湘潇,伤心到了极点。 客人已走,湘潇打扫了清洁,如往常一样在红沙发上坐下。 这时,小柳嘻笑着,神神秘秘地跑了过来,她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我给你讲一件事啊,你不要生气。” 湘潇合上了书,轻轻地拧起了眉毛,用心地看着莫名其妙的小柳。继而,方才放松了身体,笑了笑说:“我,生气?不至于吧?” 小柳再次看了看湘潇,又望了望周围,确定无人。方才压低声音说:“我给你讲嘛,昨天晚上回来以后,冼锐让我叫你出去,他给你300块钱。你这么纯,这么老实。我想你绝对不会干,就对他说你已经睡了,不愿意出去。他听我这么说,也说你太纯了,他于心不忍,别的小姐他嫌又黑又丑。不要对他说,我没去叫你啊……” 后来的话,湘潇记不得了,只知当时头“轰”地一声炸开了。连小柳什么时候从红沙发上离开的,她也全然不知。如果正在服务,她一定会托着盘子跌倒的。 难怪,冼锐说西昌气候干燥,唯她的肤色好。难怪,他取笑她说自己没事时,总喜欢看过往的行人和车辆,还说她真的太纯。 还记得她当时误将“纯”听成了“蠢”,他纠正了她。 但这些都是她周围的人,给她的最普遍的评价,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去介意。 她也知道他们指代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像今天这样,完全针对于她,并且离她这样近。因此,她从未去深想。 今天,他之所以对她那么好,之所以从早到晚都形影不离地陪着她。原来,是有目的的啊。 那她今天的表现,他也一定看出,她的浑然不知了。什么叫幸福?无知才会幸福? 这还不算,尤其令湘潇气愤的是:他居然在小柳面前,给她开了价。 难道,她在他心中,就只值300块钱吗?她真心真意地把他当朋友,可他却心怀叵测地把她当一件廉价的商品。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甚至还可以公开拍卖。 尤其令湘潇气愤的是:除了他们两个,连小柳也知道了。 迎宾时,湘潇还老想着这些,她站在其中一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前,盯住马路上的行人车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来世快19载,还没有人如此侮辱过她,还没有谁对她这样无礼过。没想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却是给她第一印象极好的冼锐。 冼锐此时就在她身后的公用电话旁打电话,她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她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再也不愿意搭理他。 汉代政治家桓宽在《盐铁论》中说:“欲不廉者先之身,欲影者端其表。” 她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洁白的T恤,一点点浅粉的图案。素花的裙子,束成小马尾的黑发,连淡妆也没有施。 饱满的鹅蛋脸,白里透红的肌肤。她不是双眼皮,双眼皮仅仅代表美丽。 她的眼睛是杏仁眼,单眼皮,眼波流转。单眼皮是倔强的,独立的,傲然的。 湘潇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理解。这样的自己,在冼锐的眼中,怎么竟会是那种人?外表朴实而友善的冼锐,又怎么竟会是那种人? 早知如此,她真不应该鬼使神差地下楼。更不应该为了开玩笑,而非要为他找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不可。 最不应该的是,居然草草率率地就跟他去了滨河。 是谁叫她,偏把他的七分认真,三分玩笑。当做是三分认真,七分玩笑的?湘潇就这样木怔地站了一个小时,想了一个小时,肺都快气炸了。 一个小时之后,她披着迎宾带,跑到后面的火锅厅去找人换岗。冼锐就靠在门市上的玻璃柜上,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她再不想理他,希望这辈子都别再见到他。 火锅店今晚尤其清冷,第一桌客人在8:00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第二桌光顾。于是湘潇又坐在红沙发上捧起了书,盯着书,她仍在发神。 她心烦意乱地抬起了头,目光正好与门外的冼锐相碰。她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她轻盈地走了过去,强笑道:“冼哥,吃火锅吗?”非常强调,只把他当哥。“请你,怎么样?”冼锐一听,很高兴,微微一笑道。 湘潇这时方才发觉,他很丑。简直太丑了!特别是他咧开嘴笑的时候。什么敏锐的目光,什么冷峻的嘴角,简直是混账到了极点。 “你不是还有朋友吗?请他们啊。”湘潇浅笑。他可以请她,但最好不要单独请。像这样的想法,难怪不得要上钩。要么同意请,直截了当。要么不同意,不请,什么“最好不要单独请”? 本来不贪吃,却让人觉得贪吃。本来已经不想与他来往,却还不趁早与他一刀两断。并且,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很爱惜自己的羽毛。 不带上自己,怕他不来吗?为老板拉生意而搭上自己?老板又没有让她拉生意。真的是糊涂之至。 “不请他们,就请你。”他又笑,笑得湘潇心里发怵。 “是呀,今天就请你。”旁边的人也笑着附和道。其中一个是老广,她已经认识了。 “那好吧。”湘潇想了想,同意了。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火锅店,湘潇选择了大厅,然后上楼去换下了制服。 白衬衣,粉色套裙。 第4章 矿泉水 待她下楼时,冼锐却坐到南亚式雅间里去了。 湘潇在他的旁边,轻轻落座。片刻,当好友云托着茶进来时,她便婉言问冼锐说:“冼哥,这是我的好朋友云。我可以请她吗?” 进来的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首先,没有头发。剃光了的亮头上戴着一顶鲜艳的红帽子,帽子其实很好看,但戴在一个光头上,却很滑稽。妆化得很好,只可惜让人想不起这是一张女孩的脸。白色T恤上印着正唱英文歌曲的唐老鸭和米老鼠,黄底黑点的百褶裙。这是刚刚使用的卡厅制服,模仿国外的啦啦队或者是夜场服务生。 这已经够可笑的了,她的脚上居然还穿了一双全高的白色高跟鞋。 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与湘潇的文静清纯,构成一种巨大的反差。她是不会带她去见同学见长辈的,但是既然大家彼此彼此,湘潇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冼锐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因为湘潇,他掩饰了内心的不快,很高兴地邀她入座。 如果有头发,这样穿,其实也不错。这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那些长得不好看的人,同样也爱打扮自己了。 云极其大方地坐了下来,问冼锐道:“湘潇叫你冼哥,我可以叫你冼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冼锐勉强地道,微微一笑。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脸上差一点就挂不住的样子。 接下来,他点了鸳鸯火锅。湘潇偏点了白味,说是江南的人都怕辣。其实,南昌人很能吃辣,她像全国的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道这一点。 其实,鸳鸯火锅有红白味之分,她忌的是它的名字。鸳鸯,那是情人,那是夫妻,怎么会是她跟冼锐呢?所以,她拒绝,一想起小柳的那番话,她就心里窝火。 但是冼锐很快就依了她,一个火锅的名字而已,何至于此?! 云长着一双大手,既吸烟又喝酒,比男孩子还男孩子。她接了冼锐的塔山点燃,自嘲道:“冼哥,我吸烟很厉害。但是什么烟都能吸,有钱吸好烟,没钱吸凉烟。” “我一直吸塔山,焦油含量比较少,对健康危害不大。”冼锐说着,将脸转向湘潇问,“小郗,你来一支吗?”他想像得出她不会,他也希望她不会,可还是想跟她说说话。 “她,算了。她是一串红里面唯一不沾烟酒的女孩子,最文静,最纯,是里面最好的女孩子。” 湘潇本想自己回答说不要,哪知云却抢先说了她一长串。末了,云抖着烟灰,摇摇头,苦笑道:“不像我。” “像你,像你就不叫郗湘潇,而叫云了。”湘潇倪了云一眼,皱了皱眉,方才浅笑。她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并没有完全弄懂云的痛,她也并没有去努力地想云的痛。 “算了,我不跟你胡扯。”云不战而败,将话搭到冼锐那边,“冼哥,喝点什么?来点白酒吧。” “我不喝白酒。咱们一人先来一瓶啤酒怎么样?”冼锐婉言道,看看云,又看看湘潇。既然请她,自然时时刻刻都不能忘记她,即便是没有量,也一定要拉上她助助兴。 “我喝矿泉水就够了。”湘潇向他申明。 “一点也不喝吗?”冼锐又问了问,心想:这简直是两种鲜明的对照。 “不喝。”湘潇仍说。 “那咱们一人来两瓶啤酒怎么样,冼哥?”云问。 不待冼锐开口,湘潇便制止云道:“反正是劝者尽其份,饮者尽其量。你们都不要喝醉了就是了。”她最讨厌她喝得烂醉如泥的样子。 “喝醉了你扶我上楼啊。”冼锐转向湘潇,嘴角露出几丝笑意。 如果是昨天晚上,她不会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挺多是他对她有一点点心意。但是今天晚上,她觉得他简直是恶心到了极点。 她冷笑了一下,什么也不言,而心里却想:千万怎么样?亿万又怎么样?咱们之间没什么,就如这白味火锅和矿泉水一样。人,并不都如《史记。货殖列》传中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冼锐见湘潇有些不快,跟云闲谈道:“我以前喝酒很厉害,有一次一共喝了14瓶啤酒。” “没有醉?”云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 就他么?她很怀疑他这句话的修辞手法是夸张。 “怎么没醉?”冼锐笑道,“喝得酩酊大醉。” 湘潇不言,她本想跟他开个玩笑,问他是不是因为失恋?还有,他的胃究竟有多大,能够装下它们吗?但是,没有,没心情。 冼锐继续说:“后来就再也不能喝了。不过,喝两瓶啤酒还是没有问题。” “冼哥,吃点菜怎么样?比套餐便宜,而且不浪费。”云建议说。因为他们店里的套餐量太大,太大气,太丰盛了。 “你们点,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还是昨晚那句话,还是昨晚那样的笑容。但湘潇怎么听,都找不回昨晚的那种心情,那样美好的感觉。 菜全是云和湘潇点的。云点了几个,但都不贵,而且很实惠。几句交谈,她已不忍心再宰冼锐了。一个能将自己的弱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揭示给人看的人,怎么让人忍心宰他呢?况且,她又看出了冼锐对湘潇的那份真情。 而湘潇却不然,点的菜极少,只有四个,但每份都是店中最昂贵的,大家都还不怎么习惯吃的海鲜。她还沉浸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小柳的话里面,她已经忘了,冼锐和云都已经快速地翻页了。而他们的翻页,都仅仅只用了几分钟。这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这也是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片刻,菜就被陆陆续续地送上来了,三人边吃边谈。云的话最多,冼锐的也不少。湘潇却极少言语,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矿泉水。 云既然看出了冼锐对湘潇的那份心,便有意撮合。一会儿说她今天晚上真漂亮,一会儿又再说了一遍;一会儿说她是一串红里面最好的女孩子,一会儿又说她的眉毛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是却很有个性。 虽然故作醉醺醺,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是目标却是很明确的。就是要在冼锐面前,尽她的最大可能去赞美湘潇。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她可是很懂的。 她的眉毛,不是不好看,而是它作为一个女孩子的眉毛,它太硬了一点,太有个性了一点。它不柔和,它需要修一修。但是,她还没有学会修眉。 湘潇听了,哭笑不得。 云甚至对冼锐说:“湘潇属兔,最喜欢吃脆生生的兔耳朵。” “哪有同类相残的道理?”湘潇说。 但冼锐却好像真信了,烫了一只兔耳朵,笑着夹到她的油碟里。 湘潇嗔怪着,将兔耳朵毫不客气地夹到他的碗中,明告他,别信云的胡说八道。口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愉悦欣喜的。渐渐地,她开始怀疑小柳的话。 也许,那是骗人的鬼话。这样的一个男孩,一直如此地对她,怎么会呢?就算是说了,人家也补了一句:“于心不忍。”也不过是,一群狐朋狗友之间的闲扯。 冼锐见了,趁此对湘潇说:“白天我们聊了一天,迎完宾以后,你却连理都不理我。我就靠在门市上的玻璃柜上,郗湘潇,你这人好绝情呀!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冼锐动情地说着。说完,方才发觉自己,真有些陷进去了。大多数人都喜欢步步为营,而不是见好就收。 听毕,湘潇的心猛地一沉,笑容一下就没有了,遮遮掩掩地道:“我是近视眼,你是知道的。” “总不至于,连眼皮子底下都看不见吧?我就是个近视眼。”冼锐摇着头苦笑,自己认了真,也希望她把这当真。 他也知道了:小柳昨天晚上并没有去叫她,而是今天晚上才把话传到她耳朵里的。回忆起这整整一天的幸福,真正的是幸运。 湘潇无言,咬住唇望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说:“冼哥,我错了,我自罚。”说完,提起酒瓶,往杯里一阵猛倒,然后端起来,一口气喝下。心中如吃了黄连般,又苦又涩。 其实,她会喝酒的,至少也能喝两瓶啤酒。 第5章 云和冼大哥 记得,学校告诉他们这一届职高不包分配的时候,她就和同学在宿舍里喝了酒。两瓶啤酒下肚之后,居然一点也没醉。 她也曾抽过烟,就是喝酒的那天晚上,一口气抽了七根,差点上了瘾。听到那个噩耗,她们真的是全身无力,不能够做任何别的,而只能够抽烟喝酒干嚎一下。 但到一串红以后,她却变乖了。在她的眼中,在男孩子面前肆无忌惮地吸烟喝酒的女孩儿,永远是傻的。容易糊涂,容易学坏,容易失算。 “郗湘潇,你果真像你的名字一样。”冼锐又摇头,又苦笑。 “是吗?”湘潇微微一笑,向他解释说,“湘与潇,本是湖南二水名,在零陵县合流。一般都称潇湘,而我却偏叫湘潇,与传统不合,总爱与世抗争,是不是?‘郴江幸自绕郴山,为何流下潇湘去?’” 冼锐点头认可。这女孩,居然固执到这种地步!“明知固执道固执,道完固执还固执!” 这一餐,就这么白白无味。 当她去吧台接矿泉水喝时,收银的林姨,老板的嫂子,笑着悄悄告诉她说,花了两百多。真的有点贵。 当时绝大多数人的月收入300,不包吃住。 西昌城里生意最好最累,天天爆满的重庆“小天鹅”火锅店,300元包吃住。效益很好的电池厂,累,有毒,月工资400,不包吃住。 虽然对钱没什么概念,湘潇还是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比昨天晚上的小柳还不堪。如果不是她的任性,他至少可以少花一百元。小柳至少是开朗的,而她却是在使小性子。 唯一相同的是,昨晚和今晚,都浪费了好多。并且,都是她们在浪费。从火锅店出来,云约了湘潇和冼锐去逛街。 湘潇和云在前面又追又闹,冼锐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云忘了冼锐了,湘潇虽然没有忘,但也对此视而不见。 刚才的所作所为,似乎都还没有让她发完气。小柳的话又重新萦绕在她的耳边,那阴影,始终挥不散,抹不去。 心理学上说,不要去想白色的大象。越暗示,越情不自禁。 也许,她太纯了。也许,她太真了。真和纯,使她学不会伪装自己。又或者仅仅只是,她太傻了。 她再也无法将冼锐,当做大哥或者是朋友来对待。她高中有个同学,都高三了,男生给她写纸条,还哭,她们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云在突然之间回头看见了闷闷不乐的冼锐,自己穿过马路,一个人走去了。湘潇成了一只单飞的雁,连轻声叫她,但她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她明白了她的意思,再不叫她,放慢了脚步与冼锐一同走。虽然他们只相隔数尺,然而心却相隔无穷远,彼此一句话都没有说。 冼锐觉得有些伤心,湘潇觉得实在无聊。无聊得眼睛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只好盯着脚尖,走着碎步。火把节快到了。 虽然已经是深夜12点多,街上却依旧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刘伯承与小叶丹结盟的塑像前,有不少人在忙着拍照,闪光灯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云走了过来,怂恿湘潇也和冼锐拍照一张。冼锐也正有此愿,这种希望,直接来源于他看湘潇的眼神。 她没有说话,望了望冼锐,算是默认。而心里却想:看在初相识那天晚上的份上,给他一个面子。于是,冼锐便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照了一张。 瞧着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湘潇不得不再一次怀疑小柳的话。也许,自己真听错了话,冤枉了他了。 可转念又想,怎么会呢?分明是亲耳听见的,分明是人不可貌相的。涉世之初,头脑最好不要太简单了。 此后,云和湘潇留了一张,他们三人又合了一张。 在回来的冷饮摊上,云对湘潇说:“湘潇,我看得出来,冼哥真的很喜欢你。” “但是,根本就不可能。”湘潇马上接过她的话,冰冷地道。 “南昌和西昌,的确太远了。”云说。云误会了,像湘潇这种女孩,所在乎的往往只是感觉,而绝非“距离”。 湘潇不言,眼中盈满了泪却不能诉说。此时,她只注意到自己受了伤害。而丝毫也未曾感觉到,曾经的幼稚,曾经怎样地伤害了一个真心对她的好男孩。 “你的心是心,难道我的心就不是心了吗?”宝玉对黛玉说。 心里有什么话不可以摆到台面上来说呢?但是,没有人教过她。 更何况还是这种,根本就不好意思摆到台面上来说的话呢?当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冼锐已经被她气到旁边的电子游戏室里去了。 有话说不出来,使小性子,是女孩子的护身符。 而电子游戏室,则是男孩子的保护神。 冷饮送上来以后,湘潇起初没有动,但想了一想,还是过去叫了他。 第一,放久了,会影响口感的。 第二,她到一串红还不到一个月,她还没有发工资。 第三,这个地方是冼锐选的,并不是她选的。这也恰恰说明,她的内心既向善又矛盾还短视,既是妇人之仁,又是善良的羔羊。 他们都记不得,那一夜,都喝了什么水果的汁了。时光,就如水一般,被各人用吸管吸进了自己的肚里,再也无法抽出来……喝完冷饮,冼锐只叫到一辆三轮。 云把湘潇往冼锐身上推。 湘潇说:“你是不是朋友啊?”她直将云往座位上按,然后自己坐到她腿上。 三轮飞驰,两顶“小红帽”随风轻笑,湘潇的裙裾根本按制不住,直扫到冼锐的手上。 冼锐的心是愉悦而知足的,比她直接坐在他腿上,更让人欣慰100倍。 第6章 他如何才能向她表明自己的心呢? 第三日。 冼锐好像忘记了昨晚的一切,依旧早早地在湘潇身旁的红沙发上坐下。 但湘潇已不再是前晚他初相识时的湘潇,他们一见面就已经无话可谈了,她不时地低头去看手中的书。 由于他的存在,她只好打破了沉默,问冼锐道:“冼哥,我看书你不介意吧?”仅仅只是出于礼貌。冼锐回过神来,含着笑说:“你看吧,我喜欢看你看书时的专注与投入。” 他并不知道,他所守候的,已是一团不能融化的坚冰。她果然低头看书。 当她抬头时,她果然看见他的目光,从那厚厚的镜片后面透出来,柔柔地看着她。 昨天也是他,昨天也是这样的目光。但此时,湘潇却再也无法回到昨日。于是,便想起身逃避,她真的到卡厅里去了十分钟。 可当她再回到火锅厅时,冼锐还坐在红沙发上,手中端端正正地捧着她的书。 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穿着红色紧身衣裤,好几次从他们眼前闪过。 她夸张的胸部和丰满的身材,都毫无保留地被勾勒了出来。红色,狼见了都会扑上去的。 湘潇对着那小姐的背影,笑着对冼锐说:“这位小姐要出场的,几乎天天晚上都出去。”冼锐摇摇头,不语。 于是,湘潇在心里说:“你也不是潘安,陈平,王衍,裴凯呀,还嫌人家丑了。丑是丑,可是点是点,线是线,是一串红的俏姐。” 又走过一位浓妆的小姐,高挑的身材,淡黑的皮肤。她再次跟他开玩笑:“冼哥,这位小姐也是要出场的。”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玩笑,为自己辩解道:“小郗,你真把我前天晚上的话当了真?其实我这人不坏的,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比跟任何女孩子在一起都快乐。这是真的,我不骗你。” 一语之误造成这样的尴尬,他如何才能向她表明自己的心呢? 都这样了,还“不坏”!湘潇的心里真是困惑。他的这句话,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地理解得了。 湘潇不言。她不知冼锐所说的,“前天晚上的话”,是指在楼梯口,他们刚刚相见时他让她帮忙寻找小姐呢? 还是后面他对小柳所说,然后又由小柳转达给她的那些话?她不想问,更不好意思问。 反正,他在她的心中,已经被狠狠地打了折扣。反正,他们已经更不可能了,所以她也就更加不在乎。使劲地折腾吧。 接下来,他们都不再言语。就这样默无声息,就这样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四目相对然后又很快躲开。 湘潇觉得尴尬,冼锐也觉得没趣,最后还是决定回到楼上去。不过临走时他告诉她说,他的楼上有书。 一听说有书,湘潇便高兴了,跟着他上了四楼。是肖建国的《野渡》,刚买的,但他已经看完了,所以便送给了她。 送别的东西她也许不会要,但是书,她毫不犹豫就收下了。她坐在床边同他聊了几句,都是关于书的。 忽然,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将名片给了她。他又找出通讯录来,让她留下她的地址,还说他会给她写信。 湘潇留了,但是却在心里道:现在都不能够好好地相处,以后还能够派上什么用场吗? 他本想留她再多坐一会儿,但她却如一阵风般飘走了。她所做与她所想,并不是同样一回事。而他,也同样,有话却说不出来。 他之所以让小柳托话给她,以至于让别人都知道了他的想法,使她非常难堪。也是因为他,有话却说不出来。 如果仅仅只是他们两个人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至于会这么气愤。 湘潇刚下楼,休班的云就从二楼宿舍里下来陪她。 她将《野渡》递给她看,无意之中说出一句:“他上面还有别的书,只是我不喜欢,所以就没拿。” “那你陪我上去看看好吗?”云道。 她拗不过云,同她又上了楼。上楼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两步跨做一步。 两人飞速地爬上四楼,冼锐正从房间里出来,身上只穿了一条裤衩,肩上搭着毛巾,手上拿着盆子,盆子里放着香皂和洗发水。 湘潇一见,脸上顿时飞上两片薄薄的云霞,连忙害羞地垂下了眼皮。云可是无所谓,大声问道:“冼哥,你洗澡啊?” 虽然没有戴眼镜,但冼锐还是看清了她们,连说:“哦,是你们呀!等我一下。”说完,转身推门进去了。 “来的真不是时候。”云嘟哝着道,一把拉起湘萧往楼下跑。 云是手脚反应快,湘潇是心里翻腾得快。 刚到四楼与三楼的楼梯转角处,她们就听见冼锐在楼上叫:“你们上来呀!”他已经穿好了长裤,戴好了眼镜,站在她们头上的扶手边了。 想到冼锐在房间里急急忙忙地穿裤子的情形,云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大笑了出来,道:“冼哥,你穿裤子的动作好快呀!” 湘潇也觉得那一定很滑稽,站在一旁吃吃地笑。 他们进了房间。冼锐在左面的床上坐下,他连忙提醒她们说:“那张床快塌了,你们小心啊!” 两人都起身转头去看那张床,是木头做的,靠门的这边,果然有些倾斜了。湘潇并没有坐到冼锐那边去,而是轻轻地向窗边移了移。 “放心吧,我们把它坐不塌的。”云笑道,也和湘潇一样,向窗边移了移。 接下来的谈话在云和冼锐之间进行,谈的内容是话别。冼锐再过两天要走,云马上就要走,她是一朵没有根的,漂泊的云。 要走的人送要走的人,湘潇只是反反复复地翻着桌上的书,武侠小说。很难插口,又变得金口难开。 临行前,冼锐目送云下了楼,而湘潇却一直送云上了三轮。她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昨天都还没有说,今天却来得这么突然。 相处这么久,相逢一场太不容易,湘潇舍不得云,云也舍不得湘潇。两个都想哭,但是两人都不愿意哭着送行。 三轮远去,戴小红帽的云被三轮载着,从一串红飘走了。 第7章 邛海如画 第四天。 冼锐又约了湘潇去离城只有7公里的川南胜境邛海,昨天他约湘潇,她借故要值班而没有去。 今天,她再也找不到借口推辞,于是便答应了,并让他明天早上9点在对面的汽车站等她。 她的内心一面告诉她,她不应该去;而另外一面又告诉她,她想去,她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她就这样恋恋不舍,她就这样犹犹豫豫。从前她一直是一个很果断的人,但是这一次,却不是。 “为什么要我到汽车站去等你啊?冼锐疑惑地皱起了眉,不解地问她。 “在汽车站坐车去呀。”湘潇道,她并未道出真正的原因——她成天跟他在一起,让小柳怎么看她呢? “我就在一串红门口等你不行吗?我又没干什么。”冼锐有些生气了。 湘潇以为自己的心事被他猜中,不禁微微一怔,连改了口说:“那你明天早晨9点在一串红门口等我。” 谁知,晚上云又回来看湘潇了。她一高兴,便不经冼锐同意,就对云说:“冼哥明天约我去邛海,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好哇。咱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到邛海去玩过呢,这次又有人请,当然要去。”云欣喜地说,却不明冼锐和湘潇各自的心思。 湘潇想的是有人陪,云想的却是有人请,她既想见他又怕见他。 早晨9点,冼锐果然准时出现在了火锅厅门口。 只见他穿了白色短袖衬衣,浅灰色的裤子与鞋子。腰上是一条淡黄色的皮带,手上是一块亮眼的大手表,手里拿着一个从朋友那里借来的相机。人很是精神。 见湘潇不经他的同意,又带上了云,他很不高兴。 湘潇看出来了,昨天晚上见到云的兴奋劲也过了。而现在,却要自己收拾这场面。 但是已经无力挽回,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说:“同学谈恋爱,女孩子不都找个伴儿陪吗?有什么不可以?”虽然如果云不在,她也可以有勇气自己一个人去。 云却没有看出来,依旧喜笑颜开的。三人路过一串红的大门,两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迎风点头,随风摇落几朵艳红的小花,它们紧紧地贴在了泥土之上。 湘潇也有一顶漂亮的红帽子。只是她和云不同,云是为了遮住她的光头,除了睡觉,她时时刻刻都带着。而湘潇却只在外出时戴它。 湘潇和云两个,两顶小红帽,手牵着手在摸肩接踵的人流中穿行。一个穿着T恤裙子,一个穿着T恤短裤。 冼锐掉在她们后面一丈远,有好几次她们都以为他走散了,停下来等他。 等他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挤到她们面前时,他们又开始往前挤。最多只是礼节性地一笑,没有任何言语。 湘潇见了,也开始不快,拎着几听饮料在人流中横冲直闯。塑料袋都被她撞破了,一听饮料滚了出来,滚到地上,被一个孩子拾去了。 云去买了塑料袋,将它拎到自己手中。冼锐跟在后面,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但却丝毫不予理会。 云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便告诉湘潇说她不去了。“我求你了。”湘潇居然这样说。 三人终于到了南桥。过了这最挤的一段,终于可以坐车了。坐三轮的时候湘潇跟冼锐坐了一辆,云单独坐了一辆。 微风轻拂,公路两旁风景如画。想到这是他第一次来西昌,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她便给他详细地讲起了泸山,邛海和安宁河平原,讲她自己胡诌的传说。 冼锐的情绪终于有了好转,轻轻地拉了湘潇的手,开心地说:“这次能来西昌我很高兴,希望下次还能来。起初我不敢来的,我听人家说西昌人很野蛮,抢东西特别厉害。眼见为实,原来不是的,你不也挺文静秀气吗?我回南昌以后,一定要给西昌平反。” 到公园后,湘潇又忙着去帮云寄放行李。她们把它从一个杂货店寄到100m远的另外一个杂货店,因为上一个不让她放了。 难怪不得她昨天空手就走了,原来她的行李全部都在这里。云的行李太多了,大约有20包,她们大约去了十来分钟。 回来以后,冼锐又不高兴了:好不容易约她一次,她却如此对他,如此事多。他的心中时刻有她,她的心中曾经有过他吗? 而湘潇却并不这么想:云是事多,可也就十分钟。如果他对她有意,难道不应该耐心一点点吗?再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竟会是这样!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云原来有这么多的行李,她一直以为她像她一样,一个包足矣。 进公园以后,冼锐独自拿出一个馒头来吃,他对湘潇说:“我喜欢吃馒头,我已经吃了一个了。” “多少钱一个?”云不屑地问,对他刚才的袖手旁观大为恼火。 湘潇只是希望他等待,云还指望他干活?初见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不是个干活的。 “3毛。”冼锐回答说。 “给我半个。”云道,伸手向冼锐要他手中的馒头。 冼锐将馒头全给了她,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谁吃馒头?”云向湘潇低嘀道,随手将它扔进了路旁的草丛中。反正湘潇也说了,他们之间不可能。 一串红的早餐,不外乎就是面条,稀饭,包子,馒头。怎么不吃馒头呢?馒头在哪里都只是馒头,在冼锐手里也一样。 冼锐回头见云手中的馒头不见了,心中更加不高兴。云是有些过分了。 来到海边,他们首先坐快艇去海对面的吊脚楼美食街,一百五一个小时。 在谈价的时候,云想的是,都吃馒头了,太贵了。请得起就请,请不起就不要死撑。而湘潇想的却是,坐船也一样,都是转一圈,然后到海对岸。 快艇开动啦!速度越来越快,如离了弦的弓箭,贴在海面上飞。艇尖破开水面,激起两排巨大的波浪,在他们身后,极速开拓出一条宽阔而波澜壮丽的海之路。 云觉得刺激,站在艇中嘻嘻哈哈的,身子左摇右晃。冼锐和湘潇的心情也渐渐好转,冼锐甚至自己开起了快艇,并且说:“我每次去滇池玩,都会开快艇。” 云会想,快艇好贵。而湘潇却会想,既然是玩,有的是时间,如果价格相同,选快艇。如果价格不同,当然选船。 让别人划,是享受。让几个人一起划,岂不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三人又说又笑,用去了不少的胶卷。 “正好有人帮忙照相。”冼锐说,心中终于释然。 午饭是在美食街上吃的,气氛也还算不错。酸菜鱼很有名,肉细而汤鲜。 云夹了她最喜欢的鱼头,湘潇便道:“吃了鱼头,万事不愁。”说完,又夹了鱼尾到冼锐的碗中,道:“吃了鱼尾,顺风顺水。你经常出门在外,给你吃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冼锐很香甜地笑,将其中超过2/3的鱼尾夹到湘潇的碗中,深情地望着她说:“你吃。”话语虽少,却让人感动万分。 湘潇忽然想哭:其实,他还是很真的。他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同样就着瓶子喝酒,同样喜欢吃石榴,同样喝稀饭,啃馒头。同样,也会有让他心仪与心怡的女孩。 但她终于没有哭,对云说:“你知不知道?旧时候土匪绑了人之后,首先给他吃鱼。如果他先吃了鱼头,那定是富人家的子弟,就要被加倍地敲诈了。”云的所知所受,当然是超过了旧时候的富人的。 三人齐声大笑。冼锐饶有兴趣地问她:“那你最先吃什么呢?” “鱼皮,我最喜欢吃鱼皮。”湘潇告诉他说。 “从前有个周扒皮,半夜三更来偷鸡。现在有个郗扒皮。”云笑着说。 “郗扒皮,扒谁的皮?就扒你的皮。”湘潇卷着舌头说,伸手去抓云的衣服。 吓得她向后仰去。 长条木凳很窄,她差点跌倒。 第8章 “你的歪道理,怎么那么多呀?” 之后,他们上了船。 一坐到慢悠悠的小船上,船夫一桨一桨地击起碧绿的水花,太阳直射到船上,云便趴在船舷上睡着了。 冼锐舍不得任何一寸光阴,又跟湘萧开起了那个龙太子准备了八抬花轿来娶她的玩笑。还说水面上浮起的死鱼,就是海龙王派来的轿夫。 这个玩笑是他在吃饭时跟她开的,现在还讲。她有些腻了,便不理他,自己支了下巴观海。他试图将水浇到她身上,她也完全不理。 他只好和船夫搭讪了几句。船夫问他,这样玩一次要多少钱,他回答说是四五百。 船在前行,水在后退,碧绿的波痕如起伏的丝缎般晾晒在一面大镜子上,于是镜中便有了它清灵灵的倒影。 小船驶过荷花丛,莲叶何田田,有花朵怒放,更有花苞喜人。 船靠了岸,云就借故去看一个出了车祸的朋友,离开了。于是冼锐便让湘潇陪他,到他向往已久的凉山奴隶博物馆去。 登山不到几步,湘潇就直叫走不动,冼锐含着笑,伸出手去拉她。她将手给了他,他们一同向山上爬去。 只要心情好,他们的话就多一些,心旷神怡地走着脚下的路。 这样又爬了一程,湘潇又叫走不动,连叫冼锐坐下来歇歇再爬。 冼锐也有些微喘,回头望着气喘吁吁的湘潇,笑道:“要不要我背你呀?” “虽然路遥知马力。不过我还是自己爬。”她笑笑说。 她拭了拭额头冒出的细汗,艰难地抬起了沉重的双腿。自从离开学校,一个月都没有锻炼了,还天天晚睡。 她所说的锻炼,其实非常单一,就是每天早晨到操场上去跑800m。不过能够坚持下来,也还是不错。 又爬了一程,她实在爬不动了,干脆赖在地上不动。 冼锐无法,掏出一张纸,细细地展平铺好。然后双手扶起她,让她坐到那块垫好了纸的草地上,以免弄脏了裙子。 而自己却穿着浅色裤子,直接坐到了她身旁的草地上,依旧轻轻拉过她的手,没有松开。 他的裤子是浅灰色,她的裙子是深灰色,他首先想到的却是爱护她的裙子,而不是自己的裤子。 “哎呀,累死我了。我每次爬山,都只能爬到山脚下。”湘潇坐在地上直喘着粗气,摘下帽子,扇着风。 “那这次咱们爬到山顶上去。”冼锐笑道,顺手拔了一根青草衔在嘴里。 “爬到山顶至少也要半天,我爬不动了。”湘潇道,摇摆不停的头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冼锐继续说:“那我下次来西昌,你一定要陪我爬到山顶啊。我母亲挺信佛的,每年都要到庐山上去拜佛,我想到山上去为我们抽个签,许个愿。” 她再次有些感动,顺了他的话说:“那好吧,下次一定舍命陪君子。” 她只想得起他,想不起佛。没有信仰,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连对他,她都并没有什么是非要坚持到底的目标。 为什么是下一次,而不是这一次?因为这一次明明是太累了,而且最难的是,它就在眼前。她只是幻想着,逃过了现在,未来也许会轻松一点点。怎么会呢? 冼锐拿过她的红帽子,戴到他的头上,小了。他将扣放到最后一扣,戴好后转过头来让湘潇看。 帽沿紧紧地压住了他的头发,它们从帽檐后面直垂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使她只看到了两片玻璃镜。 湘潇不禁哑然失笑,笑声烙在了松林里。 她抬头望着松林,说:“泸山上的松挺有名气的,与邛海的水,建昌的月,共称西昌三绝。你看它们,虽然各不相同,但棵棵挺拔,像不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完,赶忙扭头去寻找冼锐的眼睛,很希望能得到他的赞同和认可。 冼锐笑笑,情不自禁地将手搭到她的肩上,然后又高兴地摇了摇。 湘潇嫣然一笑,继续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泸山上终年无雪,泸山上的松一年四季都是高洁的。我就喜欢高,就喜欢洁。只要不高,不洁,我就讨厌!” 她在含沙射影地说他,但愿他人如其表,清清爽爽,洁洁静静。 “你的歪道理,怎么那么多呀?”冼锐大笑道,拉起湘潇,向山上奔去。 第9章 惹怒湘潇 “你喜欢历史吗?”湘潇靠在博物馆门上,问正在掏钱买票的冼锐。 “不喜欢。”冼锐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又道:“不过,还是想让你带我进去看看。”本来扫兴,前后相连却相当狡猾。 “我喜欢。由历史可以借古看今,还可以比较科学地预见未来。”湘潇说,酸味特重,不知从哪里照搬下来的。 “那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冼锐连忙改口说。 可他对那些历史文物真的丝毫也不感兴趣,他很少走近去看,要么远远地看几眼,便将视线转向湘潇;要么干脆就不看,手中反反复复地玩弄着湘潇的红帽子。 但湘潇却很感兴趣,走到橱窗边一个一个地仔仔细细地看,并且还在昭王出巡图,彝族民居等好几处留了影。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对于湘潇来说它是不知不觉,可对于冼锐来说,却并不是。终于他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展览馆外面的长石凳上不动。继而,更是将双脚带着鞋子抬了上去,并且将头靠在了柱子上。 他疲惫不堪地说:“你自己去看吧,我不去了,我走不动了。” 她走不动了,那是因为她文弱。难道他正当盛年,也很文弱?湘潇忽然很想她的身后有他的身影,哪怕他一言也不发,便伸手去拉他。 他还是不动,他确实对历史不感兴趣。但是,她都恳求他了,他还是不感兴趣。由此可以推断出,他对她的精神世界,他对她这个人,也并没有什么兴趣。湘潇想。 于是,她自己进去了。进去转了一圈,也觉得没趣,出来对冼锐说:“时间不早了,那咱们回去吧。” 她不会想到他已经花了门票钱了,她虽然渴求了解新知识,但是也并没有那么渴求,非要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更不会想到别的,他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冼锐一听,这才感觉时光的流逝,恋恋不舍地说:“陪我多玩一会儿吧。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都不行吗?” “5:00上班,我必须回去了。虽然说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我还是要把它撞好。”她说。 她真正想说的是,跟他在一起,一点都不好玩,并且他也并没有说出来,如果再玩一个小时,到底又怎么玩?又到底好玩不好玩? 大概也是这么无趣的。因为该玩的都玩过了,甚至只会更无趣。其实一串红的要求不那么严的,只要她没有回去,店里自然会有其他人帮她照看一下。 冼锐不解其意,只是坚持地说一句话:“就一个小时,难道一个小时也不行吗?” 湘潇还是摇了摇头,欲从冼锐手中拿回红帽子,自己下山。 冼锐抓住帽子不放,湘潇便因此而道:“果然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啊。”说完,连帽子也不要了,自己一人向山下走去。 “那好吧,我依你。”冼锐无可奈何地说,起身向湘潇追去。 湘潇已走,他不依也得依了。 走到山下的岔路口,她若有所思地说:“每次遇到两条路的时候,我总不知道该选哪一条。总觉得这条可以走,那条也可以走,这次,咱们该走哪一条呢?” 她所指的,并不是现在眼前下山的道路,而是指人生之路。她是在试探他。 “走这条现在有人走的路。”冼锐笑道,笑她的天真和傻气!并将手握成拳头,轻打她圆润的臂膀,说:“我打你,我就喜欢打你。你不知道:我在家天天练拳击的。” 冼锐觉得她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真是可爱,又打了她。含着笑,轻轻地打。 湘潇并没有反抗。 下山之后,冼锐觉得自己打够了,也打高兴了,便去给她买了冰淇淋。两人一人要了一块娃娃冰淇淋。 “我今天晚上不回招待所了,我去仙客来宾馆,你自己回去。”他忽然对湘潇说,说完,若无其事地叫来一辆三轮。 仙客来宾馆?西昌城的人谁不知道:那里很贵,那里的小姐最出名?商业街和服装城里最好的衣服都是她们买走的。既然如此,那他还约她做什么?挽留她做什么?生她的气做什么? 他私下里去做他的仙客,便也罢了。偏偏还要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提起。这是什么意思? 初见第一眼,她以为他就是一个翩翩好少年,没想到,他终究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混帐脓包。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湘潇的胸膛,使她不由得怒火中烧,脸刷地一下由晴转阴。她一言不发地上了三轮车。 坐在三轮车上,冼锐侧头问湘潇:“你什么时候结婚?”这个女孩,不知为何偏系了他的心? “我还没考虑过。”湘潇淡淡地说。心里却道:关你什么事呢? “……那你现在考虑考虑。”他认认真真地说,目光盯着她,盯得有些急切。 她想了一下,说:“25吧。” “这么晚呀!”他笑了,有些欣慰。 “不晚,现在不是提倡晚婚吗?”湘潇也觉得好笑。这怎么可以问她呢?这要问缘分。 在三轮车上,湘潇老是不由自主地看表。“跟我出来玩还老看表呀?”冼锐笑着拥了拥她的肩,然后伸手摘下了它。 湘潇低垂着头,不言。 冼锐又说:“我把我的表给你。”说着,真的摘下了自己的大手表。 她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难道我的表不如你的表值钱吗?”他轻轻地说,拉过她的手来,细细地看。 她摇了摇头,仍不言:也许,她真的有些自作多情,她何必这么在乎呢? “哦,是你妈妈给你买的。”冼锐若有所思地说,他还是取走了它,他将它放在衬衣的口袋里聆听他的心跳。 这种气氛,这种沉默,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说:“郗湘潇,以后我想你怎么办呀?” 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便令湘潇更加怒不可遏,她真的快被他——气死了!心想:今晚去仙客来的人,会想我吗?她猛力地咬着唇,仍不言,依旧低头弄着白皙纤巧的手指。 冼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凝望着她。他伸手去弄她束成马尾的黑发,柔声地问她:“你告诉我呀,以后我想你了怎么办?我再来西昌,你欢迎我吗?” “欢迎。西昌的大门向世界敞开,怎么会不欢迎你呢?西昌欢迎你来!”终于,湘潇冷冷地说,比刚刚下口的冰淇淋还凉。 冼锐并没有生气,依旧痴痴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呢,你一定要回答我:以后,你如果不在一串红了,我到哪里去找你呀?” “到仙客来吧,我再过几天就要去仙客来了。”她气鼓鼓地说,厌烦地拨开了他的手。 “你真的要去仙客来呀?”冼锐果然当了真,眼睛里有了几丝希翼。 “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那还反反复复地问我干什么?”湘潇冷笑。 “那好!下次到西昌来,我一定去仙客来找你。”冼锐高兴地说。又说:“你可以把今天照的相片给我一张吗?以后我想你的时候,就看你的相片。” 他真不知仙客来是何地,还是故意装疯?像我这样的人,会去仙客来吗?湘潇心底纳闷,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这个故事,我好像在哪本书上,清清楚楚地看到过。” 自己的一片真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相嘲,冼锐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这么说呢?真的,以后我想你的时候,我就看你的相片。”说着,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 “告诉我,你家有多远?我到你家该怎么走?” “……” 到一串红了,冼锐到附近的相馆去充相片,他叫湘潇等他一下,可湘潇却扔下一句:“你不是要去仙客来吗?我先回去了。”说完,便迈着轻盈的步子,扬长而去。 冼锐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恨不得将胶卷,用心中这把烈火焚烧了。他的一份真心,一份苦情,她竟这样对他! 湘潇啊湘潇,肤净如瓷,心清如水! 第10章 矛盾积久了总会爆发的 矛盾积久了总会爆发的。大家都只是一个没有进化得好高级的动物,装不了好久的。 下班的时候,冼锐拿了相片去宿舍找湘潇。别的女孩正施浓妆准备出去,湘潇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捧着书嚼口香糖。 他在她身旁坐下,告诉她说,相片只洗出了14张,其余的全曝光了。他想要其中的两张,一张正面,一张侧面,都是她的单人照。 而湘潇却坚持只给他那张侧面的,她将其余的全藏到了被子下面,让靠在被子上的小叶压住。然后笑容灿烂地对他说:“不要动我们的小姐哟!”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冼锐趁机将相片拿了出来,装进了裤兜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叶也正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这下可惹恼了湘潇。她回来一见相片不见了,就问冼锐要。冼锐不给,她便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冼锐跟着她出来,她又直往厕所里冲,回过头来,冷冷地道:“我上厕所,你也上厕所吗?” 冼锐愣愣地望着她,不动。 她并没有含着口香糖上厕所,她停了下来,依着栏杆发神。 冼锐看了看她,动了动唇,说:“你这人好自私呀!吃口香糖都没想到过我。” 也许有时曾经想过,但此时,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想到。湘潇因此说:“你又没有告诉过我你要吃,我怎么想得到那么多?” “那我现在告诉你。”冼锐笑着说,醉翁之意不在糖。 “可惜大门早关了,都1点多了。”湘潇冰冷地说,一点也不会说话。继而,又说:“要不要我分一半给你?” 冼锐居然说:“要。” 湘潇反倒窘迫起来,双颊绯红,吐了口香糖扔到房上。 “到我楼上去坐坐好吗?”冼锐说。说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拉她。 他真的喜欢她,从见面的第一天起。正因为喜欢,所以才怕错过,所以才叫小柳……一见钟情,这就是一见钟情么?他被这情所煎熬。 “我想睡了。”湘潇无力地摇了摇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冼锐用力地拉了拉她。湘潇无处可逃,直往楼下窜,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的口中散发出几丝微微的酒味,他有些醉了。 楼梯,想起这楼梯,真叫人心寒,心碎。若不是这楼梯,她不会认识冼锐,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烦恼。 但是,这怨楼梯吗?是她自己要去滨河,要去邛海的。去了之后就后悔,后悔之后,又去了一次。 她猛力甩开冼锐的手,在楼梯上停了下来靠着扶手,白皙小巧的手被拽得通红。 “小柳就在楼下。”湘潇轻声地道,抬头望着冼锐,眼中盈满了泪。她的意思是她不想被人看见,而不是特指。 不能忘记,她又不能忘记小柳对她讲的每一句,每一字,他伤她太深。 这还不够,还在约她的同时堂而皇之地跟她讲仙客来。即便是一串红的小姐,也是有所忌讳的,更何况是她?是有闲阶级闲得无聊,戏耍她,拿她取乐吗? “你不是要去仙客来吗,怎么还不去呢?该去了,去了对大家都好。” “你什么意思?”冼锐靠在墙上,皱着眉头质问湘潇。 湘潇无言,依旧只有低头,弄手。 一切,一切的一切,冼锐都明白了。他垂着头,走上了二楼。他拉开铁门,向三楼,然后向四楼走去。 一步一步地走去…… 湘潇也往楼上走,旁边宿舍的门是掩着的。只见一个瘦弱的男孩**着上身,对着大红色“喜喜”字盆吐个不停,厨师在说话,在拍他的背。 她知道,是来一串红之后就喜欢她的音控师,喝醉了。她赶紧从门口跳了过去,既害怕,又厌烦。 她明明给他说过,她不喜欢他。因为他只有一米五六,而她想穿高跟鞋,她想找一个高大的,能够保护她的男孩。 当然,她没有说这些。 第11章 楼梯上的表白 湘潇轻手轻脚地回了宿舍,和衣躺到床上。宿舍里,就她和小叶两个人。 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望着隐隐可见的天花板发神。均匀的呼吸声从小叶的床上,毫无保留地被传了过来,捣得她更加心神不宁。 她猛地一翻,床板啪的一声脆响。还是睡不着,再翻,床再一声巨响,愈加难以成眠。 她甚至想捂住被子大哭一场,然而却怎么也挤不出,半滴可以流淌的泪。悲哀的人流泪,悲愤的人是流不出泪的。 她抱着枕头微喘着,头痛得快炸开了,转而又是一片绝对的空白,什么都不曾记得了。怒气充斥了胸膛,直逼全身,于是全身都在痉挛。 不可否认。在冼锐给她夹鱼尾时,在他牵她的手爬泸山时,在他陪她参观奴隶博物馆时,她都曾动了心。但一提到仙客来,一想到他给小柳讲的话,她便心气狭隘,对他丝毫也不能饶恕了。 “郗湘潇。”楼上有人在轻声地叫。 湘潇仔细地听,听出这声音是从四楼传下来的,一定是冼锐在叫她。湘潇没有做声,屏住气躺着。 “郗湘潇。”楼上的声音大了起来。 湘潇还是没有动。 “郗湘潇!”楼上的声音大得整栋楼都可以听见,近乎是在咆哮。 湘潇有些害怕。因为小柳的老公胖子曾经对她说过,冼锐从邛海回来以后就一直很生气,说是花了钱不说,却没有玩好。 她之所以答应跟他去邛海,是因为她有点依恋他了,想跟他在一起。再说,大白天的,逛个公园而已,怕什么!她没有想到最不缺钱的他,却是那样想的。 她也知道,她不要随便去花一个男孩子的钱。但是,她见他如此地喜欢她,她自己也有心于他。她想与他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呀。 她是很慎重地考虑过的,她并不是那么“随便”的。再说他在三轮上面所说的那些混帐话,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没有忍住。 可是!像他那样的人,无论好与坏,都是不可以随便交往的,这样的常识,她却完完全全地不知道。 隔壁有人小声说话,湘潇竖着耳朵听。听见管家林姨说:“这郗湘潇简直全变了,楼上天天有人找。” “就是呀,才来的时候多老实,多纯。”厨师也说。 “嗯。话又说回来,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连跟她最要好的墩子也这么说。 保镖甚至说:“久走夜路要撞鬼。” “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湘潇在心底歇斯底里地狂叫,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可怕的冼锐,可怕的流言。 “郗湘潇!”冼锐还在楼上狂叫,叫声似乎要将整栋楼都震倒。 “看来今晚我不出去,他是不会罢休的了。”湘潇想着,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迅速趿上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宿舍门前,一把将门拉开。人皆所知了才想起来要去见他,真是愚钝之极! 可是,难道一开始,他轻轻一叫,她就冲到楼上去吗?怎么可能!她还不确信。 可是,难道他叫第二声的时候她就冲到楼上去吗?怎么可能!她可没那么内心欣喜并且主动。 此刻,她窝着一肚子的火,怒气冲冲地向铁门边冲去,脚步声急促而响亮。夜晚,本来像死一般地沉寂,却被叫喊声,拖鞋声打破,在空空的楼道里回想。 透过长着密密长臂的绿色铁门,湘潇望见冼锐只穿了那条白色短裤站在门后,他的手中捏着一块湿毛巾,身上还残留着水珠。如果她再晚一点点,他就已经到了她的宿舍门口了。 “你找我有事吗?”湘潇的火一下就发不出来了,她的心猛地一动,睁着大眼睛,低低地问道。 “我这人在你的眼中,真那么坏吗?其实我不坏的。”冼锐深深地凝望着湘潇,真诚地道,内心充满了苦楚。他的声音很温柔,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没有说过。”湘潇说,在嘴里,她真的没有说过。 在楼梯口,初次相逢,他对她说。在楼上,当着许多人,他对小柳说。在三轮车上,从泸山上下来,他又对她说。有整整三次,不都是他自己说的吗?难道,这还叫“不坏”? “你上来我们聊聊吧,这样让人看见不好。”冼锐柔声地说。的确,他也并没有无休无止地吼叫下去,他已经非常及时地止住了情绪。说着,他已经为湘潇拉开了沉重的铁门,那使他们相隔的铁门。 湘潇低下了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上来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冼锐又说。他的眼睛依旧看着她,希望她的脚步在他的目光中移动。 湘潇走进了铁门,跟着他向楼上走去。“就坐这儿吧。”湘潇指了指三楼的第四级楼梯,也不管干不干净,在靠墙的那边一屁股坐下。 冼锐回头看了看她,退下两步,与她并排而坐。 “郗湘潇,我在上面叫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这人好绝情呀。”冼锐柔和地道,怒气虽灭,但仍有余怨。 “我不是上来了吗?”湘潇也在无形之中受到感动,笑了笑说。 “现在才上来。”冼锐说,边说边摇头。 “你刚才在上面做什么,又喝酒了吗?”因为拿相片给她看的时候,他就曾喝了些酒。是壮胆吗?还是发泄愤怒? “没有,我冲凉水澡了。”冼锐说。 夏季里卷来的风,有几丝凉意,湘潇不禁想起《半边楼》里那个恋上黄小歌的范志远。一盆凉水倾出,一腔爱火,熄灭又点燃。 她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冷吗?冷就上楼去加件衣服。”湘潇关切地问。不知是出于真情,还是出于本能。也许,二者都有。 “不冷,有你在我就不冷。”冼锐说,害怕光阴好似流水。而她,又会随流水飘逝。 “你为什么不直接下楼去叫我?”湘潇又问。 “我怕你,我不敢。”冼锐居然这样说。这是真的,怕总是得到她的排斥。 “是吗?”湘潇问。 这她倒没有想到,走南闯北的他,竟然会——害怕她? 她只知道,她曾经害怕过他,害怕自己的简单,应对不了从外面世界里走来的,复杂的他。但后来,那种害怕,却转换成了那满腔的愤怒。 “嗯,我喜欢你。”冼锐点着头,认真地说。“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条件很优越,每个月都给我500块钱,那是八几年吧。那时候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们常在一起玩,但是过了以后,却常常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她的学历虽然比你高,但在我的心中却不如你。那些女孩都不如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你却这么绝情,连理都不理我。” 也许这是许多世家子弟的通病,有的有药可治,而有的却无药可医。湘潇一时不能判断他是哪一种,只是说:“你远在几千里之外,离我太遥远了,我没有想过。” 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会直来直去地表达清楚自己。除非是云和小柳,还有胖子。 云是社会上混的。小柳和胖子是做小生意的,每天跟来自全国各地的不同的人打交道,也算是在社会上混的。 初相识不久,他便对她讲这些,也太直了吧?她这样想。她并没有忘记,文学作品里那些女孩子,都是被这种笨笨的情话所迷住的。讲这种话,真的是百无一失。 其实,男儿有志在四方,她欣赏有事业心的男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更不在乎,两人距离的遥远。只要心不遥远,再遥远的距离,也可以浓缩为紧紧的一点。她所在乎的,是爱的本质,爱是自私的,绝不能如此博爱。 书本上就是这样说的。但是,她并没有留意男儿既然在四方,那会不会寻花问柳,找小老婆呢?高中的课本,纯洁无瑕,又怎么会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直白一点,她就是在说:“你太脏了,我不喜欢。你就像个公共痰盂一样,任随别人往你身上吐痰。” 而那个“别人”,就是那些,她从来都不会正眼去看的那些人;就是那些,她们从厨师的眼前经过,他都要嫌弃地翻一下白眼,认为她们比厕所还脏的人。 上个月,她都还在教室里帮那些自己以为那是在勇敢恋爱,大胆表白的男孩子传纸条。而现在,仅仅只过了一个月,她却要和这样的他在一起。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她的心脏,实在是受不了。 听她这么说,冼锐笑了,疑虑全无。继续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其实现在好多男孩子都在外面跑,在外面跑更能做点事情。就说我吧,大学毕业后分到厂里,我们厂的效益相当不错,我坐办公室,刚去的时候就能拿四五百块。后来想想没意思,这么年纪轻轻就闲着,还不如出去闯闯。又听人家说外面好玩,所以没多久就出来了。我这次本来不想来西昌的,但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还是来了。来了以后也不觉得好玩,只是很荣幸地认识了你,我很高兴,觉得不虚此行。我们虽然相隔千里,但是可以慢慢调动,要不我来西昌,要不以后你跟我去南昌。我喜欢你,我会尽力而为的,这不是个很难的问题。”说着,拉过湘潇的手来,紧紧地相握。 湘潇没有说话,转过头看他。他的目光是那么地,真诚而炽热,柔和而坚定。因此,她断定他是前一种世家子弟,还有药可医。倘若他曾有过什么过去,她也不再计较,而只重注重他的现在和将来。 冼锐又说:“小柳说,你是一串红里面最好的女孩子,最纯,最文静。小柳这么说,胖子也这么说,认识你的人都这么说。能够认识你这样的好女孩,真是我的荣幸。是上苍把你赐给我的,做我女朋友好吗?” 第12章 她的芳心,已经微微开启 “嗯。”湘潇只说了一个字,扭过头去支着下巴羞涩地笑。她的芳心,已经微微开启。 冼锐见她笑得如此娇憨可爱,便趁机说:“我可以吻吻你吗?” 男孩子说这种话,就基本上等于被拒绝。更何况,这弯转得这么快这么急呢?湘潇含着笑,摇了摇头。 冼锐见了,又动情地说:“你并不漂亮,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偏偏只喜欢你。” “其实,你给我的第一印象也蛮好的。”湘潇由衷地说。恨不得这段情感,只有现在和未来,而没有那些,让人心塞的小插曲。 冼锐就这样拥着湘潇,一往情深地说:“说来咱们真是有缘啊。你在西昌,我在南昌,相隔几千里。这次本来我不打算来西昌,也不打算住这个招待所,连热水都没有,蚊子又多,环境简直太差了。可是城里所有的宾馆都住满了,只好住到了这里。认识你的那天晚上,那是我来西昌整整一个星期,和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都在玩麻将,我不想玩。胖子他老婆就说,那我陪你出去逛逛街。刚刚走到楼梯口,就碰到了你。真是好巧啊!人家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就是。时间过得真快,今天转眼就是咱们相识的第四天了。” 湘潇也说:“那天晚上,我本来已经洗了脸脚,准备睡觉了。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一个人鬼使神差地直往楼下窜。一下楼,就遇到了你和小柳。” “为什么?因为我在楼下等你呀!”冼锐开心极了,咧开嘴大笑。 湘潇觉得,他笑得很真,很可爱。是潘安,陈平之流,所不及的。 继而,他又说:“缘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 “今天去邛海,玩得高兴吗?”冼锐问湘潇。“反正,我是高兴的。”他在撒谎。因为此时高兴,那时也沾着高兴了。 “高兴。”湘潇也在撒谎,尽管她是窝着一肚子火回来的。 其实,他们都不是故意在撒谎,他们都只是只习惯于那样的表达。 “只是到了博物馆却没有到一殿,我觉得有点可惜,胖子告诉我说,只有几步路了。我本来想去为我们抽个签,许个愿的,可是你却急着要回来了。下次来西昌,我一定要去,而且一定要让你陪我去。好吗?”冼锐说,既有失望,又满怀希望。 在胖子面前,他好像总是在说真话,那好像更像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平等对话。 “那下次我们一定爬到山顶。”湘潇高兴地说。是真情的化音,真希望还有下次。 当时,她为什么没有那么急切的愿望,要去抽签? 一是她根本就不相信。 二是他们刚刚相识。 三是她累了。 四是她从来没有爬过泸山。 她只在上小学的时候,折了一朵纸花放到山下的烈士陵园里。老师带他们去过邛海公园,而爬山,却是不好组织的。 她跟父母一起去,也只是去逛逛公园,去看看灯会,而不是去爬山。大山,他们见得太多了,他们真是受够了,不感兴趣。能在平地上走一走,多好!她从来都没有,成功地爬过任何一座山。 再后来,湘潇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隔阂了,便毫不忌讳地跟他讲了她的家庭,她在文学路上的坎坎坷坷。 在很小的时候,她是一个只有二十多人的铁路小站站长的女儿。但是她13岁便没有了父亲,没有了父亲的宠爱,因此她的性格有些孤僻古怪。 她17岁那年,一个编辑写信给她,让她到出版社去一趟,他告诉她说,她写的长篇很有出版的价值。 可后来,当她好不容易去邮局打通了电话,当她满怀欣喜地偷偷一个人,从西昌赶到成都的时候,他却说政策突然变了,不能了。除非自费。而这,仅仅只在一夜之间。 如果自费,需要两万多块钱。这对她来说,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于是便放弃了。后来就屡投不中了,现在她的枕头下面都还放着一封退稿信。 湘潇说着说着,泪已流满了双颊。 虽然,她觉得她已经把自己的故事,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他了。但是,她却并没有告诉他,背后的真相。她不是有意的,因为,这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因为在美女如云的成都,她并不漂亮,而且还有点胖乎乎的。因此,那个四十多岁,长得像竹竿一样的出版社副社长,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送给了她几本书,打发走了她。他告诉她说政策突然变了,她是不相信的。 当年,她凭着铁路家属证,没有买票。但是,列车严重超员,而且还有很多小偷,一串又一串地在车厢里晃来晃去,到处乱窜。爱干净的她就在满是垃圾的车厢连接处,熬了一夜才到了成都。 因为当时副社长有事出去了,其他热心的编辑老师还把她带到了另外的一栋楼,那里负责后勤和印刷,不需要什么文化。 她还见到了他老婆。他们同是下乡知青,她又矮又胖又丑,穿着一套象征高贵的紫色的裙子,化着浓妆。不过人却非常好,完全把她当孩子。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很无知,但那只是她的外表而已。她有一颗敏感而聪慧的内心,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对于成年人的世界,她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和足够的力量,来反对他和反击他。她的心里完全知道,但是她的口里却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有软弱无力地接受这个现实了。 但是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却并未多生气,她把他送的那些书全部都看完了。手中这本散文集,她看了好几遍。 甚至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并没有那么有才华。当年,她的书并没有出版,那是对的。她还稚嫩着呢,她还担当不起那样的名声。 可是现在,她已经减肥成功了。她的体重已经从110斤下降到了95斤,腰围一尺八寸五,苗条有致,婀娜多姿。她已经知道了,一个女孩子,外貌甚至比才华更重要。更何况在这个小城里,连大学都没有上过,又能够有多少才华呢? 冼锐用心地听着,找不到话来安慰她,他只是悄悄地递过手中的湿毛巾让她擦泪。他怎么也不能想象,这样的一个女孩,用削弱的双肩,承受了这样的苦难。 “你听了以后怎么看我?”她问他。 “我更尊重你了。”他说得那么真诚,“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第一次在男孩面前落泪,而这男孩又是如此地体贴入微,湘潇再次被冼锐感动,深深地喜欢上他了。 片刻,她自己拭干了泪痕,说:“不提这些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现在坚持写,以后还会继续写。一串红的老板是前两天才换的,以前我来的时候不是她。是一个从国营企业下海的厂长,人很好,很传统,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但是她失败了,客人说她太古板,就只是唱唱歌和吃吃火锅,连小姐也这么说。不过云挺好的,从来不出场,不然我们绝对不会成为好朋友。我以前也应聘过其他工作,要不要求太高了,要不就太累了。宾馆要刷马桶,纯火锅店跑得腿都快断了。我们学校是包分配的,分回铁路。坐火车不要钱,待遇将就,什么都发,制服洗衣粉和肥皂,大米和油,锅碗瓢盆,月饼和粽子之类。一个月,拿六七百吧。所以现在这就算是,找个事情做吧。现在的老板,还好吧,家里有11个姐妹,她是九姐。歌唱得挺好,就是《山路十八弯》,《青藏高原》那种,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的,我们里面也有很多人,也只是来听听她唱歌的。她很会穿衣打扮,一会儿端庄,一会儿又很媚。很狡猾,很会来事,对我也还好吧,反正也需要有人干活,不可能全都唱歌跳舞去了。” 冼锐听后,沉默了片刻,说:“你跟我去昆明好吗?我在那边有个公司。昆明的气候好,我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你跟我过去好吗?楼上跟我住一起的那个小王,我每个月给他500块钱,而且包他吃住。你如果过去,我每个月给你1000块。昆明那边旅游,药品,鲜花,烟草,还有矿产,边贸,都做得很好,很有发展前途,你可以多锻炼锻炼。你在一串红又苦又累,每个月工资才150,我不忍心。” 湘潇有些吃惊:他怎么知道她一个月拿150?小柳的嘴真的是,什么也留不住。但是,她的劳动低价,而身价却无价。湘潇不以为然,笑笑道:“1000块?我的劳动价值可没有那么高。” “公司是我开的,你是我女朋友,这都是应该的。”冼锐说。顿了顿,又说,“你去吗?” “现在不去。”湘潇不假思索就说。 “好吧,我依了你。不过以后你一定要跟我去昆明啊,我对你是真心的。”冼锐说。 相处几天,他已经略略见识了她的固执。正因为这种固执,这种不随风倒的秉性,才得到了他对她的格外钟爱。 湘潇点头同意,说:“为了看到你,我肯定会去昆明的。” “我听胖子说,楼下有个人为了你喝醉了。”冼锐又说。 听冼锐说起音控师,湘潇既痛苦,又有点冷地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可他就是不听。那怎么办呢?总不可能每一个追我的男孩,我都同意他。” 冼锐没有说话。他们都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 “你的眼睛挺大的。”湘潇抬眼看他,冼锐便趁此赞美她说。本来应该到此为止,可他却偏偏不忘补上一句。“就是没有光泽。” 湘潇灿灿一笑:冼锐这人,居然直到这种地步!她曾听过很多赞美,但都是没有后一句的,有了后一句,就不能叫做赞美了。她笑着说:“我有一点冷!” “那上楼去坐坐好吗?”冼锐满怀期待地问她。这一次,他想她会同意的。 湘潇点了点头,冼锐拥着她上了楼。 第13章 床上的小王 冼锐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按开了电灯开关。一下从光线暗淡的楼梯,走到这满是光明的房间,湘潇的眼睛有些适应不了,被刺得火辣辣的。 待她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的时候,她看见靠右边那张她和云曾经坐过的那张倾斜了的床上,还趴着另外的一个男孩,他的身上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这一定就是和他一起的小王了。 她心中一慌,连忙抬眼看了看刚转过身来的冼锐,关切地对他说:“刮风了,你把衣服穿上吧。” 听见她说话,男孩从睡梦中惊醒,连忙一声不吭地扯过被子来,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上。 冼锐甜蜜地笑了笑,从包中取出一件外套。他轻轻地给湘潇披上,然后自己才穿了衣服,又是一件T恤。 “爱是什么?天冷了给你加件衣服。”湘潇陡然想起这样一句,她拉了拉衣服,身上倍感温暖,心上倍感温馨。而且,她还很细心地观察了他。他是先将衣服披到她的身上,然后才自己穿上的,尽管他穿得比她还少,比她还更冷一些。 作为回报,她侧头对他嫣然一笑,柔情似水。湘与潇,本是湖南二水名。 冼锐转身取出相片说:“你看这相片……真的只洗出了14张,其余的全曝光了。我们不是在快艇上照了一张合影吗?可惜也给曝光了。那一张最可惜。”说着,他从桌上拿起底片拉开。他在向她证明,自己并未说谎。 “不用看了,我相信了。”湘潇并没有去看那些胶片,而是嗔怪地看了看他,伸出手去,将他的手拨开。 “把你的相片给我两张好吗?”冼锐又道,痴心不改。 “给你一张,反正都是一个人。”湘潇说着,将那张在邛海边照的侧身照挑给了他。“我觉得这张照得还算不错。”好看的左脸定律。并且她还没有说的是:如果只有一张,你会更加珍惜。 “干嘛只给我侧身的?”冼锐不解地问。 湘潇解释说:“只要你心中有我,就是一个背影你也不会忘记;如果你的心中没有我,就是将正面放大十倍,你也不会记得。” “那好吧。”他又妥协了,他总是依着她,他总是容易妥协,并且说,“你的歪道理简直是一条一条的,告诉我:谁教你的?” “琼瑶,还有许许多多的爱情小说。”她坦言相告。 “饿了吗?我给你泡康师傅吃。” “不饿,真的不饿。”她说,可不会找由头。虽然那时候,康师傅还很稀罕。面馆里加很多肉的面条,一大碗也只要两块钱,而康师傅却要五块钱。 “你怕长胖呀?其实你不胖的。琼瑶告诉过你:为了爱情,要节食吗?”冼锐笑道。他还是很幽默,很风趣的。 “不饿,我真的不饿。”湘潇说的是真话。她根本就不懂,他这是在用食物表达他的爱。 冼锐可不理她,已经起身从桌上拿了康师傅。他已经揭开了盖,然后蹲到地上,拿起了水瓶,倒了开水将它泡上。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他,同时她还看见,她的表被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连表带都被摆放得一丝不苟。她再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取走它,她愿意把这象征生命的小东西,寄放在她深爱的他这儿。让真爱她的他,好好保存,好好把握。 还有,她明明发现他拿走了她在摇船时拍下的那张相片,却并没有追问,她装作不知。 三分钟之后,冼锐揭开了盒盖,他将盒子连同叉子一并递给了湘潇,说:“时间不早了,你吃完以后下楼去休息,明天还要值班呢。” 湘潇接过叉子,挑起面条送入口中。方便面和面条就是不一样:面条是煮好了就可以吃了。而方便面却是,明明当它还装在盒子里,还是干面条的时候,它都是熟的。烫半分钟就可以吃了。甚至,干的就可以直接吃。 而说明书上,却写着:“请等待三分钟。”因为,等待三分钟是最美妙的。时间太长,或者太短,你都不会觉察到它的美味。 爱情,也是如此吧! 但是湘潇,她不是一个好的美食家。 窗外起风了,丝丝凉意从天空中飘摇着,飘进了屋里。然而,他们此时的心,却好像这刚烫好的面条一样,热气腾腾的。 冼锐起身为她关好了窗,然后又坐回到她的身旁,专注的看着她。看那盈润光滑的面条,从盒子里慢慢地滑入她微微张开的小口之中,然后又用牙齿精心地切断,咀嚼。他喜欢看她,只要他是醒着的,他就希望时时刻刻都能够见到她。 湘潇敏锐地感觉到了他温情的目光,回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冼锐见了,高兴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甜蜜的对她笑笑。 “你挺爱笑的。”湘潇说。 “是你说的,笑一笑,十年少。所以我就爱笑了。现在看见你,就更爱笑了。”冼锐道,盯着地板笑。 面条吃到一半,湘潇感觉到胃已经被填满了,就放了叉子,转头对冼锐说:“我吃不下了。” 冼锐瞧着她那一副天真的傻相,也不勉强,说:“时间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明天我要出去办事,不能陪你了,我昨天不是送了一本书给你吗?就让它陪伴你。多看点书,以后我还会给你买很多。” 湘潇点了点头,脱下了冼锐的外套。她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冼锐也起身送她。床上的小王,在这一瞬间忽然转过头来,睁眼看着湘潇。 “对不起,打扰你了。”湘潇一见,马上非常警觉,然后迅速地说了这么一句。她居然这么说!说出口以后,方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可笑,难怪不得人家取笑她“日本小姐”。 “你怎么会给他说——对不起呢?”冼锐笑道,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两人相视而笑。 湘潇没有说话,因为她也说不出来,她为什么会这样。哦,她想起来了。那是因为她觉得,小王是和冼锐一样的,她应该尊敬他。 至少,也是和她自己是一样的。 而冼锐,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回到宿舍后不久湘潇就进入了梦乡,她睡得很安稳,很香甜。 这一夜,她梦见红绳了,是一根又鲜又亮又长的红绳。 第14章 健谈的老广 第二天,湘潇值班。 她果然没有见着冼锐那对于她来说,早已经熟悉了的身影。 老板之所以让她们每天留一个人值班,那是因为楼上的宿舍太小,她们都不是城里人,没有地方可以去。正好把卡拉OK和火锅厅,都敞开给他们蹓跶,不愿意出门的,都可以留下。 只是为了节约成本,白天不会开灯。而且,万一有生意呢?虽然从来都没有在白天有过生意。 反正湘潇的生活就这么简单,她要么在宿舍,要么就在值班,偶尔去逛街。店里有四百多平方供她四处闲逛,足够了。 “小郗,我的眼镜兄弟呢?你把我的眼镜兄弟藏到哪里去了?”一个声音在湘潇头上说。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广,是本家,也姓郗。她连忙起身道:“哦,是郗哥,请坐。冼锐出去办事去了。” 老广边往红沙发上坐,边对湘潇说:“你不跟他去昆明吗?昆明好玩儿得很呢!” “好玩?好玩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偏偏只说昆明好玩?”湘潇笑,故作不知。 “那可不一样哦,那儿有眼镜啊!你不知道:我们眼镜兄弟天天都跟我们谈起你,一天到晚谈好几次呢!”他偏盯住不放。 “以后去。”湘潇又笑。 “什么以后呀,以后就错过了。这么绝情呀,眼镜兄弟听了一定会很伤心的。”老广道。末了,还重重的叹上一口气。 “他伤心你怎么知道呢?你又不是他。难道他像女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吗?”湘潇又说。“他所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哦。” 一个女孩子,又在最好的年纪,怎么能够不——孤芳自赏呢? 这怎么能够难倒老广?他马上就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看他为了你瘦多了,一天到晚茶饭也不思。” 湘潇一听,捂着嘴笑。 “你们谈什么呀?这么热闹!”湘潇听出是冼锐的声音。扭头一看,果然是他夹着公文包,从门外走进来了。 “我给她讲,你为了她瘦多了,一天到晚茶饭也不思,她居然觉得好笑。”老广抢先说。 “郗哥,你真是好笑。你不是说他为了我吗?我不笑,他为何笑得出来?这样就更瘦了。”湘潇朝着老广说,说完又转脸问冼锐:“还算顺利吧?” “有你在,怎么会不顺利呢?”冼锐回答说,挨着她坐下。 “瞧,都快成一家子了。我想我还是离远一点好。”老广笑道。说完,果然起身举起红沙发,将它往后搬动了一米。 但是他搬出去的空地方,真是惨不忍睹,一大堆瓜子壳露了出来。 “有老鼠。”老广笑道。“但是我知道不是小郗,小郗肯定没有这个爱好。” “是小叶。”湘潇说。 老广的口才特好,三人坐在一起,偏只听得他一人讲得唾沫横飞。 湘潇再也忍不住,蠢蠢欲动地道:“人家说见缝插针,我看到了郗哥面前,是再厉害的针也休想插进去一点点。所以我实在是忍不住,要打断你一下啦。” 话刚落音,又说:“我只是想打断你一下,还是你说吧,你说的更有趣。” 湘潇的插话,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又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几分钟之后,冼锐又起身出去了,他还有一点事情没有办完,只是想中道回来看看湘潇。 冼锐走了,湘潇和老广仍然坐在红沙发上。但是好似他的话说完了,他安静了下来。 忽然,湘潇眼前的光线,似乎被什么给挡住了,一团漆黑的影子,向这边一路走了过来。 她抬起了头,虚着眼睛向黑影看去,没有想到,竟然是她母亲!她母亲是从卡拉oK厅的前门,走过来的。 “妈妈!”湘潇叫着,离开了红沙发,离开了老广,欣喜地向门里奔去。继而,她亲热地挽了母亲的手,扭头对老广说:“郗哥,我上楼去了。”等她再次下楼去给母亲倒水时,红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 老广走了,冼锐还没有回来,湘潇很担心他会如程咬金似的,再半路杀回来。她刚刚从学校毕业,还没有固定职业。在母亲眼中年龄又还太小,她一定会反对她交男朋友的。 半个小时左右,湘潇送母亲到对面汽车站乘车回家。途中,也一直没有碰到冼锐。完成了这么一件巨大的使命,湘潇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从汽车站回来,她又坐到了红沙发上,静静地捧起了书。一切皆如故。但她的心,却不能如故。 她觉得心燥如焚,连忙起身到前面卡拉OK厅的冰箱里,取了满满一大杯冰块。又冷又硬的冰块,被她放在口中咬得啪啪直响。响声清脆悦耳,跟炒胡豆一样动听。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燥热。于是,她开始怨起这红沙发来,是这火红的颜色惹得她心烦意乱,让她发热,使她从头顶一直烧到了脚心。 带着这样一身火气,湘潇从南亚式雅间里搬了一张厚重的椅子出来。她到厨房门外的小木桌旁边坐下,口中仍然咬着冰块。其实,她也想告诉她,她也想听听她的意见。 但是她觉得,她除了骂她,让她听话以外,并不能够给她什么好的建议。相反,如果她知道了冼锐的复杂。 那就是再有钱,再喜欢她,也是万万不行的,也是不稀罕的。她一定会一把把她,拽回家去。 还好,她并没有在几天以前,在她和冼锐坐在这红沙发上的时候,突如其来地来看她! 片刻,湘潇感觉身后有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冼锐回来了,连忙欣喜地道:“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我在你身后少说也站了半分钟了。”冼锐说,将手放到她身后的椅背上,低下头,弯了腰问她。“你在想什么?” “想我自己。明知故问。” “听郗哥说你妈妈来了,人呢?” “刚走,是我送她上的车。” “你这做女儿的,怎么这么没孝心?你妈妈好难得来一次,你也不留她多玩一会儿。说真的,我也很想见见她。怎么这么巧?刚走。” “不是我没孝心,而是她急着要回去。” “恐怕不是她急着要回去,而是你怕她见着了我。”冼锐还在说个不停,对她毫不留情。 他干嘛要戳穿她呢?其实,她也有她的难处。其实,两种原因都是有的。 湘潇听了以后,不再跟他争论这个,轻声对他说:“你吃块冰吗?” 冼锐也不说话了,将头低了下去,张开了口。他让湘潇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块冰块,温柔地送到他的口中。“好凉。真佩服你怎么能够吃下那么多,伤胃的。” “我心里乱,需要冷静冷静。” “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冼锐说。说着,从公文包中取出名片放到她面前。 又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写信给我啊!本来我不愿意离开你的,但是昆明那边打电话来说,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办,我不得不走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啊!我明天去昆明,8月底回南昌开会,这两个号码都是我家里的,打到我家里绝对有人接。不过你最好打这个,我家比整个一串红都还大,打这个容易打通。”说着,他掏出笔来,在它后面划了一个勾。 划完,又说:“我家现在又装了一部电话,我自己也有大哥大,随身携带的,打这个最方便,我把号码也写给你。” 说完,他便在名片上认真地写,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大哥大的号码。写完,又将名片再次递给了她。 他之所以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一个不留地都给了她。那就是因为他希望她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可以最快地找到他。 湘潇接了过来,看了看名片,然后又抬头看冼锐,轻轻地问他:“昆明的呢?”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聪明,很会提问。 她也很清楚,她是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她只是想告诉他说,你还是说一个最关健最容易的吧。至于大哥大,电话费死贵,只是老板在做生意的时候用,还是算了吧,她要尽可能地为他节省一点点。 冼锐一听,笑了。他将手搭到她肩上说:“我到昆明以后,马上就打电话给你,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湘潇不言,用力地咬了咬唇。 第15章 开心果 天气真是燥热。 湘潇提了水桶,去漆黑的厕所里冲凉水澡。水温不低,对着水龙头也不会承受不住。相反,凉丝丝的,带来好一个清凉的夏日。 冲完澡出来,她回到宿舍,借着烛光,找了根干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又对着墙上的镜子迅速地梳头,她将头发一梳又一梳地从前往后梳。 梳好之后,她一口气吹灭了那根很小的蜡烛。她带着钥匙,捏着粉红色的梳子出了宿舍,头发湿得滴水,待会儿还需要梳理。 她反身锁着门,门外走廊上刮过的几缕冷风,使她有了一丝微微的凉意。小春城的夏日,其实不热。于是她又打开了门,从床上抓起一件暗紫色的高腰外套套上。 既然回来了,她便在黑暗之中,又借着对面楼上的灯光,又去照镜子。又对着镜子,将已经梳好了的头发,又梳了梳。 镜子模糊不清地将她的脸部轮廓,勾勒了出来。灯光昏暗,她根本就看不清镜中人的面容,但她还是想去看看。 到哪里去呢?这时她忽然困惑了。四楼也一定停电了,不过,她看见胖子拿了蜡烛上去的。不知道他下来了没有?这已经有好一会儿啦。 湘潇想着,梳着湿漉漉的头发,悄悄拉开了铁门,向楼上走去。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到楼上去。 她正走着,刚走到二楼与三楼的转角处。忽然,一阵拖鞋声,噼里啪啦地从楼上传了下来,杂乱而毫无节奏。 可把湘潇给吓坏了,抬头一看,原来是胖子。拐着外八字,抖着一身**裸的肥肉下来了,那对铜铃般的大眼,仿佛要将娇小的她吃了似的。 今晚的湘潇,的确娇小,娇小的个头,黑发遮盖的圆头,小巧的双手,小巧的细格百褶裙。穿着一双淡紫色的拖鞋,鞋中两个大脚趾翘的老高。 “胖哥!”她怯生生地叫道。 自从到一串红以后,她其实谁都不怕,她就有些怕他。怕他那副如高音喇叭一般的好嗓子,如铁塔一般的身材。那动不动就瞪得像铜铃似的两个眼珠子,还有那一身一动就抖个不停的肥肉。 “嗯。”胖子懒洋洋地应道。看见是湘潇,他瞪大的眼珠子缩小了,放慢了脚步,向楼下走去。 如果是发现别人上楼,他非将她从楼上活活地甩下去不可。他讨厌一串红所有的女孩子,认为她们全是猫(出场小姐)。但这是湘潇,这女孩又柔又纯,话又不多,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火可以发。 她继续向楼上走去,不到几步,正碰到冼锐也下来了。冼锐一见到她,惊喜地道:“我正说下去叫你,没想到你竟上来了!” 湘潇嫣然一笑,没有说话。是呀,她干嘛自己上来呢?胖子吓了她一大跳。但是她却身不由己,她的目光,因为失落了什么而寻找。 “上楼去陪我说说话,我好想你。”冼锐一往情深地说。 他用手拥住娇小的湘潇,任她发梢滴落的水珠,融化在自己的衬衣上。然后直渗手臂,浸入肌肤,凉凉的。 顿了顿,他又说:“跟你在一起,比跟任何女孩子在一起都快乐。” 湘潇不语,尴尬地扭头朝着他笑,不知道:他这是叫成熟呢?还是叫——不成熟? 他们上了楼,楼上的房间空无一人。小王好像事先知道她要来,早早地离开了。 虽然这一栋楼停电了,但前后楼里的灯,还有大街上的路灯,都依旧还亮着,争相着从窗外,从门外射了进来。它们给了这间小屋充足的光线,朦胧而温馨。 “你坐啊。”冼锐笑笑,抓住她的香肩,轻轻地将它按到床沿上,让她与他并肩而坐。 “你穿这么多衣服,热不热呀!” 他只是说了说,并没有努力地鼓动她,把它脱了。 “不热,我刚才冲凉水澡了,现在觉得有一点冷。”湘潇望着他说。 想起昨日,如果不是那份滴水的痴情,他何至于此呢?世界太五彩,能够遇到这样的男孩,她是万幸的。 冼锐一听,连忙爱怜地说:“冲凉水澡了?你怎么这么傻!小心生病了。” “没事,我的身体不差,昨天你不也冲凉水澡了吗?”湘潇说,心里甜丝丝的。 “我是我,你是你,不同。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呀!”冼锐深深地凝望着她说。 “不,我热。”她倔强地说。 “热!热!热!下午你吃了那么多的冰块,伤胃。晚上你又跑去冲凉水澡,伤身。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你一定要告诉我。”冼锐说。 轻轻理了理她湿漉漉的头发,又说:“别这样,让我看着好伤心。来,吃开心果,我特地为你买的。” 说完,起身从桌上拿了开心果。撕开袋子,从中挑出一粒给她说:“这颗,最大的。” 湘潇从来没有听说过开心果,更没有吃过,黑暗之中又看不清楚。她将它直接送到了唇边,却不知道那是要剥壳的。 “傻瓜,要剥壳的。”冼锐笑道,从她唇边取回了开心果,放在手心里,指着它对她说:“看,这儿有一条裂缝,就从这儿剥开,只吃里面的果仁的。” 说着,将剥了壳的开心果,再次递到了她的手心里。他看着她将它放到唇边,然后又轻轻地滑到口中,而不是直接递到她的唇边。 湘潇也笑了。 马上!她从袋中取出另外一枚,边剥壳,边对冼锐说:“你看它笑得口都合不拢了。开心果,其实开心果并不——怎么好吃。取的只是,它的名字的意义而已。意义好了,再食之无味,也胜山珍海味了。” 马上!她就不但学会了剥开心果,而且还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 开心果剥开了,她翘着兰花指,想将它轻轻送到送到冼锐的唇边。 冼锐微微一笑,支开她的手说:“我不吃,我专为你买的。这儿还有芒果汁,渴了就喝这个。”说着,他又为她拉开了拉罐。 屋外的灯光,将坐在写字台边的湘潇的侧影,勾勒得楚楚动人。冼锐坐在她的身旁,入神地看着她。 猛然,她转过脸来说:“开心果,祝你开心。”说着,已经将它送进了冼锐的口中,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冼锐笑着,香甜地咀嚼着,品尝着这份难得的炽爱。 湘潇自己又吃了一粒。 “既然你喜欢,那我以后天天给你买。”冼锐道。 他将垂下来,遮住她脸庞的秀发,轻轻地弄到她的耳后,说:“来,我给你梳头。你不知道,我妹妹小的时候老叫我给她梳头,还说我扎的辫子漂亮。” “你妹妹,你有个妹妹?” “嗯。14岁啦!我还有个弟弟,今年也19岁了,开了一个酒楼,生意做得也挺大,挺好的。” 说完,他果然从桌上拿了她的梳子,跪到床上去,轻轻地为她梳头。先梳左边的,然后慢慢地从左梳到右。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每梳完一梳,就伸过左手去摸摸,看看是否平整,是否一丝不乱了。还时不时的问她:“疼吗?” 这情形,多像小时候奶奶给她梳头啊。只是时光流逝,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她也早已不再扎羊角辫了。 “张敞会描眉,李笠翁会设计头饰。没想到你竟这样会梳头。”湘潇叹道。 写那酸腐小文章的人,觉得那是文人的雅趣,而不是荒诞和无聊。她也没有辨别能力,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你的头发还没有干,不然我给你扎辫子,扎郑智化歌里所唱的麻花辫子。”冼锐说。顿了顿,又说:“你穿这件衣服真漂亮。你妈妈给你买的吗?” “不,我自己买的。”自从上了学,识了字之后,她的很多衣服都是她自己买的。她可是很有主见的。 “我很想见见你妈妈——我未来的岳母大人。”冼锐真真地说。 第16章 她的小花招,是失效的 湘潇一听,双颊顿时有些微红,不过在朦胧之中是看不见的。 “我可以吻吻你吗?就一下。”冼锐忽然说。说着,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扶住她的肩,将温热的唇凑了过去。 “不。”湘潇的脸更红更烫了,柔声地拒绝道。 她有些害羞。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挡开了他的唇。那两片,被小柳说做是——性感的双唇。“性感。”现在想起这个词,真让她心跳。 “一下,就一下也不行吗?”他附在她耳边,痴痴地说,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不。”她的声音更低了,低得可能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见。 冼锐笑了,为她不染纤尘的清纯而笑。他坐直了倾斜的身子,说:“那好,我不了,我尊重你。我一定会在征得你的同意之后,才敢。” 但他并不绝对老实,他顺手拉过了她的小手,轻轻地吻着。他将它放到唇边,故意用浅浅的胡须去刺它,直刺得它微微地发痒。 湘潇偷眼看他,没有拒绝。 片刻,他松开了她,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说:“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你知道不知道?” “你又没有给我讲过,我怎么会知道呢?湘潇淡淡地说。她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他,她预感到他将给她,讲述一个伤感的故事。 果然,他讲道:“我给你讲啊——两年前我在阆中宾馆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对我很好,每天都给我叠被子呀,洗衣服呀。总之,很好。后来我就喜欢上她了,她还带我去了她家,她爸爸妈妈都对我很好,都很喜欢我的。一个星期以后我要走了,她哭了,(他笑了)她送了一个好大的洋娃娃给我。有这么大,我抱都抱不下。(用手做拥抱状)不过,我还是把它抱回了南昌,在飞机上,人家都笑我。过了半年以后,我再去阆中找她。她爸爸妈妈告诉我说,她去广州了,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她的地址。我知道她现在比我还混得好,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她只比我小一岁,跟你一样,高中毕业。反正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我衷心地祝她幸福。” 冼锐低沉地讲着,心中酸酸的。 听完这个有头而无尾的故事,湘潇居然想哭。沉默了半天,方才说:“其实你们应该继续的,漂亮而又能干的女孩子,实在太少。”她说的是真心话。 但是他为什么要半年之后,才去找她呢?因为她是服务员?她很想问,但又很怕伤了他的心。终于没有问。 在那个时候,女孩子很难很难得到发展的机会。属于女孩子的机会,很少很少。 广州就那么好混吗?半年就可以,“混得很好。”如果哪一天他们分手了,如果她相信了他的话,她是否也会“混得很好”? 他明明可以与她父母保持联系,他明明可以等她回家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会说:“反正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还有,对他太主动,是不是反而没有结果?那么漂亮,那么主动,那么张扬的爱,竟然都没有结果。 才认识几天,她就急着将他带回家去,是不是太着急了,反而让他有了戒心? 这样的故事,知道又有什么用?不知道也罢。 湘潇的心里好乱,无数个的想法,从她的心底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但是她却没有把她的任何一个想法,说出来讲给他听。 “怎么,你吃醋了呀?”见湘潇半晌才讷讷地说出这么一句,冼锐笑了笑道,又伸手去理了理她的头发。 男孩子总是觉得这样的举动很正常,女孩子却总是觉得这样的举动很怪异。 她认为,他这只是在想抓住过去的尾巴,这很像修辞手法里的“移情”,在恋爱里让人觉得这像是“移情别恋。”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了,但还是让她非常难受。她又没有谈过恋爱,她又没有尝到过失去一个恋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反而,她对这段迟来的恋爱,寄托了太多的美好。对她而言,两年前与刚刚发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故事,好像更适合在大白天里,两个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很正式地讲。 而不是像现在,刚刚对他有一点点好感,而且是在这朦胧美妙的灯光下讲。 就算是讲了吧,也应该说再见了,让她自己回去整理一下情绪之后再说。 湘潇摇着头说:“不,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应该找一个比我好,比我漂亮的女孩子。” 刚刚勉强过了小姐这一关,马上又来了个漂亮的前女友,这简直比看恐怖片,还更受刺激。幸好,她的心脏功能——尚好。 “你坐过来一点。”冼锐说。 湘潇看了看冼锐,起身向他挪了挪。 “再坐过来一点。”冼锐又说。 湘潇又起身挪了挪。 冼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问道:“你跟你妈妈提起过我吗?” 湘潇笑而不言。 借下来彼此都找不到话说,于是便沉默了片刻。 “我可以吻吻你吗?我明天就要走了,连吻吻你都不行吗?”冼锐再次请求,他真的很想吻吻她——她的小唇。 “不。”湘潇摇着头说,秀发直扫到冼锐的眼镜上,脖子上,和脸上。 起初拒绝他,仅仅只是因为害羞。而现在,她的心情因为听了那个伤感的故事而复杂。 他又拉了拉她,这一下比上一次更有力气,湘萧倒在了他的胸膛上,耳朵贴着了他的衣服。 “你以为你是张学友呀?还需要《吻别》?”她俏皮地说,像泥鳅般地从他的怀里滑脱了。 他的手中,只剩下一缕清风。他失望地看着她。 “你知道吗?我吃过大力神的。再加上手中又有这有力的武器,所以……”湘潇朝着他咯咯地笑,得意地向他扬了扬那把粉红色的梳子。 冼锐一听,苦笑着,借题发挥说:“你的梳子划伤了我的脸了,我本来就丑,这下就更丑了。” 湘潇不理他,坐到桌边,又剥了一粒开心果放进口中。这一粒开心果,真是无滋又无味。片刻,她转过头去看冼锐,他正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也忽然转眼看她,四目相对。他因此说:“你坐过来吧,我再不碰你了,我尊重你。” 湘潇坐着不动。 冼锐又说:“你坐过来我跟你说话。” 湘潇依旧不动。 冼锐终于有些微怒了,道:“我这人其实不坏的,我又不吃了你。” 此时她并未多想,她只是想这样静静地待着,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湘潇听了,真是伤心,于是便真的不动了。他就不能安静片刻,他根本就不懂得尽情享受,这静谧而美妙的好时光! 冼锐也真的生气啦,厌厌地说:“那好吧,你坐着,我躺着。我们谁也别理谁。” 他可不吃这一套。 她的小花招,是失效的。 第17章 白蜡烛 湘潇一楞,心中酸楚得直想掉泪,决定起身离开。但她听见二楼好像有人讲话,是女孩子们压马路回来了。 于是她便没有动,支着下巴坐着,眼睛盯着窗外,她得再等两分钟再下去,不然迎面撞上可不太好。 此时此刻,她无论在哪里,都如那阳光照耀的玻璃一样刺人眼球。灯光从对面楼里和马路上,争相着射了进来,照亮了小屋。 忽然,她感觉到一只大手环住了她的脖子,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她向后倒了去,一直倒到了床上。 接下来,一阵急骤的热雨,狂热地打在了她娇嫩的脸上。她没有一点防备。 直到这时,她方才有些明白了,她觉得她的肌肤被严重的灼伤了,有些发麻。 她也有些生气,想挣扎,但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只好泄下了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任随雨点直往她脸上乱打。 过了一会儿,冼锐也觉得有些累了。微喘着气,抬起脸来,醉醉地看着她。 他的眼镜早已被摘去了,他用他柔和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够了吗?……这不是我愿意的。”湘潇睁眼看着冼锐,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说完之后,便将脸扭向了一旁。 她想坐起来,但他压住了她,使她不能动弹。 “不够。将来你做了我太太,我一定要好好惩罚你。”他咧开嘴来,很可爱地笑。 说着,他轻轻托起了她的头,将她倔强的头扭了过来,再将唇凑了过去。当他触及她的唇的时候,他伸出了舌头,欲用它去抵开她紧闭的双唇。 但他失败了,湘潇死死地咬住了唇,使它们如贴了胶似地严实。 他笑了笑,又用手去做钥匙,但还是没有能够将它开启。他并不气馁,将她脸上的每一个部位又热烈地亲吻了一遍,一直吻到了脖子根。 终于,他满足地松开了她。 事实证明,他仅仅只是想吻吻她而已,仅此而已。吻在他的心中是圣洁的,并没有玷污纯洁的她。 湘潇气急败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拖鞋还在她的脚上。她一把抓起他的毛巾,拉开门,冲了出去。 冼锐担心她出事,连忙起身奔到门口去看着她。 只见她拿着毛巾直往卫生间里冲,她冲了进去,一把拧开了水龙头。冼锐的唇印早被她洗净了,娇嫩的脸庞也快被她揉碎了,火辣辣地疼。 听见水“哗哗”地响,冼锐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房间里。他垂着头,在门边的沙发上落座。 从卫生间里出来,湘潇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拿起桌上那支长长的蜡烛,用火机点燃。 洁白晶莹的蜡烛在她手中慢慢融化,烛火燃烧,烛油顺着烛身慢慢流淌,一直流到了她的手心里,使她的手心也微微发热。她的眼圈也开始发热,居然又想哭。 “琼瑶说,可以看见星星和白云。而我却只是觉得做了一场噩梦。”湘潇手持蜡烛,喃喃地道。 她不过只是在,照着书“念经”。而冼锐却认为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让他的心里,极为难受。 这是她从床上坐起来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幼稚,幼稚得可气又可笑。在念书时,这句话是同学中最流行的。 毕业前,她们在黑灯瞎火的宿舍里开“爱情专题讨论会”。 只有这样的黑灯瞎火,才看不到每个人脸上的微妙的表情。才能够壮胆,才能够说出其他任何时候都说不出来的狂话。还说,“初吻一定要给自己今生最爱的人。” 那时候有很多人谈恋爱,但都还没有一个人有过初吻。因此在没有想好之前,在没有确定之前,她没有同意他。 今生的最爱?难道就是身后这个有着一双性感之唇,为了她而半夜冲凉水澡的冼锐吗?她想着,脸庞更加发烫。 那些胆大的同学,甚至讨论“新婚之夜谁先脱衣服。”她肯定是不会参与发言的那一个,这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那是结婚时候的事了,都还是学生,还早得没谱呢。白蜡烛在默默地燃烧,滴下一滴又一滴的热泪。 很小的时候,她曾看过一部片子,名叫《流泪的红蜡烛》,讲述的是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故事。女主本来是有心上人的,却被错配给另一个村子里的致富能手。 “心上人。”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最让人心驰神往的词语了。 但是后来的结局却是美好的,女主嫁给了心上人,男主娶了女主的妹妹。是后来很出名的倪萍和傅艺伟早期的作品。 傅艺伟是淳朴的,没想到居然可以出色地演狐狸精苏妲己。一个优秀的演员,必须是多面的。 正因为不同,所以红蜡烛陪伴的,是洞房花烛夜的新嫁娘。而白蜡烛陪伴的,却是朦胧的灯光之下,受了委屈的湘潇。 白蜡烛啊白蜡烛,你象征纯洁,今晚你明亮地照耀着,肤净如瓷,心清如水的湘潇就站在你的身旁。是你用你的光亮,神圣地守护着她和让她怦然心跳的人。 她也隐隐地感觉到,冼锐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猛吸烟,烟雾从她身后轻柔地袭了过来。 她上楼这么久,他还从未吸过一支烟。于是,她便愈加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中。 白蜡烛燃烧得太慢了,她迫不及待地将它倒立了过来,让烛心燃起的烛焰直接焚烧烛身,让烛身快快融化。 这种做法马上就奏了效,烛身飞快地融化着,烛泪一串紧连着一串,像一粒粒断线的珠子。她似乎平静了一些,转移了视线。 她抬起头来楞楞地望着窗外五彩的灯火,虽然一串红停止营业了,但其他歌舞厅却依旧歌声阵阵,灯光闪烁。 那个年代真是奇特,在最繁华的大街上嚎叫得最厉害的,竟然是那种人,仿佛一年365天,每一天都是春天。也只有这种店铺,才付得起这样昂贵的租金。 想到这些,再想到身后如此陪伴她的冼锐,心中已经释然。 她的视线良久地停留在了窗外那闪烁的灯光上,她完全忘记了手中燃烧的白蜡烛,连烛焰灼伤了她娇嫩的小手,她也全然不知。 手被烧疼了,湘潇在心中暗暗地叫了一声,皱着眉头想将它甩开。经过一抖,烛焰熄了,烛心灭了。灭了的烛心飘出一缕青烟,在黑暗里惟留一点点嫣然的艳红。 窗外吹来几缕微风,湘潇只好蹲到地上发着火机,小巧的细格百褶裙洒了一地,似出水的荷叶。 由冼锐喷出的烟雾,袅袅地托着。地上满是开心果壳,不知它是怎么从桌子上跑到地上去的,是那微风吧。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她的手表,还是那么端端正正地被摆放在桌子上。 她的心猛地一动:坐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她曾想将生命交给他的男孩。只要他在此时走到她的身旁,哄哄她,安慰安慰她,她便会立即忘记这份少女的羞涩和矜持了。 纯洁,只属于少女,它因无知而导致。试想:谁还会对一个缺了牙的老太婆,说她“纯洁”呢? 发了许久,火终于从火机里冒了出来,湘潇用它点燃了手中仅剩的半支蜡烛。她将它倒立过来,想让它快快地燃烧,让它悲伤地流泪。 没多久,烛心便又附在了蜡身上,一瞬间就又熄灭了。 房间里静极了,听不到湘潇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冼锐的呼吸声,只听见火苗从火机里冒出来的“啪啪”声。静夜,如死一般的静夜。 这一次湘潇没有将蜡烛几乎是直着倒立,而是倾斜得多一点点,这样做虽然蜡烛燃烧不快,但是却不容易熄灭。因为,她的心已释然。 白蜡烛继续默默地燃烧着,烛泪一滴又一滴滴落到地板上,冷却,最后凝固。 腿都蹲麻了,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矗立在桌旁,双眼一直凝视着那忽明忽暗的烛光。她在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只剩下一寸来长了。她不再折腾它,她将它插到那一大滩尚在流淌的烛油上,直立好。她的等待还是没有结果,她所守候的还是一枚酸涩的青果。 她终于彻底地绝望了,她放弃了这种等待,她抓起桌上的手表,怒气冲冲地说:“冼锐,只有昨天晚上你让我感动过。今天晚上,希望你把它——忘了。”说完,便冲出了房门。 情急之中,她完全忘了自己应该用普通话,不然说了也等于白说。冼锐根本就听不懂,她讲这么快的四川话。 湘潇低着头向楼下奔去,用拿着梳子的手捂住口。 忽然,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从身后响了起来,是一阵快跑的声音。“郗湘潇!”是冼锐在叫她。 湘潇在楼梯边停了下来,她扶着扶手看着他,双眼含着泪。 “……你刚才说什么啦?”冼锐轻声地问她。自他惹恼了她之后,她就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她的纯洁幼稚,他原谅了她。 那这一句呢?爱她爱得这么深,他一定要问个明白,他不能让她这么含含糊糊地就飘走。 “我说……”湘潇猛地一惊,但还是将原话扔给了他。“只有昨天晚上你让我感动过。今天晚上,希望你——把它忘了。” “什么意思?”他拧着眉毛,不解地问她。 顿了顿,湘潇苦楚地说:“也许,我们的相识,本来就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本来就只是——有缘而无份。”“你这样认为?”“……” “难道我们就这样分手,就这样结束,就这样——完了?!” 湘潇猛地楞住了,再次抬起了头。但是,她只看见了冼锐渐渐离去的背影,他正一步一步地向楼上走去。 他的理解是:她不是已经答应了,要做他的女朋友了吗?难道她不明白,做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吗? 这仅仅只是恋人之间的一个小小的亲密,他并没有过分。既然他都没有过分,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哄她呢? 有她这样做女朋友的吗? 第18章 石榴和小船 而湘潇的理解却是:她答应做他女朋友了,就是从此以后,她要关心他,温暖他。要陪他出去玩,如果他送花给她,她再也不会一把将它扔了。 她不明白,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到底怎样地伤了冼锐的心。他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烙在她心上的印。她干嘛这么孩子气呢?! 半晌,她回过神来,向楼下走去。她轻轻拉开了,那道曾经隔断他与她,也曾连起他与她,而如今又将隔断他与她的那道绿色铁门,一声不响地回了宿舍。 湘潇和衣躺到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完了……就这样完了?昨天才刚刚开始,今天却已经说——完了! 整整一夜,湘潇都无法入睡,第二天起床后,她便发觉头有些沉。整个人却如一团云彩似的,在原本明净的天空里胡乱地飘。 宿舍门前的房顶上满是开心果壳,门口的走廊上也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还有两瓣孤苦零丁地依偎在门角里。 湘潇悄然而至,轻轻地蹲下了身,从地上拾起了那两瓣开心果壳。她将它们重新组合成完好的一粒,然后起身放在窗台上,痴痴地望着,望着。 天空里荡来几缕风,从缝隙里钻了进去,于是它便将他们分开了。湘潇再伸手去合,可任她怎么合,也合不上了。她忽然明白:剥开的果壳,是不能再合拢的。这不正如——她和冼锐吗? 打扫完卫生后吃早餐,又是面条。她不想吃,又到卡厅里,去取了冰块。她一块接着一块地咬着,咬得清脆悦耳。 大早的天,她的心却已燥得如团团烈火在猛焚。都是自残,都是伤身又伤心,她和那些借烟酒浇愁的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整整一上午,湘潇都没有再见到冼锐,她预感到他们之间,真的就这么完了。她很伤心,在怨自己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丝丝怨他,他为什么不懂女孩的心呢?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痛,她不想让人看见她东施效颦般的苦痛,自己躲到吧台里去按住心口偷偷地哭。 正午的阳光,苍白而刺眼地炙烤着大地,街上白花花的一片,似乎要燃烧起团团火焰。而火锅店内却一片清冷,漆黑一团。 湘潇斜坐在火红的沙发上,一点也看不进书。只是觉得自己仿佛马上就要被这黑色的魔鬼所吞噬,胸中闷得透不过气来,于是她开始在火锅店里急躁不安地走过来,又走过去。最后,终于请假走到大街上去了。 街上怎么全是T恤短裤,怎么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甚至连空气里,也满是爱情的味道!触景生情,湘潇的心里更加苦楚,她将红帽子的帽檐压了下去遮住眼睛,低着头走。 “缘,这就是缘吧!”湘潇在心里无可奈何地说。想到冼锐这几天一直待她不薄,今天晚上他就要走了,走了以后也许今生都再也无缘相见。她忽然想买点东西送他,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 她这样想着,到礼品店里精心地为他挑选了一艘漂亮的小船。帆上镌刻着四个艳红的字,“一帆风顺。”连桅杆也是红丝线做的。“他常年出门在外,讨个吉利吧。” 包装纸和装饰花,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代表收获的金色包装纸配着如大海般的,宽阔深远的蓝色小花,不但漂亮,更寄托了湘潇的一腔深情与一片美好的祝福。 售货员从货架上将小船取了下来,将帆一片片收好装入盒中,然后包好包装。她问她:“送同学的吗?”她的天真无邪,使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中学生。 湘潇点头承认,泪水已经盈满了双眼。她干吗这么孩子气呢?想到冼锐特别喜欢吃石榴,她又跑到水果摊上,一买就是一大袋。 她拎着石榴,抱着小船上了楼,她轻轻地拉开了铁门。难道她是小孩子吗?难道她把他们的感情当成儿戏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好笑了,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她还是放不下那份少女特有的矜持。她再不想往楼上走了,她在楼梯转角处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还是向楼上走了去。“就当他是普通朋友吧,普通朋友要走了也是该送送的。”“也许命中注定,我们应该有这一段缘,也只能有这样的一段缘。” 就算留作一段回忆吧,只是不是粉红色的,伤感而不浪漫。好不容易开始,却又匆匆结束,夏天也才只过了一半…… 门是敞开着的,冼锐和几个朋友在房间里闲聊。也未必是闲聊,也仅仅只是她眼里的“闲聊”。这些人除了小王,湘潇一个也不认识,见了她,都一哄而散。 她有些不知所措,将石榴和小船放到桌子上说:“你不是喜欢吃石榴吗?这些你拿着,在车上吃。”说完,情不自禁地用眼睛去寻找那早已经熟悉了的身影。 “谢谢你!”冼锐垂着眼睛说,他有些不敢看她,“你坐吧。” 进门右边那张原来已经有些塌了的床已经修好了,她顺着冼锐的目光,在靠窗户的写字台边坐下。 他是有深意的,他就这样默默地护着她,让她离门远一些,离这间屋子近一些,而不是让他觉得她随时都可能跑掉。 “从外表看,石榴的外表一点也不美丽,但它的内心却是晶莹剔透的。而且,吃石榴特别讲究,石榴里面不是有很多的薄膜吗?要慢慢地,一层一层地剥着吃,跟其他水果不同。还有,石榴挺沉的,别看它个头不大。” 思索了好久,湘潇才决定把这番话在此时对冼锐说出。这已经是她最大胆,最直白的话了。 冼锐一听,凝望着她,深深地说:“你的话,我懂。”懂什么呢?冼锐知道,湘潇用了石榴来象征她自己。 顿了顿,湘潇指着小船说:“你猜这盒子里面是什么?” “我猜不着。”冼锐看着她说,心情仍然无法好转。怕只怕,这场甜梦,逝得如烟。 “你再猜猜。”湘潇又说。 想了想,冼锐还是摇了摇头。 湘潇告诉他说:“是一艘小船。你经常出门在外,祝你在人生道路上,在事业上,在旅途上——一帆风顺。” “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祝福。”冼锐看看小船,又看看湘潇。 “……” “昨天晚上你发那么大的火,今天我都不敢见你了。”冼锐有了笑容,但是很苦。 “今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看见好多开心果壳了,房顶上有,我的宿舍门口也有。讨厌的胖子!他往楼上扫,老板就让我们扫。” 她这是故意说的,她知道胖子是一个很爱整洁的人,不会那么邋遢,故意将垃圾往房顶上扫。来一串红那么久,胖子也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在她的眼里,那是开心果壳。而在别人眼里,就只是垃圾。她也想过,可能是冼锐发脾气了,往房顶上撒的。 “不是胖子扫的,是我放的。昨天晚上我坐在你的门口吃了那么多的开心果,你都不知道。”冼锐说。 第19章 待放的花苞 “你说平常我不知道,我还相信,昨天上?我不相信。”湘潇摇着头说。 湘潇的心被他看见了,冼锐含笑而说:“真的,不信你去问小王。” “我才不问呢,我信。”湘潇马上改口说。望着他笑了笑,然后低下了头。 顿了顿,冼锐爱怜地问她:“昨天晚上你哭了吗?” “没有。”湘潇笑笑说,自我解嘲,“在天塌下来之前我是不会哭的。” “你为什么不打我?”他问她。昨夜,他一夜都在心里自责。 为什么?因为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才是怪。况且,怎舍铅做的拳头落在他的血肉之躯上呢?湘潇摇摇头,不语。 “把你的红帽子给我看看,好吗?” “不。我送你的东西虽然并不贵重,但也算是千里送鹅毛吧。”湘潇道。说着,一把抓住自己进屋以后就扔在桌子上的红帽子。 帽子里只剩几块钱了,要是冼锐见了,准要问她:“今天这些东西,又花了你几天的工资了?” 记得她买凉鞋时,冼锐就曾笑她:“花去了今天的全部工资,还预支了明天工资的1/5。”她买红帽子,冼锐也曾笑她:“又花去了你俩天的工资。” 但她却并不这么想,她想的是:这些东西又便宜又好看,而且她很轻松地就可以买到。一个月挣的钱,足够她花了。 她给了母亲50块,自己留100块,都足够了。而且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顾客因为她礼貌又服务好,她的小费比工资高。那些人总喜欢在前面卡厅做坏人,在后面火锅厅做善人。 “不,你送给我的是一份厚礼。”冼锐摇摇头说。又想起昨晚,真是既感动又伤心,难道爱——就此一瞬? 有了湘潇这份别致的情意,昨晚的干戈顿时化为了玉帛,他们之间没有了隔阂,有的只是轻松而愉快的交谈。 几分钟之后,湘潇拿起红帽子,起身对冼锐说:“我要下去值班了。再见。” “今天你又值班,你怎么天天值班,你不是隔一天值一班吗?”冼锐依依不舍地说,真想留她多坐一会儿。 别说她隔一天值一班,就是她天天休息天天陪他,在此时,他也嫌不够。 “昨天没有值,昨天停电了,你的记性可真好。”湘潇纠正他说。说着,又睁着眼睛去用心地看他,她想将他的影子装进眼睛里,带到下面的火锅厅里去。 “那是我记错了……你的表呢?我今天早上问胖子,他说没看见,我就冲他吼:没看见怎么不见了呀?”冼锐率真地说。因为情真,本性全现,难免暴躁。 他竟然敢这个样子对待那个让她忌惮的,凶恶的胖子?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他? 他在这里已经给她讲过了,他是有着很火爆的脾气的,只是她沉浸在幸福之中,并没有仔细地去听,并没有仔细地去想。 而且男孩子和女孩子,真是完全不同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女孩子都不会,连她拿走了桌上的表都没有觉察到。 “我拿走了,昨天晚上我拿走的。昨天晚上我的火气太大了,打火机里的火都被我压住了,蜡烛好不容易才燃完。”湘潇羞涩地笑,只笑自己的幼稚单纯,而绝无半点责怪显锐的意思。 而且她还有点奇怪的是:胖子的脾气那么大,昨天晚上她失去理智,不计后果地把烛油滴在了桌子上,不知道留下印迹没有?胖子居然没有发火。而在此时,她又不好意思起身亲眼去看一看,那个就在她对面一米远的地方,那个被两瓶矿泉水挡住的地方。 到底是并没有留下印迹,还是胖子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见?还是,就算是留下了印迹,冼锐也会说,你拿蜡烛给我点,难道蜡烛不滴油吗? 但是,它又被矿泉水瓶拦住。到底是,为了美观而拦住。还是,冼锐并没有说,也并没有被胖子所发现呢?胖子可不会因为他这个房子是租的,而饶过她。 她自己的发怒,真是好可怕,幸好还没有带来什么严重后果。花了冼锐的钱,有后果;在桌子上和地上滴下烛油,同样有后果。之前,她可是从来就没有想过的。 “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你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吓了一大跳,我想啊:糟了,把郗湘潇她妈妈买给她的表给弄丢了,她一定会哭鼻子的,我怎么担当得起呀!”冼锐激动地说着,嘴角冲着她笑。 他居然把她当孩子。因为他自己,就只是一个大男孩啊! “好哇!你这么小看我,我才不会哭鼻子呢!”湘潇嗔怪着他,不好意思地向门外逃去,“再见!”她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但是她渴望长大啊! “嗯,我晚上去找你。”冼锐的目光牵着她说。说着,他起身送湘潇下楼,看着她的裙子如荷叶般地飘。他送她到栏杆处,目送她下楼。 她多像水中那婷婷的清荷啊,鲜艳的红帽子,是待放的花苞。 第20章 三轮驶过金桥大酒店 在一串红门口,冼锐伸手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我本来打算今天晚上走的,但是为了你,我明天晚上走。明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也要走了,昆明那边还有好多事情急着等我去办,真烦人。说句实话,我真不想离开你。” 冼锐恋恋不舍地说,说着轻轻地拉过湘潇的手来细细地看。看完,又抬起头来,深深地凝望她的眼睛。 湘潇的心猛地一动,既感动又心疼。顿了顿,还是说:“男儿有志在四方。可不能为了我,而耽误了你的大事。” 冼锐摇头,笑笑又说:“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周哥,就是那个胖子,他把房间都给我在w宾馆定好了,叫我今天晚上搬过去住一晚上。” 他只说出了其中之一的原因,他并没有说因为他们昨天晚上的不快,他自己也有搬出去住的意思。既相见又相怨,既尴尬又煎熬,他并不喜欢那样的日子。 湘潇倒是明白,是自己赶走了他,但她不愿意再提。她因此说:“难怪不得今天胖子在门口骂周哥,说你们没地方住的时候,住招待所。一有地方了,就都搬到宾馆去了,太不够朋友。还说你们住招待所的钱,还没有他陪你们玩麻将所输的钱多。” “招待所的环境太差了,没有热水,长脚蚊子特别多。”冼锐解释说。 最初对它不满意,别时对它还是不满意,其实胖子和小柳都是很整洁的人,他住的房间比她的宿舍好多了。同样的面积,一个小小的房间,她住的实际是上下铺,六个人,只是经常只有她自己。 但是她却丝毫也没有觉得,和冼锐的交往,有什么不对劲,有什么不合适。而那时,冼锐也并没有那样觉得。 “长脚蚊子特别多?那一定是因为你的皮太厚,短脚的蚊子还盯不进去。”湘潇哑然失笑,她常常将某些字眼钻的活灵活现。 她和他所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冼锐也笑,捏了拳头去打她,但还没有落到她身上便已经情不自禁地松开了,他用它去搂住了她的肩。 “奇怪!我的宿舍并没有蚊子。难道,都飞去咬你了?难道,都是你帮我挡住了?” 冼锐没有再说话,总是说蚊子,没有意义。路过w宾馆时,冼锐笑着对湘潇说:“今天晚上,你到w宾馆去给我洗衣服。”说着,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 “……”湘潇无言。她感觉到了他的体温,比她的热一些。她感觉他在想念阆中女孩,但是又很明显,并不是。她的世界,是未成年人的世界。 “今天晚上咱们去什么地方?”冼锐问湘潇。 “绕西昌城转一圈。”湘潇建议。 “绕西昌城转一圈?你要把人家师傅给累死呀,你这人好没良心。” “你才没良心,西昌城其实不大的,不信你看。” 冼锐不言,得意地笑笑,将湘潇的小手举了起来,用脸上浅浅的胡须去刺它。 “你才没良心,你欺负我。” “怎么啦?就欺负你。”冼锐又笑,将它放了下来,和他的手交叉在一起,手心向着手,心心相印。 湘潇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热流,从他的手心传了出来,直奔到她的心窝。她低头看了看两只紧紧交叉的双手,又抬起头去看冼锐,四目相碰,碰出一团灼人的火花。湘潇的脸上顿时飞霞,本能地避开了。 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冼锐的心不由得猛地一动,痴痴地说:“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在三轮车上待一夜。” “你看你,别把师傅累着了。”湘潇说话了,声音很低。 “我给他钱。”冼锐说。 “你怎么也这么没良心了?还说我呢!正人先正己。”湘潇笑道,声音终于恢复了常态。 “要不今天晚上,咱们把西昌城所有的三轮都坐遍。”冼锐道,依旧不改痴心。 三轮师傅一听,回过头来呵呵地笑着,望着他们说:“不累,这么慢悠悠地蹬着,蹬一晚上都不会觉得累。” 三轮车价格合理又极富人情味,因此它的市场遍布西昌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成为市里一道必不可少而又井然有序的风景。 三轮车驶到金桥大酒店。几十上百串的满天星从高高的楼顶上一直倾斜下来,给人一种“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遐想。 大门口停满了各种小轿车,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比那镜子还亮。门口戒备森严,草坪上绿草如茵,喷水池里喷起一根根巨大的洁白的水柱。 “下次到西昌来,我一定住这儿。”冼水盯着水柱说,锐利的目光象征了他的自信。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不会有错,他本来就应该属于这里。 他并没有说:“郗湘潇,还有你。”他并不是不愿意,他只是怕她误会。 而湘潇,她也并没有把自己带入进去,好像这一句话完全与她无关,她仅仅只是在此时此刻与他在一起。 至于未来,好像还是要在一起的,但是她又想象不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又好像并不是,要一起住到豪华的酒店里去。实在是想象不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西昌现在最豪华的酒店。”三轮师傅解释说,扭头问他们。“就从这儿回去吗?” 湘潇并不明白,他这是在回头看他们。看车上坐的,究竟是怎样的两个少男少女。 “那边还有一条横街。”湘潇提醒他说。 “你啊你。”冼锐笑道,轻轻摇了摇她的肩。 湘潇嫣然一笑,依旧不语。冼锐又摇了摇她。 三轮车在微黄的路灯的照耀下,在“叮叮”的车铃声的伴随下,向商业街驶去。深夜的街道,店门紧闭,空无一人。车轮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街面上,颠沛的声响,时时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 慢悠悠的三轮,清凉凉的小街,深深爱的男孩。这种美好的感觉,浪漫的情调,恨不得没有绝期。怎舍轻弃,怎忍轻弃? 不久,三轮车驶过了商业街,接下来的所经之路,就变成了他们来时的路。路上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灯火也不住地闪烁,甚至还可以依稀地听见,一串红里面飘出来的歌声。 “西昌城怎么就这么几条街?”冼锐惋惜地道。 “你啊你!”湘潇学了他的话说。 第21章 丰田车和过桥米线,两个都想要 三轮车在一串红门口稳稳地停了第二十一章丰田车和过桥米线,两个都想要来。 冼锐付了车钱,又拉着湘潇到旁边的广寒亭去喝冷饮。他们精心地挑中了白色栅栏边,大树下面的那张小桌子,面对面地坐下。 “这儿的环境真不错呀!有风有树。”冼锐将双手放在桌上交叉,目光投向栅栏外,入神地说。 说完,又扭过头来,不解地问湘潇:“西昌不是美其名曰月城吗?今天怎么偏偏不见月亮出来?” 湘潇噗嗤一笑,向他解释说:“农历6月24~26的火把节都过了,这该是农历的月底了,怎么还会有月亮?苏东坡不是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吗?难道你忘了?” “忘了。”冼锐笑笑,低头吸了一口芒果汁。 “西昌是月城,你看连这亭子,也叫‘广寒亭’。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广寒宫,桂花树,桂花酒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平时每个月十五,都是明月空间照,清风四处流。可偏偏每年的八月十五却都没有月亮,不是阴天,就是雨天。”湘潇说。 她先是对着冼锐说,然后又望着天空说:“我这移民,到西昌过了快十个中秋了,却连一次月亮的影子,也没有能够在中秋的时候看到,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到?很想。平时再圆的月亮,都比不上中秋时的月亮。平时再好的朋友,都比不上患难时的朋友。你说是不是?” “今年一定能的。”冼锐告诉她说。 “你知天命呀!”湘潇佯装不解。 冼锐看着湘潇,笑着说:“这倒不是。因为往年的中秋,你的身边没有我。今年的中秋,你的身边有了我呀。” “但愿如此吧。”湘潇浅笑。明天,谁又能未卜先知呢?未必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只能“但愿”而已。 “什么但愿如此,本来就如此。”冼锐纠正她说。此情此景,应是绵绵无绝期的。 湘潇不语,将目光投到栅栏外,倘若老天成全有情人,他们应该是能够走到一起的。 她在无意之中,看见了树影婆娑的栅栏外面,停着一辆崭新的丰田车,光洁的车身,散发出诱人的光亮。 “丰田。”她支着下巴,淡淡地说,语气淡如一抹青烟。 冼锐曾经取笑她,喜欢看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她其实只是在观看他们表面的活色生香,她并没有更深地去思考。 这更背后的故事与人,到底是什么? 又是谁,在支配着这社会?又是谁,在支配着这人世间的转动?而有的人,怕连这也没有看到。 冼锐接着她的话说:“我家里也有这么一辆,现在的丰田车不行了,最多值40万,下次你去南昌啊,我开车带你到井冈山玩。你知道不知道?我会开车的。有一次我和两个朋友开着车上高速公路,我们在车上开玩笑,差一点就出了车祸。可把我妈妈给吓坏了,再也不让我开车了。不过你去南昌,她一定会让我开的,你是我女朋友嘛,心一定跟她一样细。有你在我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你叫我忆苦思甜,饮水思源呀?”湘潇含笑问冼锐。 他们说的,其实不是一回事。她并没有很好地接他的话,花两万多块钱自费出书,就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她都已经接受不了。 在她所生长的地方,女孩子的命运就像草根一样,让人轻视。把一个人简单地养大,也仅仅只需要花费不到一千块,男孩子除了嘴上被宠爱,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根本就不知道,人和人之间,有那么巨大的差别。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命运,到底有多重要。 而且,能够做转折的机会,少之又少,漫长一辈子,两万多天的日日夜夜,最多两三次。 但是,冼锐却告诉她说:“现在的丰田车不行了,最多值40万。” 她所表达的意思,怎么能够和他一样呢?她不过是挑了其中的一个,她所熟悉的词语过来,借题发挥一下。 只是此时,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什么叫做尴尬,什么叫做天差地别。 “你说应该不应该呢?如果没有先烈们昨天的流血牺牲,哪有咱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冼锐也笑了。 “哟,看不出来呀!”湘潇笑道。“听人说到了北京才知官小,到了上海才知心眼小,到了南昌才知胆子小。南昌人,真的很胆大吗?” “我不觉得。”冼锐看着湘潇说。 “为什么不觉得?南昌是座英雄城,你看南昌起义,井冈山起义,中国红色革命的首都瑞金。甚至连刘和珍那么一个弱女子,也是你们南昌的。” 冼锐恍然大悟,笑道:“幸好是褒义的,不然我会在大街上就打你。(胆大啊!)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上初中时好爱打架的,往大街上一站,人家都怕我。我母亲只好给我请了家教,在家里上学。但是上高中以后,我就再也不打架了,大学是我自己考上的。继而又说,南昌好玩的地方不多,就是井冈山,庐山。” 湘潇连忙补充他说:“好像还有八大山人朱耷的故居。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诗书画三者都有很高的成就,特别擅长花鸟山水,而以花鸟成就为最高。课文里都学过的。” 想了想又说:“还有江西的地名,好多都悦耳动听,像诗一样美,临川,鹰潭,上饶,萍乡,新余,婺源……哦,对了,南昌还有滕王阁,它与洞庭湖岳阳楼,武昌的黄鹤楼,共称江南三大名楼,王勃还有一篇《滕王阁序》。楼也许就只是普通的楼,但是它们三个都因为诗文的传唱而出名。其实,阆中的玉华山,也有一个滕王阁,与南昌的滕王阁齐名。” 她几乎就是把她所知道的,课本里东西搜肠刮肚地,全部都照搬了出来,她好像是在面对一场严肃的考试。 “我怎么不知道呢?冼锐问。 “你整天待在阆中宾馆里,怎么可能知道?”湘潇戏谑道。 冼锐转移了话题,说:“昆明好玩的地方才多,石林,西山,民俗村,滇池,黑龙潭,抚仙湖,阳宗海……我每次去滇池都玩快艇,我开你坐,绝对保险。哦,还有过桥米线。昆明到处都是过桥米线,但是过桥都的过桥米线最有名。” “关于过桥米线的传说,挺有趣的啊!”湘潇顺口说。 冼锐便因此而道:“那你讲讲。” “你讲吧。”湘潇推辞说。 “我听你先讲一下,你刚才讲得挺好的。”冼锐鼓励她说。 他的一言一行,湘潇都是极其在意的。 听了此话,她吸了一口芒果汁,自信地讲道:“不是从前有一个秀才吗?他在桥那边攻读诗书,他妻子每天都从桥这边,送米线过去给他吃,而且味道又特别地好。天长地久,那米线就叫过钱米线了。顾名思义嘛。” 冼锐笑笑说:“只说对了一点点,你是望文生义,我讲的,绝对没有你讲的那么简单。” 湘潇一听,脸上微微发红。 她的自信,也到此为止。 第22章 70年以后的我们 冼锐继续讲道: “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秀才,他在桥那边苦读诗书,他妻子每天都从桥这边,送饭过去给他吃。夏天还好一些,一到冬天,从桥这边送到桥那边,每次都冻硬了。这秀才就不喜欢吃,身体就渐渐地消瘦了,读书也没劲了。这做妻子的看着好心疼啊,就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给丈夫补补身子。家里不是还有米线吗?妻子就顺手抓了米线,烫进了滚烫的鸡汤里。鸡汤在上面,米线在下面,鸡汤不是有很多的油吗?有油的东西就不容易冷。所以他妻子将米线从桥这边送到桥那边,还是热气腾腾的,而且味道也相当好,秀才就非常喜欢吃。这做妻子的看着好高兴,就经常做这种米线给他吃。不久,秀才的身体就长好了,读书也相当用功,后来秀才金榜题名,高中了状元。这中了状元之后要请客呀,家里太穷,拿什么东西招待皇上呢?这下可把秀才娘子难住了。但是秀才没有被难住,他对他妻子说:‘你做的米线不是很好吃的吗?那就做给皇上吃吧。’于是秀才娘子就做了米线招待皇上。皇上吃了这米线啊,大加赞赏,就问他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呢?秀才说不出来,就把这米线是怎么来的,全讲给皇上听了。皇上听了以后,想了想就说:‘干脆就叫它过桥米线吧。’皇上嘛,说话是很有威信的,于是,‘过桥米线’这名字,就这么叫开啦。过桥米线就是这么来的。我这个故事,是我们去过桥都的时候,那里的小姐讲的,绝对原版正宗。” 他讲得是那样地深情并茂,完全把自己融入到故事里去了。好像他就是那个秀才,对面的湘潇,就是那个秀才娘子。 特别是那一句:“这做妻子的看着好心疼啊,就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给丈夫补补身子。”谁不向往,那样的爱情呢? “古时候的皇上是语出即法,人命也不当回事,何况只是一个米线的名字呢?”湘潇附和着说。 碰了一鼻子灰,好尴尬呀!但是这个尴尬并没有往心里去,在面上就止住了。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冼锐对这个故事的体会,是很深很深的。那可能是,他父母的感情很好吧。 湘潇也有体会,但是好像不深。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很辛苦,她好像从来不知道她母亲,这样对待过她父亲。倒是外婆对父亲很好。 母亲是那个年代绝无仅有的独生子女,非常任性。 那她以后的爱情,就不会来自于,对母亲的模仿。而只能完全来自于,小说里的幻想了。 但是这幻想终究不会像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所感的那样那样深刻。 她与冼锐,连在情感体会这一方面,也是不同的。 “对。过桥米线不但好吃,而且还有同甘共苦,感情执着之意。你到昆明,我一定要带你去过桥都。”冼锐用情地说。一个美好的心愿,一个真心的祈祷。 此时此刻,他们都醉心于这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好传说之中,谁都没有怀疑过它的不严谨,它的漏洞百出: 秀才直接就可以考状元吗? 难道连取个名字,都要皇上劳神伤脑吗? 既然都中状元了,不是比皇上还更能取名字,现场编也能编一个好的。 穷秀才的一只鸡,到底能吃几天,还能经常吃? 养一只鸡那么麻烦,能经常吃鸡的,还是穷人吗? 秀才经常吃,就不腻吗? 既然能吃鸡,那用别的招待皇上,也一定不难了。…… 已经说了嘛,那是——传说。 “你喜欢景德镇的瓷娃娃吗?”湘潇忽然饶有兴趣地问。 “喜欢。就像你。” “像我,为什么?” “很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瓷娃娃好是好,可惜太容易碎。外面烧得很硬,里面却很柔软。” “这倒很像我了。”湘潇说。 既然他知道这个道理,那么为何昨天晚上偏不明白她的心呢?湘潇不解。 也许理论和实践,有时候完全是两码事。 “但是我会做一个护花使者,好好地呵护你,绝不会让你,被人碰碎了。”冼锐真真地说,这是他此时的心情和心愿。 湘潇没有说话,她陷入了沉思。 片刻,冼锐也陷入了沉思。然后,他边想边说:“70年以前,我们党光荣成立的时候,肯定谁也想象不到,他们所打下的江山,所开创的未来,竟然能够如此地繁荣昌盛。” “南昌是英雄城,其实,我们四川也有一座英雄城——攀枝花。建得比较晚,是三线建设的时候,才从不毛之地上面建立起来的。它的市花就是攀枝花,又叫木棉花。红红的,好大一朵,有拳头那么大,我七八岁的时候看见过。小学四年级,老师教我们唱过一首歌,就叫《相会在攀枝花下》。好像是一部一九八0年的电影的插曲,讲越南反击战的。什么电影,记不得了。说它是青春的花,是英雄的花,是不灭的火焰,是胜利的火把。我觉得它更像电影《英雄儿女》里面唱的‘为什么战旗美如画,是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我觉得它一大片一大片地盛开,就像一面很大很大的,巨大无边的战旗。” 冼锐又说:“我曾经很多次都路过攀枝花,但是却从来都没有见过攀枝花开花,大概是过了季节了吧。” 叹了一口气,又说:“《游击队之歌》里面唱的:‘我们都是神枪手,我们都是飞行军,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没有吃,没有穿,敌人为我们送。没有枪,没有炮,敌人为我们造。’直到你今天这么一说,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可是以前我们在唱歌的时候,那些男生,除了激动,就是好笑。我虽然没有笑,但是也并没有明白,那是因为太艰难了,每一颗子弹都太珍贵了。我们没有吃,没有穿,连火柴都造不出来,叫‘洋火。’我们造不出子弹和枪炮,只有拼命打赢了敌人,俘虏了敌人,才缴获了可怜的一点点。全部都是用一条一条的命换回来的,因此特别珍贵。不经你这么一点,我也没有弄懂。”说着,眼角潮了。 “这十几年,变化好快,以前又红又专,而现在,人们却什么也不相信了。”冼锐说。 顿了顿,又说:“幸好,我还有你。” 沉默了片刻,湘潇又伤感地说:“那你想象一下,70年以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冼锐没有说话,含着笑,望着她。 他将她的双手拉了过来,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地围住了它。 第23章 浪漫的玫瑰花 冼锐拥着湘潇上了楼,带她到房顶上去吹风。苍穹很矮,在黑漆漆的天幕里,稀稀疏疏地点缀着几颗小小的星星。 “你妈妈见到你以后说了什么?”冼锐问湘潇。 湘潇凭栏远眺马路上闪烁的灯火,没想到她母亲昨天已走,他今天还在探问。 他的心中真的有她,一定有她的。有她,才会有她母亲,才会屡次三番地问及她母亲。 “我妈妈说我终于瘦了一些。你不知道:我原来好胖的。”湘潇笑道,又俏皮了。 “就这些?”冼锐不信,难道就没有一点关于他的? “嗯。一串红就在我们在脚下。”“以前上来玩过没有?” “没有。我怕胖子,从来不敢上来。我还不知道,上面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呢。” “怕胖子,那怕我吗?” “你觉得呢?”湘潇百般不解地看着他。 简直想不明白:他干嘛把自己跟胖子,扯到一块儿?他们两人在她心中,简直就是两种反差,两种形象。难道,他只是随口说说? “……” “闪电,要下雨了。”湘潇发现他在呆呆地看着她。连忙望着黑漆漆的苍穹,打破沉默,傻傻地说。 “笨蛋,天上还有星星呢!”冼锐一听,噗地一笑。 “你才笨蛋,闪电了!”湘潇坚持道。 冼锐也不跟她争论,因此而说:“我有一点冷,我们到房间里去吧。W宾馆12点关门,我回不去了,胖子在楼上给我留了房间。” 湘潇被冼锐轻轻地推到了房间门口,一等他开门,她就伸出手去按墙上的开关。 “你坐床上。”冼锐拦住了她,说,“别开!我喜欢朦胧的灯光。” 湘潇也喜欢,她依了他。她在靠门的沙发上坐下,天气本来很热,她可以对着门吹吹风。再说,有沙发就不要坐床上。危险! 她扫视了一下床上的被子,不满地对冼锐说:“这间房间挺整洁的,哪像你原来那间房间?从来不叠被子,跟狗窝有什么两样?” 说完,大笑。 “有胖子,我叠它干嘛?”冼锐笑道。 说着,他坐到床边,脱下了脚上的袜子,笑着冲湘潇道:“你帮我洗袜子,洗我的臭袜子。” “肥皂呢?”湘潇起身问。 “没有。”冼锐回答说。 “我下楼去拿。”湘潇又说。 “不用了,就对着水龙头冲一下,我刚才出门时才穿的。”冼锐说道,生怕她会借此溜走。 其实他只是想让她履行一下,有那个意思就行。 湘潇拿着他的袜子,向门外走去。走出房间之后,她偷偷地将它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果然一点也不臭。 顿时,她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将袜子对着水龙头揉了几下,回来将它晾晒在床头上。然后擦干了手,依旧坐回到沙发上。 冼锐躺到床上,闭着眼睛跟湘潇说话:“我跟你讲啊,我生病的时候,最喜欢吃八宝粥了。每次我生病,我妈妈都给我熬八宝粥吃。以后我生病了,我要喝你给我熬的八宝粥。你会熬八宝粥吗?” 湘潇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的母亲一定非常伟大,非常贤惠能干,非常疼爱他。他常对她讲起她,说不定此时此刻,正深深地想念着她。 想到这些,湘潇想撒谎。 但是她没有,她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不会做饭,也不会熬八宝粥,但是我可以学呀。不就是将花生,蜜饯,糯米,桂圆,薏米,百合,红豆,砂糖,八种东西,放在锅里,用水一阵地煮吗?跟熬粥一模一样的。火锅店天天都熬,我都吃腻了。” 她讲得好粗鲁,好粗糙,一点也不细腻。因为,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情。 因为如果她生病了,她只会得到她母亲的责骂,怪她自己不小心。 只有唯一的一次父亲正好有空在家,他很有耐心地给她熬了一次白米粥。 因此当她长大成人的时候,讲梦想,她可以不着边际。讲实际,她连熬个粥都不会。而且连体会这种情感,都非常非常地难,都非常非常地不容易。 “等你学会,我都快病死了。”冼锐睁开了眼睛,边跟她说话,边望着天花板笑。 他双手枕着头,腿往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正在幻想,一副正在做白日梦的样子。 “那你就别生病,永远都别生病,这样最好。”湘潇重重地说,这是她永久的心愿。 沉默了片刻,冼锐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你这人好自私,吃八宝粥都没有想到过我。” “火锅店好几天都没生意,这几天都没熬了。”湘潇向他解释说。 也许,是老天有眼,故意将她的时间都留给了冼锐。短短的几日,难得的相逢,千里的情缘,化作几时的相知? 还是因为母亲吧。 母亲从来不知道,原来食物可以表达爱,她不会偏好任何食物,她不会喜欢吃任何食物。吃饭,就只是为了不被饿死。八宝粥,也没有那么好好吃的。 冼锐什么也不缺,他不过只是在口头上说说而已。湘潇在心里这样想。 因此,她一直以为最能表达爱的是心意,然后就是行动,就是为对方去做点什么,除了吃。吃,太俗了。 从小母亲就告诉她,一个人不能太贪吃,贪吃是罪过。食物,只要吃饱了就可以了,不要过多,也不要太复杂。 她母亲就从来没有给她熬过八宝粥。她们虽然有时候早上也吃粥,也顶多就是放一些应季的时候,随时可以得到的玉米或者红薯,南瓜,四季豆。 随手丢到锅里煮好就行,而不是要花去不少心思的八宝粥。 她母亲要干活,她宁肯吃面条和前一天的剩饭,她也不爱吃粥的。 父亲倒是会做很多很好吃,很丰富的食物,但是父亲早就离她远去了。 哦,好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永远永远都过去了。父亲一定是希望她幸福的,而不是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 既然冼锐都这么说了,那从此以后,她可要长个心眼了。那从此以后,她无论吃什么,都一定要想到他了。 冼锐因此说:“一串红一点都不红,看来并不如其名。” “谁说不如其名了?前面的卡拉OK厅天天都爆满。”湘潇反驳说,嘴角轻轻地笑。 “靠什么,靠小姐?”冼锐淡淡地问。此时一个湘潇,就已经霸占了他,全部的身心。 在一个成熟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面前,是可以很庄重地跟她(他)谈生死,谈性的。这些,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完整的人生,是什么都可以谈,并且能够勇敢地去面对的。哪怕她(他)并没有经历过,她(他)也可以正确地去面对,去主动地探讨。 它是自然而然的,它是人生怎么也无法避开的事情。 只是,别在夜里,别在封闭的环境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谈。它可以以人群为远景,再去交谈。 冼锐只是起了头,然后就没有再说下去。这,这到底要怎么说呢?这,湘潇不好说,也不愿意说。 她不会谈,她也不愿意谈,她在逃避,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主动去谈。初中的《生理卫生》课,老师也从来不会去讲,直接跳过,连考试也不会去考。 冼锐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略带遗憾地说:“来西昌这么久了,我还没有请你唱过歌。”说完,又问:“一串红的音响怎么样?” 湘潇告诉他说:“还可以吧,雅马哈的。我没有去唱过。” 然后坦言说:“我只喜欢听歌。我唱歌唱得一点都不好,声音太低,许多地方都高不上去。凡事都是两面的吧,人家都说我说话很柔很好听。但是,唱歌真的很不好听。” 末了,又问:“你呢?” “我也是喜欢听歌,不喜欢唱歌。我喜欢听轻音乐,小提琴,钢琴曲之类。”冼锐也说。 但是又说:“不过流行的歌曲,都可以哼几句。” “那你唱一支给我听。”湘潇睁着眼睛,饶有兴趣地说。 冼锐很高兴,马上就说:“好哇,那我给你唱《驿动的心》。我觉得它是专门为我们,这样流浪的人写的。” “《驿动的心》?好。”湘潇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准备洗耳恭听。 瞧着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冼锐望着她笑了笑,方才唱道: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样孤独多少年, 终点又回到起点, 现在才发觉, 哦,路过的人, 我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 已随风而去, 驿动的心, 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 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驿动的心, 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 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冼锐唱得不错,不错是因为有情。有了情,便有了声,声情都并茂了。 湘潇入神地听,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仿佛他就附在她耳边,轻轻地对她说:“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 正因为如此,两心便相系了。 “你也给我唱一支吧。”冼锐对湘潇说。 “我不会。”湘潇回答说。 “总不至于一首都不会吧?”冼锐不相信。 想了好久,湘潇才抬眼看着冼锐,说:“那我给你唱《999朵玫瑰》。” 因为这支歌不但适合高音,也适合哼唱,容易蒙混过去。而且仅仅是哼唱,就能有很强的画面感,很浓烈的感情。说完,一字不漏地低声唱了。记歌词,倒是她的强项。 唱完两人相视而笑,她很不好意思,连说:“得罪听众了。” “你喜欢玫瑰花?”冼锐问她。尽管她唱得不太好,但他还是喜欢的。 “有一点,但不特别。上高中的时候,文科班有个男孩追我,他每天都送一支玫瑰花给我。文科班的嘛,比较浪漫。” “真的好浪漫呀!我上大学的时候耍女朋友,也不过是请她看看电影,逛逛公园而已。我还从来没有,送过玫瑰花给她呢。你想他了,所以想起了玫瑰,所以给我唱999朵玫瑰是吗?”冼锐锐轻声地说,语音很柔。 湘潇的话带他入回忆,他的和她的,都有。 “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同意过他。”湘潇说。心想:真是笨死了的两个人,一下就把天聊死了。 “为什么?”冼锐问。 第24章 前一秒畅想未来,后一秒惊慌下楼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我上小学四年级以后,就一直有人追,总是在逃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总觉得很圣洁,很美好,不想很轻易地就开始。”湘潇喃喃地说,眉宇间透着几丝淡淡的哀愁。 她想起了他的母亲,他的家,想起了金桥大酒店,还有丰田。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你吸烟吗?”冼锐听后,沉默了好一阵才道,他坐到她右边的沙发扶手上,抽出一支红塔给她。 “不……”湘潇摇着头说,伸手推开了他的手。 “吸一支吧。”他又说。 他看到她的心中很愁,很苦,然而又找不到话来安慰她。他也不知道这结局如何,怎么舍得编造出一些好话,来哄骗她?这么真的女孩子,这么真的心,怎么舍得呢? 湘潇依旧摇了摇头,她又长大了一些了,更加不会像念书时那样借烟酒浇愁。 冼锐也不再勉强她,自己点燃了香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口中吐出一团团浓浓的烟雾。 出去玩了那么久,湘潇上楼也这么半天了,他还是第一次吸烟。他的烟瘾本来就不大,有湘潇在,他吸得更少。此时,他的心中也有一些——苦了。很想借这烟雾来倾吐倾吐。 冼锐吸着烟躺回了床上,烟头在窗外和门外挤进来的,朦胧的灯光下明灭可见。 “你坐过来。”片刻,他说,声音很轻,很柔。 “门口有风,凉快。”她拒绝了他,心中又有些发躁。 “……你知道不知道?我挺会做饭的。以后你到南昌,我亲自下厨做好多好吃的给你吃。以后我娶了你,我不要你做饭,我做,我只要你天天给我洗衣服。”冼锐换了一个,他认为轻松的话题。 他想告诉她说,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而不是那种,高处不胜寒的胆怯。 除了儿时过家家,还没有人跟她谈到过家庭。听到冼锐讲这些,她果然觉得新鲜,她顺着他的话说:“洗衣服?这可难不倒我。” “我的衣服可不是一般的衣服,全是名牌,不好洗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好喜欢买衣服的,光是南昌的家中,就有好几万块钱的衣服。给我洗衣服,不简单的。”冼锐笑道,无意之中将这些话脱口而出。因为,这就是他的日常啊。 这下,湘潇又没有了笑容,淡淡地道:“那,拿到洗衣店去洗吧。” 此时,她倒没有想起那个爱洗衣服的阆中女孩,她倒没有想起他到底是不是,在她的身上寻找她的影子。但是,冼锐这样讲,还是让她难受。 唉!他不管怎样讲,好像都会让她难受。她明明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可是,还是难受。 因为他的玩笑,总是让她觉得自己很无力,干什么都不行。而金钱所带来的冲击,倒是其次。 “自己家里有太太,我为什么要拿到洗衣店去洗啊?”冼锐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湘潇的异常,偏说。 她总是误解他的意思。距离,使她忽然不能依恋他,也忽然无法理解他。她还是说:“洗衣店洗的大家都放心。” “我不放心,我偏要让你给我洗。我每天都换五次衣服。”冼锐并没有理会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心里美滋滋地说。 “每天都换五次衣服。那你还上班吗?你不上班了?”湘潇问冼锐道,浅浅地笑,心里稍稍明朗了一些,释然了一些。 “我把衣服拿到公司里去换,下班以后就给你提一大堆脏衣服回来。”冼锐得意地笑,充分地发挥着他的联想。那是他对,美满爱情的想象啊! 湘潇被他逗笑了,故意说:“哦,你每天上一个小时的班,就躲到更衣室里去换一套衣服出来?人家不认为你是妖怪才怪。” 末了,又说:“你每天换五次衣服,我给你洗就是了。不过,我每天要吃十顿饭。” 冼锐大笑道:“每天吃十顿饭,那你不知道要长多胖?” “难道我就不知道每顿只吃一点点吗?人家书上说的,胖子要少食多餐。”湘潇开始觉得他很有趣,心情又开朗了起来。她很认真地跟他说话,寸步不让地跟他较着牙劲。 “好哇,你故意折磨我。”“是你先为难我的。”“……你坐过来好吗?” “不好,门口凉快,我喜欢吹风。”湘潇摇着头笑,一只手托着下巴。 “现在不热了,你坐过来吧,我有话跟你说。”冼锐又说,他的话语,还是轻柔的时候居多。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湘潇嫣然一笑,坐在沙发上依旧一动也不动。 “……你站起来,让我看看你有多高。”忽然,冼锐有了借口。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从床边走了过来,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说:“我身高1m75,体重118斤,你呢?” 湘潇一听,咯咯地笑道:“我身高1m60。体重,保密!” “我想吻吻你……”绕了半天,冼锐方才低低地说,柔情似水地凝望着湘潇。因为真爱,而有些情不自禁地去想。 “不,以后吧。如果我们有缘,时间和机会都还很多。”在忽然之间,湘潇又没有了笑容,坚决地摇了摇头,极其严肃地对冼锐说。 她猛然想起:昨天,他将他在南昌的一长串电话号码全部都告诉给了她,而他却是常常待在昆明,极少回家的。即便回去,也是8月底了。 什么意思?这不分明只是,短短的一瞬吗?她一丝不苟地想着,偏偏忘记了他的大哥大,那个年代的初代手机的号码。 那时候,用半块砖头大的大哥大的人还很少很少,她甚至都只在香港的电视片里面见过。一万多块钱一个,并且打电话和接电话的双方都要钱。她也只听他说过,而从未见他使用过。 那时候,连装个电话都要5000块钱。而且除了每个月有月租费之外,一打就是1块二一分钟。这些他所说的,她连见都没有亲眼见过。 她已经被她的忧思冲昏了头脑,根本就不记得,他把家里所有的电话都给她了,本来就是最真的真心。 他之所以告诉她很多很多的电话,就是想让她在任何时候,通过任何渠道,360度无死角,都可以毫不费劲地找到他。只要她愿意。 总之,他把她的思维,弄得太乱了。总之,她的生活太有限,她的词汇量太有限了。 还有,刚才她给他讲起那个送玫瑰花给她的男孩,她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他为什么半天不说话?他的家里难道不反对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么爱他的母亲,他会违背她的意愿吗? 她甚至想到了《霍小玉》,《家春秋》,《半把剪刀》,《水仙花》,歌剧《蝴蝶夫人》……这些因为差距而悲惨的,古代和现代,中国和外国的爱情故事。 好不容易有个近代的《金粉世家》,家里虽然开明了,但是也最终以离婚作结。她没有任何生活经验,她就只有在书中去寻找答案了。 而那些书,为了让人记住,通通以悲剧收场。他们只要写得惨,而从来不教人怎样去获得幸福的生活。还有,她本来就读得半懂不懂的。 给他洗衣服也是不简单的,也许人一走,茶就凉了。他凭什么吻她,她为什么让他吻他? 她就没有想过:他之所以不回答她,是因为他不想给她轻易的许诺,轻易的发誓。他宁愿先做到。 他第一次认识她,然后去滨河的时候。他坐在红沙发上,陪伴她整整一天的时候。他跟她到邛海,去玩了一天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吸过一支烟。 他只在应酬的时候,心里有事的时候才会吸烟。昨天晚上他吻了她,她生了气,他吸了一支烟。 而今天晚上,他也同样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吸了一支烟。可见,他是多么认真地对待她。 一场恋爱,对女孩子来说,绝对是一场难度极大的冒险。 对男孩子来说,更是。稍稍说不好,就是送命题。 浅水才喧闹,深潭必无波。他是把她,深深地放在了心窝子里的。 哦!就像男孩,可以把身高体重全都告诉女孩。而女孩却总是要对体重保密一样。尽管,她的体重相当相当恰当。 同样,尽管他的头脑中已经想到了她,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她。那一定也是要到了合适的时候,她才会把她的体重告诉给他。 那一定也是要到了合适的时候,他才会把他的想法和做法告诉给她。是男子汉的只字千金,是男子汉的铁肩担重任。 她本来仅仅只是想看看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而已,她哪里知道那个车辆里的人,却如此猛然地将车开到了她的面前,并且撞上了她。 速度太快了,她还没有看清楚,他究竟是长什么样。她必须得看清楚了,那个车牌号和那个人,她才好做判断啊! 就算是出了车祸,也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啊! 因此,她必须对他足够了解,他才可以吻她,而绝对不仅仅只是,心里的爱与不爱。她是那个走路的人,她肯定不如他快。 除非,她成了一个坐车的人。 可是,她也是不愿意随意地去搭一个她不太熟悉的人的车的,她宁肯很辛苦地走路,无论日晒还是雨淋。 可是他,仅仅只是想吻吻她,他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去想别的。他并没有想到要去故意制造,那伤人害已的车祸啊! 既然是车祸,他不也同样要受伤吗? 甚至可能是车与人,两个都受损。因为速度,因为车更不容易刹住,他甚至可能伤得比她还更重。 他就是那个开车的人,他肯定比她快,他肯定是受不了她的慢吞吞的速度的。 在楼梯上的时候,他已经邀请过她去昆明了,她不是已经拒绝了吗?她是不会去搭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车的。 “让我吻吻你吧,就吻一下……我喜欢你,我对你是真心的。”冼锐一点也想像不到湘潇那颗敏感而多愁的心,仍是那么一往情深地说。 “不……”湘潇轻声地拒绝道,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用力地挣开了冼锐紧拽着的手,跑出了开着的房门。 第25章 “我不好,我是个古怪的人” 湘潇拔腿向楼下跑去。因跑动而带来的夏季里的风,轻轻掀起她的裙裾,使它如一片生机勃勃的荷叶一般,轻撒在小春城温热的空气里。 冼锐在后面紧跟了下去,一把拉住了她,直往上拖。湘潇心里害怕极了,连用另一只手死命地抓住楼梯扶手。 “跟我上去吧,我不了,我尊重你。”冼锐深深地凝望着湘潇,真真地对她说。这样的女孩,真让他既爱又恨。结果就是,欲爱不能,欲恨也不能。 “不,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湘潇摇头说,既爱他,又怕他,更怨他。此时如此这般多情,别后却如此无情。 “我睡不着,你再陪我坐坐。”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湘潇还是说。 冼锐不再说话,猛力地将湘潇直往楼上拉。湘潇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反抗着,死死地用两只手紧抱着楼梯扶手不放。 冼锐急了,最先是张开口想咬她的手,然后就直往她怀里钻,使她的手不由地松了松。湘潇吓坏了,在楼梯转角处蹲做一团,让胸脯紧紧地贴住膝盖。 冼锐也累了,苦笑着,轻轻地松开了她的小手,无力地靠在了墙上,两眼痴痴地望着楼顶发呆。“爱,分明是真心而投入的爱,她为何偏不解?” 这一切,湘潇都偷偷地看在眼里。她趁他不注意,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转身拔腿就向楼下奔去,脚步声脆响。 靠在墙上的冼锐发现了正在逃跑的湘潇,连忙追了下去,又拉住了她。两个拉拉扯扯地到了,三楼的走廊上。 “你上去陪我说说话吧,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讲。”冼锐望着湘潇说,只差没把心血淋淋的掏出来给她看了。 “就在这儿讲吧,这儿也没有人。”她淡淡地说。 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如此地走进过她的心,她是那样地深爱他。 但是,她不能再去上面了,如果烈火再燃,会将他们活活烧死。她没有再跑掉,就已经是她对他的,最大的尊重,最深的爱了。 “楼上去吧,小柳就在隔壁。”冼锐几乎是在乞求。在此时,除了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装进他的心。 湘潇向左移了整整5m,然后道:“你讲吧。” 冼锐无奈,看了看她说:”郗湘潇,你别把我想象得那么坏。其实我这人不坏的。” 世界本来就复杂,世界本来就不可能像她所经历的那样简单。他希望她能够理解,能够原谅他的过去。并相信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事业为主,而并非常常在风月场中,寻求寄生的。 而她,只是今天晚上心情杂乱,不愿意而已。她只是很单纯地爱着他,只想着眼前的事,她根本就没往那上面想。在和他相处之中,只要他不提,她从来想不起啊。 他为什么,要往这件事情上扯?他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往这上面扯?他就不能够,说点别的理由吗? 她本来很想向他直吐心中的疑虑,但又觉得十分不妥。 心里倒是千头万绪。而口里却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将那些千头万绪,梳理出一个像样的条理来。并且有条不紊地将它表达出来,不愠不怒地,心平气和地说与他听。 于是她将口中的话,犹犹豫豫地吞回了肚里,而只是轻轻地问冼锐:“我这样说过吗?我没有啊。” 通过几天的相处,她已经渐渐感觉到,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男孩,也真如他言语所说。相反,她还惊喜地发现,他有一些别的男孩所不具备的优点:坦诚直率,成熟干练。 听见楼下有人说话,冼锐又说:“我们上去吧,下面有人。” 湘潇也看见灯光将走动的人影,映照到了楼下宿舍门前的房顶上。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房子,这栋楼挨着那栋楼,这个窗挨着那个窗。 但是她仍然没有动,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弄着手指。猛然间,她的腿像灌了铅似的,抬不动。 冼锐又看了一眼湘潇,沉重地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心沉得,如系了巨石一般。 “我知道了……”湘潇有些哽咽,声音小得像蚊子。她的眼中,早已盈满了泪。明天深夜两点的车,她连到火车站去送送他,都不可能。 “我想吻吻你,只一下……我求你了。”冼锐说着,真的双膝弯曲,欲向地上缓缓地跪下去。 他在偷偷地看她的表情,她的反应。他只是做给她看,以他的尊贵,倒不至于。但是说这些话,做这样的动作,已经够伤他的面子了。 泪水险些从湘潇的眼中滚了出来,这样的爱,真的是让人太难受了,真的是让人太窒息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她记起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训。 她轻声地对他说:“你不必这样……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我们有缘,时间和机会都还很多,我们才相识几天……我还要在一串红呆一段时间的,你要记得下次一定来看我。” 这分明是在暗示他,她因为爱而感动,因此考验他的方法也极为简单了。 只要下次他还惦记着她,还没有忘却小小的她,还能够来一串红看看她,她便对他深信不疑了。别像对阆中女孩一样,一去半年竟然杳无音讯。 冼锐怎么能够理解,她如此复杂的心理?他只是觉得她纯,她固执。 他只是说:“面对自己心爱的人,连吻一下都不能,我心里难受,也不能安心地离开。”他所提的,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 “昨天晚上你不是……” “你自己说的,那不是你愿意的。”冼锐竟也是,如此地固执。 “……”湘潇再也找不到话说。她只是在心里说:她是喜欢他的,不愿意也是愿意的了。昨天,她在口里欺骗了他,却无法在心里欺骗自己。 “我喜欢你,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你就让我在临走前吻吻你吧。”他还是痴心不改。 “不,以后吧。”她还是那么固执。 太快了,她好害怕,她好紧张,她得一步一步地来。哪怕既使是这样,这都比她所想象的,已经快了很多很多了。比如说牵手,倒是可以随便牵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更需要以自己为中心。不然她就会觉得,她把自己弄丢了,她找不到自己了。她的内心就会更加地慌乱。 “你这人好绝情呀。”终于,冼锐绝望了。 明明只是她的不知所措,明明只是她在不知所措之下,情不自己的一点点自我保护,却被他解读成了“无比冷漠”。 无数次的希求,无数次地被拒绝,耐心再好的人,也会被推向无望的底渊。他再也没有那个耐性。他好像觉得自己被推向了绝望的边缘,马上就要掉到悬崖下去了。 “只有绝情的人才懂得什么是真情。”湘潇偏说。 今天下午,她不是对他说过了吗?她像石榴,她的节奏比较慢一点点。他说他懂的。而现在……他明明不懂。他这么聪明,他居然不懂。 “郗湘潇,你知道,我这人自尊心挺强的。长这么大,我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祈求过任何一个女孩子……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湘潇相信冼锐的话,他确实是真心地对她。但是她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恋爱谈成这样? 才刚刚相识几天,一个女孩子不同意,不是很正常吗?她也弄不明白,自己并没有怎么样,怎么就把他急成了那样。 因此,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说:“我不好,我是个古怪的人。” 第26章 楼梯上的撕心裂肺 “我喜欢你,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知多少次的请求,最后还是抱了一点点希望。 湘潇还是不言。 冼锐终于发怒了,赌气说:“我今天晚上就去找别的女孩子。” 他明明是一头困兽,而他却降低了要求,他只是想吻吻她,就像昨天晚上一样纯洁而美好。他用这么高级的方式来爱她,可见,他是多么多么地爱她。 他并没有告诉她:周哥之所以选择w宾馆,那是因为,w宾馆的楼顶上,有一个隐藏的歌舞厅,比一串红还好。他们都选择了去玩,而他却选择了,留下来陪她。 她当然理解不了,因为她从来都只是隔岸观火,她又没有被火烧过!湘潇万分惊讶,她就说了这几句,而且还是客客气气地对着他说的。 她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她都仔细又仔细地斟酌过,她都没有过份。她想的是心疼他,即便不同意,也不要恶语相向,伤害他。 她就将他的希求,转移到了下一次,他就以这样的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改变了目标。 何至于此呢?!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真心喜欢”吗?那他这样的“真心喜欢”,真是廉价得荒唐!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故作漠然地道:“我管不着。” 他只是想刺刺她,让她在吃醋的时候,本能地想到,要紧紧地抓住他,不让他离开而已。可是他的表达,任何人听了都会很生气啊! 听到湘潇这样的回答,冼锐便真的很失望了,质问着她:“你凭什么管我?” “我才不 ——咸吃萝卜淡操心呢。”湘潇的声音,在不经意中变大。 她也怒了:名门淑女倒也罢了,那是正恋。别的女孩,别的女孩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只只搔首弄姿的野猫罢了。凭什么与她相提并论?风流,只不过是一种,发生在高贵人身上的,低贱行为而已! “小柳就住在302。”冼锐小声提醒她说。 “你怕小柳听见,你就别逼我了。”湘潇的神智开始有些不清,脑中一片空白,胡说八道地回应着他。他无情,她也无义了。 冼锐一听,伤心透了,噎了半天才说:“好,我不逼你。”说完,将手伸到包中去摸着什么。 之后,他抓起湘潇的手,将他从包中摸出来的东西,放到她的手心里说:“我本来打算明天陪你上街,去买件漂亮的衣服的,看来我不能去了。这点钱,就权当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明天你自己上街吧。钱虽然少了一点,但是是我的一片心意。” 他很忙,他本来是打算昨天晚上就走的。但是他却为了她,整整地多待了一天。 而且他都计划好了,他要完成自己的心愿:今天晚上好好地吻她一次,明天陪她上街去买件漂亮的衣服,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开开心心地等待着下一次的相逢。 多么周密的计划,多么完美的安排,多么甜蜜的恋爱。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切,都打乱了。 他是一个好强的人,凡事皆有目的,万事皆有计划。所以,他能够成功。而现在,真是让人懊恼不堪。 但是,他也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她又怎么能够知道,他竟然会有这么有心的安排呢? 而他,他之所以不把它说出来。那是因为他觉得,如果说出来,那么,爱情不就变味了吗?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再说,她也未必相信。 他就没有想过,就是跳过今天晚上,他也一样可以明天和她一起到街上去走一走,逛一逛。她并不一定想要什么漂亮衣服,有他的陪伴,逛一逛也是好的。 而他却非不,他觉得,是她负了他的心。他那颗,连表都没有表达出来的心;他那颗,一定要先满足了自己,然后才能够有其他别的安排的心。 湘潇什么也听不去进去,因为清纯而一味地倔强:“不,我不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怎么能够,随便要别人的钱呢?我是那种人吗?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种人吗?” 冼锐苦笑,伤感地说:“别人,什么是别人!这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这次来西昌,能够认识你这么一个好妹妹,我很荣幸,你收下吧。” 说完,将钱硬塞到湘潇的手心里,转身上了楼。随即,从楼上撕心地传下来一句:“我再也不来西昌了!” 冼锐最后的那句话,震得湘潇完全失去了知觉。她是深爱他的,她不愿意伤害他,更不愿意失去他。 今天晚上,谁让他对她说这些呢?爱是互相让步的,爱是自私的,是唯一的,难道他不明白吗? 她伤了他,他更是伤了她。哥哥,妹妹。昨天晚上要说“完了”,今天晚上又要说“完了”。她的爱,干嘛这么苦楚呢? 为什么?因为他们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 一个觉得太慢了,而另一个却觉得太快了。而且都不善言谈,都只愿意让半步,却都不愿意再多让半步。如果一个人怕热,要穿衬衫。而另一个人怕冷,要穿外套。 那他们怎么统一服装呢?那就各让一步,在衬衣外面穿一个毛线背心,或者西背吧。热的不至于太热,冷的也不至于太冷,而且还精神抖擞。 但是这年头,谁会穿毛线背心呢?太土了。谁会穿西背呢?太不伦不类了。 呵呵!当初夏来临的时候,同样的温度,有的人**着身子,有的人穿着衬衣,有的人穿着外套。甚至,还有的人穿着防寒服。 湘潇转身看着冼锐离去的背影,心中难言。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的眼帘了,她方才缓缓地蹲下了身去,拾起了地上的钱。是五张崭新的百元券。 马上,她又极其厌恶地,将钱扔回到了地上。真情之所以付出,是因为它从来不用任何东西包裹。他伤了她,伤得那么深,是不可以用金钱来弥补的。 “谁撞着就让谁捡去吧。”她在心里说,转身下了楼。 第27章 明天亲手交给他 可刚走了几步,她又折了回去,蹲下身去从地上重新拾起了钱。 钱不是纸,冼锐再有钱,也不会把它当纸看。她不要,白白地让人捡去,冼锐不知道,就绝对不会认为她没有拿走。还不如拾起来,明天亲手交给他。 湘潇回了宿舍,宿舍里空无一人。这一夜,对无泪的湘潇来说,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冼锐的判断是对的,那一夜,并没有下雨。 他好像,总是对的。 第二天早晨,湘潇打扫楼梯。胖子见了她,就朝她嚷:“小郗,把我门口的垃圾扫了。” 她差点没被他气出病来。各人自扫门前雪,他就这样恶狠狠地对她,她凭什么要给他扫? 但是她怕胖子,只好忍气吞声地提着扫帚,默默地扫干净了。胖子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已经将它打扫到一处了,看见了她,就顺口叫了她。 她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她父亲并不是一个体力劳动者。她对于她自己的本职工作,她虽然会十分殷勤地去做完,但是她却是不太乐意帮胖子去做的。就算是云,她也不太乐意。 上午,湘潇坐到红沙发上陪小叶值班,整个上午她都没有再见到冼锐的影子。 她开始不安起来,她想他一定是到w宾馆去了,再也不会到招待所来。她心里悬着,燥得又吃了不少冰块。 下午的太阳很大,小叶倦得在红沙发上睡着了。她把两个沙发拼起来围成一圈,稍微蜷一下腿,她就正好那么长。 湘潇也坐在红沙发上打起了盹。连连几夜都没有睡好,已使她疲惫不堪,本来还算健康的身体,也因此而变得不堪一击。 “眼镜,你怎么不去找小郗玩啊?”是老广的声音。他看了看湘潇,又说:“小郗睡着了。” 湘潇闻声睁开了眼,然而她只看见了冼锐的背影。他匆匆地向楼上跨去,两步并作一步。相反,她的目光与老广的目光相遇,他很和善地朝着她笑了笑。 又过了半个小时。冼锐还没有从楼上下来,湘潇只好自己到楼上去。刚到三楼,她便听到了清脆悦耳的麻将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走到三楼楼梯转角处,湘潇抬头向上望,她望见小柳正依在栏杆上,对着她笑。她也对小柳笑了笑,然后上了四楼。 “你找冼锐呀?他在玩麻将。这圈完了,我帮你叫他。”小柳热心地道,一双小眼睛转得溜溜圆。 “嗯,谢谢你。”湘潇点着头说,垂眼看着那双放在白色塑料凉鞋里,没有穿长筒丝袜的脚。 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找个人,还需要小柳去叫。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走进过这一群人,她好像像个外人。 但是,她转念又想:人家小柳也是好心,她本来就跟他们不熟,免得那堆没皮没躁的生意人,一见了她就起哄。 “你的大脚趾翘得真好看,要走远路的。”小柳说,目光也投到她的脚上。 顿了顿,又问:“你不跟他去昆明?”并再次提醒她:“他有钱的很,是个千万富翁。” “不。”湘潇摇着头,苦笑。 倘若为了爱,她会不假思索。倘若能够相处,又能够做老板娘,那倒是十全十美的事。 倘若只是为了做老板娘,那倒未必。况且这老板娘,还未必做得成呢。这明明已经走不下去的爱,她能够熬到做老板娘吗? 她对物质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就是再有钱,天天都吵架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呢? 小柳又说:“昨天晚上我好像听见你们吵架了。你下去以后,都3点多了,他还发疯地叫胖子给他开门,说他要出去。胖子不给他开门,后来又劝了他很久,他才没有出去。都3点多了,到哪里去呀?他一个外地的,小心出事。” 湘潇的心猛地一怔:没想到冼锐竟如此地对她,她在他的心中竟占了,这样的位置。 她后悔极了,假如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好好地对他。再不敏感,再不多疑,再不固执,再不倔强,再不如此伤害他…… 他们都太年轻了,都没有分清楚: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自尊?但是,如果不是因为爱,谁还能够伤害到如此强大的他的自尊呢? 而且,湘潇还没有学会一个本事,就是没有问清楚小柳。胖子到底是怎么劝说冼锐的,他又是怎么劝回了他?她自己要不要,从中学习点什么。 小柳看了看湘潇,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吵架算什么?难免的。以前我跟胖子也常常吵,常常打。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不吵了。吵完了就不吵了。” 小柳跟胖子,湘潇始终不知是何关系。胖子瞧不起一串红的人,说一串红的人全是婊子。 一串红的人也瞧不起胖子。说又高又熊的胖子,不就承包了一个破招待所吗?居然离了老婆,养了一个又矮又小的情妇。还,更不值一提。 但是她又听小柳说,胖子已经离婚很多年了。 “我跟你讲啊。”小柳忽然看了看四周,附在湘潇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他们里面有一个人逮猫得了淋病,睡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她总是有那么多惊天骇地的爆炸新闻,她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是一个已婚妇女,而不是一个小姑娘,她什么都知道。 湘潇的心猛然一跳,她不想再听下去。因此,她对小柳说:“那你帮我叫叫冼锐,说我只耽误他两分钟时间。我下去了。” 说完,便蹬蹬蹬地下了楼,回了宿舍。 她都是成年人了,一听到这些,心就咚咚咚地跳,本能地想要逃跑。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这些事情的,她根本就不想,在这淤泥潭里打转。 她也根本就不愿意去想,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冼锐是觉得,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呢?还是从此以后,会更珍惜她,会更珍惜他们之间的爱了呢? 湘潇坐在沙发上搬了镜子照,照见自己近几日来忽然变得憔悴苍老的容颜和由于严重睡眠不足而血红暗淡的眼睛。人说18无丑女,她还19岁都不到啊。 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哪个?”她用四川话粗声地问道,钉在沙发上没有动。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哪个?”湘潇本来心情不好,现在更是怒火中烧,疑心自己是大白天遇上了鬼了。 门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将镜子重新摔回到原处,起身一把将房门拉开。开门一看,是冼锐端端正正地立在门口。 她丝毫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他,她并未告诉过他,她在宿舍里。不,应该是她想到会是他,但是却不敢相信那就是他。 她也一点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地就从四方城中走了出来。 在曾经深爱的人面前,将自己的野性暴露的淋漓尽致,她有些不好意思。昨天,他们曾那样伤心地争吵过。今日相见,更是余悲末尽。 她垂下了眼皮,用它去看地板,而不去看他。但是,马上她又抬起了头,领他到屋子中间的破旧沙发上坐下。 “你准备把相片还给我?”冼锐也一下找不到话说,因此便借了这一句话来问她。 他也曾把相片给了她,那是湘潇在奴隶博物馆的凉山之鹰前面给他照的。他还清楚地记得,眼尖心细的湘潇,当时就发现自己被映到光洁的大理石里面去了。 真是一张奇特的双人照。她还说,她也会在想他的时候看它…… “不。”湘潇摇着头说。说着,起身从枕头下的钱包里,取出了钱。又说:“昨天晚上,我捡着你的钱了,现在让它完璧归赵。” “这次来西昌,能够认识你这么一个好妹妹,我很高兴。你收下吧,这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冼锐坚持说,将钱重新放了回去。 然后,又细心地将刚才被他弄卷了角的枕巾拉好。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这钱我不能要。真的。”湘潇也坚持说,说完,又站起了身。 冼锐望了望了她,一把将她按回到沙发上说:“我已经搬到w宾馆去了,我本来再不想过来的,可他们却偏要拉我过来玩麻将。”他有些不高兴了。 末了,又低低地问湘潇:“难道你叫我下来,仅仅只是为了这件事?” 第28章 半个西瓜 28 章 想倒是什么都想,可是想得再多她也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想得再多她也只能望洋兴叹。 “……”湘潇无言,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出她的口。 也许这五百块钱,在冼锐眼里,并不算个事。但是,在她眼里却不是。那其他的呢?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些天以来,只要一刻没有见着他的身影,她的心中就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目光总是要去竭力地寻找。 然而她又怕见他,怕两人互不理解,而又互相争吵。不愿争吵,却又总是争吵。想着想着,湘潇的心中酸溜溜的,坐在沙发上,没有跟他再争论下去。 冼锐也坐回了沙发,语音沉沉地说:“我会忘了你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之,我会忘了你的……以后我会一直把你当妹妹看。” 这个他深深爱的女孩,从来不会讨他的欢心,也极少给他带来甜蜜和欢笑。却常常让他窝了一肚子的气,常常让他欲恨不能,欲爱也不能。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叩问苍穹良久,他竟然一点也找不到正确的答案。于是,他只好绝情了,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正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发生了小柳所说的那件事。他更加觉得,原来他们之所以争吵,是因为他的世界太复杂了,她理解不了,更接受不了。 一旦走出,他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和她一样简单的世界里去了。他虽然很爱她,但是,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啊,非常非常之遥远,甚至无法望到彼此。 他不配得到那样真诚而纯洁的爱,她的内心,可能也从来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接受过他。换做是他自己,他也不可能真正地去接受,那样的他。 忽然,热泪涌上了湘潇的心头,通过双颊,直奔下来。“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昨天和前天,她都没有能够在他面前哭出来。而今天,刚一听到他说这句话,说得那么低沉而伤痛,她再也禁不住泪如泉涌。 过了好一阵,她方才盈着热泪,对冼锐说:“冼哥,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就只送了一艘小船和几个石榴。你常常出门在外,祝你在人生道路上,在旅途上,在事业上一帆风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他为何偏选择她?当初,她为何偏钟情于他? 冼锐沉默了片刻,扶了扶眼镜说:“我会带上你送给我的小船和石榴的。小船,是你对我的祝福,谢谢你给我那么好的祝福。石榴则像你,虽然并不漂亮,但是却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谢谢你。” 听完此话,湘潇更想起了自己精心挑选小船和购买石榴时的那份苦心,哭得更为厉害了,几乎泣不成声。连忙起身拿了手绢,边哭边试着那怎么淌,都流淌不完的泪水。 冼锐一言不发地拿起她那把粉红色的梳子用力地摆弄着,它的细齿弯曲了,形体也扭曲了,原本漂亮的身躯被他折磨成了丑八怪。 前天晚上,他就是用这把梳子给她梳头。前天它还是爱的媒介,今天却已经成了恨的发泄。 可是,湘潇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依旧泪如泉涌。冼锐感觉到她在抽搐,她的热泪直接灼伤到他的心里。 他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只好弄着梳子说:“到昆明以后,我一定要买一个钻石戒指送给你。买一个最大最漂亮的。” 说着,他放开了被他折磨得变了形的梳子,最后拉过湘潇的手来,深深地凝望着,动情地赞美道:“你的手长得这么好,戴戒指一定很漂亮。” 如果老天让他变做一个女儿,他一定会抱住她,跟她一起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这么难得的缘分,这么相爱的两个人,这么真挚的一段情,这么渴望贴近的两颗心,却偏偏要争,要吵。然而,他是男儿。 他们为什么要吵呢?他们其实都没有能够弄明白。就是两个人都太自我了,都太坚持自我了,谁都很害怕失去了自己,谁都很害怕把自己弄丢了。 甚至与害怕失去对方相比,更害怕失去自己。因此,都只会让对方半步。让了半步以后,就再也不能够相让了。他害怕她太骄横,她害怕他太霸道。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啊。都还觉得自己明明爱得撕心裂肺,明明已经让了很多很多。 冼锐刚才那一句,他以为他是在给她台阶下,他以为他是在给她递橄榄枝。但是,湘潇却并没有听明白。 即便是听明白了又如何?她就是那么偏执地认为,就像爬泸山一样,她明明已经用尽了全力。即便再和好,他们也已经再也走不下去。 而不是,即便是答应他,愉快地做他妹妹,只要他还是单身,就还有的是机会。 湘潇依旧还在流泪,摇了摇头,不语。她的双唇已经麻木了。 而且,就算是哭成了这样,她的潜意识仍然让她保持了很好的仪态。它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要太失态。她从来就不会“忘我”,因此,也就无法去“忘我地爱。” “你是我妹妹呀,傻丫头。”冼锐苦笑,轻轻地拍了拍湘潇的头。 “也许,他做她的哥哥,还更称职吧?他不也有一个14岁的妹妹吗?”湘潇想到,终于止住了泪。也许,她真的是,比他14岁的妹妹还要幼稚。 冼锐忍不住又抓住了她的手,他想再握握它。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今生的最后一次了。 他毕竟深深地爱过她。她已经在他的心房上,不知不觉地挖了一个大洞,一时难以用别的任何填料去填补。 “希望你以后给我找一个好妹夫,比我更懂得关心你,体贴你。我不好。”他说。 当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才是他终于明白了,她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他这才是真的,真的放弃了。 又或者是她不管不顾,只是死心塌地地永不放弃,也还可以再继续。 把超过2/3的鱼尾给了她,把全部的开心果一个不留地给了她。一梳一梳地为她梳头,细心地为她泡好方便面。 精心地珍藏她给买的小船,无声地为她披好衣服。宁肯让自己先冻着,也要先为她披好衣服。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涌上心头,如此难忘。 他怎会不关心她,体贴她?只是,他对她理解不够,误解太多。想着这样的一个好男孩,她却即将永远失去,湘潇哭得几乎断了肠。 过了许久,方才忍住泪水说:“冼哥,谢谢你。你希望你给我找个好嫂子,人比我更漂亮,心比我更细,对你比我更好。” 不堪想像,数年之后,两人各自带着家眷重逢。 “谢谢你,我走了。”冼锐起身说。再不走,再不走该热泪成河的就是他了。 “我不送你了,出门在外,望你多保重。”湘潇含着泪说,说完,仍然只知道没命地哭。 “嗯,再见。”他说。说完,然后赶紧离开了她的宿舍。 宿舍的门紧闭,独留湘潇一个。 湘潇狠狠地哭,趴在床上听他关门的声音,听他从这个屋子里,永远地离开。她的眼睛里,将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冼锐走后两分钟,小叶就抱了半个大西瓜上来,对湘潇说:“他买给你的。” “人呢?”湘潇慌忙拭干眼泪,抬起红肿的眼睛,急切地问。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 都分手了,他还这么对她,她能不问吗? 他对她说:“我会忘了你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之,我会忘了你的……” 然而,她却是一辈子都无法,让她的心说——忘却的。 “上楼去了。”小叶告诉她说。 湘潇彻底地绝望了。 顿了顿,还是说:“我吃不了那么多,我们抱到厨房里去分了大家吃吧。” 她和小叶果然将西瓜抱到了厨房里,大家分了。并且对人说,那是她哥哥买的。 她居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凉山是直接从奴隶社会进入到,社会主义社会的。 前一秒,还是刀耕火种。后一秒,却已经进入了,现代文明社会。并没有经过封建社会,这个非常有效的缓冲,这个非常必要的缓冲。 多少人都在讴歌这个胜利。却并不知道,多少彝族同胞,从大山上搬下来以后不识字,找不到工作,融入不了城市。只有去偷去抢才能够生存。 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了他们的坏,却并没有看到他们的惨烈。甚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建国初期,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土匪,这其实是一个道理。 而湘潇,所有人都羡慕她,和冼锐谈起了恋爱。却并不知道,从一无所知的零,到一开始就高速旋转的这次初恋,是多么地惨烈。 别人只想长好身体,而她却想长出灵魂。无奈,功力却不够。 也许,正如她母亲所说,“从小没有饿得好。”她母亲总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养她。 她一超出了她对她的设计,她就这样,将她所有的不合理需求,将她任何一点点自己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如果没有一点点灵魂。冼锐又怎么能够,在万千女子之中,识别出外表并不是,万里挑一的她? 同样,也没有人能够看得懂冼锐,以为他占尽了人世间的所有。却,并不是。苍天,又饶过了谁?谁也没有办法,一步登天。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捷径,也没有谁能够,随随便便就成功。无论是爱情,还是事业。 那种青梅竹马的爱,本身他们的水平就差不多啊。他没有遇到过。 那么,如果他遇到的是,一个只讲物质,而不讲其他的女孩。如果他一生平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但是如果遇到坎坷,那就说不准了。 而人生的本质却是,风高浪也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而他却是相当地明白,他不可能是一生平顺的。 因此他是不愿意,那样地去爱的。 第29章 W宾馆重聚 又到了晚上。 客人走后,湘潇和小叶开始收拾碟子碗筷。将碟子里的剩菜回收到厨房以后,湘潇开始打扫卫生。 她弯着腰扫完了地,然后准备将垃圾全扫进撮箕里面,一扫没扫完,再扫了几扫。 老广站在门口远远地叫她:“小郗,跟我们到w宾馆去玩。” 湘潇提着扫帚走了过去,甜甜地笑了笑,说:“郗哥,我正在打扫卫生呢,不能去了。”她去w宾馆干嘛呢?已经没有人要让她给他洗衣服了。 “哎呀,打扫完卫生后再去嘛。”老广又说。觉得这女孩很可爱,笑起来像个甜点心似的,很好玩。 湘潇不语,默默地看着老广身旁的冼锐,有些眼不由己。 看了以后,方才后悔道:她不去就是了,干嘛要去看他,要去征求他的意见呢?他们已经再也不再可能了,是他们亲手放走了缘分,放走了再相知的可能。 “你去吧。”冼锐看着她,居然这样说。他的目光仍然与她相牵,他说过,他会将她当妹妹看待的。 “那你们等我一下。”湘潇道。 她还是不明白,从来不爱凑热闹的自己,为何偏偏今晚,就想凑凑这热闹? 她回头利索地将垃圾倒了,又抱了一大抱橘红色的口布到厨房里去洗。今晚洗口布可不比平常,先要用洗衣粉洗去油剂,然后再用清水慢慢地清洗。 今晚,她只将它扔进水池里去,打了一个滚就提了起来。然后,迅速地将它一张张**地晾晒在坐凳的靠背上。大夏天的,一晚上就干了。 接下来,拖地和洗杯子该是小叶的事了,她上楼去换衣服。老板绝对想不到一向手脚勤快的湘潇,在今晚也偷了一个小小的懒。 不到五分钟,她就又出现在了老广的面前了。她只换了T恤和裙子,匆匆梳了个头。既没有洗脸又没有化妆,还忘了——穿袜子。 冼锐在前面的商店里买东西,她不好过去,她只得跟了老广走。 沿街摆开一个个烤羊肉烤牛肉摊,老广见了,侧脸问湘潇:“小郗,你吃牛肉串吗?”又说:“咱们到前面烤牛肉串吃,不管他们。” “我不想吃。”湘潇摇摇头说。她从来就不贪吃,更何况此时,她的心里惦记着冼锐,哪有胃口? “我知道,小姑娘都喜欢这个。走,郗哥给你烤去。”老广热情地说,开心地说。 盛情难却,她再不好说什么,抬头再次看了看冼锐的背影,然后跟着老广去了烤牛肉摊。 今天晚上,虽然他并没有穿着那显眼的横条T恤与白色短裤。今天晚上,他穿的是白色的衬衣。 但她还是在人群之中,在一大堆T恤与短裤之中,一眼就望到了他。 来到摊前,老广比划着说:“小姐呀,我们要烤很多很多的牛肉串啦!一块钱六串,怎么样?” 不等对方回答,马上就抢着说:“一块钱六串。” 烤肉串的姑娘笑道:“一块钱五串,你们老广有的是钱。” “小姐,我们要烤很多很多的啦。一块钱六串怎么样?”老广仍然道,一口咬住薄利多销的好处不放。 他并不是吝啬,他只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的玩闹啊。 “好吧。你们要多少串?”姑娘果然中计。 “我给你说啦,先烤的这六串,给这位四川的小妹吃,要又麻又辣。” 湘潇听了,立即纠正他说:“辣点无所谓,不要太麻了,我不喜欢吃麻的,舌头受不了。” “小姐,你听见没有,这位小妹说,辣点无所谓,不要太麻了,她不喜欢吃麻的,她的舌头受不了。”老广卷着舌头,非常夸张地说。 老广就是老广,常常逗得小女孩子,直叫肚子疼。原来一块钱的快乐,也可以是这么地快乐,冼锐就不会这么深入浅出地寻找快乐。 但是,她跟别的女孩子有一点不一样。她会尝试着用脑子去思索,她会尝试着通过文字去寻找意义,她只相信她自己的亲眼所见。 尽管她的理解不一定正确,但也并不仅仅只是“呵呵”两声笑,就能够把她蒙混过去的。虽然粗浅,但是她已经养成了自己独立思考的习惯了。 “听见了。”姑娘笑道,扇起了通红的炭火。 只见她左手拿牛肉串,右手扇火,动作娴熟而优美。烤到一定程度,再刷上菜油再烤,直烤得油烟四起,满街飘香。 趁此,老广低声对湘潇说:她听我叫她小姐,一定很高兴。内地没有多少人叫她小姐吧?” 湘潇一听,觉得很有趣,明知他是故意的。 她背过脸去偷偷地笑,并且说:“不少的,要不你就站在这里听听?”生活本来就是有滋有味的,她也有她与生俱来的“皮”。 是啊!“小姐”!历朝历代,古今中外,都是一个多么文雅,多么有趣的一个称呼。那种隽秀的书香气,那种浓淡相宜的高贵典雅,隔着历史的屏风都能够跃然纸上,并且呼之欲出。 “你每个月工资多少?”他忽然问她。湘潇不假思索就坦言说:“150,老板包吃住。” “哎呀,150还不够一顿饭钱。”老广脱口而出。 湘潇的心中真个不是滋味。但是,她转念又想:工薪阶层那么多,不也同样要活下去吗?并且,许多人还要用它养家糊口。 如果一家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那也比吃着鱼翅燕窝却天天吵架,天天掉眼泪强。当然,快快乐乐地吃着鱼翅燕窝,那也是人人向往的生活。 “那,体验生活吧。”湘潇想了想说。 这时,周胖子从后面走了上来,一听湘潇的话,便嘲笑她说:“体验生活?怎么不我坐三轮,你提着我的行李,跟在后面跑呢?这也是体验生活嘛。” 老广完全没有恶意,而他却是明枪打鸟,故意狗眼看人低的。 湘潇轻轻一笑,毫不留情地还击他说:“别人不会以为我是疯子,而只会认为是你吃了东西,想赖账。” “郗妹不愧是郗妹,回答得好!”老广哈哈笑道,将烤好的牛肉串递给她以做奖励。并且说:“这六串辣的你先吃。” 又问周胖子:“你吃牛肉串吗?” “不吃。”周胖子回答说。湘潇看见他的奶油小脸,更加发白。 她在心里,得意地笑道:“念书时同学老说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可别惹了我。” 到了w宾馆,他们坐电梯上七楼。 “我和周哥住八楼,冼锐和小王住在七楼。”老广进了电梯,递给湘潇一瓶矿泉水,给她介绍说。 四人进了房间,小王正躺在靠窗户边的那张床上看电视。这是一间双人客房,两张席梦思床,两个床头柜,一台14寸的长虹彩电。 梳妆台上凌乱地堆放着盐煮花生和几瓶矿泉水。花生壳剥了一大堆,香皂盒和牙具,横七竖八。和在小招待所里面一模一样,都是那样,让人熟悉的风格。 湘潇在靠墙那张床上坐下,老广上卫生间去了。 周胖子和小王用南昌话交谈,依里哇啦的,她一句也听不懂。看见冼锐收拾行李,湘潇开始没话找话说:“冼哥,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今天晚上就走,1:00有车来接。”冼锐忙乎着,淡淡地说。 像是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而不是,他曾经深深爱过的。或者如他所说的,可能把她一辈子,都永远当妹妹来看的女孩子。 湘潇听了,心里多少有些苍凉。有些不敢相信,在下午的时候,她居然那么伤伤心心地哭过。为的竟然是现在对她,如此冷淡的他。 她想着,再也没有心情找话跟他说。 这时,周胖子忽然叫她。她没有说话,将目光从冼锐的行李转到了他的脸上。 周胖子笑着问她:“小郗,小柳是胖子的什么人呀?” 湘潇一听,直在心里骂道:“你的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来?我猜八成就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据很多人所说,商人就没有几个是好东西。满世界乱跑,满世界乱混。便一口咬定说:“不知道。” “情妇呗,怎么会不知道?”说着,眼睛里竟然放出亮光来。 那他怎样看待,她和冼锐的关系呢?难怪不得他这么不尊重她。 “你知道还问我?”湘潇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老广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他蛮有兴趣地对湘潇说:“小郗,跟我们去泸沽湖玩,怎么样?” “要去多久呀?”湘潇将话搭了过去,再也不想理会那个让人恶心的周胖子。 “你给你们老板请一个星期的假,足够了。”老广告诉她说。 周胖忙插进去一句:“小郗,工作算什么呀,跟我们到泸沽湖去找你妈妈。”一开口就是这些,老没正经的。 湘潇生气地说:“我妈妈就在西昌,不用找了。” “那你爸爸呢?你爸爸还在泸沽湖呢。” “也在西昌!” “西昌的老彝胞呀!” “是又怎么样?老彝胞又怎么样?” “你妈妈是汉族,而你爸爸却是彝族,你不成了杂种了吗?”周胖子终于大笑。 这小女孩子,怎能敌过他这只闯荡江湖多年的老狗?他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你才是杂种!”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落入了,他精心设置的圈套。湘潇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泪水在她的眼眶里不住地打转,打转,真恨不得马上离开。 但是为了面子,她还是留了下来。若不是为了再看一眼那个即将永别的身影,何至于此呢?! 可是现在,他到哪里去了呢?为何在此时此刻,偏偏不见了他?她搜寻了很久,仍然没有看到冼锐。 接下来,湘潇又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些似懂非懂的词语。他的南昌话真让人费解,不过还不算蠢的她,还是从中推出了飞机=大炮=猫。 这些足够刺激的词语,使他眉飞色舞。终于说够了,周胖子拉了老广和小王上楼去玩麻将。 小王不去,他回过头来便说他:“不懂事。”小王只好跟他上了楼。 西昌城的人为什么把小姐叫做猫,而不是狐狸?他们一定看见过一种白色的猫伸懒腰时的媚态吧? 它的毛全是白色,然而它的爪子和嘴唇,鼻子,却是粉红色。它的身子很长。 它趴在草地上或者大树下伸懒腰的时候,它的眼睛眯眯的,它的腰无比地长,无比地娇柔好看。真真是伸的是一个“懒腰”。 甚至,他们把原因都说清楚了。简直比那狐狸还媚一百倍! 可是,狐狸还有好坏,而猫却是极不吉利的。 第30章 冰释前嫌 房间里只剩下冼锐和湘潇两个人。 她本来以为老广会一直都在的,她没有想到他们不但说话快,反应快,闪得竟然也是同样地快。 在小招待所的时候他们见了她会一哄而散,在任何时候他们见了她都会一哄而散,她还只经历过仅仅的一次,她还没有来得及总结出什么经验与教训出来。 她想去看一看他们的世界,她想去经历一下他们的世界,一只无知的小羊,却想去看看狼,没有想到,她自己却成了那个热闹。 她很想离开,但是她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是没有起身?究竟又是什么,在诱惑着她。 她静静地看着电视。冼锐也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看电视。她被电视里的女主人公的悲惨遭遇所感,差一点就又是热泪盈眶。 女主人公所说的一段话,她记忆尤为深刻。“女人就像一个穿着漂亮外衣的玩偶,管钱的是外衣,而不是她本身。一旦外衣被脱去,玩偶就成了干尸,一文也不值了。法官先生,被告席上的那个禽兽玩弄了我十年,现在我老了,他找了别的女人,就想抛弃我了。”女主人公哭诉道。 冼锐走到湘潇身旁,拍拍她的头,笑笑说:“她在教你们女孩子,不要上那些坏男人的当。” 湘潇的心如止水,盯住电视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恹恹无语对东风。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惨吗?”冼锐又问。 “那当然。”湘潇回答说。 “那咱们不看了。”冼锐说着,走过去,将电视啪地一声,关了。 这真是个左右逢源的问题。 说“不惨”吧,他一定会说,“不惨还有什么好看的?”说“惨”吧,他一定会说,“那惨还忍心看?”问话者可以左右逢源,而被问者,却两头为难。 湘潇说不出话来,默默地低头坐着,心中帐然若失。片刻,她抬起头来看了看默默站在她身旁,已经注视了她良久的冼锐。 她张开了口,微微地将心中那仅有的几丝遗憾从胸中吐了出来。她的心是宁静的,不求别的,只求今夜能够这么默默地相守。 昨天晚上她以为她不能送他,而今天晚上,她至少可以送他到w宾馆的楼下。 “你没有穿袜子?”冼锐垂眼凝视着她说。他喜欢她支起下巴时的神情,很专注,很文静,这是他最喜欢的。 “走时太匆忙,忘了。”湘潇并没有抬头,盯着脚尖说。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只要没事,她有时候也懒得穿袜子,又热又难受。再说,她的裙子总是长到膝盖,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雅。 今天晚上,她当然只是因为——匆忙。 “你怎么每件衣服都是T恤?” “我喜欢T恤,看上去很大方,而且便宜。还有,干活的时候不用挽袖子。你不也喜欢吗?” “你的裙子边上有一点油。”湘潇听了,用心去寻找,好不容易才在裙子边上找到了一点小小的油点。她笑笑,说:“没注意到。在火锅店干活,免不了沾汤带水的。” 不对呀,现在她所穿的,并不是制服。她连想也没有想,就这样回答了他。 她回答着他的话,心里却还有几丝另外的苦恼。她就只是最后来送送他,而他,不但没有表扬她,反而一下子挑出了她这么多的毛病。 他就不能够帮她掩饰一下,不从嘴里说出来吗?听他这么一说,她倒是真的觉得,她原来是有那么多的瑕疵的。她这时候方才发觉。 好吧!他所说的这些,她都是欣然接受的,因为她也是追求完美的。 只是以往她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和他们一样,她自己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完美。别人也并没有像他这样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发现她的不完美。 “我可以吻吻你吗?”绕了半圈弯子,冼锐终于说出了此时此刻,他最想说的这句话。 原来,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那只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还是他自己自创的——如何跟一个女孩子搭话。 说着,他拥着她的肩坐到了床沿上。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目光炙热,空气里传来了他微急的呼吸声。 湘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将眼睑垂了下去,两颊飞霞。 她在今夜,竟如此乖巧动人。冼锐的心中一动,伸手轻轻拉开了她支着下巴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向床上倒了去。 她忽然没有了力气和理由反抗,娇躯软做一团云彩,在席梦思床上,轻轻地飘。 他顺手灭了灯,屋内一片朦胧,窗外依旧闪烁着五彩的灯火。他先是吻她温热的唇,继而,又得心应手地将舌头抵进她的小口中云游了一番。 她再也无法将双唇精心守护,轻闭了双眼,任他放肆地攻取。而后,他又狂热地吻遍了她的脸。 终于,他累了,他放下了住她的头的手,将下巴软软地靠在了她的肩上。让他的脸朝下,紧贴着她的脸。有几根不听话的头发,拂到了她的鼻子上,有些微微地发痒。 “破镜能圆,破瓜能圆吗?”她静静地躺着,柔顺地问。她又动情了,忽然又有了重好之意。 他朝她笑笑,不言,又低下头去狂热地吻她。吻够了,方才含情地凝视着她,说:“我不是从你宿舍里出来吗?我觉得好热,好燥,就到街上去买了个西瓜。太大了,我吃不完,就叫小叶把另外的一半给了你。” “我也吃不了那么多,我把它分给大家吃了,可以吗?” “我是送给你的,随你怎么办。就是拿去扔了,我也没意见。” “你想我会吗?”她嫣然一笑道。 他一听,心中特别感动,又凑过去吻她。接着吻下去,一直吻到了脖子跟。之后,他又将下巴靠到了她的肩上,他不敢看她那双,过于纯洁的眼睛。 他就这样将他的脸朝下,紧贴着她的脸。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痛定思痛地说:“你知道吗?我原来是打飞机的。打飞机是南昌话,在西昌,就是他们所说的逮猫。自从遇到了你,我才发现,自己简直太混蛋了,常常不敢面对你洁无纤尘的目光。湘潇,我以后再也不逮猫了,我要娶你。” 就像《童爱》里的艾伦一样,在外面流浪久了,好想有个家,想找一个像苏莎那样纯洁的女孩。当然,她得比苏莎聪明。费心寻觅了那么久,他终于找到了,他想停靠。 别人都把他当做一块肥肉,只有她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知道。在从邛海回来的三轮车上,你不是对我说你要去仙客来宾馆吗?”她说。 在一串红,她见得太多了,就当他是现时的杜牧,柳咏吧。哪个才子不风流呢?商界的才子,更是。只要以后,他能够真心地对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西昌城的人都知道那里的小姐很出名。”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然我就绝对不会在你面前提起了。难怪不得那天你很伤心,我只是以为:你怪我不住招待所,不陪你了。”冼锐恍然大悟。顿了顿,又笑道:“我要娶你,要你给我生三个儿子。” 湘潇的脸又红又辣,恼怒地睨了他一眼,羞涩地转过了头去。 冼锐一见,更高兴了,继续道:“我喜欢儿子,我奶奶也想抱孙子,给我提过好多亲。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奶奶的孙子不是你吗?”湘潇忽然转过头来说。 冼锐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哑然失笑,伸手去掐她的脖子。说:“你这讨厌的小东西,看我不收拾你。” 他只是将手在她的脖子上放了放,便不忍心加害于她了。他握住她的手,温情脉脉地问她:“假如你以后遇上了比我好的,你会怎么办?” 这难道不是一个普通人才会问的问题吗?他也想问一问。原来他的内心,竟然也有这样的困感。 “那要看你怎么对我……只可惜,他晚来了一步。”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一个冼锐,就已经填满了她的心,让她消化不良了,哪里还能够再容下——其他的人? 他更觉得她的可爱,多好多纯的女孩,又情不自禁地去吻她,吻她的额头和嘴角。窗外五彩的霓虹灯闪烁,如跳动的星星的眼睛。 片刻,冼锐坐起来戴上了眼镜,靠墙半躺着。他拉过湘潇,让她将头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听他跟她说话:“下次我再到西昌,你一定要跟我去昆明。好吗?我喜欢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嗯。”湘潇点点头,她贴在他胸膛上的耳朵,倾听到了他的心跳。 “我8月底回南昌开会,9月中旬,大概在十日~15日期间就能过来。他们还差我一笔款子,我跟他们关系相当不错,我本来可以寄函来催的。但是为了你,我要亲自来一趟。”冼锐边想边说,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湘潇不语,沉浸在幸福之中,殷切地期望着冼锐下次的到来。 “不管哪一天,我都会来的,你相信我。好吗?”在黑暗之中,他再次握紧了她的手。他的热量,经过他的手心,迅速地传递到了她的身上和心上。 “嗯。”湘潇柔顺地点着头,她相信他。 “你知道不知道?”冼锐从心底笑了笑,抚弄着她的黑发说。 “你又没有给我讲过,我怎么会知道?”湘潇笑了,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抢白道。 相处几日,她发觉冼锐最爱说这一句:“你知道不知道?”然后就是:“我给你讲啊。”听起来特富磁性,温馨极了。 她并没有想到,这是一句男孩子专门用来对女孩子讲的话。她以为这是一句,只有他对她,一个人讲的话。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 难道他们的声音,能够讲得比他还要更加动听? 第31章 还算平静的送别 果然,冼锐讲道:“我给你讲啊,在上大学的时候,我耍过一个女朋友。她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后来上了上海外贸学院,学习比我还好。我们耍了整整两年,有一年放寒假,她写信要我去上海接她,我没有去,只在南昌火车站接了她。她生了我的气,于是,我们就分手了,她后来到我家去找过我,我也没有再理她。我们本来挺好的,挺谈得来的,但是就因为这件事,分手了。” 他的声音倒是特富磁性,但是他所讲的事情,却一点也不温馨。 “为什么?因为你太忙了?”湘潇问,从心底抽了一口冷气。 “不忙。南昌到上海那么远,我凭什么要从南昌,大老远地跑到上海去接她?她又不是找不着路。耍朋友,总不能事事都依着她吧?我在南昌火车站接了她,就算不错的了,她还生我的气。那就算了吧。” 湘潇的心猛地紧缩,她好不容易长好的心,此时又被老鹰狠狠地啄了去。她只是想拥有现在,哪管什么前女朋友,哪管什么野草闲花。 简直是,太累了。 她就是那样的女孩,她就是希望寂寞旅途有自己心爱的男孩作伴。当然,如果实在是太远了,他不来,也行。 但是如果是初次遇到这样的问题,也是很有可能要吵架的。 依冼锐的性格,他心里有什么打算,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就像他在楼梯上的所作所为一样。他一定不会几次三番地说,太远了,他不想去。 很有可能的是,接到信以后,他一声不响地就直接选择了不去。然后,他在南昌火车站接了她。 本来,恋爱中的人,从相识到相处,都是在悄悄地试探对方的容忍程度,到底是在哪里。 同样的问题吵一次,情有可原。同样的问题吵无数次,那真的是就应该果断地放弃了。 难道,正如他在楼梯上所讲:我们总在一起玩,过了以后却觉得没意思,那些女孩子都不如你? 一定,一定是在那之前,就已经厌倦了。只不过,她自己又添了一把火。 两年的情感,就为了那么一件事,而且那女孩还主动去认错。并且,她还只犯了一次错。 以后如果她错了,他会原谅她吗?她念上海外贸学院,而她却只念了职高。那可是,明显地不如她的。 因此,她忽然害怕:在某一天,她终究会失去他。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上次去泸山,我坚持要回来,你还怪我吗?” 女孩子,本来就比男孩子更容易情绪冲动,感情用事。知道自己错了,然后马上就去认错,这不是很好吗? 想到这些,她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男孩子,只讲现在。过去,那不过只是一段回忆。 冼锐听了,笑了。将她搂进怀里,说:“你是对的,我不怪你。” 因为,员工既然在老板那里领了工资,那就应该按时上班,好好上班。他也是一个老板,感同身受,所以,她是对的? 还是因为,她现在是他的眼前人,所以她是对的? 又说:“昨天晚上我本来很想给你讲这些的,但是你下楼去了。” 那她,幸好下楼去了,反正也是不愉快。其实那天去泸山,她就是晚回来一个小时,也没有问题。她不过是因为他的无趣,而早早离开。 此时,冼锐的内心很平静,他并没有给她讲,昨天晚上,他像发了疯似的,叫胖子给他开门,说他要出去。 另外,胖子是怎么劝说他的?他们俩应该从中,汲取什么教训? 他讲了一个,跟现在的关系,不那么大的前女友。却并没有讲昨天晚上,那件更关键的事情。 都要分别了,还要让她难受一下,在现女友面前讲前女友。难道,他是在告诉她,不要耍脾气?难道,它的意义更大? 但在前女友面前,他好像是一个胜利者。而昨天晚上,他更像是一个失败者。他怎么可能去讲,一个失败者的事情呢? 而湘潇,她母亲就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因此,她本来就不擅长谈话,更不善于发问,她也没有问他。 更何况这还是,她从来就没有遇到过的,让多少人棘手,甚至是痛心疾首的恋爱问题。她很善良,她很善解人意,更不会去揭他的伤疤。 这时,电话铃响了,冼锐起身去接了电话。 之后,他坐到床边,拥着湘潇说:“周哥打电话下来开我们的玩笑。” 湘潇以为自己能够猜得出来,他会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于是,便对此只字不提,只是问冼锐道:“周哥,他多大了?” 她其实并没有想到,他说的话,可能更露骨。冼锐的生活环境,其实跟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只是隔岸观火,而他却已经走到了火中央。 “30好几了吧,孩子都这么高了。”冼锐一手拥着湘潇,一手示意给她看。他的手,离了地面约1m左右。 “是从地下到我的手这么高。”他补充说。 “你放心吧,我不会认为,是从天花板到你的手那么高。”湘潇笑,转而又说,“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老没正经的。” 她虽然知道一些,但也仅仅只知道一些表面的。也只有这一些了。她也最多只是替他老婆,难过一下。 至于他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该不该也要难过一下。如果是儿子,有其必有其子。如果是一个女儿,那就难过一下吧。 “他是这样的,在外面跑惯了。”冼锐解释说。此时,他们之间谈的这个,并没有让他们觉得尴尬,因为他们都没有往心里去。 湘潇不再做声,坐在床沿上看电视,刚才的电视剧已经完了,是广告。 “以前我们班的班花追过我,但是,她的头发没有这么黑。也没有你的这么黑,这么亮。”电视里开始放洗发水广告,冼锐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 湘潇真的又好想叹气了。但是,没有。也许,他这是在夸奖她呢! 忽然,一阵敲门声急速响起。 冼锐起身开了门,原来是老广他们从楼上下来了。周胖子嘻嘻地笑着,用南昌话伊里哇啦地说。 冼锐回答着他,也笑。 他在电话里开的玩笑,还没有完。小王也不时地在旁边搭上两句。 “小郗,咱们遇上老外了。”老广笑道,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时间不早了,五个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一同下了楼。老广和周胖子不走,湘潇顺便搭便车回一串红。 冼锐为湘潇拉开了车门,然后拥着她坐在一起,生怕她离开他。但是,即刻他就松开了她,因为还有其他人在场。并且,他本身也不是一个粘粘乎乎的人。 车启动了,面对即将离别,湘潇无言,只是侧过头来含情地望着他。她要将他的身影,他的面容,他的声音,更深地烙在她的眼睛里,心灵上。 到一串红门口,他们下了车。已经拉下了卷帘门的一串红,还在营业。卡厅里传出一阵阴阳怪气的歌声,是一个男人,在扯着嗓子唱《卡门》。 湘潇叫了门,是管家林姨为她拉开的卷帘门。 “再见!”冼锐挥着手,恋恋不舍地说。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望你保重,祝你旅途愉快……再见!”湘潇道,最后深深地望了冼锐一眼。说完,猫着腰进了门。 接着,“哗”地一声,卷帘门再次拉下了。 隔断了一个回归者,与一个远行者的足迹和眼神。 第32章 云和神经病 凑巧的是,冼锐走后的第二天晚上,云就又飘回了一串红。 “也许是老天怕我寂寞,所以特地的把云给吹回来了。”湘潇想。 见了云,两人又拥又抱,高兴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云海告诉湘潇说:“我这次回来,还在一串红上班,已经给老板打好招呼了。” “真的?那太好了。”湘潇更高兴了。 “我还回火锅厅,都说好了,让小叶依旧回卡厅。”云说。说完,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湘潇不解地望着她。 顿了顿,云方才抬起头来,说:“湘潇,我觉得自己太傻了。那天你和冼哥上泸山,我不是去医院看一个出了车祸的朋友吗?我喜欢上那个男孩了。走后这几天,我一想起他,坐立都不安,所以我又回来了。还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我呢,不要我是落花有意随流水,而人家却是流水无心恋落花。那就糟了。” “不要开口就是什么落花,什么流水。你可要抓住,一切时机。”湘潇笑道。说服自己很难,张开就来的教育别人,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难道不是吗? “那还用说。”云妩媚地一笑,说。 顿了顿,又说:“湘潇,今天晚上见着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们出去逛逛街,吹吹风怎么样?” “好哇。”湘潇爽快地答应道。上了楼,从墙上取了红帽子戴上。红帽子旁边刚刚插上了三只鲜艳的红玫瑰,虽然是绢花,却也生机盎然,美丽夺目。 两个小红帽出了一串红,从胖子的门口走到了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冷饮摊上更是热闹非凡。因为,连她这个月收入150的,都要出来凑人数啊。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忽然从冷饮摊上站起一个人来,他面色乌红,超着一口浓重的西昌口音。他问她们:“两位小姐,上哪儿去?” “神经病!”湘潇的脑海中,马上冒出这三个字。 所有一串红的人都认识他。说话颠三倒四,身无分文,却总爱在那些习惯了高档消费的小姐们面前佯装阔佬。所以,她们轻蔑地叫他“神经病”。 湘潇没有理他,是云开了口:“出去玩玩。” “二位小姐,我请你们吃烧烤。”他讪笑道,又发病了。 “真的吗?”云的眼睛往向上翻着,嘴角泛着甜甜的笑意,完完全全是一种挑逗的神情。 他一听,马上道:“那还有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云侧头向湘潇笑了笑,低声问她:“去吗?有人请客了。” 这么快就搭上了?湘潇皱起了眉头,望了望云,摇了摇头,不语。 心想:她怎么跟这种人开玩笑呢?她开始后悔今天跟云出来。他没钱是小事,倘若是个流氓,可要有大麻烦了。 “去吧,没事,有我呢。”云怂恿湘潇道,天不怕,地不怕。不就是小小的西昌城,不就在近近的的滨河路上吗?有什么好怕的? “好吧。”湘潇无可奈何,同意了。 要不然,她会取笑她胆小如鼠的。就在大街上,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 她已经忘了,她跟冼锐相识只去了滨河,同样有后果。她简直是不会吸取教训。 但是,如果连这都不敢。不就是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了吗?不就是寸步难行了吗?这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神经病一听,受宠若惊地跑到马路中间拦了一辆人力三轮。 云问他道:“三个人就坐一辆?” 也有些发觉:太唐突了,怎么会跟这种穷光蛋开玩笑?连三轮车费都不能付了,还烧烤呢。 他没有回答她,招呼三轮师傅说:“兄弟,干脆这样,我来拉三轮,你跟在我们后面。你不要怕,我原来就是拉三轮的,拉了两年多哩。” 于是,他在前面蹬三轮,湘潇和云在中间坐三轮,三轮师傅在后面看三轮。 本来两顶漂亮的小红帽一起在人前出现,就已经足够打眼。再加上举止奇特,前呼后拥,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目光,纷纷驻足观看。 云觉得滑稽,够刺激,自己先笑了。湘潇觉得少见,可笑,也笑了。但同时又害怕被人认出来,慌忙拉低了帽沿,盖住了脸,掩耳盗铃。 她猛地想起了《茜茜公主》的片段:宫廷礼法森严,因此皇后十分不满太具野性的茜茜公主,婆媳关系总是处不好。 她今天这样荒唐的举动,别说不合大家的礼节。即便是她小家里的母亲,也希望她做个乖巧的女孩子。也对此招摇过市,难以容忍。 想到这些,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一点也不开心了。 云越想越觉得好笑,捂住肚子,一直笑到了滨河。开着桑塔纳上高速公路,是潇洒。骑着小毛驴走乡间小路,是潇洒。这样,不也同样潇洒么?有钱很开心,没钱也穷开心。 也是晚上12:30,也是这条路,也是这张烧烤桌。也是这个老板,也是喝的矿泉水,湘潇也是坐的这个位子。可惜,那是八天以前的事了。那时,她通过小柳,刚刚与冼锐相识。 触景生情,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他不止一次地说过,到昆明以后马上就打电话给她。 整整一天,她哪里都没有去。整整一天,她都在痴心地守候,耐心地期盼。 相思,是如此地漫长,可电话机里面,根本就没有传来过他的声音,他的音息。 早晨,胖子与老板发生口角。 胖子叉着腰,理直气壮地站在门口,对着大街骂:“西昌城的猫儿,原来只值二三十块,现在被我们楼上的客人把价格抬高了,难怪不得你们里面的那两只猫儿,(湘潇和云)天天往楼上跑。一串红的人,全成猫了。” 湘潇当时气得眼泪直转,真想冲出去与他分庭抗礼。但后来看到老板都退却了,便只能将一肚子的苦水直往肚子里吞,转身上楼避开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冼锐跟他关系不错,她也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他一恼羞成怒,竟然翻了这样的一副脸孔来对她。 一个原因可能是冼锐已经走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他听小柳说他们吵架,便认定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确定。 那么,她跟他,又算是什么关系呢?既然不是女朋友,既然并没有沾上人家的有钱有势,那么乱说一通,也就无所谓了。 难怪不得冼锐曾对她说:“我要赚很多的钱,为咱们以后的家,挣很多很多的钱。” 她当时不合时宜,傻傻地说:“我不在乎这个,我只在乎:当咱们只有一个苹果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分一半给我?” 因为她觉得,他已经足够优秀了。而且,如果换一种说法,她也不会。 但是冼锐却明告她说:“你不懂,你太纯洁了。假如我没有钱,周围的人就绝对不会对我这么好,我也没有能力呵护你,让你跟我在一起。” 想着想着,湘潇出了神。 云发现了她的反常,忙招呼她道:“湘潇,你在想什么呀?”说完,夹了一段烤脆的小肠,放到她还没有动过的碟子里。 “不吃白不吃。”她还是那句玩世不恭的话。在三轮车上,她曾经犹豫过,后悔过自己的唐突。但是现在,既来之,则安之吧。 听见云的声音,湘潇终于回过了神来,摇摇头,说:“没想什么。”随即,又说:“你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一定饿了,你吃吧。你别管我,我不饿。” 云不信,揭她的老底,说:“你别骗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下午4:30吃的饭,你竟然会不饿?” 湘潇笑笑,不语。在小肠上打好了佐料,然后轻轻地将它送入了口中。 烧烤桌上,只有云和湘潇。神经病一到滨河,就极不安分,甚至脱了上衣,到处东走西窜。他几乎跑遍了每一个烧烤摊,他肉麻地与食客们称兄道弟,得意地说他是某某长的某某人。 狂妄地叫人家有事就去找他,还说可以打保票的。原来就是个臆想症患者,在现实中无法满足的愿望,在白日梦中去把它实现。 他在这个摊主那里提瓶啤酒,到那个摊主那里拿两听饮料,东家炒盘田螺,西家散支烟。 逛了一大圈回来,又对她们说些客套话,叫两人好好吃,吃好吃高兴,然后又马上转身离开。 入座已经十来分钟,湘潇简直就没有看见他停下来过。他异常的举动与乌红的面容,**的上身,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最后,这些目光都聚集到了云和湘潇的身上。 湘潇无地自容,脸红到了脖子根。甚至云也想起身开溜,但这已经不再可能。 只好埋着头,只好伸长了筷子在铁盘中乱翻。小肠,土豆,五花肉,饵块,在炉火上的铁盘中,冒着呛人的油烟。 “他是不是不准备付帐了呀?咱们俩都没有带钱。”云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说完,抽出一支烟点燃。 “那怎么办呢?”湘潇也问。这个问题她早就开始忧虑了,只是一直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如此一来,她更为尴尬了。 第33章 她只能选一个 “管他呢,大不了借钱付账。”云想了想,铁了心说。因为她忽然看见,她们的老板就在那遥远的地方。 她猛灌了一口啤酒,然后使劲地抹了抹嘴,依旧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酒壮人胆,这一口啤酒下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见湘潇总是很少动筷,云又说:“你动筷子呀,咱们付账,更应该吃。吃,全吃了,别浪费!你怕什么呀,有我在呢。” “嗯。”湘潇点着头说,也安心了。夹了一片自己最喜欢的饵块,放进碟子里翻着,让用花生米干辣椒做的蘸料,满满地沾了它一身。 她笑了,对云说:“跟你在一起啊,死人都要变成活人,笑话实在太多。” “是吗?”云满足地问。她向湘潇抛去一个可人的媚眼,然后又将头缩进脖子里,开心地一笑。 她又说:“冼哥的话一点也不多,跟他在一起绝对没有跟我在一起好玩,是不是?那天去邛海,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花了那么多的钱却没有玩高兴,真扫兴。湘潇,我知道他喜欢你,但是很可惜,他有时侯肚量太小,也不会逗你开心。以后你找男朋友啊,一定要找一个像我这样话多,而且不拘小节的。只有那样的男孩,才会喜欢你,容忍你,让你幸福。唉!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呢?” 也许,云说得对。他们之所以常常不和,绝对不能只怪其中一个。 她太小气,心眼儿太多。他也胸无大量,非要跟她认真到底。更别说什么宽容,什么劝解。 她看一件事情,她看一个问题,总是会从一联想到二,从二联想到三,从三联想到万物。 如果没有经过教化,她就是一个小心眼儿。如果经过引导,那就转化成了她的聪慧。 那个年代,教育资源极其有限,即便是冼锐,也并不知道怎样去劝解她。 湘潇又开始沉默。但是,她已经深深地陷进去了,已经不能自拔。她觉得她已经把她的心,一点也不保留地,全部都给了他。 此时,她的心,是沉浮不安和矛盾的。 还有,她是很温柔的,同时也就是很“瘟”的,在社会上混起来,是没有云那么厉害的。那她到底是应该找一个哄她的男朋友,还是应该找一个能够保护她的男朋友? 她已经知道了,哄人需要耐心,保护人则需要霸气。并且,一个人谈恋爱,也绝对不是云所说的那样,仅仅只是觉得好玩就可以。 一个人不可能两全其美,她只能够选一个。 如果社会太平,仅仅只是满足温饱,那个哄她的男朋友倒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她想更上一层楼呢? 那个男朋友,连自己都不愿意上楼,或者根本就上不了楼,就更别说带她上楼了。那可怎么办呢? 难道她可以永远不懂事,永远只是像现在这样,带着她的儿女,嘻嘻哈哈地快乐地一辈子吗?如果她的骨子里像她母亲,好像就是这样的。 但是,她却越来越发现,很多事情,云能够笑出来,而她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不但不好笑,甚至心酸。 老一辈的人说一个人有本事,他们会说他官做得大或者是钱挣得多,很有手艺或者是很有文化。 但是他们又嘲笑官大的人假,钱多的人坏,有手艺的人贱,有文化的人酸。 她这个年纪,虽然也已经知道很多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了。但是具体到底是什么样的,还要依靠父母的言传身教。她还没有,完全清醒。 那个能够保护她的男朋友,为什么能够保护她?那就是因为他的能力很强呀!那种霸道,是智慧上的优胜,而绝对不是□□的那种霸道。 冼锐虽然挣了钱,但是却动不动就阴沉着脸,她还并没有看出来他智慧上的优胜到底又在哪里? 既然那个他,他的能力很强,那她就应该好好向他学习。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的独立。让人永远扛着一个大包袱,谁受得了呢? 如果她的骨子里像她父亲,好像就是这样的永远前进,不休不止。 正在这时,神经病回来付了账,又客气地叫她俩慢慢吃,要吃饱吃好。 她们等的只是他回来付账,既然账已经付了,哪还有心思再坐?等他一转身,两人拔腿就跑。 身无分文,只好气喘吁吁地在马路上跑。边跑边笑,一直跑回了一串红。累也累够了,笑也笑够了。 后门还开着,胖子蹲在门口,阴阳怪气地问:“明天晚上还出去吗?” “还要。”云冲着胖子,没好气地道。在一串红里,就她不怕胖子。 胖子听了,也并没有吭气。 第二日清晨。下雨了,雨还有点大。雨滴从天空中倾斜下来,拍打着檐下的走廊,直扫一串红集体宿舍的房门。 湘潇和云都还没有起床,朦胧中就听见神经病在拍打那道千疮百孔的木板门和那被报纸糊住的窗户。他大声地叫着:“云,云的女朋友出来。” 叫了两声,忽然觉得在他面前没有一句言语的湘潇太没趣,便不叫她了,只踢着门大叫:“云,出来。” 云起初并不理会,后来被他叫烦了,穿衣下床开了门。他们出去谈了。 湘潇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她有些害怕,很担心会出事。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儿,云才和神经病又吵又闹地上了楼。 湘潇听见神经病在骂她,说她不日毛,骗了他的钱,白吃了他一顿,要她去帮他提货作为补偿。云当然不去,翻了脸跟他大吵,吵得整栋楼都可以听见。 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今天可是难得的齐全,她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此事。 有人说,那货一定是白粉。 也有人说,神经病一定是吸毒的,而且已经开始打针了。不然,脸绝对不会那么又肿又乌,那么黯恶难看。 说云也是,有那份闲心,多贴几个阔佬得了,干嘛要去惹着那穷鬼? 说虽然都是挥霍青春,好歹也要找一个值价一点的啊! …… 一堆女孩子,声音闹喳喳,让人头昏脑胀。 湘潇越听越觉得可怕,越听越觉得心烦意乱,感觉自己简直就要被吞噬掉了,真是又痛苦又迷茫。 为了一顿20块钱的烧烤,何值呢?于是,穿衣下了床。 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起来了,有一个胆大的女孩噗的一声,从上铺直接跳到了沙发中央。 云原来睡湘潇的上铺的时候,她几乎天天都这样不顾一切地直往下跳,常常会把她从沉睡的梦中惊醒。 湘潇拿着洗漱用具往卫生间里走,顺便探听一下云的动向。 她发现神经病和云就坐在隔壁的屋子里面,他们已经不吵了,不过还带有很浓的火药味。湘潇正在考虑要不要端着盆子往里面走。 她们这间屋子里住的还只是贪玩,有时候和男朋友,有时候和情人出去鬼混的女孩子。而那一间屋子,全部都是小姐,她从来都没有走进过那间屋子。 云连忙用眼神示意她,让她走远一些。 一个女孩子,她总是觉得她是水,她温柔得像温水,她泼辣得像开水,所以她就想四处去扑灭那大火。 但是,她却不知道,她只是一块柴。她除了烧尽自己,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 不过是让那把火烧得更旺,烧得更恼羞成怒而已。 第35章 云失恋了 只要不上班,云总是往医院里跑。 终于有一天,她取了红帽子,摸着半寸来长的头发,傻傻地问湘潇:“你觉得我是不是有毛病呀?一天不去,就跟丢了魂似的。” “相思本来就是一种病,你看你,苗条多了。”湘潇取笑云,也取笑自己。干吗都做了,多情的种子了呢?一想到冼锐,她便觉得,心尖尖儿疼。 大约过了十天,云喜欢的那个男孩出院了,不过手上还绑着石膏,缠着纱布。 一向大大咧咧的云,羞涩地将他介绍给了湘潇。他果然是个出色的男孩儿,眉清目秀,斯文十足,与云简直就是两相对照。 “你觉得他怎么样?”男孩走后,云在私下里问湘潇道。“挺不错嘛。”湘潇真诚地赞赏道。 难怪,那些自己条件不出众的男孩子在追女孩子的时候,总要加一句:“我家里条件很好。” 原来,他们也害怕自己会败给这样的男孩子!他们既会败给那些长相出众的男孩子,也会败给那些满嘴甜言蜜语的男孩子。 但是,他们却是矛盾的,又说:“那些女孩子,就只喜欢我的钱。”他们是既想让女孩子知道,又不想让女孩子知道,他们的钱。 那时候,女孩子们的选择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喜欢帅哥,有的喜欢被人哄着。有的喜欢物质,有的喜欢才华。 很多女孩子,宁肯喜欢空有外表的帅哥,宁肯喜欢甜言蜜语的骗子,也不喜欢那满是铜臭味的钱。更不喜欢能力,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现在这个社会,多好啊,人人都过上了好日子。青春只有一次,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快快乐乐地谈恋爱,今朝有酒今朝醉,难道它不好吗? 至于湘潇,她从来就不喝醉,她只是虚无缥缈,因此她喜欢“能力”。甚至可以说,她只是喜欢能力所带来的外面的精彩开阔的世界,能力所带来的精气神。 末了,湘潇仍不忘戏谑一句:“你勾魂有方,什么时候也教我两招。” 云并不欣喜,反而制止她说:“别乱讲,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想了想,又皱起眉头,愁苦万分地问:“你看他喜欢我吗?” “我看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啊?我可没那么高明。”湘潇直言说。 在w宾馆时,她一口咬定冼锐的真心绝对没有错。可是现在,不也错了吗?人一走,茶就凉了。书信没有半封,电话没有半个。 这八字,果然是没有一撇的。第二天晚上那男孩便带了一个漂亮文静的女孩来找云,意思再明确不过。 云气得昏了头,但还是极其大度地花去了工资的1/3,请他们到卡厅唱歌。爱情不在友情在嘛。 爱情不在友情在。湘潇也曾这么故作潇洒地对待过冼锐,别致地为他送去小船和石榴,送去她最最良好的祝愿。 但是,她绝对大度不到让他带着另外一个女孩子来见她。她不但不想见她,甚至连她的相片,也不想见。 女孩子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唯一,但其实,根本就做不了。 不但散了会重新找,甚至也有背后脚踏几只船的。甚至还有,当面也会和另外一个眉来眼去的。像云这样的倒是还非常非常少,还没有入场就已经被淘汰,还没有互相对峙。 云笑着送走了他们,然后回火锅厅陪坐。她喝了很多的酒,湘潇扶她上楼时,她竟还把她当做了他。 第二天,云没有吃早饭,冲了一杯苦苦的纯咖啡躲到卡厅的角落里猛烈地吸烟。一支接着一支,烟雾缭绕,烟蒂在小小的烟灰缸里,堆了尖儿。 借酒浇愁愁更愁,借愁浇愁愁白头。 湘潇自己的心情都不好,更不知道如何去劝说一向活泼开朗的云。她默默地离开了卡厅,上楼去取了钱,然后到门市上去买了一大袋开心果放到云面前。 她在她身旁坐下,边剥开心果边劝慰她说:“想开一些吧,也许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东西。” 说着,将那粒剥好了的开心果,放到了她的手心里,说:“来,吃开心果,祝你开心。” 云听了以后,忽然倍感兴奋,跳起来拍着桌子道:“你说得对,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东西!就像你和冼锐,当初冼锐追你,你一直对他不理不睬。所以他临走时都还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最值得他喜欢,还叫你跟他去昆明。假如你对他太好了,他倒会认为你太平常,太容易上钩了呢。”湘潇明明只是想劝劝她,没想到,却又扯到了自己。 云的话,正中了湘潇的心事。她的心,更加苦楚。 她苦笑着说:“以前我并不知道有开心果,是他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买给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深深地喜欢上他了,就在从邛海回来的那天晚上。正如你所说,他话不多,也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我们在一起,老吵架的。不过还好,吵过以后还能够和好。可是和好以后,还会吵。临走的时候他说他到了昆明以后马上就打电话给我,都二十多天了。可能他发现我们不和,不适合,也可能他就是像你所说的那样,认为我太平常,太容易上钩了,不好。” 在这之前,湘潇在她面前只字未提,云哪里能够想得到呢?不然,她绝对不会像刚才那样冲动,一口气给了他们那么多的评价了。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无法再收回,只好改口说:“难怪不得你虾子这几天闷闷不乐的,还告诉我说,把喝剩下的矿泉水,椰子汁,随意倒在地上,都会变成心形。原来,是有心事呀。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想到呢?” 想了想,又说:“一串红的电话挺难打的,老占线,他一定是打了没打通。” “鬼知道,白天总不会老占线吧?”湘潇不相信,白天她很少看见有人打那个公用电话的,白天它常常躺在太阳底下睡大觉。 “那你再等等吧。”云也说不清楚了,但是,她还是违了心地去安慰了她。顿了顿,又说:“我觉得,他不是一个花心的人。” 冼锐在云的心中,真不是一个坏男孩。也许,为了现实吧,人是不能够脱离现实的。 在现实面前,梦想往往只有投降的份。西昌离南昌那么远,他那张印着某厂业务员的名片,就注定他是不能够带她远走他方的。云想,两个人其实都很痴的。 湘潇无言,低头不语。 “湘潇,你也吃开心果呀,别这么闷闷不乐的。”云说。 “云,你要多吃点,我专门为你买的。”湘潇说,又想起了冼锐。这句话,也是冼锐对她说的。 云猛然大笑,道:“你以为我真的那么想不开啊?想不开,想不开我早跳邛海去了。妈的,他算老几?比他好,比他帅的男孩子多的是。” 说完,灭了烟头,起身离开。边走边闭着眼睛狂叫:“是,是我配不上他,我祝他幸福好了。妈的!” 不一会儿,云再次坐了下来,她扔给湘潇几页点歌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歌名。 她对湘潇说:“我想录一个磁带寄给我原来的男朋友,看我们能不能重归于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你给我讲的。耍了几个男朋友,我还是觉得他对我最好,最爱我,最体贴我。湘潇,你帮我把上面的歌名全串起来,我想用它做个独白。” 叹了一口气,又说:“湘潇,你不知道,我以前也有一头跟你一样黑,一样亮的头发。就因为我们分了手,我喝醉了,跑到理发店里去逼着人家把它全剃光了。我从前也不吸烟的,就因为这件事,我现在一天得抽三包了,早上不抽根本就起不了床。湘潇,我太傻了,你以后可别跟我学,用情也绝对不可以太真,要给自己一点保留。” 用情真,是指对人好,而不是自虐。这个,她并没有分清楚。 说完,又开心地笑:“哈哈!你看我的头发都这么长了,快半寸了,我天天都用啤酒洗它。长发为君留,我要把头发留长了才去见他。唉!我们分手,转眼就快一年了。” 因为分手而剃发,又因为上瘾而剃发,又屡次三番地剃发。 为什么每一个分手的故事都那么伤感?为什么每一段真情的付出都只换得了满腔的哀怨,一肚子的愁绪? 但是,她这又可太像动物在捕食了啊。这一只吞不下,马上换做下一只。 第36章 寄走了磁带 湘潇开始盯着歌名苦想,想好之后对云说:“干脆,就这样串吧。” “别急,你念我写。”云急忙道,起身从吧台里拿来纸和笔。又说:“念慢一点。” 云准备妥帖了,湘潇这才缓缓地念道: “《亲密的爱人》: 《人在旅途》,有许许多多的《选择》。《在雨中》,我《千万次地问》,《为何偏偏喜欢你》? 在《飘雪》的《橄榄树》下,在《朝云暮雨》的《山楂树》下,让我《轻轻地告诉你》,《每天爱你多一些》,直到《爱你1万年》。 我的《真情难收》,我愿与你《常相依》。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我《祈祷》,你能在《梦开始的地方》,《为了爱梦一生》。你的心,也不再是一颗《驿动的心》。 曾经《滚滚红尘》,曾走《365里路》,能做《梁山伯与祝英台》,《一生何求》? 《北国之春》也有《红梅花儿开》。 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天上人间》,我的《唇印》都会紧随你《漂泊》的《脚印》,你《难忘的身影》。我的心都深深吟唱《平安歌》,祝你《一路顺风》! 《再回首》过去,又展望《未来》,我觉得《我的未来不是梦》。因为,《999朵玫瑰》,每一朵都《恰似你的温柔》。 不知道,《我这样爱你对不对》?” 念完了,湘潇这才发觉:一点都不像是帮着云策划着写给男朋友的,倒像是自己亲笔写给冼锐的,只是她的用词是含含蓄蓄的而已,不会如此淋漓尽致。 但是,既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那她就一改从前的含含蓄蓄,淋漓尽致一回吧。 想到这些,冼锐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如刻在了她的眼眸里一般。 方形的金丝眼镜,几丝头发不太齐整地盖到了镜缘上方,眼虽小,却极柔极锐利。两片薄唇,常显冷峻,但也时喜时怒。横条T恤,白色短裤。 一切,都那么清晰如旧。仿佛,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似的。仿佛,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频频地对着她微笑。 然而,当她揉眼睛时,方才发觉这一切,都仅仅只是梦。 “我最欣赏最后一句:不知道,我这样爱你对不对?只能对着他的耳朵,我才能够说出来。”云高兴地道,收好了纸和笔,又将用过的点歌单揉成一团扔了。 可是湘潇却觉得,这样的爱,好卑微。 我只知道我的心,我不一定知道你的心,我到底对不对,你得告诉我呀。我如果不对,你要告诉我,我到底不对在哪里,什么才是对的呀。 而不要,互相猜测。 马上,云就拿着串好的歌名去音控室录了,放出来的效果相当不错,声情并茂,惹得带了水的湘潇差一点就又掉泪了。 接着,云又将上面的歌曲录上。每一首都只录了其中的几句精华,唱得阴阳怪气,歌词之间也没有一点连贯。 放出来两人听了,肚子都快笑破了,湘潇说:“不要这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只选两首,然后全部唱完整。” 云偏觉得那样才有趣,偏不听。“走,咱们到邮局寄磁带去。”云很激动,也很急躁。 说完,就伸手去拉湘潇,想让她一同前往。假如可能的话,她恨不得用卫星发射基地的火箭将它发送出去。 湘潇不动,望着她说:“我说句实话,录得一点都不好,连我这么没水平的听了都觉得刺耳。” 云根本就不理会,偏说:“不管它。如果他喜欢我,就是我学鬼叫,他也会觉得好听。如果他不喜欢我,就是我唱得比周璇还动听,他也不会觉得好听。” 与她对冼锐所说的那句话,简直是异曲同工。 “只要你的心中有我,就是一个背影,你也不会忘记。如果你的心中没有我,就是将正面放大十倍,你也不会记得。” 好朋友,总是心境相通的。但是她们就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唯一。 她们这样阴阳怪气的,这样作妖作怪的,哪来的自信?这样的自信,可真让男孩子,为难啊! 到邮局以后,云花了昂贵的20块钱,寄走了磁带。 第37章 她断定他此时一定在家中 转眼已到了9月。 这一天,云以前的男朋友来信了。信是值班的湘潇亲手交给云的,那时云正取了红帽子,对着镜子看头发。湘潇相信云看了信以后,一定会笑的。 云看完信后,果然大笑着,对她说:“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了,祝我好,还说爱情不在友情在。” 又是一个爱情不在友情在,老天可真会捉弄人。 “嗯,算啦,我再也不找男朋友了,上山当尼姑去。”云起初很急躁,继而又开怀大笑。 笑过了,又对湘潇说:“我再也不写信了,我把前几天买的邮票和信封全给你。” 当时她可是买了十个信封,十张邮票,准备大干一场的。 “太多了,我也用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两张邮票和一个信封。”她说。 云将它们从床下的箱子里面全部都翻倒了出来,原来,还远远不止十个。 湘潇果然只在一大堆邮票信封之中,拿了两张邮票和一个信封。邮票上是一种叫鳇的鱼类,信封是密不透气的牛皮纸信封。 那可是有人专门有爱好,从那些薄薄的透明白色信封里面偷窥信的内容的。白色的信封,就像穿着半透明的衣服一样,字迹稍微重一点,就可以若隐若现地看见里面的内衣。 “你要一个信封,两张邮票做什么?寄在信封里,让冼锐给你回信吗?” 湘潇苦笑道:“我才不自作多情呢,以后告诉你。” 说完,才怕伤了云。是不可以说她自作多情的,是不应该说她自作多情的。但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只得听之任之。 云一听,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长叹了口一口气,大声地唱起了《迟到》。“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 今天云不值班,她便这样唱着歌儿,在宿舍里蒙头大睡。 唱完了,又仰天长叹:“唉!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多情自有多情的烦恼,钟情自有钟情的煎熬。” 湘潇知道,云是一个万事全靠自己想,能想通则通,别人是怎么劝也劝不回的女孩儿。便不去劝她,自己拿了大头针,下了楼。 “钟情自有钟情的煎熬。”说的不正是她吗? 湘潇先去门市上买了开心果,然后方才坐进南亚式雅间里,给他“写信”。 她在信封上写好了他家里的地址和她自己的地址,昆明的地址她是不知道的,她就只知道这个地址。而她的地址,却成了民航站,也就是他们楼上代售机票的地方。 生意也不是太好,每天都会有一些稀稀拉拉的人到这里来买机票,然后隔两天早上会有一个小中巴将这些人送往机场。 除了少得可怜的国营企业,比如烟厂,电池厂,邮电局之类。除了满大街的小商小贩小老板的热热闹闹之外,西昌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公司。 甚至还不如她自己家所在的火车站,上得了台面。 除了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那个庞然大物之外,确实没有什么了。也只有那个天上飞的,才勉强配得上那个地上跑的。 在他的家人面前,她始终有一种怯弱之心。况且,他也未必会给她回信。 然后再贴邮票,第一张正贴,第二张倒贴。等胶水晒干以后,再用大头针一针一针地刺出,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来。 刺好了以后,她将信封拿起来对着亮光看,发现这颗心真的很形象,很逼真。 外面的内容就到此为止。 接着,她打开了信封,往里面装入了他的名片和一枚硕大饱满的开心果。它是经她严格挑选的,是一大袋里面最大的那一颗。 信中也没有一个文字,信的内容全部都在邮票,名片和开心果里。 他说过,他懂贴邮票的含义的,她绝非莫名其妙。再说,就是被他家里的其他的人拆开,反正也没有文字,也不会觉得尴尬。 一切完毕,湘潇封好了信封,并到邮局去寄走了它。当它滑入油筒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枚大大的开心果一样,随之下沉。 “我8月底回南昌开会。”冼锐曾经对她说过。 这句话绝对不会有假,因此她断定他此时一定在南昌的家中。 晚上,卡厅的小姐和服务员都陪坐去了。前面总是灯火辉煌,而后面又总是冷冷清清,老板便到火锅厅叫湘潇和云到卡厅里去服务。 湘潇可是从来就没有想到,同在一条船上,她也是可以轻易地转换角色的。什么也不需要,就老板的一句话。完全不需要什么门槛,是个模样周正的年轻女孩子就可以。 在客人都快散尽的时候,从门外走进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独自一人在角落里落座,然后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烟头在朦胧的灯光下,和灯光串成了一片。 湘潇走了过去,送上小吃和点歌本,点歌单说:“先生,请你点歌,请问你喝点什么?”对来一串红的每一位客人,她都很得体而主动。 “来一瓶啤酒吧,山城。”客人没有看她,眼睛望着舞池说。 舞池里面的灯光比大厅里更暗一些,更柔和一些。两对舞伴翩翩起舞,伴舞的,都是穿了便服的一串红小姐。 “先生,请稍候。”湘潇说,片刻之后,她便为他送来了啤酒和啤酒杯。 她先将它们放在桌上,然后转身打开了瓶盖,娴熟而优美的往杯中倒酒,最后稍稍收口。啤酒在晶莹剔透的杯子里呈现出一种惹人的橘黄,满而不溢。 顿了顿,湘潇又问:“先生,需要请小姐吗?” 因为她手脚勤快,因此老板容许她不做小姐。但是,在客人面前推销小姐,却是她义不容辞的职责。 她也确实意识不到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有没有她这些交易都照样进行,她也并没有推波助澜。 她也从来就不觉得她们跟她是同类,都只是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她觉得,她和她们是不同的,她们就是好吃懒做,不可救药,自甘堕落。 “不用了。”客人正色地拒绝了。 见他郁郁寡欢的模样,湘潇又尝试着问他:“先生有心事,来袋开心果怎么样?” 这开心果在门市上卖十元钱一袋,一墙之隔,在卡厅里就翻了倍,卖到20元一袋了。 她之所以向他推荐,是因为她对它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她想把它介绍给另外一个印象不错,但是心情不好的人。而且她看出,他完完全全能够消费。 “开心果?”客人一听,也有一些新奇。开心果对小城里的人来说,本来就是个稀罕物。但是,他却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很勉强地说:“好吧!” 见他不冷不热的样子,湘潇突然有一种挫折感。心想:自己真是闲来无事,问了不该问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再说,开心果是冼锐专门买给她的,她怎么可以随便推荐给一个陌生的人呢?而且,还是在卡拉OK厅里面。 想到这些,她很快地从吧台取了开心果,送到桌上,然后准备马上就转身离开。她再也不要在这里,多嘴,又多事。 “小姐,你陪我坐坐,可以吗?”忽然,客人文雅地开了口。 多嘴必没有什么好事。但是又很奇怪,今天晚上,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多嘴。 有些人,有些事,它完全不需要理由,它总是会让人失去理智,变得莫名其妙。半夜下楼跑到楼梯口遇到冼锐是,今天晚上也是。 湘潇有些犹豫了,来一串红这么久了,她可是从来不陪坐的。但她看他穿着讲究,举止不凡,谈吐文雅,不像是个无理之人。 相反,那满脸的愁容,却暗示着他有着满腔的心事,想找个人倾吐倾吐。再说,不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一坐吗?而且还是坐在他的对面,单独的一人一个小沙发。 于是湘潇再次看了看他,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她倒很想听听他的故事。灯光暧昧,她居然忘了,她到底是怎么认识冼锐的,不也只是吃吃烧烤,逛逛公园吗? 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文静秀气,她也有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胆大包天。 她也知道卡厅可不是一个随便就能够坐下来歇歇的地方,虽然白天她没有事的时候也在这儿闲坐。 可是晚上有人了,就完全不一样。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道理都懂,但她却不能够每时每刻都保持清醒,尤其是在这样氤氲的灯光之下。 “你喝点什么?”她刚刚坐下,云便麻利地走了过来问她,大家的工资可都不是白拿的。 “来瓶矿泉水吧。”湘潇回答说。听她这么说,客人对她更有了好感。 他忽然笑了,热情地道:“小姐,这儿有西瓜籽和蜜饯,还有虎珀桃仁,你用不着客气。” “嗯。”湘潇点点头,拿起碟子里的西瓜子磕了一颗。她开始还有一点拘束,后来竟大方起来了。 她听他给她谈人生,讲他的事业和家庭,原来他竟然是西昌城最大的广告公司的老板。而且,还这么年轻!她对他的崇拜之心,油然而生。 他讲他的家庭。他说他的家庭是名存实亡的,他刚刚跟他妻子吵了架从家里出来,协议书都写好了,只等明天一早上民政局。 他妻子虽然漂亮能干,但心胸却极其狭隘。只要看见他跟公司里某个女员工多说了几句话,回家准有气受。甚至三天两头地跑到他公司里去闹,让他在员工面前都抬不起头。 起初他还能够容忍,觉得那是因为她很在乎他,还能够好好地劝说她。后来,就心烦了。 再说,他也并非闲人,每天都事务缠身。外面忙了还要忙家里,实在是身心疲惫,忍无可忍,只好提出离婚。 他们曾经真心相恋过,他也不是绝情的人,也并没有什么移情别恋。只是实在受不了了,想解脱。 也许,她妻子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她一定是想到了他们当初是怎样相识的了吧?她只是想把一切的危险因素都扼杀在摇篮里。她只不过是打老鼠偏弄碎了玉瓶儿。 谁叫那老鼠偏围着那玉瓶儿转,谁叫那玉瓶儿偏不懂得她的担忧,偏要围着那老鼠转呢?他也并没有说他再也不和女员工说话了,他只说了他曾经劝说过她。 “你看它笑得口都合不拢了。开心果,其实开心果并不怎么好吃,取的只是它名字的意义而已。意义好了,再食之无味,也胜过山珍海味了。开心果,祝你开心。”这是她对冼锐说的,她至今记忆犹新。 “既然你喜欢,那我以后天天给你买。”这是冼锐对湘潇说的。他,可还记得? 走了快一个月了,连电话也没有一个。也许,真如客人所说,在事业上忙碌的人,往往更不愿意再被家庭所累。 她这样的女孩,往往不是忙人所选择的目标。倘若如此,她一点也不怨他,她会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为他祝福。 但是,她并不是无理取闹的呀。她和他的争执,每一次都是因为出现了——大事故。 她可并没有想到,她眼睛里的大事故,在别人,在冼锐的眼睛里,又算不算得上大事故。 倘若不是,倘若是因为,昆明的女孩好的太多,他花了心呢?湘潇又想,心中起伏难定。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他和她,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第38章 有点累了,陪坐吧 听着客人的诉说,望着桌上的开心果。睹物思人,她总想起冼锐临别时的深情和许诺,泪水不住地在她的眼中涌动。 “小姐芳龄?”湘潇忽然听见客人在问她。 “快19岁了。别叫我小姐,叫我小郗好了,希望的希右边一个‘阝’。”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说。“那你也别叫我先生,叫我李哥就行了。19岁,花季啊。” “李哥,你喜欢一串红这种花吗?”湘潇忽然问他。 他一听,马上就说:“非常喜欢。哪一天我带你到我家里去,你会看到我家的阳台上,全是一串红。这种花不但漂亮,而且好养,花期特别长,一年四季都久开不败。用在生意场上,象征意义也特别好,一年四季都红,一红就是一串串嘛!你们老板挺会取店名的,其实一串红的音响设备和环境,都不是很好。以前我公司里来了人,我都带他们到别的卡拉OK厅去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是听我朋友讲起的,他们说这里的小姐很善解人意,说你们老板唱高音很好听。” 难怪不得前老板的生意做不下去,挑剔刁钻的客人多,竞争对手也多啊。又难怪现在的老板生意火爆,真是拼了命的啊。 也难怪不得他老婆怀疑他,哪有第一次见一个女孩子就说“哪一天我带你到我家里去”的?要么本身就不稳重,要么就是情感表达上有欠缺。 临走前,客人掏出一叠崭新的百元券付账。 之后,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卡厅里反正也没有什么人了,再说他人还不错,湘潇就想送送他,她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外并向他道了别。 忽然,他借了几丝酒气,轻声对湘潇说:“小郗,今天晚上你陪我出去好吗?我在公司里有一套房子,我每天加班都住在那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他的语气也有些生硬。在一串红呆的女孩子,是何其的敏感,湘潇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连忙收敛了笑容,说:“李哥,我叫你李哥,是把你当大哥看的。以前我一直在火锅厅端盘子,今天晚上卡拉OK厅的生意太好,而火锅厅又没有一个客人,所以老板把我叫过来了,以前我是从来不过来的。” 是呀,她不过是一颗棋子,要下棋的时候,她可以被放在火锅厅,也可以被放在卡拉OK厅。至于变不变,在于她自己,也并不完全在于她自己。人总是受环境影响的,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 他举止不凡,谈吐文雅。她坐到这张桌子旁边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他没拉过她的手,没动过她一根汗毛,连盯着她看的时候都不曾有。哪知临走时,却提出了这样无理的要求。 她猛然地想到了冼锐,也许,冼锐就是这样的人。因为生意上的往来而邀狐朋狗友去卡厅坐坐,顺便找个档次不低的小姐聊聊天,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有时甚至是正正统统的话题,甚至是天文地理,国家大事!临别时,忽然有了一些感觉,于是就带她出去。此后,便再也认不得了。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冼锐真如他自己所说,真的一点也不坏。他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就算是热吻,也从来只吻脸和脖子,更不会像风月场中老手那样挑逗女孩子。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多少世事而头脑简单的她的猜想。 如果他们要相处下去,到底要不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个问题。以免,总是心存芥蒂。然而,她又实在不好意思问。也许他就是讲了,她也未必能够真正地懂他。 一切都在迷茫之中摸索,又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路。或者是用她,在初中时就梦到过的,科学测试法,测试一下也行。 但那也只能在学校,那种封闭的环境里,才可以测试。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无能为力。唉!简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他进行测试一下。 如果她还是个正常人。不,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只有,边看边想,一步一步地来了。这既然是终身大事,那她肯定是,不敢轻易地相信他的。 除非,她的脑子坏掉了。 虽然冼锐没有来,虽然他负了诺言,但她也并不至于要找一个情郎来报复他。 她从小到大都这么清醒,她并不会在都快要19岁了的时候,还要去糊涂。她跟别的女孩子,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吧? “小郗,你太老实了。”客人居然说。 “不知在李哥眼中,何为老实,何为不老实?”湘潇故意问他。她知道他这是在说她,见了那么厚厚的一沓钱,居然不动心。 客人一听,呵呵地笑道:“老实,就是纯洁得像个幼儿园的孩子,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幼儿园的孩子,是吗?”湘潇一听,在心里有些不高兴。 客人连忙解释说:“小郗,你不要以为这是坏事。好多女孩子,一到了这种地方,一经物质引诱,就容易变。而你却没有变,实在是难得。跟你在一起很放松,很开心,不用讲假话,不用带面具,真的很好。” 说着,又从百元券中抽出一张,放到她手中道:“小郗,你虽然不陪我出去,可是这钱我还是要给你。但是,我就只能给你一张了。今天晚上我一见到你,就从你的言谈举止看出来了,你是个纯洁的好女孩,所以才会让你坐下,我被你的纯洁所感动。但是你要记住:李哥不是坏人,你不要以为这钱不干净。这钱是干净的,也是你应该得的,所以你一定要收下。” 湘潇看了看,被塞到手中的钱。然后,又抬头去望望客人,有些为难。 “小郗,收下吧。下次到一串红的时候,李哥希望见到的还是现在的你,希望你还能够出淤泥而不染。”他看着湘潇,真诚地说。 “嗯。”湘潇点了点头,收下了钱。 这是她到一串红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在卡厅里面得到的小费。在火锅厅里的小费一般是10,20,而这一次,却是整整的100。 她在他身边,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听他讲了两个小时的话,她就得到了她一个月工资的2/3的小费。甚至还吃了零食,喝了水。 转身回去,在吧台里。她还会领到一个小时20元,两个多小时,一共60元的陪坐费。也就是,比她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了。 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吧?她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惶恐呢? 在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诱惑实在是太多了。这里面的女孩子,谁也不是一步到位地堕落的,而是一步一步地向下滑落。 比如今天晚上。 第一步,从火锅厅到卡厅端盘子,反正都只是端盘子。 第二步,夜深客人少了,我也累了。有人请,并且是个文明人,那就坐下歇一歇吧。 第三步,坐下必要说话,老男人的故事又总是又多又感人,必要吃点东西。有吃有喝有故事,身心愉悦。 第四步,坐都坐下了,如果心情更好,那就要跳跳舞和喝喝酒。身体小小一接触,酒精一催化,心情更好。 第五步,今天晚上到此为止,付款,得到小费和陪坐费。更眼红的是他的成熟和他钱包里故意或者也仅仅只是随意地露出来的,厚厚的一大沓崭新的钞票。 第六步,想都不想就坐下去,周而复始。 第七步,处成恋人或者是情人。 第八步,合不来,失恋。 第九步,已经习惯了高消费和好吃懒做并且有几分姿色,堕落。陪坐都太慢,直接要来钱快的。 倒不是他故意要甩她,而是因为他是老板,能力本身就超群。而她却始终没有长进,不配! 湘潇想了很多很多,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再在这里坐下去!这些道理,连“神经病”都知道,他说的是糖衣炮弹,花花票子,而不是其他。 客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化成了一团小黑点,消失了。 也许,她懂了他的意思。也许,她并没有懂。他是一个社会人,而她,却还并不是。 她并未懂的是:他确实是个好人,对她很好。但是,他也是在用小小的一百元,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他是一个做广告的人,也是一个非常老辣的人。 至于他和他老婆,他是有办法的,他只是不想,耗尽心力,连连退让。 正在这时,云跑过来叫她说,小叶的企业家来了,要请她们去吃麻辣烫。 轿车驶到南街。宋代古老的大通门,清代古朴的木板屋,里面住着许许多多的现代人。 表面上看很有历史感,只有住在里面的人自己才知道,没有卫生间,没有许许多多现代生活的便利,是多么地不方便。 清风伴着细雨。他们和司机,一共五个人,临街而坐。 这种情调,就是念书时同学们常说的“浪漫”。非要闭了眼睛,披散着满头的长发,仰疼了脖子,才能够对着天说出来。 可惜,它不幸被破坏了。小叶跟他,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小叶的话总是那样含含蓄蓄,连湘潇这样含蓄的人,都完全听不懂。 她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因为她们是同学,她们真的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吗?她还以为自己很独特,很古怪。原来,并不是。都是在流水线上,被批量生产出来的。 只是,她还是未成年人的思维。而小叶,这几个月,已经飞速地,越来越有点像一个成年人了。 吵到最后,企业家摔了筷子,冲她嚷:“你总不可能,叫我离婚吧?” 以前为了事业,而忘了爱情。而现在,他又不能为了爱情,而丢了家庭。做男人也是很难的,小女孩子们,怎知? 小叶的大眼睛一眨,泪水双流,离了座位冲进了雨中。 云和湘潇望了望了小叶,又回过头去看他。他将一大片毛肚塞进口中,生气地说:“别管她,什么烂脾气!” 他不管,但她们却不能不管,两人叫着小叶,向她跑去。 “要真情,要专一,就不要做第三者。”云低声对湘潇说。语气很淡,淡中又有几丝飘渺的烟愁。 湘潇知道,她曾经沧海,因此对感情渐渐看淡。而且她还知道,她也有一个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孙哥。 她不求别的,只求有事的时候有人帮忙,寂寞的时候有人说话,没钱的时候有人赞助。 小叶一直在哭,低着头走出了大通门。但她却走不出,古代与现代,她始终在门里与门外徘徊。欲进不能,欲退还罢。 在回去的车上,依旧是云抱着湘潇坐前排,他们两人坐后排。 透过车内的玻璃,湘潇看见企业家拥着小叶的肩,温柔地为她擦着,还在流淌不停的眼泪…… 小叶对她说过,只要他爱她,她并不在乎他的家庭。 就不要去管什么过眼云烟了,就不要去管什么露水情缘了,而冼锐,却还没有家庭。趁现在,他们都还年轻,他还没有他们那么奸滑,岂不是,比什么都强? 她还在纠结他的那一点点情感经历。而那些,另外的优秀的男人,早就被别的各种各样的女人,拐跑了。 她不过是一颗刚刚冒出来的芽,而泥土之上,早已变成了水泥大马路。 等待她的,可不是什么和风细雨,可不是什么茁壮成长,可不是什么自由绽放。而是,车轮滚滚碾过。 难道,那些成熟的男子与女子,就是这样,在生活这口炖肉的锅里,被猛火煮熟的吗? 第39章 再也不敢陪坐 由于云的小红帽,由于云的活泼开朗,云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得到了老板格外的喜爱。因此,她成了服务领班。 在这之前,湘潇和云,一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云活泼开朗,湘潇文静纯洁,两人的性格两两相反,互为补充,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 可是有一天晚上,她们却闹了矛盾,原因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卡厅和火锅厅的生意都出人意料地好,火锅厅一下就来了五桌客人。而日本式雅间里的那一桌客人,又要求云一定要为他们找三位小姐陪坐。 卡厅里还剩下的五位小姐全部都到了火锅厅,希腊式雅间陪了两个,大厅里陪了两个,就只剩下一个小叶了。 再加上云自己,一共也只有两个。叫云到哪里再去找一位呀,云迫不得已叫了湘潇。 “都去坐了,谁来服务呢?”湘潇有些不高兴地问她。 她明知道她是从来不陪坐的,别以为她前几天在卡厅里坐下去陪了李哥,从此以后她就可以坐下去了。 一串红的管理并不那么严,特殊情况,谁都可以把盘子里的那些食物,端到桌子上去,客人也不会那么计较。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坐下去。但是,坐下去的是身体,站不起来的却是灵魂。 甚至连云都以为,她从此以后就要开始坐下去了!看来,那一天她真是不应该坐下去。 但是不亲自坐下去一次,她就不会有那样深刻的体会,她又怎么会像今天晚上这样坚决地拒绝呢? 更何况她上次就听云说过,那桌客人特别不老实,手脚特别不干净,一坐下来就关上门到处乱摸。这一桌客人,是她来一串红之后的客人里面,最不讲规矩的一桌。 “管他呢,有林姨,还有一个打杂的呢,就你一个人服务吗?累不死你。何必呢,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云说。 万一人家因为这个,不吃了呢?那可是一桌成本200,实际上却可以做到两千的大生意,老板可是要怪罪的。就是老板不怪罪,云也挺想逞这个能的。 湘潇不语,心想:生意是很重要,但是我自己也很重要。在我的心里,生意就是没有我自己重要。 见湘潇不语,云又说:“你怕什么?有我在呢。他们只是嘴巴不干净,其实也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不就是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摸了两把吗?难免的,云已经习惯了。 但湘潇却偏不领情,她宁愿一个人服务,她宁愿累死,也不愿意去松松闲闲地坐着。更何况,还累不死呢? 有云又怎么了?云虽然有着一双大手,虽然常常叼着香烟,烟酒俱来。但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自己都难保,还管得了她吗? 湘潇曾经记得:有一次云喝醉了,客人又特别无理。云当时一点也没有知觉,酒醒以后才记起自己受了侮辱,气得躲到宿舍里大哭。 但哭过以后,她依旧妩媚地对着人笑,照样陪酒,照样喝得酩酊大醉。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几个臭钱么? “即使流着眼泪,也要对人笑嘻嘻。啊,脚步开始摇动,就不管他人是谁。”这是歌曲《舞女》里的歌词,也是云最偏爱的一支歌。 云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称作舞女。还说,现在这社会,挣钱太难了,做女孩子就只能这样,才会攒起一笔钱。 还说,有了这一笔,靠原始积累的资金以后,她就再也不干这一行了。她想开一个小店,自己做个小老板。 都什么年代了,还舞女?湘潇开始有些看不惯她,虽然她承认她命苦,她很现实,承认老天对她太不公平。但是,这种方式让她反感。 而且,她根本就存不下钱。她的钱,都在她嘻嘻哈哈的时候,她伤心烦躁的时候,花掉啦!她永远都在拼命地挣钱,但是却永远都在缺钱。 “你爱坐,你去坐好了,我不坐,我给你服务。”湘潇冷冷地说,托着盘子进了希腊式雅间。 “你……”望着湘潇离去的背影,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扔了手中的烟头,使劲地往地上踩了两脚。 没想到日本式雅间里的客人却如此挑剔,他们看中了肤净如瓷的湘潇,但湘潇心清如水,死活不去,便婉言推辞。 他们看不上小叶,嫌她是个黑娃。他们掏出一大把钱来扔到桌上,一定要云到外面去找两个,好一些,白净一些的。 云为难了。 街上找吧,虽然穿黑色紧身衣,染了头发,浓妆艳抹的,多半是。但也有不是的,万一那只是一个乱爱时髦的普通女孩子,不知分寸地乱打扮自己呢?万一被人赏上两句,多尴尬。 再说今天下这么大的雨,难道她们还站在屋檐底下吗? 去别的店里找吧,她本来对逛夜店也不感兴趣,她只是把它作为一个谋生的手段。她对那些地方,并不熟悉。 其中一人见了,笑道:“那我们自己去找吧。小姐,下次有好的,给我们留着就是了。” 说着,从坐垫上站了起来,穿上了雨衣。又拉了一个同伴,一同冲进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那急匆匆的脚步,那焦急若渴的眼神,让湘潇觉得既可怕,又可笑。丢开香味扑鼻的火锅不吃,冒着滂沱大雨自己到大街上去寻找,真的是秀色可餐吗? 孔老夫子说:“食,色,性也。”果然如此。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可不知这位圣贤,养了多少女子,养了多少小人?难道是一样多吗?以至于从内心,如此由衷地感慨。 在外面的小姐找来之前,云和小叶还是坐了进去。 半个小时之后,浑身是雨的两人冲回了火锅店。从他们的雨衣里,猛地跑出了两位漂亮的小姐。 染着红头发,黄头发,穿着红色和黑色的紧身衣。一个大眼睛,一个的眼睛不大不小。都苗条丰满,肤色白净。 小叶一见,马上微微一笑,不声不响地退了出来。依旧回卡厅去了,高跟鞋在空空的走廊上脆响,经久不散。 原来在这里,人就只是一件商品,而且只是一件廉价的商品,随意地被人,挑来挑去。 那人将雨衣挂回了衣帽钩上,边挂边得意地对众人说:“怎么样?大眼动人,小眼勾人。不大不小,爱人。” 小眼,指的是云。云的眼睛虽然有些小,但五官却很精致。从整体看去,她也可以算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甜,美,俏,很招人喜爱。 趁此之际,做东的那人抢着拥了那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小姐到怀里。她是三人之中,最漂亮最动人的一个,有着一双勾人魂魄的大眼睛。 他得意地说:“嗯,不错。肥而不腻,瘦而不塞牙齿,不肥不瘦正合适。” 跑腿的两人有些不服气了,一个说:“现在可爱算什么,要到了床上可爱,那才算是真有本事。” 另一个也说:“你这两团这么大,不会是泡沫的假东西吧?” 湘潇听着恶心,一声不响地添了两套碗筷。 这个日本式雅间,不过是个洋为中用的仿制品。座位抬高,凹下去的地方放桌子。客人坐着舒服,服务的时候也只需要稍稍弯一下腰,并不需要跪下去。 一串红怎么也算是个中高档消费的地方。老板的穿着,所唱的歌曲,还有她所想吸引的人,都大有讲究。 前老板太古板做不下去,但她也并不想太乱,太乱了,一样会死。所以她很狡猾,很圆通。 小姐的衣服并不露肉。这里除了ⅹo,五粮液以外,也不卖高度酒。因为xo让人觉得这里很上档次。而且,贵得上天,喝不醉。 还有他们的保镖,一身肌肉,看起来像个特警。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里是井然有序的,在这里,最多干嚎几句《卡门》。要浪,得到外面另外找地方浪。 来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迫不及待地撕下面具。看外表,他们个个都是这个城市里最文雅的人。 老板其实已经给了湘潇,也给了她自己,很多的保护。 有了小姐作陪,桌上的菜也渐渐地减少。而且,又增点了几份昂贵的,和一些莫名其妙的菜。什么牛鞭,羊鞭,还有古怪的啤酒冲鸡蛋。 在这之前,可是只有火锅汤,在锅中热腾腾地翻滚的。 秀色可餐,秀色真的可餐吗? 湘潇觉得这世界真可怕,这世界里的男人更可怕。 第40章 第 40 章 五桌客人,而且还有三个是大的包房,需要走进去,然后再关上门走出来。而且并没有手推的送菜车,一下就能够把菜送完。 她就只有一个托盘。厨房里不停地洗菜,切菜。她不停地端菜,送菜。她一个人服务,实在是有点够呛,累得她满头大汗。 整整四个小时,都没有沾一下凳子。瞻前顾后,就只看见脚板儿,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停地翻转。 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陪坐的小姐紧接着又跟着出了场,生意做得跟老板一样红火热闹。 只剩下日本式雅间里的那一桌了,湘潇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红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用手轻轻地捶打着酸痛的双腿。 小柳从门外走了进来,跟她说着话:“她们都出场了啊,怎么就你一个人服务?” “我是服务员嘛。”湘潇浅浅一笑,没有半句怨言,半点后悔。 厨师解下了围裙,也走过来说:“咱们一串红陪坐的陪坐,出场的出场,就只剩下一个服务员了。” 因为她的顽固不化,她坚决不肯去坐着,老板差一点就失去了一桌大单客人。林姨作为老板的嫂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并没有说什么。她其实是个知心阿姨,很得人心。 胖子也不再说:“”一串红的人,全是猫。”而改了改口说:“一串红的人,90%都是猫。” 听着这些评价,湘潇从心里高兴。一分劳动总会有一分收获,她今天晚上辛苦的劳动,并没有白白付出。 最后一桌客人也走到了吧台边,也要结账了。云从雅间里走了出来。云从来不出场。这一点,湘潇还看得惯,还认为她:可以交往。 她递给她一听柠檬凉汁,又转身去吧台拿了吸管。每次陪坐,云都只点柠檬凉汁。 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它,是那个出了车祸的男孩子,所属的公司生产的。爱情不在友情在,云就这样默默地,为他推销着他们的产品。 湘潇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抬头看着云。云就像大哥对待小妹一样对待她,她还能够说什么呢?刚才,云也是出于无奈,才叫了她。 她已经不再怨云了。有什么可以怨的呢?她有她自己的原则,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朋友还是朋友。 “好喝吗?”云轻声问她,目光如水般地看着她。说着,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烟头在明亮的灯光之下闪烁。 湘潇忽然想哭,假如老天对云公正一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和一份真挚的爱。她会这样去谋生吗? 但是,她自己就可以啊。但是,小静就可以啊。 小静家是附近农村的,其实很穷。因为她的眼睛好,所以她在卡拉ok厅做服务员。因为那边面积很大,灯光又要暗一些。 她的眼睛好,她能够在客人一唱完歌以后,马上就将玫瑰花送过去。她可以看见任何一个客人,哪怕他是坐在最遥远的角落里的。 她在这里正正规规地上班,没有酒醉鬼会强迫她,对她动手动脚。她就在张远的眼皮子底下和人打交道,张远也没有任何不放心和任何反感。 张远甚至自己还经常从音控室里走出来,和他们聊天,听取他们对他的建议和意见。 那份工资,在当时并不低,完全够用。老板包吃住,连香皂,洗发水都提供,几乎可以不花钱。12点以后加班,一个小时还有两块钱。 她其实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女孩子,她并没有冼锐眼中那样高尚,那样另类。只有云和小叶那样的女孩子,为了多多地挣钱,才会主动地去投怀送抱。 所有的人,包括卡厅里的人,都是有很多面的。见到好的人,他们展示的是好的一面。见到不好的人,他们展示的也是不好的一面。如果这样去想,就很好理解了。 至于云的爱,她是曾经找到过的,被她自己折腾没了。 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云?! “好喝。”湘潇点点头说。想了想,又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柠檬凉汁好难喝,但后来受了你的影响,居然爱上它了。刚喝的时候有点涩口,但入口以后,却格外地清凉爽口。不同于其他的饮料,喝了就喝了,没有什么回味。” “你说的对。生活也是如此吗?”云忽然问湘潇。 湘潇马上便迷茫了,心中甚至苦涩,直直地说:“我不知道。但愿吧。”又说:“你也喝点吧。” 云接过去喝了一口,然后又将它递回给湘潇,说:“时间不早了,你上去睡吧,我今天晚上去看录像。” “你又去看录像,还是少看一点吧。”湘潇说。她真想留住云。每天晚上宿舍里就她一个,她感到寂寞。 “三级片,我还看不上呢。我要看就看二级,一级。”云转头笑道,“放心吧,我到录像厅的沙发上去睡觉。宿舍里太安静了,我怕,我睡不着。” 说完,红帽子便伴随着云,一起消失了。湘潇的眼前,一片空白。 原来,云也跟她一样,害怕寂寞。只是湘潇比她更能够正确对待,更能够忍受一些而已。而云,却忍受不住一丁点儿。 也许,社会就是如此。 一串红对面的录像厅,好似已经不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而是“圣主朝朝暮暮情”了。一串红的小姐爱去,厨师他们也隔三差五地去。湘潇想着,上楼去睡了。 厨师有一个谈了半年的女朋友,在广州打工。偶尔会给他写信,经常会有错别字。 墩子和保镖都是单身,小姐们也单身。相同年龄的男男女女,却在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上走着。婚恋市场,是如此地不匹配。 婚恋十市场,这个用词是多么地绝配。你把它当“婚恋”,所以很难。你把它当“市场”,就很容易。 你把它当婚恋,遇到困难,有人会与你风雨同渡。你把它当市场,遇到困难,就怨不得对方只认得金钱。 可见张远很快地就放弃了她,找了小静,是多么地明智。 但是,人家也是高中毕业,有技能在身,而且家里有800平米豪宅的呀。 湘潇今天晚上,有了点小心情。 有一个很帅很高大的男孩子,最先在火锅厅吃饭。他大学毕业以后在青岛的一家大国企上班,第一次出差,连说话都脸红。陪他的五金公司的经理开玩笑说,他很喜欢湘潇。 不到两个小时。他从卡厅里走过来,走过红沙发,到楼上去上洗手间。却满嘴酒气,搂着一个性感的女子,得意地向她挥手。 与她的极尽妖娆相比,湘潇觉得她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没有完全长开,发育不良的孩子。这些人,让那些朴实的,任劳任怨的老婆们,情何以堪! 他们那里产青岛啤酒,而现在,他喝的却是山城啤酒。 他喝了那么多年的青岛啤酒都没有把他喝醉,而现在,几瓶山城啤酒一下肚,一下就把他,灌醉了。 湘潇真是厌烦极了,想离开。她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想离开。 难道她来一串红,就是为了看这一台人肉搅拌机吗?往日是隔岸观火,如今却是被火烧。完全是两回事。 本来她来这里,仅仅只是图这里比纯粹的饭店和火锅店,轻松一些而已。她在这里,不但遇到了冼锐,更是遇到了新鲜出炉的他。看来这世上,从来没有白捡的便宜。 她第一次见到冼锐,她在大厅里收拾碗筷。冼锐也是绕了一大圈,从卡厅里走过来,从火锅厅的吧台前走过。而不是,从招待所的后门,直接走到楼上去。 那一天。 他既没有撞见这个妖娆的女子,也没有看见在角落里收拾碗筷的她。 到底是一串红太邪恶,还是那些没有经过锤炼的人性,太脆弱?明知苹果有毒,却还要去咬。 如果人性不锤炼,怨一串红又有何用? 其实一串红的装修很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歌舞厅,灯光算是比较明亮。层高很高,很正统,并不算太暧昧。 一个有歪歪心的人,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有这些,都是前老板,那个守旧的国营厂厂长留下来的,有些像大户人家的客厅。 现在的老板对此很满意,改都没改过任何一点点,她在这个高大敞亮的房子里唱高音,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湘潇倒不是有多喜欢他,只是见他健康阳光,有些好感而已,觉得他有点可惜而已。 那么,她为什么一见冼锐,感觉立即就不一样了呢? 这个,会在后面讲到。 有秘密。 第41章 她一定要让他想清楚 “湘潇,你起来!小叶高兴地叫道。她从楼下叮叮咚咚地跑了上来,一把推开了门。 湘潇睁开了朦胧的双眼,莫名其妙地看着气息微喘的小叶。 小叶见了她那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哈哈地笑着,跑到床边去摇她。 她笑着说:“湘潇,快起来吃烧烤。”之后,她从床下拿出一双平跟鞋换上,而将高跟鞋扔了进去。 好不容易早睡一天,再说,今晚又的确好累。湘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洋洋地半睁着眼睛问:“谁请客呀?” “我请客,有个老板给了我50块钱。你快点起来呀,云在下面等我们,咱们三个人一同去,我们就在楼下吃。”小叶告诉她说。 不是老板直接请客,而且云也要去。最重要的是,就在楼下吃。 听了这一句,湘潇决定非起来不可啦!于是,咬了咬牙,从床上猛地翻了起来。 “外面还下雨吗?”湘潇问,弯下腰去穿鞋。还是那双白色的塑料凉鞋。 “下雨怕什么?下雨才有情调。你快点啊,我上个厕所,你好了就先下去。”小叶催促她说。说完,又转身匆匆忙忙地向厕所冲去。 还有情调呢,她完全忘记了,在那个斜风细雨的夜晚里,她在南街的麻辣烫摊上,跟她的企业家大吵了。 湘潇穿好了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缓缓地下了楼。 云坐在红沙发上吸烟。冷冷清清的红沙发上,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见湘潇下来了,她站起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你还没睡醒呀?” “还没睡醒,你什么话嘛?”湘潇嘟嘟哝哝地说。她坐到红沙发上,用手捂住嘴,直打哈欠。 然后,又揉了揉眼皮。揉了好几下,方才完完全全地睁开了眼睛。她对云说:“我刚刚睡着,今天可把我累坏了。咦,小叶是怎么找到你的?” “找我还不容易吗?她也陪她的老板看录像呀。小叶好难得请客,不吃白不吃。” 顿了顿,又说:“上次跟她到南街去吃麻辣烫,我还没动筷子呢,她就跟她情哥哥吵架了。这次,非叫她补起来不可。所以我明确告诉她说,只能咱们三个人去。有了别人,我跟你,都不去了。”说完,大笑。 正说着,小叶也下来了。 三人走过卡厅,猫着腰,从卷帘门下钻了出去。都深夜两点多了,卡厅里还有两大桌客人,人声嘈杂,笑声阵阵,歌声阵阵。 看来,一时半时还不会走。一串红果如其名,是门口那一串串的红花,带给了它好运。 她们就在一串红旁边的一个小摊上选了一张烧烤桌坐下。 这里白天卖水果,晚上摆烧烤,多种经营,挣钱的宗旨却不变。小本经营,成本只要几百块钱。 本来一毛钱的东西,做成烧烤,可以卖到五毛钱。本来一块钱的东西,可以卖到五块钱。只要勤劳肯干,收入还是不错的。 是的,只要勤劳肯干。 天还在下雨,摊主在桌子上方拉起了好看的塑料布。 “你们喜欢淋雨吗?”小叶左顾右盼,兴致勃勃地问云和湘潇。 触景深情,她又想起了那个,让她欢喜让她忧,给她平添许多愁的企业家了。真情难舍,至少一下难舍。 “我喜欢。”云笑笑说。 她告诉湘潇说,这两天她又花心了,她的心中又有了一个戴眼镜的教书匠。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大男孩,他们是在公用电话旁边认识的。 但是她的心是极其矛盾的,因为她自己不够淑女,很难让好的男孩子接受。她又怕,扑了个空。 湘潇从来就不喜欢淋雨,每次都只是陪陪她们。她喜欢下雨,更喜欢在下雨的时候,还有伞可以打。 刚从被窝里出来,穿的又是薄薄的,不抵风寒的短裙,湘潇觉得实在有些凉爽过人。但是,既然两人都话已出口,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再说,她此时,也有些被她们杂乱的心绪所感染,也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那咱们把桌子抬到雨里去吧。”湘潇起身说。 云和小叶也站了起来,三人齐心协力地将桌子抬到了风雨之中。 现在的雨,已经比她睡觉的时候小多了。但也还是不算小,小雨飘飘渺渺地落到烧烤盘上,都能够听到噗的一声响。 一响又一响,然后再一响。通红灼热的炉火,却也禁不住这几番苦痛残酷的折腾,火光渐渐地暗了。 透过烧烤盘,已经可以看出碳的颜色。朴实无华的,红中带黑的颜色。 望着炉火,看着雨滴,湘潇忽然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冼锐。岁月便如这雨滴,再红的炉火,也能被它浇灭。 相处时的真情,临别前的许诺,在他的心中,恐怕早就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的世界那么大,远远不止她一个人。 可在她心中,却依旧还在苦苦地惦记。 一星期,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阆中女孩,他与她,不也是一星期之缘吗?他对她,是找了没找着。对自己,却是忘了寻找了。 没有什么不同,就这一点点不同。不同的原因是“她很漂亮”,而自己却“并不漂亮。” 继而,湘潇又想,他不会忘记她那张侧身照,不会忘记那顶小红帽。 他不会忘记那艘小船,不会忘记她的真挚,她的一颦一笑的。 他不会忘记,她有一个好听的,独特的名字的。 他不会忘记他的身边,有一个对他很好的她的本家,那个与她同姓的郗经理。他们姓郗的人,都是沉稳低调,有着良好的品格的。 当他见到他的时候,他又怎么会,记不起她? 这些,都是她不同于其他女孩之处。她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代替她。 再想想那一句:“你并不漂亮,但是我却偏偏喜欢你”。是有一定内涵,有一定深度的。如果没有真心,岂能够说出,这样的真心话? 他收到了她那封无字的信了吗?他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了吗?他会打电话来询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吗?电话打不通,信总不会写不通吧? “小郗,你怎么不跟眼镜兄弟去昆明啊?”老老广曾问她。 “下次去。”她说。 “下次就错过了。”他说。现在想来,真的是这样。 她也知道,在许多男孩子的眼里:感情就只是那一时的冲动。很多都是不值得再回过头去抓住的,错过就错过了。 但是她还是没有去,这是她在有意为之。 她在给自己时间,他们之间差距那么大,她一定要让自己想清楚,她是否扛得起与他交往的重担。她可能需要面对很多很多,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未知。 她需要从心里,完全接受这件事。太快了,会让她精神错乱,内心不安。她需要的是,一段走得远的感情。而不是那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 她需要的并不是钱,而是爱,她急什么呢?既然是爱,那就一定不是稍纵即逝的,是可以放开一下下的。 没有钱她也愿意,有钱她也不拒绝。 她也是在给冼锐时间,这才是更重要的。她就怕,他的感情仅仅只是一时冲动,冲动之后马上又后悔,后悔遇到的是平庸的她。 那么,那时候最后悔的,就该是她,而不是他了。他是男孩子,他输得起。她是女孩子,她虽然可以输,但也不能输给那一种,一看就会一败涂地的输。 因此,她一定要让他想清楚。 他身处富贵,阅美女无数,从今以后,他愿意把她当做唯一吗? 她的倔傲,就是在告诉他,她只愿意做唯一。无论她是多么地喜欢他,但是如果这段感情不如意,那她的选择也会是——放弃。 是心心相印,而不是飞蛾扑火。 一棵小树苗,一看**成,都活不了啦! 要它,又有何用? 第42章 三个小傻瓜 其实,从昆明到西昌,也就相距500km。坐火车,仅仅只需要十个小时。 他真的就有,那么忙吗?湘潇出神地想着,雨水淋透了她的背,她也全然不知。 雨水也淋透了云的红帽子。小叶前额的短发,也已经开始滴水了。 摊主见了,心疼自己的炉子和煤球,走过来笑道:“三位小姐,火都快熄了,你们吃生的呀?” 三人相视而笑,都回过了神,都拿了筷子去翻烤着小肠。 小肠在积了雨水的铁盘中,滋滋地响。响了两声,又活蹦乱跳地向天空里跑。最后,还是落回了铁盘中,冒出一股股呛人的油烟。 “我们把眼睛放尖一点,看见哪位老板从这儿走过,就让他下次请我们吃烧烤。”小叶说,边说边往小肠上刷着菜油。 另外,还要抬眼直往湿漉漉的街面上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而她却并不觉得丢人。 有一次,小叶说请吃烧烤。 她们三人吃到一半,她却跑到旁边去缠录像厅的老板付账,说是他答应过的。而他却一脸的冷笑。就在这时,被周胖子和几个朋友撞上了。 湘潇觉得真是丢人,赶快把钱付了,花了一个月工资的1/3。然后,她们很快就跑掉了。 如果他把这件事情讲给冼锐听,冼锐会怎么看她?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不再打电话给她,不再来看望她了呢? 就算不是她自己,但那也是她的朋友啊!她成天跟她们在一起,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也许她和冼锐,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吧。但是,她是有骨气的,而且她并不认为自己穷。 烧烤,又不是非吃不可的必需品。在当时,下馆子吃饭本来就是非常奢侈和浪费钱的败家子行为。 她之所以不贪吃,是她母亲刻意管教的结果。 在姐姐很小的时候,邻居家切腊肉,她眼馋地看着。 母亲正好路过,还什么也没吃到,就被拉回家狠狠地打了一顿。母亲甚至用了一句很毒的话来骂了姐姐:“吃下喉咙三寸屎。” 而她们所穿的小裙子,她们的小手,小辫子,都是很洁净的。因此,姐姐就是做不到,也一定能听到和记到。 母亲的理由是,女孩子不能贪吃,贪吃会出大问题。在姐姐上班以前的很多年里,有限的两块钱零用钱都是不能乱买吃的,买了什么要汇报。 但那好像是她的天性,天性是压制不住的,她就是有点馋。 自从上班以后,她的钱绝大多数都花在了小卖部里,街上的卤肉摊上了。直到很多年以后,才有了一点点好转。 不过她算是长大了,花的是她自己的工资。总比她,在小的时候误入歧途好。 小时候,她的胃口不好,很瘦。母亲也并不会给她买开胃药。 都直到十五六岁了,才开始抓药吃,才长好了一些。母亲恐怕是故意的吧?她宁肯让她吃不下,也不能让她太贪吃,也不能让她太能吃。 铁路上的收入虽然不错,父亲是小站站长,收入更高。但也仅仅只是相对于其他的人而言,但也仅仅只够合理的开销,但也不够每天放开了肚皮吃。 尤其是肉类,只有少量的猪肉。鸡鸭生长周期比较长,比较贵,煮炖起来也非常麻烦。鱼倒不贵,但是太费油了。 母亲说的是,大吃当小赌,是罪恶。 附近农村里有不少女孩子就不一样了,很多女孩子都是一副永远也吃不饱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就因为十块钱和几本小人书,被一个退休老头骗了,怀了孕。那十块钱巨款,她都买了糖和零食。 她当时只有13岁,家里却把她嫁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很快就生了个女儿。 这样的例子并不在少数。不少的家庭为了几百块钱,就将初中都还没有毕业的女儿,乱嫁了人。 从初二开始,每学期班上的同学都在减少,男生回家劳动,女生回家嫁人,家里再不想让他们白吃饭。十几岁的孩子越来越能吃,一顿至少就要吃掉半斤米饭,和不少的咸菜。女孩子至少也要吃三两米饭,并且养大以后还是别人家的劳动力。 到初三下学期,同学就只剩下一半,教室里稀稀拉拉的。班主任也并不调换位子,集中一下。留下来的三十多个也没有几个学得进去,听得进去。大家都是麻木的。 他们的父母来学校带走被子,接走他们。他们生于四五十年代,小学没有毕业就在土里刨食,三四十岁就已经头发斑白,腰背弯曲。家里稍微有一个人生病或者是别的什么变故,就只有借债,就只有让本来就读不好书的儿女退学。 母亲的管教是有道理的。虽然她就像龚自珍《病梅馆记》里面所说的那种梅花,被按要求生长。但是她终于还是长成了梅花,而不是死去了。 母亲让她懂了:我自己很重要,比钱,比吃和穿都重要。(她以为那个“我自己”,是她自己的全部,但是在母亲眼里,却仅仅只是她的名声。) 母亲也从来不提家里穷,总是理直气壮地说:“比农村里和老彝胞好多了。” 特别是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和她,更有骨气了。父亲去世了,她们更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在初中的时候,她的家境,即便是父亲去世了,在同学之中都还是数一数二的。 可是在高中同学之中,却是倒数一二的。但是母亲的话,已经像刀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中,不时地响起:“比农村里和老彝胞好多了。” 看同学穿新衣服,看他们吃香喝辣,玩各种好玩的。她竟然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难过。 看见冼锐,那就更遥远了,她就更不会难过了。现在在一串红,她的家境也算是很好的了吧。 一个单亲家庭的小镇姑娘,能够上完高中,能够长成这个样子,已经算是万幸了。 是的,吃和穿。 很多女孩子,都会栽在这两件事上,这最简单的两件事上。 “我有一点冷。”云噗嗤一笑,酸酸地道。说着,将双手抱在胸前,瑟缩成一团,望了望湘潇,又看了看小叶。 “我不冷。”湘潇笑道,偏不与她同谋。 “我也不冷。”小叶也笑道,并不对自己的话感到汗颜。雨更小了一些了,如绢如丝地从天空里斜斜地飘落了下来。 三人继续在雨中烤着烧烤。 最先烤小肠,然后再烤土豆,牛肉,腰片,还烤湘潇最爱的饵块。清风徐来,油烟四散,呛得人直掉眼泪,她们边用手扇着边扭头避开。 湘潇在不知不觉之中又走了神。 云见了,问她:“湘潇,你在想什么,想李哥?”怀疑她也小女恋大男,偏偏喜欢上了那种具有成熟魅力的出墙红杏了。 “哪里?李哥一直把我当妹妹看,我也一直把他当哥哥看,怎么会呢?”湘潇摇着头说。她可是没有那么容易动情的。 “想昆明?”云继续追问。 “他说他十日~15日期间会到西昌来,鬼知道呢!”湘潇听了,茫然地说,她并没有隐瞒她们。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涯。一个多月都没有打电话来,而她却还在挂念着他,真的只有恋爱中的女孩子才会这么笨。脑子已经坏掉了。 “我觉得他会来。不瞒你说,我看人还是比较准的。冼锐一定会来的。”云自信地说。 一是因为她相信冼锐。二是为了安慰湘潇。既然她还在做梦,就圆她一个美梦吧。 人的一生,最最的真爱,往往只有一次。过了这一次,便再无大悲,再无大喜。得到无所谓,失去也同样无所谓了。 等到某一天,她不再做梦了,再轻轻唤醒她吧。 不但湘潇很可笑,云一样也很可笑,她并没有看准前男友和前夫。她也看不准,卖柠檬凉汁的男孩子。甚至连刚刚从学校里出来的男孩子,都让她心烦意乱,吃不定。 她却还自信满满地对她们说:“不瞒你说,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不过,那也是姐妹的真心一片啊。 湘潇想了想,终于狠下心来说:“其实不来也不要紧,既然他都无情了,我迟早也会忘了他的。只是迟早而已。” “湘潇,你怎么这么说呢?虽然我和冼锐只说过几句话,但是我觉得他对你,真的非常真心,不像是那种负心的人。真的,我不骗你。你看那次他送西瓜给你,你们都分手了,他还送西瓜给你。”小叶也说。 他居然有这种超能力,让云和小叶,对他的印象都那么好,都在努力地为他说好话。这是湘潇万万没有想到的。 末了,小叶又说:“他不会对你不负责任的。” “他为什么要对我负责任?”湘潇抬起头来问,小叶的话让她莫名其妙。 “也许——是我听了一面之词。”小叶连忙推说。 真的是三个温柔得胆怯懦弱的小傻瓜。 如此这般恋爱,又怎么能够成功呢? 第43章 上房揭瓦,上楼探密 “你听见别人说我什么了?小叶,你没有必要对我保密的。”湘潇轻声说。 小叶低头想了想,终于开口说:“……他们说,他们说你跟冼锐,出去挣了不少小费。” 湘潇一听,凄然一笑,说:“既然都挣了小费了,那他还要对我负什么责任?封得住坛口,封不住人口。身正何愁月影斜?管它呢。” 她愁的是她的精神无法安放,而他们却都是俗世凡身,却还停留在议论她的□□。 她与冼锐的相恋,自始至终都是有争议,惹人是非的。听得太多了,神经都有些麻木了。 “湘潇,你也别在意,总是有人说闲话的。”小叶安慰她说,她也经历了太多。 “是啊,总是有人说闲话的。你前几天晚上不是出去了吗?也有人说闲话的。这些人一天不胡说八道,嘴巴就会长蛆虫。”湘潇气愤地骂。 别人说小叶,仅仅是胡说八道,仅仅是说闲话吗?并不是吧? 至于她,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她这么能扛呢? 因为小柳最先知道,最先在背后议论她。所以他们说这些,很正常。她有点生气,但也并没有多生气。 小叶也不向她追问,别人到底说了她什么。 反正说什么对她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反正,就是人多口杂,你议论我,我议论你。 小叶起身付了烧烤钱,又回头对云和湘潇说:“还剩四块多钱,酸辣粉一块二一碗,咱们一人吃一碗,把这点钱吃个干净。” “我不想吃了。”云道。调皮地摸了摸肚子,吆喝道:“呃,卖西瓜嘞。” “我也不想吃了。”湘潇也道,她可不会像云那样,用自己开玩笑。 “那这样吧,我一人吃一碗,你们两人合吃一碗。”小叶建议说,“瞧你们俩的小肚皮,就装这点货!” “好吧。”云和湘潇都同意了。主人盛情,不吃还不行。 酸辣粉端上来了,是两个大海碗。量特别足,汤都快溢出来了。 小叶又用剩下的钱去烤了几串牛肉串,50块钱果然花得一文也不剩。这样,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一次,是某某请的客,而绝不牵扯到下一次。 再说,既然手里还有钱,为何不充分利用,多吃一点,吃好一点呢? 小叶动筷子开吃了,她好像永远也吃不饱的样子。 云低声对湘潇说:“咱们分开吃吧,我想吃酸一点。”说完,果然对着摊主叫道:“老板,麻烦再拿一个碗来。” “老板,我再要一点黄豆,你的黄豆真好吃。”湘潇也开了口。 “老板,把你锅里的青菜全挑给我吧,我可是你的老熟客了。”小叶也说。 “好嘞!”老板爽快地应道,将三个人的要求一一满足。 有女孩子的地方,就多了一份忧愁,一份欢笑。 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生活尚苦,且笑且甜。 上楼以后三人都毫无睡意,兴奋地跳到宿舍门前的房顶上去踩瓦片。老一辈的人形容一个人顽劣淘气得无法无天,说得就是“上房揭瓦”。 说的就是她们三个。 残破不堪的水泥瓦上有一个大洞,为了避免雨水渗进屋里,被人用一块塑料布,粗粗陋陋地遮掩了一下。然后,再用大石头压住。 这就是火锅厅的房顶,里面富丽堂皇,房顶上却破烂不堪。 可湘潇的眼睛不好,看不见。差一点就落入深渊,掉到下面的火锅厅里去了。 走在前面的云,忽然听见一声巨响,赶忙回过头来看她。她的眼睛特别好,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大洞。她吓坏了,连忙低声叫湘潇快回去。 为了防止她撵她的路,又说自己也不走了,掉头就向宿舍这边走了回来。湘潇自己倒没有被自己的调皮所吓着,蹲在大洞旁边,吃吃地笑个不停。 小叶最胆小,只跨过了栏杆,便扶着它不动。更不敢走到,中央的大洞旁边去。 云走回来了。三人回了宿舍睡觉。 想到小叶在烧烤摊上对她所说的话,湘潇口里虽说不在意,但还是有点直往心里去。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都睡不着。 又听见对铺的云,也在床上翻腾得吱嘎作响,她便轻身问道:“云,你睡着了吗?” 云一听,从床上坐了起来,裹着被子说:“湘潇,你也睡不着呀?”脑袋一转,便又有了主意。说:“那咱们到楼上去吹吹风吧。” “心有灵犀一点通。好,走吧!”湘潇低声说道。咕噜噜地爬了起来,神速地穿上了衣服,下了床。 上次遇到神经病,是在繁华的大街上,而现在,已经是人迹稀少的深夜了。她就不相信她还能够惹出什么事情来! 两人生怕惊动能吃能睡的小叶。 云抱起毛巾被,蹑手蹑脚地出了宿舍。湘潇紧跟其后。铁门是云轻轻地拉开的。拉得那样地小心,那样地神秘。 她们仿佛不只是要上楼,而是要去探索一个深不可测的迷宫。仿佛不是去吹吹风,而是要去偷盗一件稀世珍宝。 在冼锐到来以前,湘潇从来没有上过楼。自冼锐走了以后,湘潇也再也没有上过楼。 今晚,她也披着及肩的头发,上着暗紫色的高腰外套,下穿小巧的细格百褶裙,脚上穿着淡紫色拖鞋。 上次穿外套,是因为冲了凉水澡。这次穿外套,是因为一雨成秋,夏天的确已经过完,天气真的凉了。 楼梯。 曾记他们在楼梯上谈心表迹。 曾记他们在楼梯上相识相恋。 曾记他们在楼梯上拉拉扯扯,争争吵吵。 曾记他们在楼梯上,分手又和好……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遥远而逼近。它仿佛就发生在几秒钟之前,又仿佛发生在某个世纪的开初。 他的身影,依旧如昨。横条T恤,白色短裤。常常在她的面前反反复复地闪现,像着了魔幻一般。 因为,它本身就具有魔性作用吗?如果那一天,他穿的是白衬衣呢?而不是那个横条条,印象是不是会,很模糊? 触景生情,湘潇岂能将这段真真切切的恋情,轻轻易易地忘却? 但是,思念已成痴念,岁月跨不过我们之间的峰峦,我们之间的罅隙。于是,湘潇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跟在云的后面,低着头,轻轻悄悄地摸索着脚下漆黑的路。 “从哪儿到一串红的楼顶上去呢?”云自言自语地说,在四楼的走廊上停了下来。 原来她仅仅只是发现了铁门没有上锁,原来她仅仅只是看见了楼顶上有人,并没有自己上来过。 湘潇笑了,走到前面去为她领着路。说:“从这边下去,这儿有一段很窄的楼梯。” “你跟冼锐上来过?”云问。冼锐以前就住在四楼,如果不是他带路,湘潇也绝对跟她一样,车到山前不知路。 “嗯。”湘潇点点头,什么也不想多说。 “今天都14号啦。”云依着栏杆道,叹了一口气。 她有些为湘潇不平:这么真的女孩子,他竟忍心欺骗她?即便是现实阻隔了他们的爱,那也总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一声。别自己一个人缩在千里之外呀,别让她老抱着那颗太痴的心呀。 “云,别提这个好不好?他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湘潇笑笑说。 说着说着,热泪涌上心窝,直奔眼睛。但她并没有让它,流淌出来。它在她的两个眼窝,两口深潭里,盈着盈着,很快就又忍了回去。 云依了她,说:“好,我不提这个。”她向她讲起了自己:“我跟眼镜发生关系了”。 她讲得淡淡的,眉宇间藏着几丝淡淡的喜悦,还有忧伤。喜的是,他也真心喜欢上了她。忧的是,这可能又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你们才认识几天?”湘潇惊奇地问,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魂断蓝桥》,《廊桥遗梦》,都是有的,但那是在美国。 因为中国的电影里面没有放,或者是她并没有特别地注意,她就不敢相信,他们会那么那么地快。 在来一串红以前,她的周围的人都是很保守的,她们把它看得比生命还更重要。 她的思想,就算是已经足够开放。而这里面的人,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她们看它,比吃饭喝水还更廉价。 云笑笑,不以为然的说:“认识半个多月了!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彼此相爱,这就够了。” 幸好,她还没有告诉她说,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天的事。不然,她会被吓得半死。 这是典型的男人式的思维。并不是女孩子要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要进行的缜密思考。因为男人不用害怕别人议论,反而会很得意。 雨停了,房顶上刮起几缕风,湘潇和云紧紧地裹住了毛巾被。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湘潇才真诚地对云说:“就算方便面是熟的,也要等到三分钟以后才能够吃,也要等到三分钟以后再去吃,才会香。你真傻,爱他不一定就要,马上就把什么都给他。总还要有一点保留吧?难道是你怕,拴不住他吗?但是,你现在拴住他了吗?” 她猛然记起了那个在w宾馆所看的电视剧,还有女主人公那句让她记忆犹新的话。她付出了她的一切,在人老珠黄的时候,不是同样也被抛弃了吗? 她总觉得,好的男孩要找的,必定是稳重的女孩。好的女孩应该像石榴一样,绝不会让人,一口吞下。冼锐那么爱吃石榴,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没有? 她总是觉得,大脑的结构比身体的结构复杂得多。而人与人之间的外形,大同小异,其实相差并没有那么大。 所以,用身体换来的爱情,也很容易被另外一个相似的身体所取代。 而如果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让人欣赏的大脑,则不容易被取代。它主要包括个性与智慧。而智慧,有的人的大脑像“豆腐渣”,而有的人的大脑却像“原子弹”。 湘潇是明白“以色侍君,色衰而爱驰。”这个道理的。但是,她的道行太浅。她以为,她在w宾馆里面所看的那个女主人公,付出了一切。 她并没有看出来,她虽然不在娱乐场所勾引他。但是,她也仅仅只是那个男人的地下情人,也仅仅只是付出了色相,而不是“付出了一切”。 所以“色衰而爱驰”,也就很正常了。 电视和周围的人都总是误导人,总是告诉人说,那就是女人的一切。青春和美貌,就是女人的一切。那么,女人的脑子呢?脑子又在哪里呢? 云并没有听进湘潇的话,反而说:“我觉得,我对不起他。” “你还对不起他?”湘潇更不解了。 今天晚上,她是来把她的脑花,搅拌得稀烂的吗? 第44章 被胖子吼下楼 云顿了顿,低沉地往下说道:“我看得出,他是第一次,而我却不是。我17岁那年,我一个人从大山里的老家到千里之外的重庆去探望我生病的父亲,可是我到重庆时,我父亲却已经火化入葬了。我举目无亲,流浪到了街头。一个男的收留了我,他对我很好,我为了报答他,我们就同居了。后来没多久,我就发现我们合不来,他天天都打我,每次都往死里打,打得我浑身都是伤。后来我逃了出来,逃到了攀枝花,听说他在到处找我,我真怕他有一天,会找到一串红来。这些,我都给我寄磁带的那个男朋友讲过,可他还是对我那么好,所以我实在忘不了他。” 这实在是有点复杂,一串串几个。 湘潇想起了自己的17岁,虽然到出版社去白白地走了一趟。 但是她所见到的,毕竟也算是个文化人吧,终归要好一些。所以,人往上走,总归没错,坏人总归要少一些。 他终归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他要么成全她,要么保全她,他是不会这个样子的。他宁肯让她受内伤,也不能够让她受外伤。因为,那会公开地败坏他的名声。 而冼锐的17岁,在读大二了吧? 湘潇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沉默了片刻,才说:“云,你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没想到你却活得那么痛苦,你爱眼镜,你绝对不能把什么都对他讲。这样对你有利,对他也好,爱都是自私的。只要有了阴影,是很难抹去的。相处融洽时还没有什么,只要出现了矛盾,他就什么都记起来了,不是他心胸狭窄,而是爱本身就是自私的。男孩子还好一些,但是你是女孩子,不然,你就真的会失去他了。你千万千万要记住啊!” 湘潇说得极其简单,极其幼稚,一心只想着为了云好。 因为,最初她就是怎么也无法原谅冼锐的。他讲与不讲,她都很难过。她宁愿他不讲,她不想知道得那么清楚,也不想让她那个心爱的人难受。 但是如果不讲,那对于他来说,就是连最起码的诚意都没有,肯定会很内疚的。他讲与不讲,她都很懊恼。 她一个根本就没有恋爱经验的人,竟然也会 ,教人谈恋爱?她这样谈恋爱,根本就遇不到什么好人,只能够遇到没有诚意的骗子。 她只是认为他没有讲,她甚至连这个就是骗子都不知道,都傻傻的分不清楚。她以为,骗子的脑门上有字?她以为,至少骗子是脸谱化的。因为长期做一个表情,骗子的脸一脸奸滑,眼歪口斜。 她的老师就是这样教他们的,因为书上就是这么描写的。而他们却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就像鬼一样,都听过,没见过。 她就这样毫无常识,她就这样毫无辨别地踏入了社会,再小心翼翼,又有何用? “那我会内疚一辈子的。”果然,云不安地说。 “时间久了就会淡忘一切,你千万千万不要,什么都对他讲啊!”湘潇又把她的观点重复了一次,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云不说,云就也是骗子。 云刚才不是也已经说了吗?“我看得出,他是第一次,而我却不是。”难道她偏偏听漏了?她就只是一张白纸,她居然敢教一个情场老白菜谈恋爱。 “嗯。”云终于点了点头。顿了顿,又说:“我这人真是奇怪:比如吃水果吧,我喜欢吃生的,半生不熟的可以尝尝,熟了的反而不想吃。难道,我做人也是这个样子的吗?真的有点可悲。”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也许,她只把她的故事讲了一部分,她并没有把那男的为什么打她,讲得更彻底一些。难道是因为她,不再想吃熟的水果了,而去尝了生的水果?湘潇不知道。 她接了她的话,说:“我和你恰恰相反。生的绝对不吃,半生不熟的可以尝尝,熟透了最喜欢吃。” 又想起冼锐,心中涩涩的。他们之所以争吵,不就是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该在什么时候吃水果吗? 那他,又喜欢吃什么样的水果呢?以他那样的神速,吃石榴一定都比别人吃苹果还快。 云又说:“今天晚上我陪坐那个客人摸着我的手,说我的经脉混乱,问我是不是怀孕了?我心里很怕。这几天我又特别喜欢吃酸的,是不是……湘潇,咱们俩的假期好像是挨着的,你的来了没有?” “我还有几天。”湘潇告诉她说,然后又问,“你没吃药?” 湘潇又想了想,觉得不对,她跟眼镜认识才半个月。哪有那么快? “怕是孙哥的吧?”她想。 云并没有说实话。她以为,她什么也不懂。她还是,懂一点点的。因为,太混乱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 湘潇也没有去揭穿她,她收住了话,看了看漆黑的天空。 “我没想到过。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云摇着头说,这才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卡厅那些小姐真可怕,随时随地都带着药。听说,还有人得了病,是晚期了。”湘潇说。 平时对她们极其厌恶,她们坐过的凳子,她都不会去沾一下。此时,却有了几丝怜悯之心。 所有的女孩都处于花季,有的含苞欲放,而有的却已经过早凋零。 云用毛巾被紧紧地裹住了湘潇,并关切地问她:“湘潇,你冷吗?……打工一两百,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就值这个价……我也是。” 她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片刻之后,与一串红毗连的住宿楼上人影绰绰,在之字形的楼梯上晃来晃去。 “小红帽,过来玩。”一个声音挑逗道。 “你过来吧,从楼上跳下来。”云道,嘻嘻地笑,。倾刻之间,满血复活,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过来吧,我接着你。”那声音又说,那影子却已经晃到屋子里去了。 云和湘潇默默地站立着,雨已经停了,天空挂起了几颗闪亮的小星星。 忽然,云看见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在她们下面的街上陪客人吃烧烤。湘潇没看见,是云告诉她的。 “你别叫,不然让胖子听见了,就麻烦了。”湘潇扭头看见她的喉咙在动,便事先给她打了一支预防针。 不过云还是扯着嗓门叫了,她叫那位小姐上楼来。还说,她拉她上来。说着,果然趴到栏杆上,伸长了手。 湘潇预感到要出事,忙叫云暂时避避。 湘潇甚至觉得,那小姐的声音始终很温和。她跟云相比,都还要更稳重一些。 她这个朋友,简直让她难堪。她以后,再也不要和云一起吹风了。上次遇到了神经病,这次,又是这样。一吹风,就要出问题。 她忽然觉得,她跟冼锐,冼锐跟她,好像!从来就不会安安静静地渡过任何一个晚上!她是白天动,晚上静。而他们却是,一到夜晚就兴奋。 云说她不怕胖子,让湘潇躲到小楼梯旁的水泥瓦下面,而自己却一动不动地依旧裹着毛巾被凭栏而站,尽情地欣赏着这美丽的夜景。 胖子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见了云,他站在走廊上就冲她大吼:“要当猫出去当。跑到楼上来干啥子?都3点多了,影响我们楼上的客人休息。” “就喜欢在这儿当,凉快。我把被子都带上来了。”云轻蔑地笑道。人不荡,但她此时的这句话,却十分放荡了。 胖子气得七窍出血,找不到话可以还击,只好冲她一阵狂吼:“滚不滚下去!到我们楼上来干啥子?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甩下去,死不要脸的。” 云刚才那一声声的嘶叫,在胖子听来,就是那春天里的一声声猫叫。在寂静的夜空里,在空旷的街道上,听起来特别刺耳。 整个一串红发出来的任何声音,在场外的人,在周边的小区居民,在路边的行人听来。都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与人类迥然不同的动物的世界,都特别地刺耳。 当冼锐站在绿色铁门后面的时候,他说的是:“你上来吧,别人看见了不好。”他们在楼梯上争吵的时候,他说的是:“我们到楼上去吧,小柳就在302”。 还有,“我们上去吧,别人听见了不好。” 正是因为他处在两个世界的边缘,两个世界的人在想什么,他都懂。 他之所以与她相识,不过是厌倦了那个世界罢了。厌倦了一个世界就去另外一个世界,他再也不来,那也就毫不意外了。 云不再做声,裹着毛巾被 ,离开了房顶,向着小楼梯走来。 湘潇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凶恶的人。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粗暴的嗓门。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 她蹲在水泥瓦下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忙示意云,别告诉胖子,她也在楼上。 没想到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在云向水泥瓦下面看时,早被胖子发现了。 等她一走上走廊,胖子便怀疑地问:“就你一个人吗?”声音比刚才平缓多了,那样歇斯底里地狂叫,实在是太消耗体力。 “还有郗湘潇。”云马上告诉他说。 “她在哪儿?”小柳也上来了,笑着问。一是担心胖子太粗鲁。二是觉得她俩,实在是有些滑稽。 “在水泥瓦下面。”云笑了笑,抓了抓耳朵说。 云的话刚落音,湘潇便听到了小柳拖着拖鞋,啪,啪啪地从小楼梯上面下来了。 她正准备出来,却被她先看见了。湘潇羞得满脸通红。为什么,她的身体,总是比她的脑袋慢?而别人,却不是。 小柳望着水泥瓦下面的湘潇,哈哈笑着,探着头对她说:“郗湘潇,你怎么躲在这儿?没事了,快出来!”说着,便去牵了她的手。 湘潇出来了,心想:她干嘛怕他呢?他不过是比她高大一些,粗野一些罢了!想着想着,越想心中越不平,越想越不服气。 胖子先下楼去了,人已不见了踪影,可楼梯上仍然还能听见那重重的脚步声。 小柳走在前面,湘潇和云跟在后面。 “胖哥的声音好吓人,像发生了特大地震似的。”湘潇对小柳说,因为冼锐,湘潇与她倒越来越熟了。 “你怕他呀?”小柳扭过头来看湘潇,笑着问她道。 湘潇不语,三人同笑。 第45章 胖子的目的,如他所愿 湘潇真不明白,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娇小玲珑的小柳,怎么会喜欢上虎背熊腰的胖子?做他情人,不被他活活压死才怪。 再说,情人。永远都是个浪漫的词语。浪漫……跟他么?嘻嘻。 事后湘潇对云说:“你怎么给胖子讲我在上面呢?他没发现我的。” “我怕他们把你锁在上面挨冻。”云老老实实地说。 湘潇噗嗤一声大笑,说:“我给你讲啊,(什么时候学会的,湘潇不知道。)那铁门,从来没有锁过的。” “那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不给他们讲你在上面了。”云也开怀大笑。又怪罪湘潇说:“你事先又不给我讲一声,我可是从来没有上去约会过的。” 第二天,胖子仍在追问昨夜之事。他大声质问正在吃早餐的云道:“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上楼去干啥子?” “郗湘潇上去玩,我上去找野老公。”云咬了一口包子,埋着头,不慌不忙地说。 胖子已经很尊重她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好好地跟他说话。在她身旁的碟子里,还有一碟泡菜和一个馒头。 “以后找野老公,少到楼上去找。要找,就在你们一串红里面找。”胖子知道云也绝非等闲之辈,将火气强压住,好容易心平气和地说完了这句话。 以他的愤怒,以他的体型,他完全可以把云痛揍一顿。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虽然有点难堪,但是他已经达到了他的效果。他不仅仅只是四肢发达,他的头脑也不笨。 “喜欢。”云喝了一口稀饭,抬起头来,仍执拗地回答道。 胖子也不再理会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摇摆着一身肥肉,没趣地走开了。 湘潇将洗好的碗筷放好。 她昨天晚上,在一串红男孩子,和小柳,胖子心中,卖命才重新树立起来的形象。 在今天早上,就彻底地全部地垮台了。像小孩子砌积木,好不容易堆好,又被轻易地推倒。 一串红的男孩子告诉她,胖子其实很看不起她的。他之所以一句也没有骂她,仅仅只是因为她话少,没有惹着胖子而已。 胖子还是认为,她是一只小猫猫。(只有中间一句话是胖子说的,前面和后面,都是他们根据胖子的表情,自己添加的)。 胖子,她干嘛在乎胖子,怎么看她呢?她干嘛为了胖子的评价,而活着呢?湘潇越想越不服气,将吃饭时用过的凳子,摔回原处。啪地一声巨响,倒了。 她弯下身去扶凳子,又想:胖子!胖子和小柳,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对小柳,百分之百地暴力征服。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终于,她想出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然后,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火锅厅,向楼上走去。 但是在她的心里,她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如果再跟云这样混下去,她真的迟早要垮掉。 如果换了她是招待所老板,她也一样会把云从楼上撵下来。那么晚了,还在别人的地盘上,还叫。 门口,胖子总爱端着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口看大街。 小柳总爱小鸟依人般的,蹲在胖子的身旁,也看大街。 有一天,在上楼的时候,胖子将湘潇叫住。 问她知不知道,云很不要脸,单独带着一张留着长头发的相片,去找过冼锐。幸好门没有关,她很快就出来了。 冼锐真的有一种超能力。她在胖子面前,无论她怎样表现,胖子当着她的面都可以蔑视她。而他,都走了那么久了,胖子却极力维护他。 湘潇不说话。 她听一串红里面有人说过。当时有点不相信云竟然是这样,现在完全相信了,现在一点都不惊讶。 云也曾经当着她的面,肯定地评价冼锐说:“我觉得他不是个花心的人。”原来,她是亲身经历,有事实根据的。 云本来疯疯癫癫,所以她从来不跟她去私人场所,偏僻场所。 云的本性如此,再看到冼锐虽然在追她,但是她好像并没有多喜欢。 自从一起吃过火锅之后,一起压过马路之后。自从她在冷饮摊上含着眼泪说,他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之后。她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处处危机重重啊! 而且,她们上楼去借书。她又看到了冼锐为了她,烦躁得光着身子去卫生间冲凉水澡。在她眼里是害羞,而在她的眼里却全然不是。 她不过是看他是个少年郎,她不过是馋他那,比周围人都年轻鲜活,有朝气的身体而已。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富翁,不富翁。 她看他,就是一个他名片上所写的,某厂业务员,和她差不多的同类,因此逢场做戏一回,又何妨? 只是对冼锐,湘潇是又惊又喜。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为什么她看冼锐,就和别人看他不同呢?她一看他,就不是个凡人。难道,是因为她,从小就自命不凡? 原来胖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一个像张飞一样的人,一个胆大心细又善良正直的人。难怪不得小柳喜欢。 而现在,冼锐再也不会来了,在一串红里面,她也没有别的玩伴。装作不知吧。又何妨? 明明有这件事,胖子却还见她跟她那么亲密,当然看不起她了。 难道她应该像电视电影里演的,去质问她:“你这个死三八,你为什么抢我男朋友啊?” 一是,那时她跟冼锐本来就不明确。再说,去邛海之后,云就再也没有再见到过冼锐了。二是,能抢走的男朋友,要他干嘛?没必要嘛。 也许,她对云的了解,永远都只是表面上的那一点点。 就像那一次,她以为她只是两手空空地走,并没想到她却有那么多的行李。而且在亲眼见到那些行李之前,她是从来,听都没听说过的。 原来,冼锐的生气,是对的。 他总是对的。 那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了。这乱哄哄的世界,到底应该——怎样去分辨?! 还有,她所傍上的孙哥,也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人。说不定老婆还是个美女。 哦,太小看她了。嗯,也许连太小看她,都不是。是这世间的人,太容易被一个眼神,所勾引。 她的生长环境不同,她不但比自己,甚至比小叶,都要复杂得多。 云虽然嘴硬,云虽然嘴上不服软。但是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拉开过那道大铁门,到招待所,到胖子的地盘上去过。 胖子的目的,如他所愿。 第46章 去看花瓣雨 眼镜已经好多天都没有来了。云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便时常请假带湘潇上街。 为了赶时间,每次上街都潇洒地坐三轮。尽管一串红离商业街,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两个小红帽一起上街看衣服。她们对着试衣镜大笑,既然你说了我这儿不合适,那我一定要说你那儿不好看,这样相互公平,大家的心里都平衡。 人无完人,上帝总留给她们一些细微的缺陷,让她们去相互品头论足。 从小在家里,总被母亲说这儿不是那儿也不是,在学校里老师也从来不会表扬人。 被朋友说一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会当真,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去看地摊上的小玩意儿。趁人多,摊主不在意,云便随手拿走笑和尚开心,拿走十字架,愿上帝保佑。往扎进短裤的T恤里,装进两盒盗版磁带。 顺手牵羊不算偷,——本来也不想偷,只是好玩,图刺激而已。 湘潇最初还劝劝她,说这些东西,值不了两个钱,但是这样的行为很不好。但是她不听,她也没有再坚持下去。 她还是要跟她玩,只是心里想道:又不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怕什么呢?再说云的手脚极快,是不会被老板发现的,是不会尴尬的。 反而因为,从小在被约束的环境里长大,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刺激。更何况,它又是安全的呢? 她总是会想很多很多。但是只要没有危险,她在很多的时候倒是很愿意,很乐意这样快乐的生活,这样从表面上看,无忧无虑的生活的。 她和极时行乐的母亲太像了,和吃苦耐劳的父亲,太不像了。 逛够了,也逛累了,肚子也饿了,便去小店里花几块钱吃小吃。花钱不多,而且吃得肚皮回回都说舒心。 担担面,带丝汤,芙蓉蒸饺,钟水饺,赖次圆,龙眼包子,翘脚牛肉,宜宾燃面,汽锅排骨,珍珠枇杷……小摊上还有几毛钱的奶油包,卷粉,凉粉,水晶饺…… 这里也延续了天府之国的饮食文化,特别发达,反正不愁没吃的。 饭后吃水果有益健康,买点石榴吧。两人吃一个一斤左右的大石榴,足够了。 快过中秋了,有了石榴,还应该有月饼。两人吃一个,也够了,云想家的时候总买月饼。 虽然中秋还迟迟未到,但两人却已经吃了快一个月的月饼了。而且百吃不厌,越吃越喜好。 她们并不知道吃了月饼这样的甜食,很容易长胖。她们和其他的人一样知识匮乏,只知道吃了很多的肉,尤其是肥肉,会长胖。 不过还好,她们也并没有长胖。 云特别喜欢吃,湘潇现在也喜欢吃了。身体肉眼可见地结实了,即便没有灯光和火光的映衬,脸色也有一些红润了。 冼锐走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着期待的心情,主动不吃。 可是,自从云失恋之后,她最先只是被动地陪着她吃。不吃就是看不起朋友,不吃就是把朋友的邀请当成了毒药。 如今,虽不主动,却也拒绝不了这些外表多姿多彩,内里甜甜蜜蜜的糖衣炮弹了,却也绝对不是多么地被动的了。 这样边走边吃,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一串红门口。两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立在卷帘门里向着两个小红帽,频频地点头。 当然,基本上都是云请客,是云挣的钱。她大概月入2000,跟眼镜在一起,也总是她请客。 本来眼镜 觉得自己的收入不错,刚刚毕业就能每个月拿七百多。他本来要付账的,却总是被她抢了先。她总是觉得,自己还更行。 是不是因为,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他不再来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忽略她以往的复杂。而那些钱的来历,却总是像那皮鞭一样,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他的心上。 甚至可能如果他劝说她,她是不是还会说:“我又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去坐了一下。” 湘潇忽然想到这些,心里猛地一惊。她本来以为自己有多清高,她不也同样在花,那些钱吗? 她自己挣的钱,只够偶尔买一袋开心果。她买开心果,是为了云,同时也更是为了她自己。 吃了开心果,其实并不开心。因为吃开心果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去想:我为什么要吃开心果呀?因为我不开心。我为什么不开心呀? 于是,就越想越不开心,想着不开心,吃着就更不开心了。不过两人还是照样买,照样吃。希望总有开心的时候,也相信总有开心的时候。 今年的雨特别多,这几天,天天都下雨。云和湘潇,还有小叶,不时地跑到街上去淋雨。 三人在雨中嬉笑,追逐,奔跑,浑身上下都挂满了晶莹透亮的雨滴。 小叶比湘潇更易伤感。她才是她们之中,最发自内心的,最想淋雨的那一个。 小叶是想抒发和发泄心情。云只是觉得好玩,想玩闹。而她自己,只是陪陪她们。小叶常常告诉她们说,她闪亮的眼睛,是天上飘下来的雨。 有时,忙完生意时已经雨过天晴。各怀心事的三人便跑到树下,拼命地去摇撼树梢上停留的雨珠儿。 残留在树梢上的雨珠儿飘落下来了,纷谢的花瓣儿也飘落下来了,纷纷扬扬,从头飘到脚,扑得满街都是。这便是,名副其实的花瓣雨了。 于是三人又同唱童安格的《花瓣雨》,凄凄惨惨,哀哀切切,声声低诉一个随花随雨飘逝的爱情故事…… 爱情。爱情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除了最简单的上班,最勉强地够自己生存之外。爱情,基本上都成了她们每个人的全部全部。花费了多少多少的好时光,浪费了多少多少的好时光。 那个时候的男孩子,是最幸福的。在感情上,比较容易娶到一个真心真意的女孩子。 在工作上,除了端盘子和进工厂那些简单劳动之外,基本上所有最高级的脑力劳动和最繁重的体力劳动,都是男孩子的广阔天地,都只是同性之间的竞争。 男人,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在家庭中,地位都非常之高。有限的好吃的留给他,有限的好穿的留给他,有限的好机会留给他。 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样的年代,一去不复返。 但是,好吃的比好穿的多一点,好吃好穿的却又比好机会好工作多的不止只是一点点。即便是在城市里,经济结构也决定了,绝大多数人都还是以体力劳动为生。 什么?粑耳朵? 在她生活的小站上,家庭的结构都是男人是退伍军人转业到铁路成为铁路工人,铁骨铮铮。是全家力量的象征,更是全家智慧的象征。 女人是农村的,大字不识几个,头发长,见识短,不挣一分钱,没有任何收入。跟随男人从大山里出来享福,男人就是家里的一言堂。 男人不上桌,谁也不敢动筷子吃饭,甚至包括他的父母。怎么可能是粑耳朵? 不过她看班上那些男同学,越长越白净,再找一个有工作的老婆,倒是以后很可能成为耙耳朵。 至于其他地方,不知道。只在电视小品里面看见过被女人扯着耳朵,被迫听话。 而到了她们这一代,女孩子基本上念完了初中,学历好一点点的念完了高中。她们知道了卫星上了天,她们知道了核电站已经投产,她们甚至还见到了西部大开发。 但是绝大多数,还是只会端盘子,还是只能进工厂。能够看到的天很高很高,但是能够够到的地却很矮很矮。 所以,简单的上班,能够养活自己之后,就等着嫁人了,最迟也要在二十七八岁之前嫁出去。人,总是和自己周围的人相比,因此她们也自豪地美其名曰:“看!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也不比男人差(或者是差多少)!” 至于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和上一辈的媒婆说媒或者是组织介绍全然不同,现在是自由恋爱的好时代,当然是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啦! 倒不一定要有钱有势,但一定要有一个正当的职业。工作,就是一个人的天,工作就是一个人能够够得到的天。工人和军人都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那她又到底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她又到底能够嫁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和别人家不同,父亲早已经不在,家里掌舵的是外婆。 父亲在的时候基本上是父亲说了算。但是因为母亲是独生女,又一直都能够干活能够挣钱,母亲也从来不甘落后。 和冼锐家里,一定也不同。 第47章 电话铃响了 中秋,又是一个飘雨的,无月的中秋。去年的中秋无月,今年的中秋依旧。月儿躲在乌云的身后,低低地啜泣。眼泪横天飘洒,飘过了一个又一个月城的中秋。 音控师张远和小静在昨天辞职了,说是带要带小静回老家过中秋。然后,准备结婚了。湘潇藏在红沙发里的散文集,也突然不见了。 “我这移民到西昌过了快十个中秋了,却连一次月亮的影子也没有能够在中秋的时候看到,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够看到?很想。”在广寒亭的冷饮摊上,湘潇曾经这样满怀遗憾,然而又满怀希望地对冼锐说。 “今年一定能的。”冼锐告诉她说。 “你知天命呀!”湘潇佯装不解其意。 冼锐看着湘潇,笑着说:“这倒不是。因为往年的中秋,你的身边没有我。今年的中秋,你的身边有了我呀。” “但愿如此吧。”湘潇浅笑。明天,谁又能够未卜先知呢?未必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只是“但愿”而已。 “什么但愿如此?本来就如此。”冼锐纠正她说。此情此景,应是绵绵无绝期的。 她总是不够坚定。但是每当他很坚定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多么地欣喜啊!也坚定了不少呢。 她是女孩子,而他是男孩子,难道,不应该这样吗?难道,她应该比他还要更坚定吗?她不但做不到。而且,她也不愿意这样去做。 一唱一和,男强女弱。不正是他们俩都认可的,理想的爱情吗?……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晚上7点,火锅店里没有一个客人。湘潇正坐在红沙发上,边剪指甲边想心事。 忽然,云从外面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兴奋地叫道:“郗湘潇,电话!是冼锐打的。”身上还披着迎宾绶带,金黄的丝线被风卷起。 刚才还在苦苦思念,痴痴等待。临到现实的到来,湘潇却不敢相信了。 “你说什么?”她不可思议地问,眉头皱成一团,定在红沙发上,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你快点呀!再不快点,门市上的老板就挂了。”云催促她道,急得在她跟前狠狠地剁了两脚。 湘潇这才在忽然间猛醒,从红沙发上站了起来,拔腿向门市上跑去。这时,她方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心,一直跳动得很快,很快。 湘潇一把抓起电话,静了静心情,轻声地对着话筒说:“喂!”这可是她今生以来,第一次有人给她打电话。 “喂,是郗湘潇吗?我是冼锐,我在成都。”话筒那边所传来的,果然是冼锐那柔情似水的声音,如磁石轻击在铁块上一般。 “嗯,我是。”湘潇点头应道,忽然找不到话说了。她只是觉得,眼圈有些微微地发热,直直地灼到了她的心底。 “我是冼锐呀。”话筒那边的声音,变得有些急躁。但是,马上就又柔和了下去,轻轻地问:“中秋过得好吗?” “很好。”湘潇欺骗了自己,淡淡地说,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涌动,涌动。她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然后问:“你呢?” 冼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告诉她说:“我今天晚上坐331,明天中午到。”声音由柔和,变成了平和。 “你是来西昌吗?”湘潇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一句,但是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不是用口,而是用心。 “嗯,你的信我收到了。”话筒那边的声音很高兴,很激动。 “……”想到无数日的相思,无数日的企盼,终于有了一种结果,湘潇的心,既苦涩又甜蜜。泪水从她的脸盘上,悄悄地滑落,直奔双颊而来。 话筒那边的声音告诉她说:“我该检票进站了。郗湘潇,我正一步一步地向你走近。”又叮嘱她说:“明天你别出去啊,哪儿也别去,你等着我。” 最后,又欢喜地说:“再见。我们明天见。”话筒里,果然传出了他的笑声。 “明天见。”湘潇也笑了,高兴地说。对明天,充满了希望和向往。转瞬之间,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双眸含了光亮。湘潇放下电话,回了火锅厅。 云见湘潇回来,吸着烟,高兴地问:“他都说些什么了?” 湘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对云说:“先问我,中秋过得好不好。然后,让我代他向你问好。最后,告诉我说,他明天中午来西昌。” 她撒了谎,不过是极其善意,极其友好的。云关心她一场,是应该的。 此时,她已经占满了他的心了,哪里还能够顾及到旁人?如果还能够顾及到,那才奇怪呢! 云听了,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力。她对湘潇说:“我说他要来嘛,他对你绝对真心。他一个在外面跑的人,能够这样对你,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很难的。湘潇,你也是个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地对他哟。” 湘潇也知道,这份感情来之不易。这种不易,来自于遥远的空间和家庭。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她又真正地听懂了几分呢?她读书,并没有完完全全地读进去,并没有深解其中意。她在社会上生活,也不像云和小叶一样,是深陷其中,完全融入的。 而她,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她只是站在生活的边缘上,伤心的时候哭一哭,高兴的时候笑一笑——而已。并没有割肉之痛,并没有涅槃之喜。 “你去接他吗?”云又问。 “不去,他让我等了这么久,让他自己来。”湘潇想了想,笑着说。 他让她在这里等他,她便只在这里等他。而绝不,热情非凡地去做另外一件事。除非,别后没几天他便来了。除非,他一直跟她有着联系。 云为她感到高兴,她的真心,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回报。但与此同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湘潇的眼镜要来了,可自己的呢? “云,你在想什么?”湘潇问她。 云笑笑,摇着头说:“湘潇,说来奇怪,我喜欢戴眼镜的人。我觉得,戴眼镜的人不会太鲁莽。” 为什么?因为,她受尽了鲁莽的前夫的虐待。因为,她自己没有读多少书,她在心里渴望知识。 湘潇一听,马上反驳她说:“那可不一定。从邛海回来的那天晚上,冼锐在楼上冲了凉水澡,然后趴在栏杆上大叫我的名字。还是,挺吓人的。” 话刚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错了。那天晚上,分明是自己惹他不悦。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温和,爱笑,寡言,柔情的。 第48章 “你过多少岁的生日啊?” 第二天中午。 湘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红沙发上,而是,偏偏跑到了南亚式雅间里面。她在做着梦,她在精心地构想着他们相见时的情形。 至少,冼锐会亲自跑到火锅厅里面来找她。不能让他一下就找到,至少要让他多走几步路。 雅间的布局很雅致,窗外的风景也很好,是一个居民小区的院子。有一颗大大的芭蕉树,和一个精致的小花园。 有一次一个小朋友趴在窗户上看她,她也曾经到那个院子里面去找她玩过。她羡慕她长大成人了,而她也有点羡慕她在城市里有个家。 有门卫,但是看见她的模样,都没有任何盘问。 他们还可以坐在这里谈心,一同回忆往昔那些美好的时光。相识的第二天,他曾在这里请她吃过火锅的。 一切都那么美好,如诗如画,就只等他的到来了。 她甚至还特意地,为他准备了一个烟灰缸。虽然他很少抽烟,但是如果他要抽,她也为他——准备好了。 正在这时,小柳站在火锅店门口叫她:“郗湘潇,有人找。” 既然是小柳叫她,她一听,心中便明白了**分。但是为了圆那个心中的梦,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郗湘潇,有人找!”小柳又叫了一声。紧接着,一阵杂乱的拖鞋声,啪啪啪地传进了火锅店。 “谁找我?”湘潇终于无法再坐下去,走了出来,站在雅间的门口问。 “你过来嘛。”小柳笑道。她神神秘秘地冲她笑,拉着她直往外走。 “你看是谁?”到了她的值班室,小柳又对湘潇说。顿了顿,又笑了笑,道:“没想到吧?” 要不是他事先告诉过她一声。不但小柳没想到,就连湘潇自己,也不会想到。在他一去无踪影之后的两个月,他却会如此出乎常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是,不管他事先有没有告诉过她。认识她,而又认识小柳的人,都只有他。 她追求理想化的爱情,也希望不时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情节。但眼前,未免太戏剧化! “冼锐!”湘潇这才朝着冼锐的背影,欣喜地叫道。 前些日子对他的恨,对他的怨,对他的疑虑,皆在倾刻之间,化为了飘渺的烟云。无形地被抛到了她的脑后,在不知不觉之中离了她千丈远。 此时,她再也绷不住了。 “郗湘潇。”冼锐也猛地转过身来叫着湘潇,并将做好了登记的身份证放好。 他的嘴角挂着甜蜜的笑意,连厚厚的镜片后面的眼睛,也沾上了喜气,也挂上了笑意。 小柳一见,忙拿了钥匙,兴冲冲地说:“走,到楼上去,我给你开间房间。” 虽然原来的计划落空,但是竟然有人主动地参与进来见证他们的幸福。也挺好。 三人向楼梯口,然后向楼上走去。小柳走在前面,湘潇和冼锐走在后面。 冼锐一手提包,一手拥着湘潇的肩。一股微微的热流,从他的手心里,直传达到了湘潇的心里。 此时,他们都有同一份真情,同一种心愿。此时,他们的心是紧紧相连,相互相通的。 “中秋过得好吗?”湘潇看着冼锐,含笑而问。 “在车上过的,不好。”冼锐笑笑,坦言道。 在成都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孤零零的一个人。天上正飘着雨,除了永远严重超员的列车,永远排不完的长队之外,四周冷冷清清的。 “你好像说过,今年要陪我过中秋的。”湘潇见他高兴,便趁机提醒他说。 “本来想的,但是来不及了。明年吧,明年一定的。我接到你的信以后,马上就赶过来了,我妈妈让我过了节再走,我也不了。但是,还是晚了一步。郗湘潇,明年好吗?”冼锐对她说,满含了歉意。 既然如此,既然他母亲都没有留住他,那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她是很好说话的,她不会再就此纠缠下去。 更不会撒娇说:“不嘛。那你买个礼物给我,算是赔礼道歉。” 上楼以后,小柳打开了靠楼梯右手边的那间房间。她对冼锐说:“你住这间,这间干净。”说完,拖着拖鞋,啪啪啪地下楼去了。 湘潇环视了一下四周,笑笑对冼锐说:“这间果然比你上次住的那间干净,还有一台黑白电视呢!” “对我特别照顾吧。”冼锐回答她说。 湘潇笑而不言。 她仅仅只是在评说这间房间。而冼锐,却对她说,是特别照顾。她和他所看到的,不一样。她只看到了表面。 冼锐关上了门,拉着湘潇坐到沙发上,轻声地对她说:“这次我是专程来接你去昆明的。”柔声地问她:“跟我去昆明。好吗?” 湘潇躺在他怀里,柔顺地点着头,不假思索就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也许,是她盼他,盼得太苦太苦的缘故。也许,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早早地深思过了。 这两个月以来,她想了很多很多。她觉得她想去,她可以去,她承受得起。别的其实都不重要,其中,最重要的是:她想去。 “今天晚上就走,我到西昌本来就没有什么事的,只是专程来接你去——昆明。”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说。 在他的心中,充满了甜蜜和向往。他要带着他心爱的,内涵深刻的女孩,去那个四季花开,四时果香的美丽城市。 他还会娶她,与她共筑一个幸福温馨的小窝。相别两月,相思太长,他恨不得立即马上就带走她。 湘潇在他宽阔的怀里,轻轻地靠着。听见此话,抬起头来问他:“今天晚上就走?”然后,马上就自己做了回答:“好吧!” “你只要带上洗漱用具和两件换洗衣服就行了。”冼锐告诉她说。当然,还有她这个人,这颗心。 “那我得回家去一趟。”湘潇说。 “你家远吗?”冼锐问。 “我给你讲过的,不远。”她说。然后,轻轻地抽出了被他拉住的手,抬起来看了看表,道:“现在一点多了,我大概5:00能回来。” “我忘了。”他直直地说,连一个小小的弯也不拐一下就如此脱口而出。 她并不在意他的健忘。他在外奔波忙碌,不一定能记住,她的每一句话。这一句,是无关紧要的。 她也不希望他记下她的这些废话,如此的话,只要他能够听进去,她还可以再对他讲上成百上千次。他总会记下的。 “你说巧不巧?明天是我的生日,你今天就来了。”湘潇高兴地说。 以前的生日,都是家里人给过的。这一次,她非常希望他给她过,场面可以小一些,但情调一定要够。 这可是一道比较难的考试题,冼锐一下就感觉到了它的难度。 他接着她的话说:“好巧,明天到昆明去我给你过生日。我在昆明那边有好多的朋友,他们都很关心我的。” 末了,忽然看着她,问:“你过多少岁的生日啊?” 第49章 每个人,都慢吞吞的 湘潇一听,真是哭笑不得,脑中难免闪出几丝不快。他弟弟跟她同龄,他居然连这都,记不得了。他的心中,还有她吗? 顿了顿,仍柔柔地回答他说:我给你讲过的,19岁。” 自从认识了李哥以后,自从听过李哥和他老婆的悲剧以后,她总在脑海里告诫自己:要大气,要大气,不要吵闹。 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自己,要吸取别人的经验和教训。 冼锐一听,连忙望了望她,满怀歉意地道:“我忘了。忘了就是忘了,我这人不会说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想了想,又说:“19岁,跟我弟弟同岁。”又顿了顿,又说:“比我小三岁半——还有多。” 听他这么呆呆地一说,湘潇更宽心了。倒是她忘了,他是个直人,常常会说出,诸如:“你的眼睛很大,就是没有光泽。” “你并不漂亮,可是我却偏偏喜欢你。”之类的混话来。 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是在他的眼里,她却差点没成丑八怪。好在她本来也是这样的女孩,也偏好听这种淡灰色情调的话。 尽管当时有些想不通,但是事后略略一想,总是能够原谅他。况且,她也并没有告诉过他,她不喜欢他这样讲。 甚至,她还会用了独特的眼光,去暗暗地欣赏他,认为:也许,那就是有深度,而不是肤浅的爱吧。 “那我回家啦,咱们回头见。”湘潇起身说,也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跟他一起飞。 她念过一些古诗,古诗里,常常这样描述理想的爱情: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双飞。”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鸳鸯戏水影相随,春燕衔泥比翼飞……” 爱情,总是离不了飞的。 “别忘了给你妈妈说一声。”冼锐再次叮嘱她说。 “嗯。”湘潇点头说,又问他,“昆明现在的气候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你少带点东西,咱们到昆明去买。”冼锐再次提醒她说。 他已经说了,两遍了。 “哎,我走了。”湘潇应道,拉开门,向门外走去。 “你到哪里坐车,要我送送你吗?”冼锐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湘潇回头看了看他,笑笑说:“不远,就在对面的汽车站。” 那一颦一笑与一言一语,分明是在无声地暗示他。但是又怕长途旅行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冼锐也笑了,将门拉了过来关好。他将手放在她的肩上,他们一同下了楼。他们出了一串红,到了汽车站商场。 看着琳琅满目的食品,冼锐问湘潇:“你妈妈喜欢吃什么?” “我妈妈喜欢吃的东西,这儿没有。”她回答说,她的意思是不要他破费。 “你妈妈喜欢吃什么呀?”他再问了一次,坚持要买一些以表他的心意。爱屋及乌。更何况是她的母亲,他未来的丈母娘呢? “水果。”湘潇随口说,她分明看见商场里只有包装食品。 冼锐果然向四周看了看,方才发觉没有,原来是上了湘潇的大当。 他笑笑说:“没有。”想了想,又说:“那买点月饼。”然后,问售货员:“小姐,有月饼吗?” 回答说:“没有了,中秋已经过了。” “哦,我又忘了。那买点别的什么吧,你给选一选。”冼锐说,说着,拉过了湘潇的手。 这可难为她了,她也从来就没有注意过她母亲喜欢吃什么,除了经常吃水果和米饭以外,好像她并不挑食。至于零食,那就是浪费钱,从来就没有见她吃过。 当然,她也绝不会像她那样,钻够了字眼才说,她喜欢开心果,喜欢半个西瓜。 连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都让她为难。她简直就是,根本就没有办成过什么事。 于是,冼锐叫售货员拿了一盒奶糖,是大白兔牌的。什么都忘了,偏偏没有忘记湘潇是属兔的。 他曾听信了云的胡说,将兔耳朵夹进了她的油碟里。往事太美好了,记忆太深刻了,所以没有忘。 湘潇偏不,偏拿了一盒米老鼠的。因为,冼锐是属鼠的。甚至,还得意洋洋地说:“你不是想见我妈妈吗?我带你见我妈妈去。” 冼锐无奈,只得依了她。他大笑着,伸了手去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接下来,她实在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挑选,都是些甜腻了的食品。连她自己都不喜欢,她想她母亲,也一定不会喜欢。 便懒洋洋地说:“够了。如果我妈妈问我哪里来的钱,你叫我怎么回答?我前天才回了家的。冼锐,够了。” “那你就给她说,是我买的呀。”冼锐自豪地说。真希望这一次,她能够在她母亲面前提起他,以便为他以后进入她的家门,打些根底。 好事成双,他又挑了一大听好奶粉。即便是在这些并不如意的商品之中,他居然还是买好了他的礼物。 他就是比她高明。如果换做是她,在挑不到合适的东西的时候,她会放弃,她会什么也不买。 她又何尝不想告诉母亲呢?但是,她怕她反对。 湘潇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从皮夹子里掏钱的样子,不是局促与尴尬,也不是财大气粗。而是自信与珍惜,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唯美。 付完账以后,冼锐又递给湘潇一张崭新的百元券,道:“给你买车票。” “要不了那么多,只要1块5毛钱,我自己带了的。”湘潇纯纯地道。 她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她也从来没有想像过,跟他去昆明,其实就是要常常从他的钱包里拿钱。 她太年轻了,她不会像成年人那样,很油条。看问题,一下就能够**裸地看到问题的本质。 她想象得极其简单,她只是想天天见到他,天天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冼锐不听,坚持要她收好。 湘潇上了车,拉开窗户,含情地望着车下的冼锐,轻轻地说:“其实,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讲的。” 冼锐笑了,早知她会说这一句,那他当初就不该放她回去了。 片刻,他安慰她说:“那晚上讲吧。”说完,心里像抹了蜜似的,感觉很好,很凉爽。 她果然,就更加讲不出来了。她果然,就再也讲不出来了。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他。 半晌,才想起一句来对他说:“我下午5:00回来。”这句话,她在楼上就已经讲过了。 “好的。”冼锐应道。又说:“我有点头痛,我先回去了。再见。” 湘潇一听,忙心疼地说:“晚上还要坐车呢,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再见。” 而心里,却十分活跃地想道:他刚才还好好的,恐怕是听了我的话,才头痛的吧?但是,她并没有把这个,说出来。说完,她扬起手来向他挥了挥。 司机到点了还没来。冼锐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小中巴才引擎启动。 慢节奏的小城,慢节奏的生活。每个人,都慢吞吞的。 甚至,还不如冼锐在她上楼的时候穿裤子的动作快。 第50章 爱情的力量,让乖乖女离开家 一跨进家门,湘潇就向母亲撒谎说,天气凉了,她请假回家拿几件稍厚一点的衣服。她将她所有的衣服全搬了出来,扔得满床都是。 她几乎带走了她认为可以在秋冬两季穿出去的所有衣服。当然并不多,也就十来件。 书上说,昆明和西昌,都是冬可不着棉,夏可不着纱的。只要西昌能穿上的衣服,她认为昆明都可以穿上。 她并没有什么怪怪的想法。她只是将她生长的西昌,完完全全地照搬到了,她心中的昆明。 她平时一直是个乖乖女,但是一遇到事情却喜欢撒谎,并且面不改色。 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不能让她母亲担忧。她母亲是承受不住,一点点担忧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但是她却做到了。那就是,父母的养育之恩一定要记得。那就是,要把母亲当做开国元勋,该退位时就要退位。 长大之后对母亲,是孝敬而不是孝顺,是敬而不是顺。不必在乎母亲的每一句话,每一点一滴,只要大方向对就行。 正确的听,不正确的就要以自己的为准,去想母亲不让去想,去做母亲不让去做的事情。 勇于开拓,而不被母亲的旧思想所束缚。只有这样,才会跟上同龄人一点点,才会强于母亲一点点,一代比一代强。 母亲的想法也是周围大多数人的想法,她没有力量去纠正她,也没有必要去纠正她。 包括,她自己跑到一串红去打工。她母亲总说外面的世界太复杂,她是希望她待在家里的。 还有,17岁那年,她自己偷偷跑到出版社去。另外,很多有一点点冒险的行为,都需要她偷偷地去做。 并且她偷偷去做的很多事情,她到现在都还认为是正确的,值得的。她的人生,因此而丰富多彩。 不然,如果全听她母亲的,她觉得自己会变成一块木头。虽然她母亲并不是木头,但是按她理想化教出来的女儿,却一定是一块木头。 她甚至觉得,她母亲的脑袋之所以没有她外婆的好用,就是因为她太听话了。当然,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她是不敢说出来的。 但是,她也因此落下了一个很大的毛病。她遇到事情,她不会去与人商量,总是自己就做了决定。 她也并没有,去倾听别人的想法的习惯。 因为如果她有什么想法,别人总是会告诉她:那很危险,不要去做。别人都好好地呆在那里,为什么她,竟然会有“想法”? 别人的不安分,最多只是调皮捣蛋一下,为什么她,竟然会有“想法”? 对于冼锐说过两遍的话,她知道对于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了。但是她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她完全按照的是她自己的想法。 她并不是故意的,那只是她的习惯而已。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内心,她简直就没有办法按照他的说法去做。 母亲相信了她,母亲对女儿的话,总是深信不疑。并叮嘱她在夜里盖好了被子,天凉了,要注意多加衣服。 她都忘了,她都快19岁了,早就不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了。 想起到昆明以后,她将再也难以听到母亲如此充满爱的话语,她不禁热泪盈眶。她不想找衣服了,甚至不想跟他走了。 但片刻之后,她又横下心来想:母亲再好,也不能一辈子待在她的身边。她迟早都是要离开她的。 再说冼锐对她那么真,专程到西昌来接她,他们会幸福的。她母亲见了,也会高兴的。 想到这些,她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了泪了。甚至,还从心底欢喜。 临行前,湘潇又换下了刚刚买的鹅黄色毛衣和黑色包裙,她将它们也放进行李包中一并带走。 她换上了好看的,宽大的,桃子色的底子,印着稍浅一些的,浅桃色花纹的蜡染外套和合身的牛仔裤。 这样,也可以向母亲证明,她确实冷,确实是请假回来拿衣服的。这样,在旅途上也方便。 她望着鼓鼓的行李包,实在想不出自己还应该再带点什么,该带的好像都带上了。就是再带,也实在是装不下了,一串红还有两件衣服呢。 于是,她又带了两双棉袜。 她完全忘了,自己答应过冼锐,要少带一点东西的。她这不是口是心非吗?她怎么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她不告诉母亲,是怕她担忧。而她忘记了冼锐的叮嘱,却是因为母亲和老师都管得太多。要求总是提得太高,而执行起来,却并不严格。 却又无法正确地估计出它,执行起来的难度。她就只有这样应付他们了。先答应下来再说,就算没有做到,他们也并不会太责怪她。 因为她总是知道分寸,总是能够揣测他们的尺度,她并没有太过分。 她确实是没有达到他们的期望。但是他们好像是早就知道,他们的期望不一定就能够百分之百地达到。 就好像是明明考卷是一百分的题,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一百分一样,甚至连九十分都是优秀。 所以往往也就不了了之,对她也不会有任何的责怪与惩罚。反正到最后,他们都会原谅她。更何况,现在是正在恋爱之中呢? 他们也不会对她说:“孩子,你答应过我的,你要遵守自己的诺言,你要说到做到。”她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概念。 那时候,不过是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很多人的思维都是混乱的,理不清头绪。更没有听说过“精确,精准,精良”,这样的词语。 甚至他们自己对自己的要求都并不严格,一件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会说,我一定会做到。 但是一遇到困难,就有头而无尾了。是怎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谁都说不清道不明。最多只是感叹一句:唉,太难了。 她站在衣橱前想,想了片刻,又记起自己还有一件很漂亮的淡绿色外套没有带上。 送玫瑰花的那个男孩,就是在她穿那件衣服时,决定送玫瑰花给她的。班上的同学也都说她穿那件衣服好看,肤色更加白里透红,她们甚至叫她小乖乖。 于是湘潇便又找,半天都找不着,只好跑到另外一间房间里去问正在织毛衣的母亲:“妈妈,我那件淡绿色的外套呢,怎么不见了呀?” “好像放在箱子底下了,急着要吗?”母亲抬起头来问她。她对她也真是放心,一直坐在隔壁的房间里,连她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连看也不过去看一下。 “嗯。”湘潇点头说。可想了想,又改口说:“算了,我该走了。都4点了,5点还要上班,我只请了半天假。” “那哪一天找着了,我给你送进城去。”母亲说,哪里知道女儿的心事?母亲说的是“哪一天”,而不是具体的某一天,就是模糊而不精确的。 她一听,连忙摇着头说:“不用了,下次我自己回来再拿。”母亲也不再说什么,只叮嘱她别贪玩,该学习的时候不要丢了书。 是什么书呢?她们都不知道。 湘潇点头答应,往塑料袋里装了许多大石榴。 “别忘了给你妈妈说一声。”冼锐叮嘱她说。“嗯。”湘潇点头说。她答应过他,要给她妈妈说一声。但是,她也并没有给她说。 一是少带东西。二是跟她母亲说一声。她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回家以后,她就完全把这些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的思维方式,跟他完全不同。但是,又好像一模一样。 他说他要给她打电话,不也没打吗?他说他要给她写信,不也没写吗?他说本来打算第二天,带她上街去买件漂亮的衣服,不也没有实现吗?他说他十日~15日之间会来,不也没来吗? 她也并没有怪他。 所有的人,不都这样做人做事,不都一个样吗?说一套做一套,才是人的本能,才是聪明的人。 那些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并不会被人称赞他一诺千金,反而会被人嘲笑太老实,太傻了。 在现实之中,如果一诺千金的话,那就会像那个等待约会的尾生一样。不但没有见到那个答应前来约会的女子,反而会抱住柱子,被大水淹死在蓝桥。 就会像刻舟求剑一样可笑。她并不是在耍小聪明,她只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从家里出来,湘潇一手提着沉沉的行李,一手拎着重重的石榴,一拐一拐地跨过了铁路。 铁路两旁,夹竹桃花随风摇摆。白的,粉的,相互交映,无比娇媚。夹竹桃花是有微毒的,但是,谁在乎呢?如果在乎,就不会被种在这里了。 它之所以被种在铁路两旁,就是因为它微毒,牛羊不吃。它不落叶,又耐水耐旱,好看又好养。 铁轨本来冷冰冰,除了运货运人之外,危险勿近,不宜观赏。铁路两旁,本来就是行人不应该靠近的地方。 可是,作为铁路人,谁又不爱带给他们衣食的铁轨,谁又不观赏铁轨。谁又不在铁路两旁行走,谁又不爱守护铁路的夹竹桃呢? 她跨过了她所熟悉的小溪,到公路上坐了车,上了路。 家园,熟悉的家园。小镇,熟悉的小镇。渐渐地从她眼帘浓缩为一团,最后消失…… 天是阴的,而湘潇的心却是明朗的。 如石榴籽一般晶莹剔透。 第51章 冷脸相迎 中巴在南桥停下。 离一串红还有老远的一段路,又提了这么多东西,湘潇实在走不动。于是,便伸手叫了一辆三轮。 现在已经是4:50了,她跟冼锐说过,她5:00回去的,她又怕他等得心急。 即便坐了三轮,也还嫌速度太慢。一串红终于渐渐地离她近了。其实,就只需要三分钟。 在三轮上,她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站在招待所门口。凭着衣服和身影,她认出那是冼锐。 那一定是在盼她了,湘潇想道,心里喜滋滋的。这可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她故意叫三轮师傅在离他一丈来远的一串红的前门停了下来。 她拎着行李下了车,又想:等他看到她的时候,他一定会欣喜万分地向她走过来。而且十分尽力地,为她将行李拎到宿舍里去的。 因为中午他送她时,他就曾把帮她拎包,当做了他的义务。 冼锐并没有看见湘潇拎着沉重的行李从三轮车上下来,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与她相反的方向。没人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湘潇越走越近了,又看见他冷峻的嘴角,她有点失望了。 他为什么要在这个点,站在这里呢?难道,他不是在等她吗?她也没有叫他。 她忽然感觉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它在暗中告诉她,她最好不要去叫他,不要打断他的目光,不要打断他的思绪。 湘潇自己提着包和石榴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他跟前了,方才甜甜地叫了他一声。 冼锐听见她的声音,将头扭了过来看她。一低头看见她手中的行李,就不冷不热地问她:“你回来了?” 与中午相别时,简直判若两人。 “嗯。刚到。”湘潇点着头说。天是阴的,她的心,顿时也阴了。 她又看了看他,咬了咬唇,厚着脸皮又说了一句:“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石榴。” 说着,低下头去看拎在手里的,沉沉的行李包和重重的石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石榴,此时她的心,便如这石榴了。不是晶莹剔透,而是累而沉重。平常锐利过人,此时此刻在她面前,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冼锐面无表情地将身子转了过去,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小柳的值班室。值班室里面空无一人。 他没有说一声谢谢她的苦心,他没有问她回家可好?他没有对她说只言片语,更没有跟她上楼。 他就这样对她,既不会到火锅店里去找她,也不会站在门口迎接她。她明知道的,这都是她自找的。 想着想着,湘潇的眼角,不知不觉地就有了泪水。天稍稍放晴一些了,而湘潇的心却更阴。片片乌云,笼罩了心头。 想着想着,她自己拎了东西往楼上走。 走不到两步,她转念又想:他生病了,又刚从床上起来,大概是心情不舒畅吧。将心比心,她生病的时候,也是烦躁不安,也是不喜欢说话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便好受多了。他,还是她心爱的他。 还有,她回家的时候洗了头发,因为还没有干,所以是披散着的。再说,她本来打算先到宿舍,放了包,扎好了头发再去见他的。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么殷勤地一回,却把她在从小妖变回人形前的丑样子,撞了个正着。 他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从来不会在大白天里穿着T恤拖鞋。她不应该在这大白天里,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本来并不随意,在他面前,就更不应该这么随意。那以后,她可要注意了。 至于没有去火锅店里面找她,那也只是因为小柳太好了,太殷勤了,抢了先。她是知道的,她不能拿这个来说事。 但是不管怎么想,湘潇的心里都多少有些不快。他太直接,太伤人了。 到宿舍之后,湘潇将行李和石榴放到床下用床单盖住。不然,女孩子们上来,准要遭洗劫一空。 她很快地梳好了头发,然后搬了镜子照。照自己那张虽然白净光洁,但是今天却怎么看都不够美丽,不够生动的脸庞。 她的双眼,更是惘然若失,黯淡无光。 “我可以跟他去昆明吗?现在他都对我这样,那以后呢,那以后呢?他的心中,还会时刻有我,还会与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吗?”湘潇心中矛盾极了,又开始沉浮不定。 她算过一卦,那卦上说,她对感情易冲动,一切爱意皆用行动来表达。善于求爱而又矛盾重重,引人遐思,常在梦幻神游的情况下倾诉情感。 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冲动。她对他的爱,就全部都是在用行动在表达,言语并不多。她的心,也总是矛盾重重,遐想纷纷。 他们之所以相恋,也全仗了那些朦胧灯光下,那种梦幻神游般的境界。 说来说去,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她。 这个卦是她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在校门口的算命先生那里算的,因为同学都在那个白头发老头那里算着玩。 一群高学历的高中生,却公然在校门口搞迷信,堪忧堪忧!她们在高一就开始算了,而她就只在高三毕业的时候,算过那唯一的一次。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们最渴望的却不是工作,而是爱情。连自己都还无法养活自己,却渴望爱情。 她们可不知道,她们眼睛里的“算得准”,其实就只是将人群简单地分类,总有一些是某一类人的共同点。 比如湘潇那一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谁又不是如此呢?并非只针对于她。 不止是她,所有不成熟的神神颠颠的男男女女,莫不如此。与年龄和性别,学历无关。 正在这时,冼锐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站在门口轻声地问她:“你吃饭去吗?” 湘潇看见他的神色好像不太好,眼睛也没有什么力度,脸色也有些苍白。 “你有些不舒服吗?”她站起了身,跑到门口,睁大了眼睛问他。 冼锐摇了摇头。他既没有告诉她,他为什么不高兴。也没有告诉她,他到底是不是不舒服,又是哪里不舒服。 既然如此,她便放下心来,回过头来还继续跟他赌气。她居然告诉他说:“你去吧,我吃过了。”说着,又朝屋里走去,又在沙发上落了座。 “你去吧。”冼锐又说。他听出她在撒谎。现在才5点钟,她来去都匆匆,她会吃过了吗? “我不去。”湘潇还是轻声地说。 她在跟谁赌气呢?冼锐从她的言语里,一点也听不出赌气的语句和语气。她在跟自己赌气,跟自己的身体开着玩笑罢了。 他已经说过两遍了。 冼锐也不再说什么,关上门离开了,他的身影随着门的关闭,而消失在湘潇的眼前。 下楼之后正巧遇到胖子,就顺便请了他。他又带上了小柳,他们三个人一同出去了,久别重逢,气氛也还算热闹。 明明是想时时刻刻见到他,才决定跟他去昆明的。而现在却是,宁愿饿着肚子,也没有心思跟他一起吃饭。 这不是,极端的反差吗? 是她自己曾经两次说过不去的,这怨她,她自己知道。 但是马上,她又极其聪明地想道:他就站在门边上远远地说话。他就不能坐到沙发上来,拥住她的肩,温柔地说一句:“那你陪我坐坐,好吗?” 他从站在门边到离开,他所说的两句话。一句五个字,一句三个字。一共八个字。 他就是这样表达自己的吗? 第52章 怎么可能不慌慌张张? 女孩儿的心,他真不懂。 既然他是男孩,不说万事依顺谁。至少,他应该稍稍学会怎样去揣摩女孩的心理。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主动那么一点点去劝劝她,安慰安慰她。 她忽然想起上海外贸学院的那个女孩子,两年的情感,而且她还主动上门去给他道歉,竟然被他说吹就吹了。 在他面前,原来是不可以撒娇,不可以耍耍小脾气的。而她却是样样具备,一点也不够完美的。 想到这些,湘潇一次又一次地质问自己:我可以跟他去昆明吗?我们合得来吗? 继而又想,我怎么这么傻呢?那都是过去了。如果他们不分开,她又怎么会认识他呢?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那件事去反思,就是不要去再犯那样的事了。 她总是对自己说,要大气,要大气,不要吵闹。今天,她还是对自己说,要大气。 但是,他这样转身就走,直接就甩给她一个冷脸。她真的是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的。 还有,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气?他为什么不说?他好像是为了她拎了那个沉重的包而生气。 但是,她带的是她自己的东西,并没有让他破费半文。至于吗?他不是不喜欢贪财的吗?她这不是在送财吗? 再说,她带的是她最好的衣服,她都精心挑选过了的。现在穿,还挺美的。再过两年穿,就不好看了。 太浪费了,太可惜了。是母亲的辛苦劳动,她会很伤心的。 他不是不可以生气,但是生气总要有一个生气的理由啊。她拎着她的包回来了,然后他就生气了。他真的是——莫名其妙。 就算是他已经说过了,她也只是带回了一个包,而不是更多的包。她并没有多过份。不至于。 湘潇想着,放下了镜子。她还像往日一样,简单地将黑发梳成马尾。然后,还下楼去服务,还去端盘子。 她去昆明吗?她实在是矛盾!去吧,矛盾。不去吧,苦苦等候了这么久,还矛盾。 闲下来的时候,云拉着湘潇在红沙发上落座。她神秘地告诉湘潇一个,她以为她一点也不知道的好消息。 她对她说:“我听小柳说冼锐在昆明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公司,他还对小柳说,等你去了以后,他就准备再招一些人,再开一个分公司,他还说要好好培养你。” 那一定是刚才吃饭的时候说的了,小柳的嘴可真快。 前半句,湘潇早知道了。但她却同样跟他争吵,怄气,把感情当做最真的信物。 如果没有感情,那就不知道他的心归何处。那他的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可是很贪心的呢,她要的是他的整个人,整颗心。她并不是要去控制他。而是要在不控制他的情况下,他都还可以很自觉地向着她。 虽然他拔根汗毛也许就比别人的大腿还粗,但她可是看不上的。因为,她母亲从小就告诉她,她也是很金贵的。把她养大,很不容易呢。 既然她是一个完整的人,那她所追求的一定也是一个完整的爱,而不是支离破碎。 如果不完整,如果支离破碎。那么,就随时随地都会炸裂。炸伤她自己,炸伤他自己,又有什么好要的? 后半句,湘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甚至怀疑,他有那个耐心吗? 她的数学和经济学虽然也不错,但她只对文学感兴趣。甚至她还会如林黛玉那样,写出一些无比哀愁的文字来。 然而,冼锐却非宝玉,他可没那份闲情,也没那种好心情。 贾宝玉不是她喜欢的,甄宝玉,又是她受不了的。 哦,那都是她的过去了,她现在已经比过去开朗许多许多了。只不过,还是有一些忧郁的残渣和残根,还停留在身体里面。 “你说我跟他去昆明吗?”湘潇问云。也许旁观者清,因此她想问问云。 “难得他一片诚心,你去吧。他会对你好的,我祝福你。”云望着湘潇,真诚地说。 她也听湘潇讲过他们不和。她也知道两个人的性格,都有些倔强。但是她相信,真心可以通融一切。况且冼锐来都来了,难道她叫她不去不成? 说完,她点燃了一支烟,目光深邃难懂。 她想到了自己的那个眼镜了。也许,真如湘潇所说,爱需要一些必要的保留,是她自己太轻率了,她应该学学湘潇的稳重。 她一直认为冼锐不错,而冼锐喜欢的,就应该是湘潇那样的女孩。也许,所有的好男孩喜欢的都是这种类型的女孩,而不是像她这样的。 湘潇不语,低头弄着服务证。“月亮出来了吗?”沉默了片刻,云又问湘潇。 湘潇猛然记起了什么,高兴地道:“哦,对了,我还有两个月饼。走,咱们上楼去,正好一人一个。以前咱们一直是一人半个,今天是最后在一起吃月饼了,就一人一个吧。” 她从盒子里取出了月饼,然后拿起空了的月饼盒念道:“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念完,抬起头对云说:“这是白居易《琵琶行》里面的两句,本来讲的是琵琶女的悲惨遭遇。年轻的时候只知道欢笑一年又一年,虚度了光阴,最后却只嫁了个商人。因为商人重利轻别离,明明嫁了老公却独守寂寞。可是如果只选了这两句用在这月饼盒上,断章取义,含义却截然不同了,居然是天天都很快乐的意思。” 云选的当然只是那一个印在月饼盒上的,简单的快乐。她贪钱,却也并没有那么贪钱。 可是在湘潇的心里,她仍然选的是那个联系上下文的意思。是啊!在一串红这三个月,她的长进并不大啊。真的是虚度了光阴。 老板发这个月饼,看过上面的字了吗?就算是看过了,可能也会像在卡厅里当着女孩子们的面,和对神经病说话那个样子说:“你们就算是看了,也不懂吧?” 湘潇其实也并没有真正读懂,一个文人高官和一个琵琶高手,当然看不起商人。 但是,跟一般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每天为五斗米折腰,却误把自己当作王子与公主,反而去同情被贬的江州司马和嫁作商人妇的琵琶女。可叹可叹! 只有那些卡厅里混社会的女孩子,才真正地知道:都只是普通人,想得美呢,想嫁商人! 她懂的只是字面意义,而她们,如果懂得了这个字面的意义,却又能够完全懂得那个背后的意义。那结果,一定必然不同。 遗憾的是她和她们这两种人,一个只是多认识几个字,却并不认识生活。一个虽然认识生活,却并不认识几个字。 都没有能够懂得,一个完整的意义。这也是老师都没有讲明白的。 歇了一口气,湘潇又说:“以前念书的时候,我总是只从学校到家,从家再去学校。总是两点一线,性格还是比较内向的。但是一跟你,跟大家在一起,竟然改变好多了。到昆明以后,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令他大失所望。其实,我的心里,很矛盾的。” 明明高中时因为内因,因为外因,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全部都学得稀里糊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而现在要考的却是大学里的题,甚至课本都不知道在哪里,就更别说什么参考书了。怎么可能不慌慌张张? 云一听,对她说:“湘潇,难道你忘了那个在庐山上抽的签了?它会带给你好运的,只要你好好把握。” 一想起冼锐站在招待所门前时对她的冷漠,前程在湘潇的眼中,并不如那签上所说的那样明朗。 “去年运不佳。今年阴历8月要交好运,有贵人相助。这贵人不是别人,是情人。跟了他,你的全家都不愁衣食。” 是的,跟了他。怕只怕,跟不了他。 这支签,就是她跟云十天以前一起去泸山上抽的。 记得那天老道长给她看完签,又为她相了相面,连说是个贵相。还说,那是个难得的上上签,三十三签。要她备上香蜡纸钱和五斤猪油去感谢菩萨。 当时她和云都大笑。云笑的是她的情人,并不是什么贵人。 而她自己却笑老道胡说八道,分明是一去两月无音讯。分明寺庙里不进猪油的,分明是看见她的愁苦相,想逗她乐一乐吧。 因此,她根本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再说,老道长所说的香蜡纸钱,好贵。差不多需要她,整整半个月的工资了。 即便是现在,她也还是不相信什么菩萨开恩。 分明是想骗她的香火钱,分明是她寄去了开心果,分明是她用自己的真心去打动了冼锐。怎么可以说,这个是与什么菩萨相连呢? 她就是这么倔强,从小捧着书本长大的,才不这么容易上当呢。甚至连书本她都不会全信,她又怎么会去信那泥做的菩萨呢? 所以,她并不打算讲给冼锐听,她并不会对他说:“我们明天上午去泸山,明天晚上再走。” 好奇怪。 尤其是在一串红,在那么多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再多呆一天只是为了去还愿。 好奇怪。 第53章 满面春风 但是,她并不知道:冼锐本来就信。 如果他们去还了愿,那他就会更加相信他们的缘分,更加珍惜他们的缘分了。这个“信”,不是迷信,而是一个信仰,一个许诺。 西昌泸山,江西庐山,那就是他们的娘家啊。得到娘家人的祝福,有什么不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既不给家里人说,也不去听听小柳和胖子的经验,又不给佛说。那她这么孤芳自赏,自以为是,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什麽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就是偷工减料。那就是不会为生活添姿添彩。那就是不会经营一段感情。那就成了一段不被祝福的情缘。 她的父母一辈,早在□□的时候就认真学习了,就破四旧了,早已经不相信。他们这一辈,更是不信。那些去朝拜的年轻男女,也多半是闹着玩的。并不虔诚。 在泸山上,只有商人和农民最相信。因为商人总想发财,因为农民总是很无知。 她其实也没有多倔强的,工人阶级是最先进的生产力的代表,她很正常。她的倔强,也仅仅只是和她同学,那一般般的倔强。 泸山上本来就供奉着释儒道三家,儒家是要吃猪油的。既然上的是泸山,那感谢菩萨,就一定要三家都一起感谢了。 抽签的道士有了客源,还不忘分最大的油水给儒家大哥。没有知识,佛法道法哪里能够传播下去? 所以,都是香蜡纸钱,儒家的知识占最大头。佛家与道家,都是依托于此。都是自家兄弟,随意随意,各自分点就行了。 各位神仙,是多么合情合理地按功劳分配,功劳多,收获多呀。 如果三家都感谢到了,岂不是有了坚定的信念了?那就是同时拥有了他们的三种象征意义了,佛的肚量,儒的知识,道的仙气。(气质。) 冼锐的母亲之所以相信,不一定是什么消灾,发财和呼风唤雨。而是一种信仰,让佛监督自己,做善事,不违背本心。 有了一切美德,难道不就是能消灾,能发财,能呼风唤雨,能风调雨顺了吗?跟那些发达国家的民族,反而更相信上帝一样。 相信,是因为理解透了。不相信,则是因为一知半解。 而现在,因为是亲眼所见,甚至连云也想起,佛自有佛理,道自有道理了。 社会也是这样运行的,老大一定要占大头。如果不支持老大,老大操劳过度,老大营养不良了,小鬼全都得饿死。 可是,湘潇还是不相信,她不但不懂得佛理,更不懂得人世间的道理。她只懂九姐拿了大头,算是比较合理,却不懂举一反三,所有的行业都是如此。 经历太少,母亲又没有那样的工作环境可以亲自教她。 湘潇笑笑,不语。但愿如此吧,她只是在心中这样为自己祈福。她所答应的是以前那个热情如火的冼锐,而不是现在这个冷若冰霜的冼锐。 前程在她的眼中,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既便是现在,还是让她不那么相信那支签上所说的,她跟这样的冼锐,未必能成啊。她既不感谢佛,更不相信佛。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说,绝不可过于依赖他,绝不可只做月亮。她应该继续好好看书和好好练笔,继续保持必要的独立。 “你给你家里人讲过吗?”云问她。 湘潇一听,摇摇头说:“没有,我没有给我妈妈讲过。我很小就没了父亲,她那么疼我,让姐姐常常不服气。我就这样说走就走了,竟然还没有姐姐听话,还没有姐姐体贴她。我怕我会伤了她的心。”说着说着,湘潇的眼中便有了泪,连忙找了纸巾拭去。 不给佛讲,不给家里人讲,不去跟小柳和胖子吃饭。她都有她自己,很正当的理由啊。她问云:“如果是你,你会给你家里人讲吗?” 云笑了笑,摇摇头说:“我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我天天给你讲的,我所想念的家,是那个我小时候的家。如果是我,我也不会讲的。谁家会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天南海北来的男孩子走?而且,还这么快。” 马上,她换了个话题说:“你不是跟冼锐写了封信吗?他收到了吗?” “收到了。正是因为收到了才来的,否则他不会来。虽然他没有说,但是你想一想,他都超过了一个星期才过来。而且也并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来。肯定是这样的,是因为收到了信才来的。他并没有那么,坚定地想来。” 湘潇说完,又想到那封信的可笑,便真的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对云说:“你知道我在上面写了什么吗?”不等云说话,便抢着自己说:“只写了地址,只在邮票上刺了颗心,只在里面给他寄了一颗开心果和一张他的名片。” “什么意思啊?”云不解地问。 湘潇将它的含义对云讲了,是两种。并且说:“我这个人是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相当可怕。” 云对这种方式极为赞赏,说是:“嗯。因事而变,可进可退,不卑不亢。就是被他父母拆了,也看不出什么来啊。就是被他姐姐妹妹拆了,也不会被念出来,让人嘲笑啊!” 云苦笑着,又说:“湘潇,这种怪主意,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有了这些谈话,湘潇的心情终于好转。她含着笑,将最后的一口月饼送入了口中。 云走了以后,湘潇又开始抱着镜子照。不过,心情却是大不一样了。她发现镜中的自己五官精巧动人,神色也很好,浑身散发着,青春的光亮。 照完之后她锁上了门,准备往楼下去。刚转身,湘潇就看见冼锐从铁门里走了出来。 见了她,满面春风地冲她微微一笑。 第54章 “你妈妈怎么说?” “你跟我来。”湘潇招呼冼锐道,嫣然一笑。 冼锐笑着走了过去,就是她不叫他,他也是朝着她去的。“你跟你妈妈说了吗?你妈妈怎么说?” 跟胖子和小柳吃完饭以后,冼锐的心情好极了。 他大步地走了过去,一下拥住了湘潇,盯住她的眼睛,柔声地问。他担心她又失了诺,他想看看,她的眼睛会不会撒谎。 他跟她想的不一样,他想的是:如果她对她妈妈讲了,那就是她对自己的信任和肯定了。 如果她妈妈同意了,把辛苦养大的女儿交给了他,就是她妈妈对他,也非常信任和肯定了。 是信任和肯定的无限升级,是无比荣耀的了。那自此以后,为了她和她妈妈的双重信任,他就有了照顾好她的重大担子在肩上了。 是幸福的祝福,是光荣的责任,是把他当做一个成熟的男人来看的了。那他,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他的想法是向上的,进取的。 湘潇一听,忙将脸扭了过去,将头微微地低了下去,娇嗔道:“你为什么老问我妈妈怎么说?我还没问你妈妈怎么说呢。” 她的想法是停滞的,害怕的,躲闪的。的确也是,如果讲了,那么她现在,就应该被关在家里了。 与冼锐相识以来,他常常问起她的妈妈。既是找话题,更是真正地关心她。 而湘潇,却从来不会问及他的家人,她的心中总是奇奇怪怪地认为,他问她是出于关心,要是她问他,便更显得自己的渺小了。 如果问:“你爸爸还好吧?” 听他讲了以后,是说“好厉害”,还是“……”呢? 如果问:“你弟弟还好吧?” 如果他说:“我弟弟的酒楼,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 那她还是说“好厉害”,还是“……”吗? 他弟弟跟她同岁。 她是应该羞涩呢,还是应该羞愧呢? 生而不同,她为什么要羞愧呢? 如果问:“你妹妹还好吧?” 如果他说:“被保送上大学了”,或者是“数学竞赛得了全省一等奖。” 那她又说:“好厉害”和“……”吗? 人家才14岁。 当她和他坐在三轮车上路过金桥大酒店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少慌张和不适。但是现在她却发现他们好像,不太合适。 也许那时候,还在试探,还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喜欢。而现在,却是要正式地,去面对了吧。 原来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竟是那样地难受和尴尬。 她好像也有点明白,5:00的时候,冼锐站在招待所的门口。一见她那个样子,为什么会冷眼相看了。 以前,那也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喜欢。而现在,却是要正式地去面对了。 却发现,和以前,是那样地不同啊。他也不得不将她,重新做一个审视。 她特别不敢问及他的母亲,她很怕她知道她只是一个火锅店的服务员。她很怕从他口中听到他说出,他母亲不喜欢小家里的女孩子这样的话来。 不然,她绝对不会极其虚伪地违了心。在信封上,她所写的地址是西昌市民航站。就是他们楼上那个代售机票的地方,而不是一串红卡拉OK火锅城。 她曾很多次地想像过他母亲,虽然冼锐也曾经在她面前说过:他母亲拜佛,给他熬八宝粥,制止他开车上高速。 她也并不会因此而觉得她会对自己慈善,温良,疼爱。 “那都只是对她的宝贝儿子吧。”她甚至这样可恶地去想。 她对她想来想去,都离不了她在影视文学作品里,看到的那些傲慢威严的阔太太。 眼见为实。她的小心眼儿,竟使她可恶到了这种地步。不凭借别的,只凭借小脑袋瓜子去胡思乱想。 但是,她又在心里觉得:也许,并不是这样的。 可怜她又实在想象不出,别的什么来。那就暂且这样吧,以后眼见为实了,再说吧。 她的现实生活基本上就是一片空白,基本上她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影视剧和那些正经的,或者歪门邪道的书本之中。 虽然她经常思考,但是以她的阅历,她是不可能把它们全部消化,或者总是能够正确地做出判断的。但是还好,她总是会迅速地做出调整。 其实除了感情,她从来都不与冼锐争论别的什么。比如走哪条路下山,开心果怎么剥,你怎么这么没有孝心之类。她是圆通的。 为什么要在感情上争论?因为她在理头绪。 因为当地民风保守,这既然是终身大事,那她就必须弄清楚。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一生托付?容不得任何差错。 然而,冼锐却并不理解她。他以为她只是,还没有完全信任他,肯定他。 当地满大街的娱乐场所,他以为那是因为当地人都很开放。 娱乐场所多,也仅仅只是因为经济落后,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赚钱。并且,有钱人的质量也不高。 从最原始的吃喝玩乐中挣钱,当然也只会用最原始的吃喝玩乐,去把它花掉。并没有找到更好的玩法。 西昌毕竟是一个州的首府,管辖区内有着几百万人口。并且正好在成昆线正中间,离昆明,离省会成都,都是五百公里。 公路条件差,还是泥巴路。铁路也只有成昆铁路一条,运力十分有限,每天的火车都暴挤。 交通非常不方便,底下距离一二百公里的各县份,各乡镇的人都来此消费。 卖土特产的,卖药材的,挖矿的,各个企事业单位的。几百万人支撑几条街的繁华,还是可以的。 她母亲上一次来看着一串红富丽堂皇,而不是纸醉金迷。以为那只是一个唱唱歌和吃火锅的,正当的高档的地方,所以,也并没有将她叫回家去。 冼锐也不知道,在她那些天天自称思想开放的同学之中,她都是多么地胆大包天了。他们,最多只敢在嘴上说一说。 他们现在都还老老实实地在家待业,好吃好喝的蹲着,被爹妈栓在裤腰带上怕出事。 她居然敢来这种地方,并且在没有给母亲讲的今天中午,她自己一个人就做出了跟他去昆明的决定。 而他,不但不知道她的勇敢,甚至还觉得她没有完全肯定他和信任他。他是个商人,他必须被信任。 她以为这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交流,给一个眼神,猜一猜就能够猜到。更何况,她都说了那么多了。 她跟他说过,但是他笑着,很委屈地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而你却不信任我。”他都还是要说:“不要忘了跟你妈妈讲一声”。 他这个19岁就大学毕业的聪明人,比她聪明多了,肯定是知道的。难道,她要向他标榜说:“我好勇敢,我好疯狂吗”? 她这样的行为,哪怕是放在全世界,都是如此吧? 他恐怕不是不明白,而是不知足。为了圆自己的完美,丝毫也不考虑她的难处吧? “我妈妈不会说什么的。”冼锐笑笑说,就这么一句。 言简但不意赅。 他的心中,有了阴影。 第55章 我要钻到你的肠子里去 他就不能够对她再说详细一些吗?湘潇心里想道,也没有再深问下去。她常常猜得到他的内心,但她却常常无能为力。 她带着他进了宿舍,从塑料袋里捡出一个石榴留给云,然后把其余的交到冼锐手上,说:“把这个带上去,我知道你喜欢。” “我买了。你不是说石榴的外表虽然并不美丽,而内心却晶莹剔透,像你吗?所以一到西昌我就买了好多,我要吃了你。”冼锐笑,开心地道。 原来,在她回家以后,在他早早地站在招待所门口,等待她归来之前的三个小时里,他已经买了石榴吃了。可见,他是多么地在意她! 他为什么生气?已经一点都不那么重要了。他可能就是因为看见她拎着重重的行李,而没有听他的话。 那是她自己已经答应过他,要少带一点东西的。明明是她自己错了,他的生气是有道理的。他冷脸转过身去,一定是在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 原来,他竟然适应得这么快,他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原谅了她了。他不但上楼去叫了她吃饭,而且还这样热情洋溢地向她走了过来。 只要他有笑容,只要他对她还有些柔情蜜意,湘潇就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值得。就觉得他并不陌生,两个人的心,还可以贴在一起飞。 现在,她固执地对他说:“你买的是你买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尝尝,味道怎么样,跟你买的究竟一样不一样。” 说完,莞尔一笑,又告诉他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当过中秋节的时候人们总喜欢边吃石榴边赏月,所以它又叫相思籽。秋天的水果那么多,人们为什么偏偏要选石榴呢?因为它头顶有“皇冠”,不但装在盘子里好看,剥开更好看,红艳艳的,多子多福。它籽多心眼多,特别适合慢慢地品。中秋过了,月饼没有了,你就多吃石榴吧。” 说完这一大段,湘潇又深深地望了冼锐一眼,然后得意地冲他笑:“你这么喜欢吃石榴,而我又偏偏像石榴。看来,你今生注定没法把我忘了。我要钻到你的肠子里去,任你怎么怨我,我也不出来。” 冼锐忘记了刚才的一丝丝不快,也笑。他将塑料袋接过来拎在手上,他一手拎袋,一手拿起一个大石榴,问湘潇:“这么大的一个,多少钱一斤?” “别问我这个。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但也买不到许多东西呀。” 冼锐一听,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拉着她的手上了楼。 房门打开了,房间里的灯也亮了。“你帮我拎把毛巾来。”他对她说,自己拿了牙刷挤着牙膏。 湘潇如是照办了,到卫生间里去将毛巾打湿,然后轻轻拧干。 等她回来的时候,冼锐正蹲在地上,对着脸盆刷牙。红色囍字盆里,果然装着好多石榴壳。 牙刷完了,这时,他可以腾出口来跟湘潇说话了。 他边在茶杯里涮牙刷,边抬起头来对她说:“这次运气一点都不好,第一次坐车生病了。先是牙疼,现在胃又疼,很难受的。” 说着,将杯子里的水全倒入了盆子里,站了起来。然后,再将杯子跟牙刷一并扔到了旁边的小茶几上。 “啊?”湘潇听完,暗地一惊。难道,她应该告诉他说:“要不我们今天晚上就不走了吧,明天早上到庐山上去拜一拜。” 这不成了封建迷信了吗? 再望了望冼锐。还好,只是小有不适而已。人生点小病,不很正常吗?如果真有菩萨,那也是菩萨的一个,小小的考验吧。 他可以吃一点药,他能够挺过去的。 一是她不相信佛。还有,她不想承认:她喜欢上他,是因为金钱与富贵。 所以,她不想告诉冼锐那个关于抽签的一切,更不会告诉他那支签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她宁愿把它,全部都归结于爱情。 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正确地看待金钱,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坦然面对。这可真让她难为情! 菩萨都能够正视,既不贪婪,也不忌讳。可是,她却很难为情! 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见识有限。要不像她一样唯恐避之不及,要不就像小叶一样,直把**写到脸上。两种极端。而极少极少,再有其他。 如果只有二选一,她还是选择做她自己吧。 “胃疼,你都吃些什么啦?”湘潇将毛巾递了过去,关切地问。 冼锐接了过去,边洗脸边道:“中午没吃饭,晚上和胖子他们吃的麻辣烫,又喝了一瓶啤酒。” “空着肚子吃麻辣烫,你说你的胃怎么受得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湘潇心疼地说。 看嘛,这都是有原因的,并非无缘无故。所以,不需要拜佛,拜了也没有用。自己常常不吃早饭一点也不觉得,可是换了她的冼锐,就大不相同了。 说着,她起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又说:“我下去给你买点药。” “不用了,我刚吃了药。”冼锐制止她说,有她这份真心,便已足够。 “那牙疼呢?”湘潇站在原处问,并没有返身的迹象。 “不知道。我吃了药了,我还是第一次牙疼呢。”冼锐用毛巾擦着脖子说。 湘潇好像一下没事做了,见了盆里的垃圾,又问:“把石榴皮倒哪里?” 冼锐一听,将毛巾放好,拉了她的手,说:“不用倒,胖子会倒,我又不用盆子洗脸。” 湘潇这才不再言语。 也许,这才是对胖子的正确态度,既不太过份,又提醒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胖子可是个聪明人,不像她,不识时务,跟他在一起却老想着要去倒垃圾。 冼锐看着她低垂的眼睑,笑笑,拥着她坐到床边说:我到昆明以后给你打了起码不下20个电话,他们不是说你不在就是说你正忙,好讨厌。在上次走的时候,我还以为打个电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哪里知道?!” 他所说出来的原因,竟然是那样的简简单单。他们见面都这么久了,都整整十个小时了啊,他终于提起了这件事。 这一个整整两个月以来,每天都让她坐卧不安的牵挂。 既然他都没有提,她也就这么不急不徐的,也并没追问,更没有述说和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只是在等待他自己说出来。 但是,她的内心和她的外表,却并不一致。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在犹豫,他并没有打过电话。如果他连选都没有选择她,那还需要去问吗?问就是自找没趣。 没有想到,他给出的答案却是这样的,他一直都是喜欢的,他从来就没有犹豫过。 “我几乎每天都在的,怎么会不在?忙,再忙也能够抽出时间去接电话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老板管得不严,接个电话还是可以的。”湘潇说,她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总不可能那电话的使用频率,连1/20也没有吧?一串红有女孩子从那里接到过电话,云也曾经接到过。 接电话是要付一块钱的,老板什么都不想,也不可能不想挣钱。那电话,白天常常躺在太阳底下睡大觉。 到底打没打,只有老天爷知道了。难道,是她跟云逛街的时候打的?这也仅仅只是最近半个月的事情。 就算电话打不通,那信呢?一去整整两个月了,在这整整两个月里,没有任何音讯。难道,信也写不通吗? 就算电话打不通,信也写不通,西昌和昆明,也仅仅只隔了500公里,坐火车十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而且,还有航班。这都不是好难的事。 难道,他有那么忙吗?两个月都不来看她一次。难道,他一个月也不休息一天吗? 但是,既然他来了,而且现在跟她坐得这么近,她也不再追问:他为什么没来?他为什么没有打电话?他为什么没有写信? 本来,这些最最重要的原因,她都没有问清楚,他都没有向她解释清楚。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些都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现在他来了! 这世界上,比这还稀里糊涂的爱,多的是!也许,是因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太不容易,太艰难了吧。他跟她不一样。 “门市上的人太可恶了。”冼锐又说了一次。 湘潇不言。 第56章 这是文曲星下凡 她很少看见过老板,老板娘的脸上倒是常挂着笑容,跟她关系不错的。 难道是老板娘一片好心,不想让她招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听他的外地口音,又是个男的,就挂了他的电话? 也许,这也是有可能的。也许,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写信的习惯的。 她想起了她的同学,其实从小到大,他们的生长环境更好,他们看的书比她更多。但是却只有她一个人,有写点什么的习惯。 反正,原因太多太多了,太复杂太复杂了。她总是很会这样自己安慰自己。 冼锐也不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拉了湘潇的手说:你的信我收到了,收到了以后我马上就赶到西昌来了。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连我妈妈叫我过了中秋节再走,我也不敢了。” 说完,自己先笑了。 湘潇一听,眼睛忽然有些潮了,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呢。今天都几号了?我准备这个月过了就回家了。” “我怎么不来了,我这不是来了吗?”冼锐的心中有了几丝歉意,低声地道。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像是从邛海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在楼上叫她。叫了好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的声音更大。 她实在忍不住了,才打开门去见了他一样。 那时候,她是多么地不情不愿啊。那时候,她对他说:“我怎么不上来了,我现在不是上来了吗?”一模一样啊! 难道,他也是这样不情不愿地来的吗?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但是,又只因那话语中的几丝歉意,又很明显的不是。 以他的自由之身,他完全掌握着主动权,如果他不想来,谁也无法。他一定不是不情不愿的,他一定是心甘情愿地到来的。 冼锐说着,将脸凑了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她那轮廓分别的小唇。问她:“你怎么不打电话到我家里呀?我不是告诉了你,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吗?还有我的大哥大号码。” 这个话题就这样,又被绕了回来。 顿了顿,又沉沉地说:“我对你讲了那么多,而你却连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给忘了呢。” 说时伤感,说时依旧。 那,到底是他认为,湘潇手握一大堆电话号码却不给他打电话,是把他忘了。所以他也就不给她打电话了,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 甚至是老板娘说她正忙或者是不在,都是他自己虚构的。 还是,他打了20个电话,一个也没有打通? 还是,最先还是打了两个电话的。后来打不通,也不见湘潇的电话,他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就不再打了? 他也还是没有把它说清楚。 她同时也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并且也很想问问他。但是,她也并没有紧追不舍地问他。 她只是在心里大吃一惊:两个人的心境,真是奇巧地相同,真是令人费解。都在互相怀念,却都在互相等待,互相埋怨。 如果不是那一枚开心果。真是白白地断送了这段真挚的千里之缘,这段奇异的楼梯之恋了。 但是他是男孩子,他应该主动呀。 而且,他又是强得让人仰止的那一方。如果他不主动,她又怎么知道他的想法,他的心意?怕只怕,一腔热血去填了冷坑,还惹人烦。 况且她这辈子,就从来没有对哪个男孩子主动过。 哦,好像冼锐也是,也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子主动过。 这可怎么办? 但是,她在口里,仍然说:“你不是说一到昆明,就给我打电话吗?我在等你啊。如果我打电话到你家里,如果你家里人问我,你是谁呀?你叫我怎么回答?你都没有承认,没有向他们提起的。再说,感情是双方的事,我不是那种一厢情愿,死缠烂打的女孩子,我有点被动。被人爱是幸福的,爱一个人是痛苦的,我怕做那种女孩。我相信缘,一切都认缘。有缘,总会有缘。无缘——再强求也是无缘。唉……” “你的歪道理还真不少。”冼锐笑了,摇摇头说。 她虽然很喜欢他,却真的还没有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她的逻辑是,信任是建立在经历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之后的。他们在一起,还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 所有的人之所以谈恋爱,而不是直接就结婚,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她并不古怪。在这背后暗藏的是:她只做过少量的事,因此她很害怕这件事情会失败。 并且她主要是看他打不打电话,主要是看他怎么做事。而不是自己主动地去做事,主动地去打电话。现在都还为时太早,都还不是需要她主动的时候。 而商人的逻辑却是,他在选择一个人的同时就选择了信任,信任的建立是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成立。而不需要再花大量的时间,大量的精力,再去一一验证。 不然,一个又一个的合作人,一笔又一笔订单。大单小单都需要去做,无论大单小单都需要费时费力地去考证,这生意简直没办法做下去。 在这背后暗藏的是:他做了大量的事,就是失败了一两件,也无关紧要。 如果失败了,他需要训练的是他识人断事的眼光,让它更精准狠。而不是忙着去后悔说了不应该说的,做了不应该做的。 他深情地看着她,抚摸着她的黑发,怜爱地问她:“上次我走的时候,你哭了吗?” 在他的印象中,她就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像景德镇的瓷娃娃一样。外面烧得不硬,内心也许——更柔软。 在他们短短的相处之中,她也是在他面前哭过的。在楼梯上哭过,在她的宿舍里哭过。可是,上次他走的时候,她当时真的并没有哭。 因为当时太甜蜜,能够让她看到无数的希望。然而,后来却是哭过的,她的泪,成了花瓣做的雨。 现在,她摇摇头,自豪地说:“没有哭。” 然后向冼锐解释说:“西方有句格言,好像是‘为爱而爱的是神,为被爱而爱的才是人。’如果你不来了,我再哭又有什么用?我是人,而不是神。” 说完,心里酸酸的,只有低头弄着短短的指甲。 冼锐听了,心中涩涩的。又转眼见了她低头的模样,一时找不到话来为自己辨白,便问她:“你怎么不留指甲呀?” “你喜欢女孩子留指甲?”湘潇笑笑,抬起头来问他。 她只知道大明星潘虹,为了大导演老公米家山的“长发为君留。”却并不知道他要,“指甲为君留。” “嗯。”冼锐点着头说。说着,将她的手拉了过去仔仔细细地观看。 边看边说:“我喜欢女孩子留长长的指甲,然后涂上漂亮的指甲油。指甲油的颜色要淡一些,不要太浓。” 对感情,他好像不太懂。对这个,他倒蛮懂。 “人家说人闲留头发,心闲留指甲。留指甲,做事不方便。” “那到昆明以后不做事了,你可要为我留指甲呀。”冼锐依旧痴心不改地说。 她只是随口找话说,而他却将她的手翻了过来,望着她的掌心说:“你每天都拖很多的地,你看你的手心,都磨出老茧了。” 其实,只有一点点小茧。火锅店那么小,一共也就十张桌子,能有多少地可以拖?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惊奇地说:你的手心里有一颗红痣!听我奶奶说,这是文曲星下凡,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说完,将她的小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大手里。然后又抬起头来看她,将她搂在怀里,高兴地笑。 湘潇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羞涩地笑。她忽然想起了一句,便轻轻的对他说了:“我跟你说,我不做月亮的啊。” 冼锐微微一笑,轻轻一用力,让她向床上倒了去。雨点般的热吻之后,他托住了她的头,仔仔细细地看她。 “我这次接你去昆明,就是要让你跟我一起去——吃苦的。”他笑道。 第57章 我们把家安在南昌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我乐意!”湘潇很迅速地说。 可见,他是向上的,生机勃勃的。他们两人,都是向上的,生机勃勃的。 “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啊?”湘潇望着冼锐,傻傻地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甜蜜地笑。 湘潇嫣然一笑,想起了那句有人给爱情下的定义:“吻了一次,还想再吻一次。最后,竟想一直吻下去……于是,便有了爱情这个——东西。” 不经意地想起。顿时,两颊有些微微泛红,火辣辣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可爱。最后,他拉过她的手紧紧相握,用眼睛凝视着她,说: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手心里也有一颗红痣,比你的大一些,颜色淡一些。小的时候,人家都说我是神童。我五岁就上学了,高中时还跳了级。念书的时候我的议论文从来都是得三十八分的,我生意场上的朋友也都说我极其雄辩。看来真是巧得很,两颗红痣系住了两颗心。你的痣虽然小,但颜色深,说明你常常着眼于小事,常常把细微之处做得轰轰烈烈。而我呢,恰恰相反,我偏偏不是个生活的细心人。对吗?但是,我会慢慢地为了你而改变自己。” 说完,还是只顾着握住她的手,而忘了摊开手心,也让她看看他的红痣。她也很想看看,但是她却并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果然如此啊!她只是信服地点着头,说:“嗯。在念初二的时候,有一次上物理课我不听讲,在书上用铅笔涂了一首小诗。被老师发现了,直说,小小年纪,莫名其妙。我写的是:花开无声,花落铮铮。落红扫街,寒蝉微惊。劳燕空影,寒蛙凄怜。我心渐冷,深秋将临。劲风卉行,黛玉拾零。捱尽今秋,明秋可晴?前程未展,已成狂人。休笑痴诚,魂牵梦萦。” “你喜欢林黛玉?”冼锐笑道。 “对呀。敏而多思才有好文章,聪慧善变才会让王熙凤也喜欢,让薛宝钗也害怕。真性情,也才会有真朋友,真感情。比她更小气,更不讲理的人,多的是!” 冼锐笑笑,说:“那以后,你也一定要改变一下自己,心境放开一点。好吗?有写给我的没有?” 他知道,那一定是有一点悲伤的,但是他又忍不住好奇。 湘潇一听,念了一首给他。 那是她在两个月漫长等待的时候写下来的:“前世的情缘,今世的恩怨。自从错过后,再也难相见。茫茫的人海,偶然的回眸,惊鸿一瞥的永恒。你的身影,是我心永久的烙印,但求一生一世都留存! 命里不能相伴,梦里不能相依,只忆那瞬间的相随。匆匆的聚合又分手,这就是缘分,天生注定。执手,执手。分手,分手。相忆到永久。心悠悠,恨不能相守!还有,“相思几斗,煎得人心瘦。浅情人不知,问相思果知否?” 相思果,就是他们俩都喜爱的石榴。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啊! 冼锐听完,长叹一声,笑笑说:“不好,不好。明明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却是一个雄辩,一个那么伤感,都要好好改改。不然,都该挨鞭子。” 说完,又凑过去吻她温热的唇角和洁白光洁的脸庞,一直吻到了脖子根。 末了,他抬起头来,轻轻地问她:“以后跟我去南昌,好吗?” 说完,好像被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诗,吸去了氧气一般,状态大不如刚才。 “我听不懂南昌话。”湘潇笑,眨着眼睛,认真地说。 又说:“就是写着玩玩的,并没有当真。以后我改,还不行吗?绝大多数古诗词,包括现代诗歌,不都是这个调调吗?不是悲愤出诗人吗?瞧,正是因为我还不够悲愤,所以还没有能够成为一个诗人。”说完,又笑。 “那你听得懂西昌话吗?”冼锐笑问,总有一些是他没有忘记的,他还没有忘记,她的故乡——在远方。 “太正宗的有些听不懂。”湘潇告诉他说。 分别两个月,魂牵梦萦地想他,但也仅仅只是想见见他,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她的头脑,竟然简单得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他们的以后,他们以后会有一个家。她哪里有那样的野心,胆敢去构想:以后,他们会有一个家? 冼锐认真地想了想,说:“那你跟我去南昌,我们把家安在南昌。”顿了顿,又问:“你给我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湘潇反问。 第58章 千疮百孔的心和无字的信 冼锐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想:糟了,郗湘潇把我的名片都寄回来了,一定是不理我了。所以我接到你的信以后,马上就从家里赶过来了,连中秋都不敢在家里过了。” 末了,又盯住她的眼睛问:“你告诉我你什么意思呀?你为什么一个字也不写?你不会写字呀?” “我没念过书,我不会写字。”湘潇笑道。 “那你告诉我,你给我的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盯住她的眼睛,紧紧地追问。 湘潇扭过头去,羞涩地笑,然后再娓娓道来:“既然你来了,那我就给你讲第二种解释:我的心中有你,而你的心中却没有我,因此我的心满是伤痕。名片上满是你的字迹,你还记得你送我名片时的真诚吗?你还记得你给我买的开心果吗?你说你懂贴邮票的含义的,我绝对不是莫名其妙。” “郗湘潇啊郗湘潇!”冼锐叹道。22年以来,他何曾遇到过,这样用心和用脑的女孩呢?片刻,他又问:“那你的另外一种解释呢?” “不告诉你了,你已经到西昌来了。”湘潇笑,俏皮地闪着眼睛。 “假如我没有来呢?你告诉我。”冼锐问。 湘潇笑而不语。 冼锐见了,急躁地威胁她说:“你不告诉我,我抓你痒痒。”他只是说说而已,他并没有动手去抓她,他并不习惯动手动脚。 湘潇拗不过他,咯咯地笑道:“如果你不来西昌,而只是打电话,或者写信问我是何意?那我就对你说,前面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心中有你,而你的心中却没有我,因此我的心满是伤痕。你言而无信,你伤我太深了。后面有些不同,后面是:既然如此,那你的名片我是用不着了,我把它还给你,祝你一生幸福开心。” “那就是,你再也不理我了?”冼锐拧着眉毛问。缘分,差一点就在交臂之间错过。 “你都不理我,我还理你?我哪儿的皮都厚,就是脸皮不厚。”湘潇一脸傲然,一脸稚气地说。 冼锐听后,又长叹了一声,果然凑过去吻她的脸。 “你看见第二张邮票上面,有一颗心吗?”她睁大了眼睛问他。 “没注意到。没注意到就是没注意到,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有什么就说什么。”冼锐直言道。 他真的是那么直。 本来很好回答的问题,却被他搞得如此复杂。本来很好编织的谎言,却因他的过于直率,而大家尴尬。 原来湘潇最用心,最看重,最故意,最弄得明显的东西,他竟然说“没有看到”! 但是这已经再也难不倒湘潇了。相处数日,她已经学会了,要对此类回答,置之不理。 她只是说:“平着看,也可以看出那是一颗心,如果对着亮光看,那就更清楚了。那是我用大头针一针一针地刺出来的,是一颗满是伤痕的,千疮百孔的心。” 原来再苦的一片苦心,对他这样的男孩子来说,其实是,根本就不管什么用的啊。 冼锐心中一动,满含深情的对她说:“我给我妈妈讲了,我说我在西昌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虽然长得并不漂亮,但是很喜欢文学。人很好,很文静,很纯,我很喜欢她。” “你妈妈没有问我是干什么的?”湘潇小心翼翼地问道。 “问了。我给她说,是在饭店里干餐饮的。”冼锐告诉她说。 湘潇想了一下,冼锐的话,得到了她的默许。反正,都是服务员。 其实她并不知道,冼锐对女孩子的心思可能不太懂,但在这个问题的回答上,却是很巧妙的。是把她,往上提了不少的。是差很多很多的。 但是,他又并没有说谎。 他真对得起他那个“神童”的称号啊。 在这个上面,湘潇并没有懂。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不可能懂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那样地巨大,她不可能懂的。 任她,多么自以为是地聪明。 甚至,连饭店里的服务员,不用打扫卫生,她都不懂。再甚至,打扫卫生和不打扫卫生的区别,她都不太懂的。 她只懂得轻闲还是累,却并不懂得这就是等级。她父亲是懂的。可是,父亲早已经离去。 而她母亲却会认为,打扫卫生这么轻松的事,都可以拿钱。还嫌弃? 她的心跳微微地加速了,又问:“那你妈妈怎么说?” 听他说话,看他表情,她猜他母亲是同意了的。但是,她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我妈妈说,只要我喜欢。”冼锐高兴地说。提心吊胆了两个月,哪知道她母亲却用这样的一句话就回答了他。 他的家一直很民主,他白操心了一回。还害得他,不敢回应湘潇的“高处不胜寒”,又不忍心欺骗她。 当时,他抽着烟,用沉默回应了她。她对他的回应很不满意,他们还在楼梯上吵了一架。 他为母亲的民主而欣喜,这是连他自己,也万万都没有想到的。 湘潇一听了,心中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至于他父亲,她根本就不用问了。 冼锐曾经对她讲过:“我父母相当喜欢女孩子,所以给我取了个女孩名。我现在的名字,都是后来我自己改的。” 所以,她自作聪明地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因此可见,他父母的感情相当好。他家里的这些事情,自然是由他母亲做主了。 他母亲都如此说了,他父亲只会更开明。他的家,并非如她以前所想象。只要他们彼此相爱,是很容易走进的。 然而她却不去想,她也想不出来,他母亲为什么能够做主? 在她自己的家里,是因为她母亲能干活能挣钱,在她父亲面前争着要做主。而他母亲却好像并不挣钱,而只管家。 想到这些,湘潇告诉冼锐说:“下午回家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家的钥匙上,刻有江西两个字。这么多年了,我竟然都不知道。” 冼锐笑了笑说:“冼和郗,开头都是同一个字母。我的姓带水,你的名带水,说不定500年前咱们就是一家。” 顿了顿,又说:“很早的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娶一个念过大学的女孩做太太。” 这才是一道送命题。很早的时候,他就很有想法。 难怪不得,他放弃了阆中女孩,不管她有多漂亮。也难怪不得,他两个月都迟迟不来。 但是,他干嘛要去招惹人家呢?他干嘛要来招惹她呢?直奔目标,不就行了吗? 湘潇一听,心中有些失落,说:“那我不够条件。” 她只是有些失落,她只是知道,这有很大的差距。但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到底到底有多大。 可见,他这次能来,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他是那么地清醒,他可不是一个,情虫上脑就迷糊的傻瓜。他的肩上,有着家族的使命。 他母亲从小看着他,就相信他的脑袋。她的同意,她的“只要你喜欢”几个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 首先,这个喜欢,并且一直喜欢,就是一个地狱级别的难。 这一家人,都有着很强大的大脑。 第59章 她能跟他谈什么呢? 冼锐听后,哑然失笑,马上就安慰她说:“以后我送你回南昌念书,其实你的功底不差的。” 又戏谑道:“我还要你给我生两个儿子。你知道不知道,我好喜欢儿子的。” 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凝望着她说:“江西是个才子之乡,光临川一个县,就出了一百四十多个博士。我要把你送到那里去做妈妈,我喜欢你,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这么年轻,真是大有可为呀!” 她的真心,万里才能挑一,比学历更难获得。因此,他想了一个两全之策。真心才是最宝贵的,其它的对他来说,都是可以办到的。 可是她,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为未来做计划”。她想的只是要看见他,她只是凭着直觉,傻乎乎地喜欢着他。 而他,却为了他此次的行程,做了那么周密的安排,那么周密的计划。在这简单的行动背后,是有强大的支撑的。 可见,他是多么地有心啊。可见,他对她,是多么地有心啊。 “不,我要像文天祥和王安石那样,改变你的思想,反抗你的统治。”湘潇偏说。 “用什么,用曾巩,欧阳修,黄庭坚,杨万里,那样的笔吗?”冼锐大笑。 “哪里,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湘潇说,“不过我喜欢的还是陶渊明,晏殊,晏几道,汤显祖那样的浪漫派。” 只有没有野心的人,才会喜欢浪漫派。而那些有野心的人,都会喜欢豪放派。 “写小说只能当业余爱好,不能填饱肚子的。”冼锐信口说道。在湘潇,他心爱的人面前,他总是不懂得什么叫忌讳,总是喜欢直来直去。 湘潇听了以后,心中忽然觉得好苍凉。闭着眼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见她这样,冼锐忙说:“那好,我不惹你生气了,我睡觉。你别走,在旁边陪陪我,快两个月没见着你了,我好想你。”说着,起身将被子拉了过来,然后用脚蹬开。 “若没有痛苦分别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是不是?”湘潇嫣然一笑道,这是歌曲《人在旅途》中的两句。 “你说说,我怎么不珍惜你了?”冼锐反问。然后,又对她说:“我好冷,你把那床被子也抱给我。” 湘潇说不出来。因为她所说她所用的,也不过是它的表面意思。 对他所说的这句话,难道她又说他没有给她打电话,难道她又说他没有及时来看她?就算是,她也已经说过了。就算是,她也不能老是喋喋不休地说这个了。 这也是她比其他女孩子好一点点的地方。 她没有说话,起身到旁边的床上抱了被子,轻轻地给他盖好。边盖边说:“我下去一下,我想把工资领了。”他不是要睡觉了吗?那她说这一句,很正常啊。 冼锐一听,微微皱了眉头,说:“别下去了,也没多少。”又望了望那只漏在被子外面的手,笑笑说:“这儿还没盖好。” 湘潇明知是计,但还是奉命而行,她抬起他的手说:“你呀你……(真像个大少爷)” 她并没有把括号里的话说出来,她收得很好。她这是故意在营造,他们是平等的。哦,不,她本来就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他看她,比看那些故意讨好他的女孩子,要高看一眼。 他果然趁此将她一把拉到怀里,说:“你就坐在床边陪我说说话,你不是说,有好多话要对我讲吗?” 她温柔地躺在他的胸膛上,深情地凝望着他说:“我真的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讲,但是面对你的时候,却一句也讲不出来了。也许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吧。再说,自从见到了你以后,我也已经讲过了好多了啊。” 冼锐听后,摇摇头说:“别对我说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喜欢听你说话。有话你就讲啊,我好好地听。” 湘潇想了想,闪着眼睛问冼锐:“你还记得,你上次给我唱的那支歌吗?”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就是不记得了。”冼锐不假思索就说。 “好好想一想。”湘潇收敛了笑容说。这一下,她不打算饶过他。 “好像是姜育恒的《驿动的心》。”冼锐终于说。其实他并未将此忘却,只是他的口头禅惯养了他的惰性而已。 “嗯。”湘潇点头说,对他的表现比较满意。又说:“我最喜欢里面的这么一句:‘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冼锐笑而不言,他果然只是“好好地听。” 又想了片刻,湘潇又道:“今天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差不多都不会讲普通话了,现在都好多了。上次你走了以后,我跟人家讲话,常常时不时地冒两句普通话出来,害得人家都笑我。” 这段话,一听就是编的。说完,觉得自己简直是没话找话说,废话废得全身冒着傻气。以她的伶俐,她才不会这么转不过弯呢。 她这一辈子,哪里曾有这么傻过? 冼锐仍然是笑而不言,他果然又只是“好好地听。” 这话题好难找,湘潇绞尽脑汁,仍然无话可说。她想说她的日常,又怕他嫌她琐碎。她想说她看的杂志,小说,又怕他嫌她没水平。 这可不像她跟云,小叶,小柳,可以想到什么就扯什么,总有怎么说也说不完的话。她可是知道,这是要有所筛选的。 抬头看见冼锐刮光了的胡子,她忽然有了话题。她傻傻地对他说:“记得上次我说你的胡子扎人,你竟然马上就用电动剃须刀,把它刮去了。周哥,郗哥还有小王,他们都在场。你知道不知道,我躲在背地里偷偷地笑,真好笑。” “什么时候,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冼锐笑道,动了动身子,终于开了口。 “你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去w宾馆送你。当然,我说你胡子扎人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可是当他们从楼上下来之后,你却都没有忘记,却开始刮胡子了。” 湘潇仰头看着他,提示他说,“你想起来了吗?” “哦,我记起来了。”冼锐恍然大悟,高兴地道。原来,他的记性竟然这么好。原来,每一件事情,他都能够记起来。 他裂开嘴笑着,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脖子说:“这次我要扎你了。” “可惜你忘了留胡子啦。”湘潇说,一边娇笑,一边挣脱。 “没有胡子也照样扎你,我不仅要扎你,而且还要吃了你。”冼锐说。此时他的心中已经燃起了一团火。他更紧地抱住了她,不让她离开,半步也别离开。 “你不是说,你不会吃了我吗?”她偏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偏不承认。 她告诉他说:“从邛海回来的那天晚上,你站在楼梯上的铁门后面,对我说,‘你怕我干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同是一句话,彼时伤心,而此时却用以博得一笑。 就如白居易那一句,“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放在《琵琶行》里与放在月饼盒上,大不相同,大相径庭一样。 冼锐大笑着,吻着湘潇,得意地说:“我就要吃了你。郗湘潇,我就要吃了你,咱们两个一起——融化掉。”他喃喃地说:“我喜欢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湘潇不再说话,他吻得太狂了,她有些害怕。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关于“胡子”的话题,不但让他联想到了“吻”。还有,其他。 她的心跳很快,她的双颊绯红。他要她跟他说话,她能跟他谈什么呢? 谈工作,谈事业?她的工作,有什么好谈的呢?她的生活,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谈文学谈音乐,谈经济谈社会,她都只知道一点点皮毛。 谈感情,他们也只相处了短短几日。就是把过去说过的话,经过的事,全部都翻转过来再说一遍,也没有那么多好说的。 她的本意,只是想微微地,触动一下他的心。 她的本意,只是想略略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情趣,只是想微微地触动一下他的心,只是想轻轻地拔动一下他心上的那根琴弦,让他动一下情。 她本来只是想点一根小小的蜡烛,她本来只是想寻找一点点爱情的光亮。没想到,每一次,都好像惹火上身一样。 那个初恋,就是你盼他来,又怕他来。明明谈的是情,惹来的却是欲。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只有在学校里的小孩子的眼里,谈情说爱才只是纯粹地谈谈情,纯粹地说说爱。 “我冷,你躺到床上来,我跟你说话。”冼锐道,声音很轻,很柔,低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够听见。 第60章 她奔跑上楼的脚步声 见她不动,他坐了起来,用被子将她裹了进去,让她靠墙躺着。他要将她严严实实地围住,不让她逃跑。 然后,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她的眉,看她低垂的眼,含笑的嘴角。尤其爱看她,柔和的小鼻子和富有线条的小唇。 那白洁光润的脸庞,在此时已被羞红了。被他的唇印,润泽得如同玫瑰花瓣一般娇艳动人。 “你换了一副眼镜了啊?”湘潇发觉自己的脸更红更烫了,连忙转移了话题说。 “嗯,以前那副太沉了。冼锐说。 上次,他还一个劲地夸那副眼镜是多么地贵,是多么地好。说它的价格,是两千元。他还拉过她的手来让她戴了戴,还说他从来不让别人碰它的。 这次,竟然这么快就换掉了,并且用“太沉了”三个字,就彻底地否定了它。 湘潇竟然,好怀念它。他喜新,然而她却在怀旧。 他想的是,东西用旧了就换掉,不是很正常吗?又不是人。可是湘潇为什么总神经质地,想到了人呢? 物品虽然是物品,它是不哭不笑,不喜不怒的。但是,如果他们对物品,对所有的物品,都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那就会影响到他们的喜和怒,就会有分歧,就会影响到他们的感情。进而,就成了人的矛盾。 湘潇又说:“云耍了一个男朋友,也是戴眼镜的。别人见了云的眼镜,老问我,你的眼镜呢?我和云真好笑,我们两人,各有一顶小红帽,各有一个眼镜,连生日也在一块儿过。” 这个,也是半真半假的。云的恋爱,没几天,没人知,就结束了。因为,眼镜不想让别人知道。 不像他们俩,人人皆知。因为,冼锐恨不得敲锣打鼓地让天下人都知道。同时,更有小柳这个大喇叭,随时报道他们的最新状况。 虽然云单独找过冼锐,但她并不禁忌在他面前谈云。她就像个假小子,他不可能对她有感觉的。 就算是他对她那张长头发的照片,还有点感觉。但是也比不上,如今这个躺在他怀里的她呀。再说,他们马上就要走了。 她可真傻,她以为自己就是唯一。但是在男孩子的心中,却从来都不是。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脚踏几只船的人,多的是。一个好并不代表另一个不好,另一个也可以很好啊。 她也并不是拿她取乐,她只是在找话题啊。 冼锐是何等聪明的人,他马上猜中了她的用意,哈哈地冲她大笑道:“你怕我干什么,我是你老公啊。” 湘潇一听,更加害怕,心都快跳出胸膛了。半晌,方才羞涩地道:“没这么早吧?” 冼锐并不回答,只是说:“我们真应该感谢胖子和小柳,有了他们,我们才得以相识。他们是我们的媒人啊。” “为何而得藕?有幸不需媒。”湘潇说,浅浅地笑。 也许是这样的。但是却让人觉得很孤傲,很决绝。不像一个人,而像一个怪。 “怎么啦?”冼锐不解地问她。胖子到底如何,让她动气了?他不知道。 湘潇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在这一点上,她真的是一个小心眼儿。 很多次,胖子都在冼锐面前说了她的好话,在其他人面前也对她表示欣赏。还给她讲真心话,给她支招。 他仅仅只是表面上,喜欢骂骂咧咧的而已。 原来,她虽然有时候觉得胖子很不错,但是也并不是稳定的,而是摇晃不定,彼一时,又此一时的。 就算是胖子对她不好,小柳也是很好的。人家本来就是媒婆啊。 但愿,这些都过去了。湘潇想。 冼锐也猜出了几分,可能是胖子议论了他们俩的关系吧。他更紧地抱住了她,安慰她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我们真心相爱。” 话语真诚而有力度。 冼锐的厉害,不在于言语的多少,而是他具有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他看透了,他知道应该舍末逐本,他知道应该抓大放小。 而且,他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知道应该去感谢。 但是湘潇却看不透,没人教她,她也还没有经过锤炼。她只看到了胖子表面的可恶和她现在所拥有的,表面的,暂时的幸福。 她的生长环境就决定了,她不东家长西家短,不信谣言不嚼舌根,就已经相当不错。 此时,湘潇选择了沉默,她并没有噼噼啪啪地对着冼锐将胖子数落个不停。她及时收住了,她知道,冼锐不可能喜欢听她的这些闲言碎语。 这就已经是,她聪明之极限了。至于冼锐所拥有的这种能力,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有的。 听了冼锐的话,湘潇从中看到了无限希望。 继而,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穿过蜡染外套,伸到了她的背上去。他在轻轻地拉着,她紧扎在蓝色牛仔裤里的红色秋衣。 “不,我不。”他刚轻触到她的肌肤,她便敏感地叫了起来。声音虽然小,但却十分坚决。 他规规矩距地将手退了出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好,我尊重你。”但是,他的胸中却如一团火在焚烧。片刻,他松开了她的手,用它抓住了被子。 他的手不可以任意动她,他用它牢牢地抓住被子不动。他的眼睛也不可以再看到她,他将脸埋在了床上。这样,他就可以无视她的存在。 湘潇见了,心猛地一惊,既心疼,又感动。她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枕头移了移,塞到他头下,缓缓地下了床。 她又为他将被子盖好,心疼地说:“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胃还疼吗,牙齿呢?” 这句话就像,“你多喝点水吧”一样。有用,但是却无用。 “嗯。”冼锐的心中平静了一些了,迎着她的话,认真地回答她说,“胃不疼了,牙齿还有一点痛。” 他的全身都一动不动,但是却听见他的声音,随着喉咙,从嘴里,坚定而清晰地传了出来。 “你睡吧,我下去一下。”湘潇将鞋往脚上套着,又说。 “好,一点钟你叫我。”冼锐柔顺地道,仍然扑在床上没有动弹。 湘潇再次看了看他那对着墙的背影,很快地穿好了鞋。她再次为他拉了拉被子,然后拿起桌上的梳子,梳着凌乱的头发。 “湘潇!”是云在叫。 接着,楼梯上响起了,她奔跑上楼的脚步声。 第61章 和九姐告别 湘潇扎好了头发,又摸了摸微烫的脸庞,方才关了灯,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出来,轻声地应道:“哎,有事吗?” “没事,我想陪你说说话。”云依在门前的栏杆上笑道,口中叼着半截香烟。 湘潇释然地笑了笑,说:“咱们到楼下去吧,冼锐睡着了。” “你下去把工资领了吧。”云对湘潇说。 “嗯。”湘潇点头答应。 这个叫九姐的老板,长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滴水大眼。说话娇滴滴,短发,时而妩媚多姿,时而庄重而有气质。一身神秘的黑衣黑裤。 湘潇只见过她的帅老公和帅儿子一次,那是在庆祝儿子钢琴过11级的时候。他13岁了,已经初长成人,老板就更不会让他们到这里来了。 这个月老板生意特别好,无论卡厅还是火锅厅,都常常宾客盈门,全沾了门口那两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的光。 “跟你男朋友去昆明?”她问湘潇。她发给她两百块钱的工资,说她辛苦了,她是个不错的雇员,温文尔雅。 顾客对她的服务很满意,她自己也舍不得她的离开。还说,如果她能够留下来,这个月的工资,将会升到300块。 再后来,又说了一些祝福她的话,叫她别忘了一串红,一串红随时欢迎她回来看一看。是真心话,也是成年人的世界里约定俗成的客套话。 没想到老板的耳朵居然也这么长,湘潇不免惊讶。自己当老板的女人和老板娘,就是不一样。 听了她那番动人心弦的话,湘潇真有些感动,谢谢她两个多月以来对她的关照。这个,她也学会了。 领了工资以后,湘潇对云说:“云,明天是我们的生日,可是我要走了。我想买点东西送给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云听了以后,也感慨道:“是啊,咱们真是巧,虽不同龄,但是却同月同日生。另外,咱们还各有一顶小红帽,各有一副眼镜……我说了好几次要走都没走,我很想留下来和你一起过21岁生日。咱们都没钱了,前天晚上我还跟孙哥说好,让他明天给咱们过生日,哪知你今天却要走了。你去吧,只要你幸福,我不留你。脚下是个旧码头,你应该寻找新的港口,找到了,就停靠你的小舟。” 说完,云笑了。 可湘潇,却并不那么急着要停靠,她还没有浪漫够。是不是,人都要经过这样的一个阶段? 她和小叶一样,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云和冼锐一样,方才会有一点点想要停靠。 湘潇挽着云的手到了门市,问她:“你喜欢什么?” 既然她坚持,云想了想,指着一支笔说:“那你送我这支笔吧。” 湘潇看了看价格,才三块钱一支,因此说:“我送不出手,你另外选点别的吧,咱们好朋友一场,而且我刚刚领了工资哦,你不用客气。” 云听了以后,偏说:“我就要这支笔,礼轻情意重。还有,每当我用它写字的时候,我就会记起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湘潇,就这个好。” 云原来是这样的云,难怪不得她会喜欢戴眼镜的人,她会喜欢上“眼镜”。 “那好吧。”湘潇说,“再来一袋开心果怎么样?以后咱们就难得在一起吃开心果了。”说着说着,别离的情绪,萦绕上了心头, 忆起与云相处的美好时光,湘潇真有些依依不舍。但是无论如何,女孩子都不会将友情看得比爱情更重要。 因此,她在为云买笔,买开心果的时候,又为冼锐买了两听八宝粥。 再说一串红,她也迟早是要离开的,她不能够永远沉溺在这里。她也该离开了。 然后,湘潇和云回了楼上的宿舍。 宿舍里怎么会有人? 原来是那个住隔壁的小姐,化着浓妆坐在沙发上抽烟,烟雾弥漫了整个宿舍。她正对着镜子边吐着烟圈,边认真地照着自己年轻漂亮的脸。 见了她们,她解释说:“丽丽在我们的房间里办事情,几分钟就好,我上来拿个东西就下去。你们不要告诉九姐,她可是要喊到外面去,不准在这里的。丽丽最近可是越来越疯,一定是太缺钱了吧?” 笑了笑,又说:“人家急得不行了嘛,只有做做善事了啰。” 湘潇一听就明白了,脸有些微红。 “听说你要跟一个千万富翁走?”她又问。 对于一个舞小姐来说,趁着年轻,靠上一座大山,是她们最大的福分和愿望。以至于以后如何,是否被人抛弃,那似乎无所谓。 她们会利用青春,抓住一切机会,攒足够的钱。这笔钱,最好要够她们享逸一生。却不知钱和青春的贬值一样快,那需要一直一直马不停蹄地挣下去。 青春根本就跑不赢。 旧时代的观念,在新时代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萌生,不能不说是她们莫大的悲哀。 湘潇笑而不言,笑容很浅,淡如夏日里掠过荷叶上的一缕风。 那小姐一见,大笑。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嚷道:“哎呀,你隐瞒什么嘛,老子又不跟你抢。妈的,还真有点看不出来,平时不吭声不做气的,竟然勾了个千万。老子专干这一行的,居然还不如你狗日的。妈的,人家说踏破铁鞋都找不到,而你狗日的却是得来一点功夫也不费。以后不要忘了老子,帮老子也找一个呀。” 她本来想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她不会那些文绉绉的句子。不文也就算了,反倒引出一大堆不堪入目的脏话来。 湘潇知道她文化低,而且又着急坏了,故意逗她,跟她开玩笑,故意说出更多的脏话,来发泄自己。 便也不在意,只是笑笑说:“卡厅里多的是,还用得着我吗?你每天换几个,还不知足啊?” 原来她自己竟然也是这样的人,说别人,怎么说都不难受。 “人家结了婚的,能拿几个钱出来?老子还不愿意呢。还不是拿了公家的钱打肿脸充胖子,还不是背着老婆的面存两个可怜的私房钱。一句话,你帮不帮老子嘛?” 奇怪!那些找小姐的,基本上都是中年的结了婚的人,年轻的倒很少。婚姻,这么可怕吗? 要结婚,是不是,既要和同龄的女子比才能,又要和小姐比姿色?可见,非常之不容易。 湘潇沉默。 她并不知道,那是因为中年人虽然钱包鼓了一点,而处理感情的能力却并未增长。 面对家庭琐事和巨大压力,年轻时谈恋爱的时候所用的甜言蜜语。在越来越清醒的老妻,就是那个中年女人那里,根本就不再管用。 她不但越来越不好骗,而且还越来越丑。 男孩子和女孩子可以只谈恋爱,而男人和女人却不行。 柴米油盐酱醋茶,上有老下有小。样样烦心,样样都是比他挣钱还难。每一件都是连钱都解决不了的。 他没有去学习如何去面对,他逃跑了。就像科学技术需要攻坚一样,在情感技术上,在处理问题上,他没有办法攻坚。他的眼界有限,他并不知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而在这里,他不需去面对那么多,他只需要有钱就够了。他想说他的甜言蜜语就说,他不想说他的甜言蜜语那他就听女孩子们说她们的甜言蜜语。 并且,一旦偷懒,一旦习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用“花了钱却没有玩高兴”“花了钱就是要高兴”来评判一切事物与一切关系,而不去承担自己作为一个男朋友,一个丈夫的责任,一个父亲,一个儿子的责任。也并不认为自己具有处理好这些事情的能力与潜力。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无能为力。 总之,他就只想这个样子,他宁愿一辈子发射他的糖衣炮弹,他宁愿一辈子都只接受糖衣炮弹,也一点也不想吃那情感上的苦。 他只需要保持他的原始与幼稚,他只需要一辈子都只像一个孩子似的。 至于,那些纯粹只是猎奇与猎艳的,本身就只是动物,又另当别论。 平时,湘潇从来不跟她们打交道。因此她为了避免她再胡扯下去,她选择了沉默,她再也不说话。 那小姐反而觉得有趣,继续道:“没结过婚的青勾子看老子不上,老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唉,找个离了婚的也可以。喂,把你的李哥介绍给我,不然,告你啊。” 湘潇见她越说越离谱,搪塞了两句,挽着云下楼去找小叶。 其实,在和湘潇第一次认识以后,李哥就只来过一次。那天晚上,也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说是要请她到前面的卡拉OK厅唱歌。 湘潇告诉他说:“火锅厅的生意还没有结束,不能去。”其实,当时她和云两个人,就只守着一桌客人,都闲得在红沙发上聊天了。 李哥听了,什么也没有说,就自己到卡厅里去了。听人说,他只唱了几支歌,只喝了一瓶矿泉水,就走了。也没有再过来,跟她告别。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他的五六个朋友到火锅厅吃火锅。他们说,李哥可是一个从来不好色的人,怎么居然会喜欢上了一串红里面的一个女孩子? 他们还说:“经常来一串红,怎么就没有一点点印象呢?”“哦,原来是藏在后面的火锅厅里面的呀。”所以,他们今天就来吃吃火锅,来帮他把一下关。 他们说了他一大堆好话,还说他已经离婚了,可以开始新生活了。还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李哥? 见她除了客气话以外,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也就再也没有来吃过火锅,而只在前面的卡厅里面逗留。 那些无休无止地纠缠一个女孩子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也没有发生在任何一个一串红女孩子的身上。 如果它真的发生了,那可能就是那个女孩子太有魅力了,或者是她所遇到的那个男子太无赖了。都是两个极端。 湘潇想起了一本杂志上面的一个小故事: 凡人取笑商人,说:“你们商人,真是无利不往啊。 商人也取笑凡人,说:“你们凡人,真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啊。” 时间那么宝贵,繁忙的商人,怎么会像没事的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呢? 而这两个月,甚至可以说这十几年,她倒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浪费了很多时间。对现在,她有些腻了。 难道,这是一种暗示吗? 又暗示着什么呢? 冼锐,就是一个商人。 第62章 我们在课堂上看小说 湘潇和云在卡厅里找到了正在陪坐的小叶。 “小叶,我要走了。”湘潇拉着小叶的手,恋恋不舍地说。 “是不是跟冼锐去昆明?我知道了,我刚才听林姨讲的,恭喜你呀。”小叶笑道。原来,片刻之间,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嗯,今天晚上65次走。”湘潇低低地说。 “湘潇,我真舍不得你走。”转瞬之间,小叶悲哀地道。说着,两只大眼睛一眨,两行热泪就刷刷刷地滚落了出来,一边一行。 她含着热泪而道:“咱们同学三年,同桌三年,又有幸在一串红同事三个月。我真舍不得你。” 湘潇奇怪地想起了高三的时候,她们在一起看《废都》的日子。 一个很著名的严肃作家,出了一本轰动天下的奇书。有露骨的描写,还有连露骨的描写,都解决不了的一大片囗囗囗囗。卖到脱销。 湘潇好不容易才在她经常光顾的书摊上,买到了唯一的一本。 别人好奇的是囗囗囗囗,她所好奇的是当时一个作家的稿酬,能够拿到10万,就已经是顶天了。他是怎么拿到百万稿酬的?一百万,可真多啊! 原来,是利用了人类的好奇心。 她在宿舍里看,被小叶看到了,借去看。小叶看完之后,直接不还了,红着脸说:“写的太好了,能不能卖给我?” 湘潇惊奇地问:“小叶,你想做什么呀?”又说:“一点都不好看,我准备扔了。” 那是因为她跑马观花地看过了,如果留下来,放在哪儿都烫手。 小叶将50元钱塞给了她,然后就跑了。她正心疼自己的35元高价钱。而她又那样急切,并且坚决不要她找钱。因为,她发现了人世间的秘密,她找到了宝了。 湘潇只好请她吃了一次很贵的冰淇淋。 著名作家庄之蝶和她的情人、老婆,死的死散的散。在所有的小说里,老婆都无趣,情人们都是狐狸精。 难道,就不能两者兼顾?好困惑。 当时陕西派魔幻主义流行,下的雪是黑的(《黑雪》),猫一天到晚叫(《疯狂的活牛院》),男老师老梦见女学生的胸部像乒乓球一样小(《红尘》),都是当年获过奖的作品。 全是这些,诸如此类的艳俗情事。 甚至连茅盾文学奖作品《尘埃落定》那样,正儿八经地写一下老土司的衰落,小傻子新土司的崛起,顺带夹带一下小傻子土司的情史。却是因为描绘还远远不够,都是不入流的。 就是别的什么派,也疯狂如是。 冼锐送的那本《野渡》。大学生们在学校里,并没有学到什么。 一对在澡堂里为爱偷情,而另外一对在海边的岩石后面为利益交换。在毕业分配的时候,有着落的洋洋得意,没着落的鬼哭狼嚎。 那一年的电影,直接叫做《燃情岁月》。那一年,琼瑶亦舒三毛,抢占了流行。 琼瑶曾经师生恋,高中就怀了老师的孩子。亦舒十八岁生下儿子。三毛和丈夫去了撒哈拉。直接把生活过成了小说,甚至比小说还要精彩。 不过,还是有区别的。 琼瑶的全身心恋爱已经有点往下走。亦舒的恋爱要谈,事业至上,刚刚抬头。最火热的还是三毛,有情有爱有事业还满世界闲逛。 在高中的课堂上,男生看武侠,女生看名著,看通俗。老师不带管的。男金庸女琼瑶,不男不女看三毛。 三毛的流行和亦舒的抬头,是否昭示着,女子越来越不柔和,越来越趋向于男性的刚直? 没有升学压力,看看正规出版物,也无妨。只是看名著和看通俗也差不多。都只看看故事情节,并不看其中的描写,并不看其中的思想。 感兴趣的就多看两眼,不感兴趣的就快速地跳过去。 在课堂上,在课桌下的抽屉里,一片哗啦啦的翻书的声音。那就是他们在快速地阅读,名著和通俗,一个待遇。 别一听说看名著的修养就有多高,没有其他娱乐,纯粹是无事,纯粹只是一种消遣。没有人能够讲解,讲深讲透。 他们也从来不在一起交流读书心得,都是自看自的。要看得深,要有体会的才能够交流。既然只是消遣,又有什么好交流的呢? 班主任是一个川大教授的女儿,长得无比美丽,不幸下乡。 她正在省城里读电大,为了学习,每个星期都要去一次成都上课。真的是老的学习,少的玩。 她甚至鄙视那个和车辆段工人谈恋爱的女生,说:“我们班的女生,怎么也得找个大学生。” 她推荐她们看《阿甘正传》,《肖申克救赎》。根本就无视那些一心只看武侠小说的男生的存在。 她养女儿的办法,也是很超前。从来不存钱,从三岁起就周游全国,初中开始开小课,最后上了南京大学。 这恐怕才是她在省城里最大手笔的学习,这恐怕才是她在省城里最大的收获吧。而不是去读电大。 湘潇是不相信小说里的故事的。 小说是小说,看看就过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至于生活嘛,得自己用心地去看。隔岸观火和被火烧,肯定完全是两回事。 至于那些囗囗囗囗,她和她的同学,总是分成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是像她这样,根本不看,很快跳过。一种是像小叶那样,入了迷。 两种都没有能够正确地对待它。但是,据她所知,只有小叶才那么入迷。别的,没深交,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不是不看,至少是现在不应该去看。还没有到结婚的年龄,一天到晚想入非非,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快要结婚了,看看也没有什么。 她和她同种类型的女生,如果别人不知道。一听说她看了不少名著,看了不少带色彩的小说,一定会认为她很厉害,或者很非同凡人。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她们只是在悬崖边上站了站,并没有去看那悬崖下面的风景。又怎么可以说,她们是有危险的,或者是邪魅的呢? 她和小叶,还有她的同学们,就是在这各种各样杂乱的书里面,了解这社会的。只等一个个粉墨登场了。 人与人,天生不同。后天,更不同。 著名作家爱上无业游女,自家的保姆,同行的老婆,甚至还要去外面找了一个妓女。然后发现下面溃烂了,用二十块钱把她支开。 乱七八糟的关系。这样的故事,她实在欣赏不来。 李清照与赵明城,卓文君与司马相如,难道不多情?怎么也要会填个词,会写个诗。或者像杨贵妃,赵飞燕一样,谱个曲,跳个舞吧。 那个“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少女,难道不性感? 一代才女,十分自恋。甚至根本就用不上别人,亲自泼辣大胆地描绘自己的美貌。《浣溪沙。闺情》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恐怕是世间的人,对“性感”这个词,有很深的误会吧?难道,人类与动物之间的最大区别,不应该是拥有一个性感的大脑吗? 情郎,情哥哥,情妹妹,难道不就在一个“情”字吗?是感情的“情”。 谁又知道,真实的历史又是什么?是不是这样,天真而美好的呢?没有深入的延展阅读,历史在课本上,就是这样天真而美好的。 也许,通俗的才是大众的。在大众的眼里,情并不是感情的情,却是**的“情”。 “少年强则国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转眼百年过去,梁启超先生真是恨铁不成钢。 曲高必定和寡。好困惑。 那些中老年男作家,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天赋。只是写了几十年,成了树精。 长得也许跟那个出版社副社长差不多,文化不高,而且老婆也不好看吧?所以才对男女**,充满了幻想。 反正,普罗大众也喜闻乐见。反正,都是出版社,都是国家出钱在养着。 到底是他们有点文化,他们在引领大众。还是他们弯下腰来谄媚大众,并且夸张和放大了大众的需求? 她是看过他的文章的,跟他的人一样,虚弱而无力。因为见过那个写书的人了,所以她不会去迷信。 她已经知道了,不是所有的书都很好。不是所有书里所写的,都是正确的。虽然那是一次失败的旅行,但是却为她打开了另外的一扇窗。 让她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让她对那些神圣的,神秘的写书人,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她是愿意去探寻外面的世界的。 那个能把农村里最普遍的琐事写得惊天动地,写了《人生》和《平凡的世界》的路遥。 已经仙逝! 第63章 我们的生活,轻松而有趣 除了正常的学习和看闲书之外,他们最大的爱好就是观察每个老师的生活。 语文课基本上排满,语文老师就是照着书念,就是让他们查字典认生字,也要把它上满。 有一堂课讲断句,老师在黑板上写下“长春市长春药店。”调皮的男生们一齐拉长了声音念:“长春市长——春药店。” 老师说:“原来你们懂这么多呀!我们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才是什么也不懂。”他们从来都是文质彬彬地讲话,从来不开黄腔,这是他们唯一暴露了自己的一次。 那些文学作品,不就是在给广大的读者,猛开春药吗?正常的文学一定是让人警醒,催人上进,而不是沉迷和堕落。 老师和他们,不过相隔二十年。上一代人的感情还是“纯粹的革命友谊”,而这一代人却已经被春药灌晕。可能是要灌晕之后再好好地沉淀,才会是正常的理智十情感=爱情。 末了,老师还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些娃娃呀,不好好读书,将来会后悔的。” 听到这一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是,又能怎样呢?难道一个照着书念的老师能够大力出奇迹,教出一个社会栋梁来?他们又不是没有看过电视和电影,不知道别人的水平有多高。 语文老师的座右铭压在办公桌的玻璃下面,是“铁的纪律,金的人格。”她女儿考上了北方交大。 当时,他们都嘲笑她,都上高中了,老师还在课堂上教查字典。直到现在才深刻体会到,除了查字典学会的字,除了课本上的字,还真是有很多汉字都不认识。 他们在背后议论她:“人是好人,就是死板,下乡耽误了,没啥水平。”然而对他们自己,他们的说法是:”反正又不当老师,不需要水平。” 他们也议论她女儿:“长得跟她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好看。”他们从来只说谁是校花班花,而从来不说谁长得丑,他们说的只是她长得不好看。 他们很遗憾地说,从来没见过她爱人,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总之,他肯定是受不了她的婆婆妈妈的。 但是他们在背地里的议论,却并不会影响到见面时对她的尊重。他们照样礼貌地称呼她,被她扔粉笔也只是顽皮地笑笑。其他同学,则哄堂大笑:“好准!” 一点都不叛逆,倒像个油滑的社会人。因为他们知道,那是她在向他们表达爱。 生活比较富足,父母又很民主,进校的时候就说了工作要包分配,还有什么理由去叛逆呢?如果有什么小小的不如意,那也是无足挂齿的。 他们的生活,简直就像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日子越过越好,连她母亲都在不停地变着戏法,让全家都吃得更好一些,穿得更好一些。 既然他们都知道春药店了,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在谈恋爱,湘潇还是很好奇他们到底在谈什么。 她宿舍里的三个就不说了。一个异地恋,喜欢上一个二十五岁的社会人,他在新疆上班,每星期准时一封信。 她常常给她们念他的信,通常要写三页,上千字。没有什么要隐藏的,就是他每天在干什么。还有,祖国的大好河山,壮丽风景。除了最后那句,“很想你,很牵挂你”除外。 他的文采很好,字很漂亮,她读他的信很开心,惹得她们好生羡慕。 她们问她:“那么遥远,结婚怎么办啊?”她回答说:“结婚?只是在一起看了几场电影就要想结婚?如果哪一天真的结婚了,我可以过去。” 上一秒遥远,下一秒却“我可以过去”。上一秒下地,下一秒上天。而没有一个精细的打算,没有一个严密的步骤,没有一个具体可行的计划。 她们就是这样思考的。 新疆好远啊,坐火车好慢啊,要整整一个星期。 因为她谈的是社会人,她们老是缠着她问:“你们打KiSS没有?”那是她们认为最浪漫,最想去做,而又不敢去做的事情。她们所说的,是指吻额头或者脸颊,而不是其他。 她回答说:“真的没有,骗你们是小狗。”她们又怂恿她,带过来看看。因为社会人有工资,这不是个好难的事。 高三的最后一学期,他真的来了,穿着运动鞋,而不是皮鞋。看起来,和她们差不多大。 他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在宿舍里给她过十九岁生日。中间,他们到走廊上说话,然后小声地争吵了几句,然后他不辞而别。 她拎着一个酒瓶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摇摇晃晃地从走廊这头走到那一头。最后站在窗户边,仰着头一口喝光,一把将酒瓶子轻飘飘地扔了出去。 紧接着,楼下传来物理老师不大的声音:“干什么!”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都懒得上楼来理论。没有什么坏与不坏,就是处理不好自己的情绪而已。 他们只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喝酒,抽烟更是少有,并不上瘾。半夜,她酒醒了,她们很后悔怂恿她带过来。 她回答说:“见面死,见面就得死。晚死不如早死。” 她们都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以后都是要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的。不装怪就是原则,她们是不会撒娇,不会去乞求和好的。 现代社会赋予妇女劳动的责任的同时,她们也为自己争取到了选择的权利。那个要和自己共渡一生的人,她们一定要选中又选。 从此,她们四个的关系更铁了。 另外两个的恋爱。她们最多在校园里转转,然后就着急地回来互相汇报工作。 不时带回来一些水果和零食,大家都有,不过分给她的好像要少一些。她也并不难受,她所付出的,本来就要少得多。 有一个同学的苦恼竟然是,那男孩子老给她讲他小时候的事。他觉得太有趣了,必须讲给她听。她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他。 不过,即便是她的苦恼,等她讲完,直说:“快笑岔气了,肚子都笑疼了。” 同年龄的男孩子女孩子,女生会比男生成熟许多。但是,又还没有成熟到知道正确答案的程度。再说,这世界变化这么快,谁又真正地知道答案呢? 湘潇从来不主动打听别人的事,也并不参与议论。但是她对他们的生活还是很感兴趣的,只要有人讲,她都会津津有味地听下去。 她的座位是倒数第二排,她竖着耳朵听后排斜对面,班上那对最成熟的男生女生是怎样谈恋爱的。 那女生看起来像二十二三岁,眉目清秀,身形矫健。那男生看起来像二十四五岁,胡子很粗,很显老。 她竖着耳朵听,听见他说,他姨妈从北京来了,送给他姐姐很多发卡,他打算明天送她一个。有很多同学的亲戚都在大城市,他们的衣服都是亲戚寄过来的,他们的穿着总是最时髦的。 有一次,他带给她一些卤鹅。他母亲是家属,没有工作,在菜市场卖卤鹅,生意非常好。 她平静地说:“味道太大了,下次不要带这个,带点别的东西。”其他的,也全是些家长里短。但是,却从来不见他到她宿舍,也不见她出去约会,他们只在教室里谈。 后来一毕业,他们就分了。现在想来,他们真的是好成熟,情绪好稳定。小叶胜过她自己,而她又胜过小叶。 那时候住校的男生经常会到女生宿舍去串门,即便不谈恋爱,大家也会正常地平等地交流。 跟她初中时候男女生之间不但不说话,反而男生还要在桌子中间画条三八线。要么就是在教室不说话,在背后却早恋。完全不同。 男女生之间多说几句话,谁也不会吃醋。大家都是有原则的人,况且大家都差不多,谁也没有魅力四射到那种程度。 根本就不存在谁抢谁的男朋友,女朋友,谁抢谁的工作。反正,最后都会谈恋爱的,都会有工作的。 班上有十几对吧,有和同班同学谈的,也有和普高班男生谈的。身高和气质占第一,帅不帅倒不那么要紧,学习至少要中等。 优生和差生都不会谈恋爱。优生很忙,差生没有人看得上。 班上有几个男生的父母,在单位都是领导,长得也还不错。也并没有哪一个女生,因为这个而去喜欢他。 如果她们要接近他,她们会很大大方方地,以好朋友的形式。而不是,以女朋友的形式。这个年龄,连男生的父母都不着急,女生的父母就更不着急。 更没有不好找婆家,不好娶媳妇的说法。只有农村里才那样,只有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地方才那样。 农村兵分到小站,城市的知青和城市的兵分到大站。他们的父母觉得,自己那代人还是比较苦的,孤孤单单地从大城市来建设荒凉的大凉山。 他们这个年龄,就应该无忧无虑。学一学,玩一玩,不要过早谈感情。 他们说的是“这世上有剩菜剩饭,没有剩男剩女。”反正,都要组成家庭共同抵御风雨,都要结婚生子,养儿防老。 他们也并不娇生惯养,他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们都会洗衣做饭,扫地拖地。她们甚至在宿舍里用小电炉煮鸡蛋蒸鸡蛋煎鸡蛋,下面条,烫火锅。 偶尔做大餐时,各个宿舍之间,还会互相借锅借碗。他们的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容,他们无比地热爱生活。他们对父母,父母对他们,都是很满意的。 现在,班上还剩下唯一的一对。 其他的,好像都仅仅只是为了给室友挣零食,为了稍稍地体验一下而已。除了喝醉的时候,好像也并不见得他们有多伤心。 他们议论班主任,捏着嗓子学她说话:“我哥在成都当教授,小朋友都叫他叔叔,见了我都叫婆婆。” 第64章 我们的老师都有外号 因为生活太闲适,她发福了,她越来越慈祥,而不是精干。她不过四十来岁。 他们说她爱人是电务段的技术员,很黑,有点瘦。据她自己所说,她教他们的《机械制图》,全部都是她爱人教她的。头天晚上学,第二天早上教,热炒热卖。 他们评论说:“难怪不得讲那么差。”不过,他们也很佩服她的胆大,敢教,而且还敢自己笑着说出来。 他们评论她上初中的女儿:“身材像她爸,五官像她妈。如果皮肤再像她妈,不知道有多美。不过,很有特色。” 早晨九点,班主任坐在讲台上守他们自习,阳光从窗户外金灿灿地照进来,照到她的眼角眉梢,他们会有人说:“好美!” 他们都知道,她在他们这个年纪,在下乡之前,在成都念书的时候,是“校花”。 校花和班花的区别可不要太大,就像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那么大。眉眼一定要大气,可是要压得住场面的。而且,还是在全国都少有的,专出美女的省城成都。 她听了,温柔而又有一丝腼腆地笑一笑。她不说一句话,然后继续看那本厚厚的,大开本的《机械制图》。 他们也是,只会笑,而不会说话。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在班主任的课堂上,是“内外皆修”的,“只有那么乖了”。 他们的很多书都是大开本的,摆在桌子上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再加上经常要用三角尺,干干净净地,装模作样地画图的样子,那感觉“简直是不摆了”。 让家长,让地方上的孩子,觉得真是太厉害了。 他们也评论所有教他们的老师,学校里所有他们认识的老师,他们都竭尽所能地给他们取外号。 他们可不是嘴碎,他们这是在学习着,怎样去生活。 他们叫中间没有头发,将边上头发梳理过去遮盖的老师叫“地方支援中央”。叫教《钳工》的老师叫“扳手”,因为社会上钳工是小偷的意思。 烧锅炉兼管男生的叫谢开水。叫有狐臭的老师叫“李狐臭”。叫长得白的老师小奶油。叫又高又瘦的老师叫王竹杆。 叫又矮又瘦的老师叫田冬瓜。叫姓杨的老师叫老绵羊。实在找不到叫的,四十岁以上就叫张婆婆,刘奶奶。 体育老师太完美了,无论是外貌,是性格,还是教学,因此没有外号。他们只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叫他戴老师。 他爱人教普高,他经常和她一起到锅炉房打开水,到面包房买面包。他们评论说,他和他爱人走在一起好般配,好恩爱。神仙眷侣,亦不过如此! 每天晚饭后,从宿舍的窗口就能看见穿白衬衣的小奶油,站在对面的篮球架下面。他手里拿着个饭盒,和一个穿黑裙子的年轻女老师谈过不停。 夕阳西下,映着周围红砖黑瓦的建筑,格外壮观。有时候,卫星正好迎着夕阳飞过。 她们给她取名易拉罐。没什么含义,就是要和小奶油相对应。易拉罐刚刚流行,又顺口,又时髦。 这些词都不是他们所创造发明的,但是他们一定要把它用得妥妥当当的。 她们讨论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结论是肯定没有,谈恋爱不会总是端端正正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连手都不牵一下。 她们都知道男女之间可以做知己,但她们都表示,绝不容许自己的男朋友,有那样的一个知己。他们都是很传统的,和他们的其他老师一样。 他们穿得很新潮,但是不离规矩。他们也谈恋爱,但是一心一意,从不出格。 小奶油和易拉罐,站在篮球架那一头会被看到。如果站在篮球架这一头,则会被听到。看来,听到比看到更重要。 果然,很快,小奶油调走了,易拉罐也结婚了,新郎是本校老师。她们对自己的判断感到很满意,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 她们非常看不惯她们的三个生活老师,两个偏要结婚,一个偏要离婚。张婆婆早就离婚了,现在正忙着和谢开水准备结婚。 张婆婆四十八岁,妖艳爱打扮,她们甚至数过她的衣架,上面晒有十二双连裤袜。不但妖精,而且懒得要死。 谢开水四十二岁,朴实勤劳。她们为他鸣不平。她们不明白,其实这才叫相配的一对。 另一个叫李狐臭,工农兵大学毕业,要离婚。她结婚很晚,三十五岁了,女儿才五岁。只要幼儿园一放假,她一上班,她就把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哭也没有用。 她们讨厌她为了离婚而不让她爱人见她女儿。她们不明白学校上班不准带小孩,她们不明白夫妻之间的争斗,只是认为她虐待儿童。 她们甚至不明白,明明住校生不到一百人,却有三个生活老师。学校也从来不给他们解释,这只是在给那些不能讲课的老师,一个岗位。 张婆婆的女儿从台湾回来了。她念过大学,她长得很像张婆婆,但是比她高一个头。脸上画着浓妆,穿的却是T恤牛仔。 她女婿也很高大,至少比她女儿大十岁,三十多岁,有点胖,头都有点秃了。他们在一起交谈,他们的语言很丰富,他们好像知道很多。 他们在楼下对着食堂的墙打垒球,如果不小心打到旁边的的煤炭堆上,总是她女儿去捡回来。她先是跺几下白球鞋上面的煤灰,然后再抬头向她女婿笑一笑。然后,再继续打。 这就是一个小镇姑娘,嫁到大城市之后的生活状态吧。 她们亲眼看见她女婿,塞给楼下住的老师一岁的小孩一百元大钞。那时候,她们的生活费是一百元,用起来相当阔绰。不但可以吃很好,还可以随便看电影和随便吃零食。 然后,那个老师的爱人,就跟他做生意去了。 一学期之后回来了,说是发了。但是他们还是住在这个一楼住老师,二楼一半住老师一半住男生,三楼住女生的筒子楼里。 再后来,老师也辞职了,他们搬到西昌城里去了。终于,她们开始不懂了。 其中一个说,住在这里多好,食堂就在旁边,想做饭就做,不想做就不做。每天还可以想吃面包就吃面包,想吃蛋糕就吃蛋糕。 另外一个也说:“如果是我,这么轻松的工作,我就在这里吃一辈子。” 燕雀焉知鸿鹄志吧。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说是“没有共同语言。”他们曾经关系那么好。老师都是比较有文化的人,怎么也会“没有共同语言?”好困惑。 她们说是那男的有钱了,变心了。 他们看见了那些从外面走来的人,但是他们很少出去,他们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就是偶尔出去,也只是去买一点东西,玩一玩。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们继续观察他们其他的老师和他们的生活。 《钳工》老师总是在其他老师一下课就到教室里面来,他会用课间十分钟迅速画出一幅机械图,内容之复杂。 他画得比美院学生还好,许多同学下课都舍不得出去玩,留下来看他迅速地变魔术。他自己也很沉迷在自己的画中。 但是,他讲课却没有画图好。 明明是动手课,却上成了美术鉴赏课。明明以后要成为一个工人,却只有毕业前才下了两次车间,象征性地锯圆了一块铁块。 比小资产阶段还懂得美,比大资产阶段还轻闲。 有一天,他们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地在班里大声地说,他们看见扳手老师和他女朋友了。她女朋友很漂亮,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开心地笑。老师也在笑。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他笑,原来他居然会笑!两个人竟然穿着刚刚兴起,别人都不好意思穿的情侣衫…… 难怪不得化学老师也是,每天都只是很冷酷地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又一串的公式,讲完课以后马上就离开。 在这些二十多岁的年轻老师眼里,这些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的人,不过只是一些顽皮的孩子。他们可不想让他们胡乱议论。 而年纪大的老师是不在乎这些的,张婆婆在二楼的家,甚至可以随便出入。如果撞上她正在吃饭,她还会夹一块放到他们手里。 她是很得意自己的厨艺的,食堂那么近,她时不时都自己做。 他们评论物理老师说:“他肚子里有货,就是讲不出来。”因为他毕业于名校。 他们常常忘记,从高三起,学校已经来了好几个名校毕业生了。不知道是刚来教学经验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与他们想像中的大学生,完全不一样。 只有他们在黑板上写下的那一串串弄不懂的公式,表示他们很厉害。他们这才想得起来,他是大学生。他们大多来自农村,很腼腆。 他们的知青老师,可能是自己都没有弄懂。而这些年轻老师,也可能只是他自己弄懂了。反正,讲出来,都是听不懂。 但是在考试以前,他们都会主动地划范围。基础的照着书背,难的他们会再讲了又讲,试图讲懂。 《铁道概论》是他们最喜欢又最伤感的一门课,老师经常带他们去铁道上认钢轨,认各种各样的火车车厢。可是,这是他们从小,他们几岁的时候就认识的呀。 他们许多人,甚至能够背出成昆沿线各个小站的名字,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既然是书上的内容,而且要统一考试,那肯定就要从零开始。 喜欢,是因为可以出去放风,并且最多二十分钟,大家就都学完了,认完了。然后,自由活动。 此外,他们还关心数学老师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说:“如果是弟弟,那不要紧。如果是妹妹,那嘴巴小一半就好了。” 他们真的是操碎了心。 第65章 翻过围墙去医院洗澡 他们还和食堂打饭的师傅相处融洽。 星期天回校,吃饭的人很少,师傅就叫他们到窗口里面去,还说:“想吃什么,自己舀。”他们也是不会多舀的,衣食足而知礼仪。 他们也评论他们的哥哥姐姐的感情,一般他们会有一个哥哥或者是姐姐,家里一共两个兄弟姐妹。也有几个是独生子女。 有一个同学的姐姐,她见过,长得比仙女还美。嫁了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但是他家里是农村的。她父母本来想给她介绍一个门当户对的,但是这年头,年轻人哪里会喜欢介绍的? 反对了一下下,也就不反对了。现在,他们都结婚了,有小宝宝了,很幸福。 他的父母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家里养鸡养鸭种果树,过得比城市里还好。她还给他们带回来一些橙子,很甜。 谁也没有远见,去想三十年四十年以后,他父母不能劳动了,万一生病了,全部都没有单位,没有退休金的事情。 那时候的人寿命没有那么长,医院的医疗条件也不够好,是不会这么算计的。他们不认为那只是计算,而把它说成是算计。只有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才会这么功利,这么算计。 她母亲念叨了一下,也只是说:“还早呢!到时候再说吧。”有些人,现在都过不好呢。一切,还是以现在的幸福为重吧。 听听那些同学评论他们父母就知道了,他们的口头禅是:“我爸对我妈,只有那么好了。” 据他们所说,整个班级,他们的父母,没有吵架,打架,更别说离婚的了。因此,像她这样的单亲家庭,都算是残缺的异类。 那些同学也不打架。每到冬天,他们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副课老师都会提前十分钟放学,让他们提前到食堂排队抢饭吃。而普高班,却要正点下课。 虽然不太冷,但是因为正在长身体,还是比其他季节饿得快。说是抢,也只是玩,并没有谁真的会为了先打到饭,而早早地把饭碗带到教室里面去。 因为排队,谁先跑到一步,会有一点小小的争论。女生就不说了,淑女们总是有人自己会让一步。男生也最多赤手空拳地挥舞两下,最后也都是要和好的。 因为,到了单位,也是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要对方不太嚣张,完全没有必要。更不会动棍子,动刀子。 都说男生不善表达,在他们这里,也是不存在的。既没有滔滔不绝的男生女生,也没有说话结结巴巴的男生女生。 大家所思所想所说,都差不到哪里去,沟通起来是很容易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学校的锅炉太小,只可以打开水,没办法洗澡。 夏天就洗凉水,不收钱。冬天还是有男生继续洗,而女生却不行。铁路一家亲,只有翻墙到旁边的医院澡堂去洗。 食堂外面就是煤堆,堆得很高。她们就端着个盆子,直接从煤堆上一脚踏到墙上,然后跳下去。很容易的。 医院的澡堂很大,水很好,单单是女浴室,一次就可以容下好几百人。一次收费三毛钱,随便洗多久都可以。而且,是对外开放,是赚钱的。 这就是说,每次都可以同时看见,好几百个□□。 一般三四个人共用一个龙头,打洗发液的和打肥皂的,会主动让那些冲头发冲澡的。如果两个人同时都想冲水,还会互相谦让。 那个冲水的,也会很快冲好,绝不会久久地霸着不让。 每一个人,都配合得如此之好。难怪,收费三毛钱,也赚钱。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大家共同维护出来的。 那些医生,医术未必有多高明,但是道德绝对一流。被称之为“白衣天使”,当之无愧。 就算只是上体育课擦破了一点皮,去看校医,她也是笑容满面的。她坐在高大明亮的办公室里面,好不容易有人来,有人来陪她说说话。 各行各业皆如此,只要足够敬业,哪怕水平不是最高的,那也一定不是最低的。即便水平不行,人也是可爱的。 更何况还是半军事化性质的铁路呢?人们都是严肃的,认真的。 而且,谁也不会去盯着别人看。 或者对自己的长相和身材不好意思,怕被别人看见。都大同小异,无非是高矮胖瘦略有不同,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美术课本里,不是已经看过很多了吗?老的少的,都是和课本上,一模一样的。更不会有人,无耻地在澡堂里洗衣服。 而且,她们议论人,也从来不会议论一个人在澡堂里,或者是在宿舍里换衣服时是什么样的。她们只议论一个人,穿着衣服时的样子。 她们只善意地议论一个人的五官,眼睛大小,鼻子挺还是塌,嘴巴有没有曲线。她们只善意地议论一个人的身材,是太高还是太矮,是太胖还是太瘦。 男生也是如此。他从澡堂里出来,就是天气再热,他也必定会穿上衣服,遮住身体。 他也从来不说一个女生长得丑,更不会去议论一个女生的身体。他们可是很有教养的人,说话很有分寸。 如果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他会当面给她说,或者会给她传纸条,或者找一个好朋友去说。 总之,他会告诉大家,让所有人知道,他在乎她。而且他的喜欢,是因为她的面容好看,或者是品质好。而不是其他。 他们都是革命军人的后代,五官端端正正,没有一个人长得像妖精。那些上班的人也是如此吧,不然绝对不会99.9%的人,一生都只会有一个伴侣。 那些小说只不过是在哗众取宠,绝对没有那么夸张的。普通人,不可能玩得那么出格。 但是后来,因为有社会青年顺着很高的厕所的栏杆,爬到了旁边的一个女生宿舍里。而且,出了事。 所以,学校所有的围墙都加上了铁丝网,煤堆边的围墙也被围上了。虽然,与煤堆无关。 从此,她们去洗澡,需要从学校大门走出去,需要走很远的路。 有时,她也会自己一个人登上煤堆,眺望远山。 是不是,只有像希腊人一样,当□□美成了雕塑。然后,雕塑见多了,才可以真正地去谈精神谈感情? 才会认为,断臂维纳斯那样中规中矩的,才是最美的? 微胖,残缺。而不是其他。 也才不会,再有人去写去读,那样的小说。 第66章 去了金桥大酒店,看了录像 这个月,她还经历了两件事。 一件是小柳带她去了最豪华的,冼锐和她曾经坐三轮经过的金桥大酒店,她同学在那里做领班。 她们在一个二十多人的大包间里,吃了一顿饭。包间里金碧辉煌,菜肴精美。除了她和小柳是穿的T恤以外,所有的宾客都衣着华丽。男的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女的化着得体的淡妆。 小柳有些局促不安,湘潇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举止恬淡。她吃得了饭店里的山珍海味,也咽得下路边的烧饼。 在回来的路上,小柳兴奋极了,为第一次见到了那样的场面而高兴。并且问湘潇,愿不愿意到那里去当服务员? 她可以去跟她同学说。400块钱一个月,吃得好,耍得好,穿得好。还说,要不是自己太矮了,她都想去。 确实,西昌城并不是没有美女,而是美女都到好地方去了。 湘潇并没有去,她知道,那里肯定没有一串红自由自在。并且,她以后是要做一个拿工资吃饭的普通人的,而那里的诱惑却更多。 另外一件事是—— 有一天晚上胖子不在,小柳忽然心血来潮,要云带她去对面的录像厅看看歪录像。还说,胖子从来不要她看,她还从来没有去看过呢。并且,怂恿湘潇也去。 湘潇竟然答应了,因为她本来也有点想去看一看,录相厅那些“普通人”到底在看什么。然而她却并没有分清楚,这和金桥大酒店一样,同样也是诱惑。 物质的诱惑还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正当地达到,并且它高在云之颠,可能遇到的是乌云,也有可能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而录相厅的诱惑却仅仅只是万丈深渊,完全不值得任何探试。 她是不会和云一起去的,但是可以和小柳一起去。因为在她心里,小柳是个良家妇女,而云却不是。并且,小柳也是想好了的,要云带她们去。因为她像个男孩子,而且抽烟。 胖子三十五六岁,小柳20岁。胖子不看歪录像,一是因为胖子传统,怕小柳太野。二是因为他真心对小柳,不玩花招吧。 她们三人进了录像厅,买的是三块钱的半场票,可以看到凌晨两点。 录像开始了。 香港,两个工人,下班累极了。一边在澡堂里洗澡,一边相约今天晚上去快活一下,解解乏。于是,两人去了夜店。接下来,光线全暗了,完全只有声音。男的好像很狂野很快乐,女的好像很痛苦。 湘潇躺在长沙发上蜷曲身子,眯着眼睛看,半梦半醒。很紧张,心跳很快。 这时,从后排的沙发上站起来一个黑影,手缓缓地向湘潇伸来。她们都专门挑选过位子的。云坐外面,湘潇和小柳在里面,云抽着烟,保护她们。所以,她和小柳,就放心地躺下了。 没想到那只手,却从后排座位上伸了出来。 湘潇并没有发现。云坐在那里,很快就发现了。他还没有碰到湘潇,她就快速地用火红的烟头,去烫了他一下。 他一声惨叫,却又不敢大声地叫。这时,湘潇也发现了,也完全清醒了。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难怪不得,云从来不叫她来看。 正在这时,那个镜头过去了,光线亮了。小柳也坐了起来,说:“没意思,我们走了吧。”于是她们就出来了,也就20分钟左右。 出来以后,小柳笑了,说:“难怪不得那些男的,要给那些女的钱。” 其实,三级片的画面并不黄。洗澡是背对着人的,激情戏也只能看到黑影。 但是,它毁三观。 一,男人累了,就该去发泄? 二,女人是什么,是商品,是物品,并且还是玩物。 三,男人为自己的快乐,为女人的痛苦买单,天经地义。 真的快乐,真的痛苦,真的吗? 什么是男人的快乐?男人的快乐,就是这样低级的吗?男人,都是这样坏,这样可怕的吗? 而当时的审查,可能就只看画面露不露,而不懂这些的。就像明明世界上有很多动画片,是拍给成年人看的。而我们,却只要看到小人在跳,就以为那是给孩子看的一样。 因为刚刚在发展的起步阶段,因为不懂,而吃了许多许多的亏。歪录像就这样教育着全世界的胡涂的男男女女。 女孩是痛苦的,但所有的女孩,又都是要去承受这个痛苦的。方才能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既然李清照,卓文君,都要去承受这个痛苦。为了得到爱情,为了得到所爱。那她,也只有去承受,去做那样的牺牲了。 有失,才能有得,不是吗? 她不好意思去问云问小柳,不好意思去问任何人,但是她却去看了歪录像。她和云认识三个月了,云身边的男人也换了好几个了。但是,她却从来不会向她提起这个。 就算是她在评论她和眼镜的关系的时候。她也只会说:“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们发生关系了。”而不会说:“因为我有**,所以我们发生关系了。” 她把它说得那么斯文,因为她很羡慕湘潇,她也想像她一样,做个淑女。 小柳就更不会说她和胖子了,她只会叽叽喳喳地议论别人。把别人讲得绘声绘色,而自己又不知所云。 现在的社会跟以前真的很不一样。因为交通的便利,因为管制的放松,因为影视出版业的发达,普通人可以看到很多很多自己够不到的世界。因此快乐的更快乐,痛苦的更痛苦。 是安于现状呢,还是阳光向上呢,还是不择手段呢?必须好好地做出一个判断,以免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走失。 好吧,金桥大酒店和录相厅她都去过了。最高的和最低的,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之下,她都粗浅地看到了。也许,很多人都是如此,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并且,冼锐也是如此。 向上好奇的,成了人尖。向下好奇的,成了人渣。全部都好奇的,妄想黑白通吃。 第67章 安全岛 湘潇为小叶擦去泪水,笑笑道:“你别哭好不好?这是小别,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跟你讲啊,再过两天学校就要拿毕业证了,我让我妈妈去帮我拿,见了她,你就跟她说我还在一串红。到昆明以后我会在信里跟她讲的,你可千万别现在就讲啊。不然,说不清楚。不过你碰不到她的,不会有那么巧的。” 小叶点头答应。 湘潇叹道:“唉!毕业,毕业。职高三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熬出来的。” “我也是,白混了三年,什么也没学到。”小叶也叹道,“其实咱俩的成绩都那么好,早知道,还不如念普高呢。” “又下雨了。”湘潇望着漆黑的天幕道,心中几许忧愁,几许感慨。 怎能忘记她和小叶,还有云,在雨中一次又一次地为情而伤?那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情,还有那迷惘而未知的前程。 心里想得太多,而在行动上又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又下雨了,又是一个飘雨的,无月的夜。十六没有月儿,月儿躲在乌云的身后低低地啜泣。眼泪横天飞洒,飘过了一个又一个月城的寂寞的夜。 飘渺的小雨斜飞入卷帘门,将门口那两株一串红淋透了。那一串串的红花,好似一串串的风铃,传递着风的信息,示意着一串红生意的红火。 一串红,一红就是一串串嘛。 “湘潇,咱们去淋淋雨吧,这也许是咱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淋雨了。”小叶依在湘潇的肩上道,泣不成声,身子在微风中微微摇摆。 湘潇依了她,和云一起站到了雨中。 小叶还在哭个不停,泪水也不知可以串成多少串像一串红那样的的花串了。 “叶小姐,你哭什么呀?”一个男人从卷帘门里闻声而来,就是小叶刚才陪坐的那一位。今天晚上,是他第三次来。。 “她要走。”小叶娇滴滴地道,望了望湘潇,又望了望男人,哭得更为伤心了。 “谁要走?”他问她。 小叶指着湘潇说:“今天晚上坐65次走,你开车送送她嘛。”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双眼含情地凝视着他。 “好,不难。好了好了,别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男人笑了,爽快地答应了。 “就是生离死别。”小叶撅着小嘴道。 湘潇谢了他,转身看着一串红门口那闪烁的灯火。一切,皆如梦如幻。依现在的情形来看,她既然已经决定,无论她答应不答应,她都会坚持送她的。 与以前相比,小叶竟然越来越会表演了,忽然之间,她感觉有些不妙。她非常不想让冼锐参与进来,她就不应该来跟她道别,而只是让云带话给她。 但是,同学三年,她做不到。但是,话已出口,已经无法收回。人的异化总是在某个时刻的某个瞬间,谁知道呢! 其实也不是,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仅仅只是在以前,她把冼锐当做是某厂业务员,而她又是她的“好朋友”。不值得去表演而已。 她竟然连这个都分不清楚,她还好意思混社会?角色转换太快,她完全来不及适应。 人啊人!在今天晚上之前,在小叶知道冼锐的真实身份之前与之后,甚至连她自己的心境都是不一样的。在忽然之间,她也本能地开始担忧与警觉。 然而,她就是她,片刻的困扰之后她还是安之若素,心里想道:随它去吧,防不胜防。如果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那她的智商恐怕不够。是随性,也是惰性。 这时,云拿着两听柠檬凉汁,两支吸管走了出来。云见了小叶,说:“这是喜事,我们应该笑着送湘潇走。你要哭,尽管哭好了,我可哭不出来。” 她给小叶一听,又递给湘潇一听,说:湘潇,你看你的眼睛都红了,可不许哭啊。” 湘潇一听,也觉得她不应该这么晦气。哭什么哭啊,明明是一件好事,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还是云比她们俩都老道,都高出一成。 三人又在雨中默默地走着,走向未知的前方,又前方……前方是路也漫漫,夜也茫茫……前方又前方。 “你的呢?”湘潇接过柠檬凉汁,然后问云。 “你喝吧,我喝够了。你忘了,一串红所有积压的柠檬凉汁,都被我推销完了。这是最后两听了。” “那你喝这最后一听的最后一口吧。”湘潇说着,将它递了过去。 云果然接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道:“但愿生活也如此吧。一串红卖的其他饮料我都不喜欢,偏偏喜欢这柠檬凉汁。就因为它入口时苦涩,入口后却格外的清凉爽口,有独特的回味。和其他的饮料,大不相同。” “唉!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湘潇安慰她说。然后,又问她说:“云,今天晚上眼镜来了没有?” “没有,他不会来了。”云摇了摇头,痛苦地说,抬头望着从乌云身后飘落下来的小雨。马上,她侧过脸来,对湘潇笑了笑,说:“没什么,我为你感到高兴。” “湘潇,冼锐对你那么好,我真羡慕你。”小叶插话道。 湘潇这才发觉,她只顾了云,而冷落了小叶。于是,她走到中间去,一手挽住云,一手挽住小叶。 三人的手挽在了一起。 湘潇听了,笑笑说:“羡慕我,羡慕我做什么?你的那位企业家,对你不也很好吗?” “算了,别提了。他有家室,我不计较。他对我好,我也知道。可是,我们两人一见面就吵,常常吵得天翻地覆。我生气,他也烦躁。既然合不来,还是早一点分手好。强扭的瓜,不甜。也许,是我太认真了。” 看来《废都》里的邪术,对那个有脑子的企业家,并不管用。 钱钟书说,一个人不识字,他会上不识字的当。一个人识了字,他还会上那,识了字的当。谁,又能分得清真伪呢?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够分清。 “这样也好,别自己折磨自己。”云接了她的话说。 接下来,三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向前走着。小雨轻抚着,少女们花一般娇嫩的脸庞。 “一串红就我们三个怪物喜欢淋雨,还记得我们在一起边淋雨边吃烧烤吗?”小叶一往情深地回忆着往事。 “怎么不记得?咱们差一点就把炉火给浇灭了,老板哭笑不得,都快被我们给气死了。”云道。 “不过我们还是把生的东西烤熟了,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最重要的是,第二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拉肚子。”湘潇道。 小叶顺手将喝空了的拉罐扔到马路中间,用脚踢着着玩。 “别踢它,让它静静地躺着吧。对拾垃圾的人来说,它还是有用的。垃圾,是放错了位置的财富。”云连忙制止小叶说。 她讲的是她自己。但那到底已经是,折价了多少倍的财富了呢?她并没有想过。 “对,别踢它。”湘潇也道,她想到了那天在w宾馆的电视里看到的那个女主人公。她很理解云的艰辛苦涩,人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既然年轻的时候选择了贪图享乐,不劳而获。那么老了的时候,就一定要还回来。这才是正常的,并不是什么可怜。 正常的世界总有一个正常的游戏规则,不然叫那些辛辛苦苦地劳动的人,该怎么办? 不但社会有它的自我调节机制,决策者一定也会有一个考量,一个平衡的。 这,她倒并没有想过。 她忽然神经质地这样想:单独的饮料,它成吨卖,不值钱。空的易拉罐,它也成吨卖,也不值钱。只有当易拉罐装着饮料的时候,它们都值钱。 但是当饮料被喝光的时候,但是当易拉罐被卖掉的时候,它甚至连它的成本也收不回来。 这倒有点像爱情,这倒有点像爱情中的两个人了。 “你们两人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小叶不解地问。 “没什么,到安全岛上去玩玩好吗?安全岛上绝对安全。”云笑道。 于是三人一同转身,一同向马路中间的安全岛走去。在三个漂泊在城市里的少女的心中,在这个城市里,真的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马路中间的安全岛更安全的了。 云甚至有一张照片。她坐在安全岛上,化着浓淡相宜的妆容,旁边摆放着一束灿烂的鲜花,她的笑容是那样地放松。 那是湘潇在任何时候,都不曾看见过的。 第68章 她喜欢戴眼镜的人 凌晨一点钟的时候。 小叶今晚陪坐的那个男人,果然将他的车开来了,是一辆半新的北京吉普。 小叶坐在车中,探出头来叫湘潇,并告诉她说,让她两点钟在一串红门口等她。说完,车轮滚滚,吉普车向街下的烧烤摊驶去。 “冼锐让我1:00叫他,而我们要两点钟才走,太早了。”湘潇说。 云笑道:“早什么早?以后就难得再见到你们了。再说,一上火车就又可以睡觉,明天下午才到。” 难道,是云想见冼锐吗?那就让她再见一次吧。 她说她喜欢戴眼镜的人,因为戴眼镜的不会太鲁莽。那是因为她自己没有读多少书,她在向往知识。而且戴眼镜的人,不会像她的前夫那样,他们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动手打人。 那个时候能够有本事把自己弄近视的人,就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哪怕他是因为看小说,看电视把自己看近视的。他也斯斯文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比较少见。 如果他再有个大学文凭,更是足以让人仰视。她只是对戴眼镜的人有好感,而已!而她的眼镜,却再也不会再来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要走了。 但湘潇还是觉得,太早了。于是,两人又在楼下,晃来晃去地晃了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磨到了1:30。湘潇和云上了楼。在三楼楼梯转角处,两人遇到了小柳。 小柳一见湘潇,便问她:“你今天晚上要跟冼锐去昆明?”说完,又神神秘秘地嘻笑了两声,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声音。 而湘潇却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呵呵!她在笑,从她介绍他们相识到现在,原来他们俩,还是要走到一起了。只不过是以谈恋爱的方式,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名义。 湘潇有些莫名其妙,被她笑得不知所措。顿了顿,笑笑说:“小柳,你是属耗子的。” 这是在夸奖她的聪明。这样说,再恰当不过。湘潇可不傻。 湘潇上楼推开了门,拉开了灯,叫醒了冼锐。接着,云也进了房间,在另外一张床上坐下。 见冼锐起来,她又忙着去叠被子。 “不用了,胖子会叠。”冼锐睁开惺忪的眼睛,再次告诉湘潇说。 是呀,她干嘛老记不起这些呢?湘潇想着,在心里告诫自己:下次一定不要再犯这种让冼锐头疼的错误了。 但是,整洁一些。不是更好吗? “睡好了吗?”湘潇又问。 “睡好了。”冼锐平静地说,说着,拿了毛巾出去。他这样说,倒跟她很亲,像自己人。 但他没有招呼云,好像根本就没看见她似的。云特意上来向他道别,他却这样。湘潇还是有点尴尬。 是不是他好想骂她傻? 如果是蒙在鼓里这样做,那她不傻,谁的背后又长了眼睛呢? 那她为什么会被蒙在鼓里?那她就是识人不贤,没有判断力。她这么嫩,她可能有其他的判断力,她也不可能有这个简直就是复杂无比的,关于识人断人的判断力。 但是,就算是她没有这个判断力,她也不应该在谈恋爱的时候,随时都拖着一个大尾巴。而且,是让他讨厌的大尾巴。让人看了好心烦。 快两个月都没有见到她了,他只想跟她独处。她就不能自己独立一点,像个成年人吗? 如果她知道真相了,还这样做。那她更不傻。在那之后他就走了,而云却在这两个月里,照顾了她,陪伴了她。 但是,这个要怎么处理嘛,难道马上就要走了,还要撕破脸皮? 她也不太想这样啊,但是她摆脱不了。她们已经在楼下,多晃了半个小时了。她真的从来都没有处理过,这么复杂的关系。 那一次,云也仅仅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而已。那还不是,要看他自己的心在哪里。 如果以后再遇到什么莺莺燕燕,那也只能看他的心了。只要他不说,她就很难知道。这世间的男女,背后有小动作的,还少吗? 他是有点护着她的意思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啊。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才不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他为什么要招呼她?费神。 但是,他与两个小时以前,简直又是判若两人。他的脸色时阴时晴,他的心情时好时坏,叫她简直摸不着底,简直无法去讨好。 想到这些,湘潇的心中猛地一沉,再也没有了刚才在楼下时的愉悦的,期待的心情。 其实,她想那么多干嘛?时间匆匆,她还来不及了解他。他就只是刚刚起床,他不想理人而已。 以他的贵公子脾气,只要不是他所看重的。他想理谁就理谁,想不理谁就不理谁,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跟她说了话,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她就是见识太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而已。 在她眼里就是傲慢无礼,就是个天大的事。而在他眼里却不是个事,每天要见的人,要处理的事太多了。一个大脑疲劳过度或者是还没有苏醒的时候的,一个小小过滤而已。 云见了,也有些闷闷不乐,对湘潇说:“以后你可要多说点话。” “嗯。”湘潇点头说。“你对我说过,我自己也觉得,我应该找一个活跃一些,开朗一些,话多一些的男朋友。” 顿了顿,仰天微叹了一声,道:“可是,我却偏偏喜欢上了他。以后,我会多看书,多说话的。” 云见了,有些不忍心,笑着安慰湘潇说:“他对你是真心的,而你又温柔体贴。你会做个好妻子,你们会幸福的,我衷心地祝福你们。” 说着,哈哈地笑了,伸出手去摇了摇她的肩。 湘潇勉强地笑了笑,说:“谢谢你。” 正说着,冼锐捏着毛巾回来了,她们的谈话声,嘎然而止。 “冼锐,你的脸怎么是肿的?”云问。 “他牙疼。”湘潇抢先替他回答了,心想,免得他又爱理不理的。说完,又后悔自己刚才的语气来:他生病了,自己何必事事认真,事事苛求完美呢? 冼锐坐到沙发上,接着湘潇的话说:第一次出门生病,好讨厌。几点钟的车呀,我上次是1:00就走的。” 那是因为,上次是他的生意伙伴送的他。他们是地方上的人,喜欢早早地去等车。而他们铁路上的人,知道成昆线的火车从来都不会早点,而只会晚点。他们会卡着时间去。 “我问过了,正点2:40,还早。”湘潇说。“小叶听说我们要走,叫了车送我们,她两点钟在楼下等我们。” 接下来,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湘潇觉得可怕,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的脚好漂亮。”云没话找话说,他们都不说,她说。 于是,六只眼睛都往湘潇的脚上看。那双只穿36码平底皮鞋的脚,果然饱满而圆润,如两艘张满帆的小船。是一双漂亮得可以去做鞋模的脚。 湘潇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附在云的耳边,羞涩地笑道:“穿高跟鞋不那么好看。” “别那么自卑嘛。”云望着湘潇说,小眼睛旋转了360度。接下来,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冼锐,你怎么不说话呀?”云问。 冼锐终于开了口,说:第一次出门在外生病,好讨厌,不想说话。我听你们说。”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睡眼惺忪,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 片刻,又怂恿湘潇说:“郗湘潇,你说话呀。”就跟那一句,“你们随便点吧,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一模一样。 “我找不到话说。”湘潇直言道。“云,你说吧。”说完,又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叫醒了他。既让他没有休息好,又让大家坐在这里无话可说,万分尴尬。 他不想说,本来想派个代表来说,谁知道那个代表却说她也找不到话说。她跟他们两个都熟,她竟然也找不到话说。他们二对一,竟然却还是要指望那一个单的来说。 也就早了半个小时而已。早吗?这半个小时,怎么跟半年一样长? 云望着湘潇,也不知所言。半晌才说:是呀,马上就要分别了,纵有千言万语,也难说出口。干脆,我给你们唱一支歌吧。” 说完,轻声地为他们唱了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唱得还不错。 唱完,又对湘潇说:“你长相不差,皮肤又好,以后要天天记着化点淡妆,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顿了顿,再说:“还有,到了昆明以后,不要睡懒觉,也别把你这张白脸晒成了黑脸——丑!” “本来就不漂亮,还怕什么丑?”湘潇笑道。 湘潇自己知道:她的三庭五眼,十分周正。她的头发乌黑发亮,她的脖子颀长,皮肤白里透红。牙齿洁白整齐,五官棱角分明。无论正脸还是侧脸,都很有线条感。她的手脚都长得好看,腿也很直,腰也很细。 她哪儿都长得,比较好看。 就是眉毛看起来有点刚,但是只要稍微修理一下,画一画,描一描,就会很妥当的。 她并没有听明白:云明明知道她从来不睡懒觉,为什么却要对她说,到了昆明以后不要睡懒觉? 这是一句成年人的话,她并没有听懂。 云这是在告诉她:不要和冼锐一起睡懒觉,感情要适可而止。自己不要太懒,也不要在很多很多方面,太缠绵,太迁就冼锐。 过了一会儿,湘潇又说:“到昆明以后,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你,别忘了我。” 听了此言,冼锐终于开了口,说:“云,我把我在昆明的地址写给你。” 云刚才的一番表现,居然再次赢得了他的好感。 说着,他起身拉开行李包找纸和笔。找不着纸,便顺手撕了一本杂志的底页。 他伏在小茶几上,边写边道:“你照着这个电话号码打,整天都有人在的。我经常在外面跑,但小王随时都在,你有事就叫他转给郗湘潇,或者转给我。你和郗湘潇是好朋友,欢迎你去昆明玩。我在昆明有很多的朋友,他们都挺好玩的。真的,我不骗你。” “嗯,有湘潇在,我一定会去的。”云笑道,“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自己找上门去的。” 冼锐将写好的地址递给云,然后对湘潇说:“你下去把行李收拾好。” “已经收拾好了,还有一些东西放不下。”湘潇回答说,又问他,“你的包还能放下吗?”她本来以为是能装下的,谁知道却装不下,并且还有几本书。 全部都是崭新的衣服,敝帚自珍,她一件也舍不得扔下。如果实在装不下,她就去买个塑料袋装它。 她分明看见,他的包是空空的。她弄错了,她不应该这么没有界限感,居然盯上了他的包。 他是独立霸气的个体,他是王者独尊。并不是浆糊一样的普通人,一谈恋爱,就不分彼此,就可以糊成一团。 冼锐一听,又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对她说:“叫你少带点东西,咱们去昆明买,你偏偏不信。”顿了顿,又说:“你去把它拿上来吧。” “我没带什么,就只带了几件我比较喜欢的衣服。”湘潇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道,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忘了,她那些漂亮衣服,都徒有外表,绝不够品牌的。而且,都是她上高中时买的衣服。但是现在,她早就不是学生了。 她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周围的人也是不知道这些。那些在田地里干活的人,照样穿着校服。他们都是人在长,衣服却并没有长。 至于云和小叶的穿着,那只是为了挣钱才穿的。 她也是一点也不知道要穿品牌的。当时,流行着一句嘲笑富人的话:穿名牌,吃名牌,连裤腰带都是金利来。那是嘲笑富人,傻得乱花钱,而且又喜欢装。连穿件衣服,也那么浪费。 那不过是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是毒瘤。所有的大众媒体,所有的正确言论,都在嘲笑富人。甚至还在流传着,长工的碗里会变出美食。 而富人却被碗里的石头,磕坏了牙的民间故事。 第69章 再见,胖子 要不就是,普通人只对富人的钱感兴趣,而不管它从哪里来,是怎么来的。反正不是靠投机倒把来的,就是靠关系骗来的。 富人与普通人到底有什么区别,有什么优点,没人知道,也没人会关心。最常的一句话就是,哎呀,人家是老板。就眼看着好事,让别人去做,而自己却放弃了自己。 他为什么成老板,自己可不可以成老板呢?没人想过。她的亲戚朋友,全部都是上班的和务农的,没有一个是做老板的。 据说,那些做老板的,家里本来就是做老板的,是继承,是遗传。当时,连成功学都没有流行。也许,她不知道,而九姐却知道。 湘潇并不相信这些,但她也并不了解真相。所以,她要自己亲眼去看看冼锐。 想到这些,她有些伤心,高处果然不胜寒。 云陪着湘潇将她放在下面宿舍里的东西,全部都搬上了楼。云如果知道,云一定会劝她的,但是云如果知道,她自己也就不可能会有二十个包了。 除了那个鼓鼓的行李包以外,还有一件衣服和两条裤子,几本书和刚买的两听八宝粥。它们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早知道会得到他的拒绝,她就这样把它们装在塑料袋里就是了。一样可以拎走!她把它理解成了独自旅行,而不是去异地他乡投靠他。 “你不是喜欢吃八宝粥吗?我给你买了两听。”湘潇将塑料袋放到另一个沙发上,将八宝粥取了出来,温情地对冼锐说。 下楼和云闹了几句,她马上就把刚才的不快抛到脑后去了。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喜欢吃八宝粥啦?”冼锐望了她一眼,冷冷地道。 她连买的粥和熬的粥,都分不清楚。甚至还觉得,买的粥比熬的粥,水平更高,味道更好。 那年头,穷人是多么地渴望水果罐头,生病了才能吃。以前在父亲生病的时候,她吃到了很多的水果罐头,她甚至还有点高兴。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父亲生的不是像她那样的小病。她宁愿不吃那些罐头。 她可真会过日子。他给她说,希望她给他洗衣服,她马上就说:“拿到洗衣店去洗啊,洗衣店洗的,大家都放心。” 他给她说,他生病的时候想吃八宝粥,她马上就为他买了两听。 难道她不知道,什么叫情感表达吗?用食物表达情感,用洗衣服表达情感。 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父亲是很会做饭,很会用食物表达情感的。但是,他早就已经不在了,而母亲又不太擅长这个。她都忘了。 “上次你给我讲,你生病的时候最喜欢吃八宝粥。”湘潇提醒他说,她才不怕他,她只是有些委屈。什么熬的买的,现在不是条件不允许,只能吃买的嘛。 “我生病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吃。”冼锐被湘潇的可爱逗笑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地道。 这是云上楼近 20分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冼锐也不再有怨言,满怀欣喜地将塑料袋里和桌子上的东西,全部都放进了自己的行李包里面。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他们又面对面地坐了几分钟,断断续续地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气氛轻松了许多。 时钟终于指到了两点差五分。 “快两点了,我们走吧,小叶在下面等我们呢。”湘潇起身道,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着急。是为了逃避眼前吗? 冼锐点了点头,起身提了自己的包。湘潇和云抬了她的包,关上房门,下了楼。 来到楼下的值班室,冼锐拍了拍窗户,朝着黑漆漆的屋子,叫了一声:“胖子”。 而不是,她和云所叫的“胖哥”。 屋子里没有一丝响动。冼锐又叫了两声,方才听见里面有人问道:“眼镜,要走了呀?不耍了呀?” 说着,屋子里的灯亮了,接着门也打开了。 “不耍了,我忙呢。下次来吧,我还来西昌常住呢。”冼锐说,笑容灿烂。 他身后的湘潇听了,心中涌出几丝温馨与甜蜜,更有几丝向往。刚才由于沉默而产生的不快,在转瞬之间,化为了烟云。 “楼上的灯关了吗?”胖子又问。 “关了。没关你跑一趟又怎么了?你帮我把号退了。欢迎你以后到我南昌的家中玩,我包你玩得高兴。”冼锐爽爽朗朗地说,心情好极了,浑身也轻松了许多,好似病痛全无。 他这是,短短的四句话,漂亮的四连撞啊。难怪不得身材魁梧,年纪一大把的胖子,在他面前,也只有“哈哈哈”了。 “好好好。那你慢走啊。”胖子讪笑道。回头见了云,又眯起眼睛,故作惊奇地问:“你也去昆明呀。” 可以很明显地听出来,胖子是喜欢湘潇,而不喜欢云的。一个是正常恋爱,而另一个,却是歪门邪道。 云极其厌烦,冷冷地回答他说:“我不去,我送他们。” 湘潇听了,回忆起胖子插着腰,站在门口骂大街。她和云,总是不能分开,胖子老把她俩摆在一块儿谩骂。 想起往事,湘潇的心中酸酸的,极不情愿地叫了胖子一声。“胖哥,再见!” 他作为一个老大叔,他就把她们当猴耍。而冼锐,却是这样与他对话的。虽然他在笑,但是,他的气势却摆在那里。也许,这就是人家所说的:谈笑间,杀伐果断。 湘潇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暗暗地为自己而高兴。 “我怕胖子,从来不敢到楼上来。”在四楼的楼顶上,湘潇曾对冼锐说。 “怕胖子,那怕我吗?”冼锐曾问她。 当时,她并没有想到,她以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原来并不是,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胖子对她们是俯视,而对他,却是两个聪明人,两个同一类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胖子为他们开了后门。 湘潇站在门口对云说:“这么晚了,你不送了吧,你回去好好休息。” 云说:“小叶今天晚上绝对不会回来了,我又叫不开门。那我就不送了呀。再见,多保重,一路顺风。” 说完,紧紧地握了一下湘潇的手。然后,又抬眼对冼锐道:“冼锐,再见了啊!” “再见。”冼锐也道。 湘潇向云挥了挥手,嫣然的笑容如一支含苞欲放的花蕾。 云进了门。门又上了锁。 第70章 卫星从宿舍窗外飞过 湘潇和冼锐在如绢如丝的小雨中默默地站立着。冷雨,凄风,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一串红今晚的生意居然收得出奇地早,卷帘门早已紧闭。而门市又主要做一串红的生意,也已经关门了。 湘潇走到街边去,翘首观望,看车来了没有。冼锐站在门市边,抬头望天,看雨停了没有。他们中间,放着两个大行李包,两人相隔数尺远。 他的包,是一个黑格子和红格子相间的皮质包。沉稳,低调。她的包,是姐姐买的,小虎队三个帅小伙的海报,红色,喜气洋洋。 在他们身后,是一大片铁皮做的卷帘门。在凄风冷雨的衬托之下,显得更加冷冰冰的。 两点过了五分钟了,车还没有来。冼锐的性子又开始发急,又有些等不及了。他皱了皱眉头,说自己有点冷,问湘潇是否坐中巴过去。 街面上没有其他任何车辆,就只有一辆小中巴在斜对面热情地拉客。 湘潇回答说:“小叶说好了的,她不会失信,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她是她高中三年的同学,又是同桌,而且又在一串红一起呆了三个月。因此,她不能就急这几分钟,她不能失信。 这可真是个两难的问题。她既不能让冼锐受罪,她又不能失信于小叶。 虽然她知道,冼锐已经很不满了,但是她还是坚持了下来。他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对她不满,那就随他去吧。 她也就这一点,小小的事情。如果他连这都容忍不下,那她恐怕与他,相处不下去。如果是处处都需要,弯弓屈膝的男朋友,不要也罢。 她就没有想到:冼锐已经迁就了她许多。 她就没有想到:她的这些事情,很烦,很难缠,很过分。并不仅仅只是几分钟,而是接下来的,一系列。一系列人,一系列事。 她总是在到底是谁在迁就谁这个问题上面反复横跳,沉于其中的时候,她总是认为是她在迁就他。事过之后又方才领悟,原来却是他在迁就她,他总是对的。 反反复复,反复又反复。 而现在,她没有办法顾及到冼锐,她没有办法顾及到他还正在生病,他站在雨中有点冷。 她必须等着小叶。 第一,她注重名声。如果失信,就这样走了,传出去也不好。 第二,她念旧情。 第三,她对未来害怕。 第四,她也是喜欢热闹的人,希望走的时候有人送一送。 她躲过了去抽烟去陪坐陪酒,这种明傻。却躲不过,这许许多多的暗傻。她也喜欢人聚人散的热闹,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 她好似觉察到了,然而又好似并没有觉察到,小叶为什么要来送她?是因为冼锐啊。 如果她失去了冼锐,她一个人走,她最多只是站在大门口,跟她说声“再见”。这大半夜的,就算她们关系再好,就算她是她三年的同窗。 反正就是,并没有那么好。 她甚至都觉察不到,即将来送她的,是一个舞女和她的新欢。有些人,不见也罢。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潮涌动。太复杂啦! 就像在学校宿舍里,一探头就经常可以看见卫星发射。他们把它当做了寻常一样,认为自己一伸手就可以触到高科技。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那小叶来送送她,也就见怪不怪,再正常不过了。 这明明是混淆了高低。 她的思维就是这样跳跃着的,就像凉山四十年前还是奴隶社会,而现在却可以发射卫星。织女是王母娘娘的女儿却嫁给了牛郎,一个簪子却可以划出银河,一座鹊桥却可以鹊桥相会。 而她,却可以与冼锐在旧楼梯口相遇。 至于他们之间的不和,是因为有差距,更是因为他没有耐心,脾气不好。他自己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要不然,他怎么会说:“为什么,因为我在楼下等你啊。” 湘潇一边说,一边又翘首去观望。望车望雨,又望望身旁直叫发冷的冼锐,心中焦躁不安。 “唉,又没有电话。”湘潇叹了一声。 冼锐同意了,面无表情地紧裹着浅黄色的皮夹克,一言不发地沿着街边踱着方步。 正在这时,那辆拉客的中巴车绝尘而去,尾巴上冒出一股黑烟。冼锐抬头望了望它,不言也不语。 “湘潇!”是小叶在车上叫。 这时候,时间是2:10。 湘潇听了,忙转过头去叫冼锐。 冼锐听了,拎着自己的行李,上了车。 吉普车在黑暗中前行,车轮发出沙沙的噪音。湘潇此时心静如水,她的心里,怎么也荡漾不起美丽的涟漪,更别说汹涌的浪涛。 她和冼锐之间,仍然隔着两个大大的行李包。十几分钟以前,她听他对胖子说他要来西昌常住,她还曾经欣喜过,快乐过。 可是现在,好似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她所面对的,仅仅只是一个一言不发的冼锐和另一个无字的未来。 她所在乎的,并不是他的一言不发,而是他在上车时的一举一动。他拎着空包走在前面,她拎着重重的行李,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这一定被小叶看见了,真丢脸。 她的包果然只是她的包,而他的包里,却是装着黄金的。他是他,她是她。她与他,又有什么相干?想着想着,湘潇越想越不安。 以人家的高贵之躯,隐忍了她整整十分钟之久,都没有发作。她自己倒先敏感多愁,她自己倒先难受起来。 小雨开始嘀嘀嗒嗒地下,拍在车窗上啪啪作响。难道是的那刮雨的雨刷,一刷又一刷地刷去了湘潇心中那份原有的欣喜兴奋吗?小雨不愿意说。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样的气氛足足维持了五分钟,憋得湘潇直想对天狂叫。但是,她是文静的,她的睡意来了。 “时间还早呢,你把车开慢一点。”小叶对曾哥说。 此时,吉普车已经绕过了长安街心花园,直向前逼去。从一串红到车站,最多十分钟。 顿时,车速慢了下来。 小叶回头看了看冼锐,问他:“冼锐,你怎么啦?脸是肿的。” “我牙疼。” “怎么会牙疼?” “我不知道。” “吃了药了吗?” “吃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 “……” “听说你在昆明有一个很大的公司?” “嗯。有空到昆明去玩啊。” 听到这样的对话,湘潇忽然记起了一个电视小品,男女主人公就是这样有问才有答,言简意赅的。后来,他们吵架了。再后来,就到法院去离婚了。 当时,湘潇觉得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奇怪的人?现在才发觉,这是可能的。世上真的可能有这样的人,也可能有这样的事。 她的心中,猛地升起几丝不祥,令她有些惊恐。但是,她除了等待明天,除了等待冼锐的下一张扑克牌以外,她别无他法。她是轮子,她做不好轴。 小叶听后,灿烂地笑了笑说:“好。” 又说:“我把湘潇交给你了,咱们是同学,又是好朋友,她既温柔又体贴,还有点老实。你可要好好照顾好她,别欺负她呀。” 然后,望了望湘潇,问她:“湘潇,你怎么也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湘潇睡眼朦胧,只是摇了摇头。 沉默。吉普车在平直的公路上前行。 只要一沉默,湘潇就觉得这夜很可怕,与她相隔了两个大行李包的冼锐,很陌生。她身前的路,很遥远,很未知。 但是她却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说话,她只是想来一点轻音乐舒缓一下。 “冼锐,行李多吗?能不能拿走?”小叶又扭头问。 湘潇猛觉她的讨厌。就摆在他们中间的座位上,难道,她看不见?没话找话,也不至于如此。湘潇想道,又不好言语。 只听冼锐说:“不多。我每次出门带的行李都不多,这次就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和一点洗漱用具。你不知道,我跟我公司里的另外两个,常常是提个塑料袋就坐飞机,还坐的是头等舱。人家都觉得奇怪,心想:提塑料袋的还坐飞机,还坐头等仓呀。” 这一次,他的话居然这么长。小叶的这一句提问,他好像很受用。 好奇怪!云刚才的一番表现,他好像也很受用。 而现在,他好像又很受用。 第71章 “现在的卧铺票不好拿” 罢了罢了!男朋友和好朋友,他不理她你难受,他理她你更难受。她之所以是你的好朋友,她也并没有比你差到哪里去。 是她自己不说,是她自己不主动去说,是她派他去说的嘛。 虽然也可以四个人都一起闷着,然后下车以后说一声:“谢谢,拜拜!”但是她又不是不知道小叶的话多,她应该做的是自己赶紧地去回应她。她就是那种懒惰得连话也懒得说的人。 她知道小叶所使用的这一招叫“搭话”,“找话题”,但她而并不知道她跟云在神经病面前,所使用的其实是一样的。她并没有看到它们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云是用动作(抛媚眼)更明显地表示了,让她讨厌她的动作。 而小叶却只是用语言硬搭,因此更让她反感她的语言。 如果不是有所约束,有所顾忌,小叶对男人,恐怕也会用上抛媚眼,挽手那样的基本操作。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可是相当受用的。 而冼锐的回答,却已经向她巧妙地表明了,他是跟那些人不一样的,他是不吃那一套的,他是她攀不上的。 而湘潇在此时,却很怀疑自己。是呀!昆明到西昌是有航班的。他打20个电话都打不通,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花一个小时飞过来看看她? 她每次跟云,跟小柳小叶她们谈话。她其实都只是在对等说话,甚至是附和说话。她都没有掌控主动权,而她却不自知。 怎样主动去谈话,并且有趣,什么时候主动,什么时候又需要被动?她都还完全没有学会,她只是认为自己的语文不错,考试总是得高分。作文也还行,说话这么简单的事情,难不倒她。 却不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况且,她也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她也并没有读透过什么书。 比如冼锐,他是很会掌握分寸,很得体的,他现在的谈话就很被动,也只能被动。但是他却被动得没有任何一句闲话,每一句都很谦虚,但是每一句却都是在展示自己的实力,不容人轻视。 本来她应该为他而自豪,为那样的他选择的是自己而自豪的。只可惜,她却根本就听不懂。她只是听见了字面上的含义,并且还直把鸡毛当令箭而去怀疑他,埋怨他。 他跟胖子的对话她是听懂了的,因此她欣赏他,她欣赏到了语言的艺术之美。而且,她之所以能够听懂,也是因为聪明的胖子做了积极的回应。 而现在,小叶并没有去接他的这一段话,她并没有去回应。即便是有回应,她现在也很反感她,也欣赏不来。 表面上看人人都在说话,而实际上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把话说好。她还浅得很呢。 她都忘了,冼锐曾经说过,给他洗衣服也是不简单的。她以为,就只是洗衣粉或者是肥皂或者是拿到洗衣店?她还浅得很呢。 “票买好了吗?”顿了顿,小叶又问。 “没有,到车上去买。到车上很好买的,只是多几块钱手续费。”冼锐说。 小叶听了,转过头去对曾哥说:“喂!你姐姐不是在卖票吗?你帮咱们同学弄两张卧铺票怎么样?” 见他只顾开车,并无什么反应,又道:“喂,你听见没有?” 冼锐听后,连忙递上一支烟。 “我看看吧,现在的卧铺票不好拿。”曾哥点燃了烟道。 是的,就算是始发站,票也难买。沿途车站的预留票,一个车站也就那么几张,更是僧多粥少。车次那么少,卧铺票那么紧俏,真不是好拿的。 “你骗谁呀?我昨天才拿了两张,要不是现在太晚了,我才不求你呢。”小叶说。又嗔怪湘潇道:“你们也是,不早说。” 湘潇还是没有说话。早一点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今天晚上要走。不可能。 再说她以为冼锐经常出门,她就是指望着冼锐把一切都安排好。其实她无所谓,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她就是坐硬座,也可以。 如果给她足够的钱,如果让她来安排,就是拎包,出门,买硬座。因为没有途径买卧铺,有钱也买不到。没有座票站着也行,站累了就找个报纸垫地上将就一下。 反正也就十个小时,谁也不认识谁。就算是互相认识,绝大多数人也分不出站着坐着和躺着的区别。 只会认为太挤了,只会认为卧铺是要舒服一点,但是太贵了。而不会去联想到什么尊严不尊严。只要不是跪着,就无关尊严。 铁路职工免票,无论出差通勤还是探亲,都只管硬座车厢,只管无座。小叶竟然梦想卧铺票,真的是贼胆大,真的是异想天开。 而湘潇,真的是没有经过什么事,也完全不会处理什么事。她可以坐硬座,只是冼锐不会。那就,随着他吧。 再说同学三年,她还真不知道,以前跟她一样老实本分的小叶,居然练就了这样的一身本事。以前不知道,现在还是有几分怀疑。 她就是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变化,她还以为,在学校里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考试成绩差不多。她就是没有注意到小叶才见了曾哥三次,连他姐姐是卖票的,是有用的,都知道了。 就凭她能够不着边际地说出这些,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话题来,她就是比她有本事。而她现在,可能仅仅只是凭运气。 别看小叶现在非常笨拙,只要她有胆,只要她不断地试错改错,她总会弄出点什么名堂出来。 而湘潇,她就只注意到了自己内心的情绪,在她的心中,它比天还大。 “马后炮吧。”她居然这样想。“有些人就喜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但是,好像又不是。 从今天晚上小叶的表现来看,她的确已经比她老辣多了,能说会道多了。最近小叶每天晚上都不在,她已经好久没有跟她这样说话了。难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还有,她真没想到过火车票,或者是别的任何问题。她以为,冼锐是经常出门的,他会安排好一切。 她的经历就这么简单,从老家到西昌,都是坐硬座。她也没出过什么远门,她也想不出什么问题。“比农村里和老彝胞好多了。”她母亲常常这样说,因此她母亲也一直都很节俭。 别人家动不动养四五个在家待业,她家里只有上了班的姐姐和已经开始挣钱的她。除了温饱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开支了,是很容易存下钱的。 母亲告诉她说,家里现在已经有三万块的存款,在小镇上都算是比较富裕的了。 一是父亲去世了,花钱会招人说。再说都养成节俭的习惯了,不能够比别人好太多。 最多就是她特别喜欢吃鱼,母亲会舍得经常买刺少的花鲢鱼给她吃。它比刺多的白鲢鱼,贵两块钱一斤,一条就要贵四块钱。 另外,家中的水果,从来没有断过。还有,母亲还会给她买一些稍微贵一点的衣服。 她最多就是,比小镇上的其他女孩子,悄悄地吃得好一些,穿得好一些。因此,她虽然从来不觉得花自己的钱有罪,但是也从来不高调。她是恬淡的。 二是父亲去世了,也没有花钱的底气,得存着。 那几年通胀很厉害,老百姓有感觉,却没有任何办法。他们的办法不过是到供销社去抢购十个水瓶,十个尿壶,二十个陶瓷大红囍字脸盆,三十袋盐。 却并不知道,如果花钱让女儿见见世面,才是最好的抗通涨的方法。 干嘛要花钱坐卧铺?别人都不坐,你去坐,太招摇啦!坐一晚上就要多花去差不多比硬座贵一倍的价钱,到达的却还是同一个地方。 还不如买件衣服,可以穿很久。还不如买两只鸡,可以吃两天,大补一下。 干嘛要花钱去旅游?别人都不去,你去。故意打眼吗?把眼睛看花了,在自己的地方呆起来,就会很无味。 却并不知道,出去旅游并不仅仅只是去看看风景,而是去见天见地见众生,见得多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多。 再说那点钱,一旦花起来,也确实不经花。只是存着,看着那数字,心里挺有底气的。 但是如果告诉某些人,办法多了,才会挣更多的钱。他们又会开始绕舌:挣那么多钱干什么?掉钱眼里去了吧?怕是花都花完了,却也还是没有想到办法吧? 每天都有好几趟火车,在固定的时间里从家门口飞驰而过,一趟又一趟地拉着那些,坐着硬卧软卧和硬座的人们去远方。 而他们却对此无动于衷,每天都只是按步就班,周而复始,几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自己的生活。那些,都只是别人的世界。 而在小站孩子的眼睛里,每天的稀奇就是看火车,听火车,数火车,今天过了多少趟火车。货车有多少节车厢,都有什么样的车体,车上都装了些什么。 从冒着浓烟的火车头,一直看到尾巴上的守车长挥舞着绿色的旗子离开。 客车的车厢基本上都是固定的,那就白天看那些打开窗户透气和看风景的人。夜里听火车头一声轰鸣,然后一簇闪亮的灯光划破漆黑的夜空。 靠近火车头的一般是熄了灯睡觉的卧铺,只需要半分钟,紧接着就是灯火通明的餐车和硬座。只有列车在夜晚通过的时候,小站上才会有这样光亮的高光时刻,如梦如幻。 因此,卧铺就不是冷冷清清的和黑灯瞎火的,而是神圣的和神秘的。他们也知道餐车和硬座都挤得要爆炸,但是在小孩子的眼睛里,这些都是有趣的,而不是痛苦与无耐。 再说,那个年代的人们,能够出一次远门,内心怀着希望与梦想,也是并不觉得有多苦的,那甚至是可以用来炫耀的谈资。 再联想到车站的值班员叔叔,笔直地站在站台中央,庄严地挥舞着信号灯,指挥着它的到来与离开。一条绿色的巨龙,就这样在人的指挥下挥舞自如,呼啸而过。 货车的声音是轰隆轰隆的,而客车的声音是咔嚓咔嚓的,在寂静的夜晚无比地悦耳动听,就更加地美好与美妙了。 小镇上面的人们,不会觉得孩子关心这些,是没有出息的。小镇上面的人们,是还没有觉醒,是知足而长乐的。 在她与冼锐相识的初期,她对金钱的恬淡与不争不抢,赢得了冼锐无限的好感。 但是从今以后,她怕是就要为了只满足了温饱,而没有见识过其他的以往经历,开始吃亏了。 第72章 醪糟蛋 她所见过的,别说是云,肯定是连小叶所见过的,都远远比不上的。吉普车和中巴,卧铺和硬座。在她的眼中和在小叶的眼中,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冼锐眼里,就更不一样,而不仅仅只是舒适。 “那我看看吧,我尽力而为。”曾哥被小叶一激,只好说。她真的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啊。 “咱们不理他了。”小叶故意赌气说。又从座位下取出月饼问冼锐和湘潇:“你们吃月饼吗?” “不用,谢谢了。”湘潇说。 “15的月儿16圆。来,吃一点吧。”小叶又说,她变得比云还好说了。 初入社会,她好像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她好像在这个舞台上,已经找到了非常好的感觉,想要竭尽全力地表现自己。 湘潇听小叶这么一说,拿过来分了一半给冼锐。“两个一半合在一起,是圆的。”湘潇想。 冼锐却说:“我不想吃。刚起床,没胃口。” 湘潇只好自己一个人吃了。 又五分钟之后。吉普车在车站广场上停了下来,第一道预备铃都还没有响。 “唉!晚点了,又晚点了。咱们吃点东西吧。”小叶说道。说完,向曾哥伸了伸手。 曾哥会意,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绿色的50元券给了她,然后拉开车门下了车。他是不是有点烦她?她真的就像一只聒燥的麻雀。不过,50元也已经很不错了。湘潇想。 在她缠着录像厅老板请吃烧烤的时候,在她们在一串红旁边淋雨吃烧烤她却盯着路上的老板的时候,她就应该警觉了。 她不应该让这个样子的她出现在冼锐面前,这样的朋友,真的是在狠狠地丢自己的脸。但是她却又总是认为,她那只是针对别的男人,而不是针对于她,她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因为她还没有学会,将以往的经历在大脑中联结,并且正确推导出它会对现在与未来会有什么影响,然后迅速地做出决断。 当她提出要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有点知觉了,但是她却没有果断地拒绝,因为她拒绝不了。 而不像冼锐,不想吃,就果断地拒绝。 当小叶迟迟未到,冼锐提出要坐小中巴离开的时候,她本来又还有一次机会远离她的,但是她还是没有离开。而现在,她的朋友却是一如既往地是这个样子的,为了五十块钱而不失一切时机,完全不顾及她的脸面。 难道她就是故意让冼锐看见,故意让她下不了台的?原来,冼锐是对的。因为她的蠢,她让他白白地多淋了十分钟的雨,也让他们两个现在都一起难受。 好像也不是,她是观察了小叶的,她就是只盯着曾哥手里的钱。既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冼锐的。 “既然如此,也只有随遇而安了,全当是对照吧。”她在心里居然这样安慰自己说。 哪怕她的心里已经明白,最初的时候,一串红卡厅里面的女孩子可以成为远景,成为对照。而云和小叶这样的朋友,这样的近景,只会时时刻刻都在向别人证明是她自己的傻。 就像是拍照一样,她离你很近,动作还不好,到底是你在照相还是她在照相呢?她又哪里为你增姿添彩了呢? 哪怕只是去吹吹风,哪怕只是让她送一下火车站,都会惹上神经病和胖子,都会伸出贪婪的手。她们的行为都完全不能够预料,她们都会或者是癫狂或者是疯狂。 哪怕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明白,但是她仍然做不了决断,她仍然不好意思做出决断。她好像是太文静,太不活跃。她好像是力量太小,软弱无力。她好像是被人推着前行似的。 冼锐也下了车,看了看湘潇,说:“那我们先去买票。” 湘潇应了一声,笑了笑,对曾哥说:“曾哥,拜托了。” “小意思。”他说。假如能够买到,当然只是小意思。 两个男的买票去了,湘潇和小叶在广场外的一家小吃摊上落了座。 摊主一见,热情地向她们介绍说:“二位小姐来点什么?有醪糟蛋,有肥肠粉,排骨粉,牛肉粉,还有包子,面条。” “我吃粉,你呢?”小叶道。 “我来碗醪糟蛋吧,蛋是圆的。不知为什么,我总喜欢吃圆的东西。”湘潇说。 “果然,圆的代表好兆头。既然如此,那我也来一碗。”小叶说。说完,叫道:“老板,来两碗醪糟蛋。” “这里晚上比白天还热闹。”湘潇环视了一下四周耀眼的灯火,川流不息的人群说。说完,又叮嘱老板说:“老板,我的要少要一点糖。” “老板,帮我们烤点牛肉串吧。”小叶说,又扭头问,“湘潇,你要几串?” “我?我不喜欢。”湘潇告诉她说。 “来几串吧,以后咱们就难得在一起吃牛肉串了。”小叶道。 湘潇听了,笑了笑道:“那好吧,我来五串。” “哎,干脆点,来十串。”小叶痛快地说。“老板,帮我们烤20串牛肉串。” 曾哥和冼锐也过来了,曾哥说他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小叶因此便马上就道:“他不想吃算了,别管他。”又转头问站着的冼锐:“冼锐,你来点什么?” “我想吃稀饭。”冼锐说。说着,插着手,走到锅边问:“老板,有稀饭吗?” 他得到的回答是:“没有了,有粉,有包子,有面条,还有醪糟蛋。” “你也来一碗醪糟蛋吧,醪糟蛋是圆的,圆的代表好兆头。”小叶捡了湘潇的话,又加了她自己的话说。 “那好,要多放一点糖。”冼锐说。说完,走到湘潇的对面落座。 三碗醪糟蛋依次端了上来,每次都端到了湘潇的面前。她将第一碗给了小叶,第二碗给了冼锐,最后一碗留给了自己。 小叶用调羹舀起来,用嘴吹了吹,凑到朱唇边,轻咬了一口。冼锐喝了一口汤,然后不断地往碗中添加白糖。 湘潇见了,将调羹支在碗边,问他:“你的糖放少了?我的这碗,怎么这么甜啊!咱们换换吧。” 她就是不懂,不要越界。刚才把东西放到他行李包里,现在又要交换他的东西。 还好,她并没有犟到底。听他说了不同意,她很快就知趣地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不,我喜欢吃甜的。”冼锐拒绝了她说。 湘潇收回了视线,将醪糟蛋凑到唇边轻咬了一口。“不好吃,还不如妈妈做的好吃。”湘潇想,但她还是将它全吃下了。 蛋是圆的,圆的代表好兆头。两个,代表好事成双。蛋白裹着蛋黄,代表紧紧相依,永不分离。这么好的意义,她在临行前,能不吃吗? 如果只是她和冼锐,她会边吃边给他讲她的这些歪道理吗?他离她那么远,她能够讲出来吗? 当初,她之所以想让小叶送送她,更多的是念旧情,念三年同窗之情。而现在,很奇怪。就在刚才,她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小叶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叶了。已经,完全变了。 那么现在,她也好像仅仅只是为了让她,在自己走后,她不要说她的闲话。不要对别人说:“那个郗湘潇,攀了高枝就不认老同学了。本来要送送她,她却不领情。” 还有,万一她跟冼锐成不了,她还要回来呢?她还是要再见到小叶的,小叶是她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她好像觉得自己也变了,变得心里不得不去装这么多的人和这么多的事了。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而不是,她非常非常喜欢他,他也非常非常喜欢她。而不是,他们一定能成? 是那冰冷的连绵不断的小雨,浇得她的心都凉了。 冼锐吃得最快,然后他忽然离开了。他沿着广场边上走了一走,看了一看。到了任何一个地方,他都要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他觉得自己很正常啊。 她对他的难受不管不顾,她倔强地坚持不坐中巴先走,他都忍了。在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别人以他为中心的,他都忍了。 那么,他只是在肚子里生一下闷气,而并没有迸发出来,就已经是十分地宽容与大度了。况且,在上了吉普车以后,他马上就好了。他已经翻页了。 随后,湘潇和小叶也吃完了,他们一共花了14元。就像冼锐那次喝了14瓶啤酒,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个数字一样,又是14。一遇到这个数字,好像就要发生一点什么故事。 湘潇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付账?如果这一次,冼锐到西昌来了以后,他们一直都没有不愉快,那她会毫不犹豫地把钱付了。 她和云,和小叶吃烧烤,小叶去缠录像厅的老板付账。她为了面子,连50块钱那样的巨款,她都毫不犹豫地付了。她在送他石榴和小船时,花得甚至更多,她也并没有丝毫吝啬。 而现在,她竟然很珍惜她的钱,她忽然觉得,她其实什么也没有。虽然,现在,是她有生以来最富足的时刻。但是,她就只有身上的三百多块钱了,冼锐其实还根本就不属于她。 他虽然已经说了要娶她,他们要把家安在南昌,他要让她给他生两个儿子。情话已经说了一大箩筐。但是,他却这样对她。所以,也别太当真。 她以为她从小就很努力,很自律。她以为自己是美丽多情,善解人意,几乎十全十美的。看来,在他眼里,却并不是。 他似乎测算过她们的速度,很快,冼锐回来付了账,又扔给曾哥一包红塔。 不知道他发现了她异常的举动,和她轻微的犹豫没有? 曾哥正准备收下,小叶连忙制止了他。 天有些冷,上得车来,小叶又问冼锐:“买的硬座呀?”问这句话时,曾哥下车倒水去了。 “嗯,上车再补。”冼锐说。 “那个傻儿,还想要长塔。”小叶冷笑道,鼻中轻轻一哼。这些话,可是当着湘潇和冼锐的面说的。 2:40了,预备铃还没响。车中又沉闷。 冼锐又开始坐不住,便拉开车门,走到小雨中去了。他的脸侧对着湘潇,湘潇看不到他的目光,她只能看到他冷峻的嘴角。 小叶顺着湘潇的目光,看了看冼锐,回过头来说:“湘潇,冼锐这人不简单。可那傻儿,却太简单了,什么都想要,买两张硬座票还想要长塔。幸亏我制止了他。” 湘潇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他19岁大学毕业后就在外面跑,都三年多了,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懂。” 她跟小叶想的不同,她认为冼锐,还可以吧。而且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他父母的原因。 如果不是家里条件有限,她也能够念大学。他是很好,那她也不差。因为,她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就胆敢写长篇,并且自己一个人跑到出版社去。 她想错了,她以为那很简单。她认为,就算是为了曾哥开车送他们,冼锐也应该给他那包烟。而小叶,只是在挣表现。 却并不明白:如果把对方当朋友,那就是不能收。又或者是先收下,然后再回赠一点别的,就像父亲当年那样。但是今晚,明明还是陌生人,而不是熟悉的人,那就是坚决不能收。 小叶听了,提醒湘潇说:“他现在喜欢你,以后可说不准。总之一句话,出门在外,你自己当心。” “嗯。”湘潇点头不语。 小叶继续说:“既然他现在喜欢你,肯为你花钱,那你就安安心心地花他的钱,把自己的钱存着。万一以后怎么样,你就是离开了他,也不会太吃亏。男人,都是花花肠子,口是心非。你现在到昆明那边去以后,如果不适应,马上就回来。发的工资,你不是带着的吗?千万别乱花,留着做路费。” 第73章 “你真的这么急着要跟他走?” 湘潇的心猛地一惊,好似她的弱点,全被小叶所窥。所窥之后,她又将她的心全部掏去了一般。 她明白,这是小叶的一片好心。但她不明白,念书时跟她一样老实巴交的小叶,不知为何变得这么精明,这么有心计了?在南街吃麻辣烫时,她还那么真,那么纯呢。 唉!也许,人如弱草,经不起几番苦难,几番风雨。她自己之所以纯,也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经历而已,也仅仅只是因为她还不曾有过什么经历而已。 有一句话叫做:“成熟的捷径,就是和老男人打交道,特别是那些成功的老男人。”因为,他们都是老狐狸,在他们身上,能够学到浓缩的人生精华。 但是在这之后,她还嫁得出去吗?她怕是,看谁都不顺眼了吧?便宜从来没有白占的,迟早都要还回去的。 以后,她自己也会变成她那样吗?想想都后怕。 “我觉得我做不到。你看我带了这么多东西,我就是希望自己不做月亮,能够独立。”湘潇说,在这些问题上,她与小叶有了分歧。 就算是现在冼锐对她的行李有很大的意见,但她还是要坚持,她不能够失去了自我。 “你就是做不到,也得慢慢去做。这社会就是这样。”接下来,小叶为了表明她的真心与判断,又啰啰嗦嗦地开导了她一回。 湘潇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说完了,她又问:“假如明年分配,你还回来吗?” “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湘潇懒洋洋地回答。 对于明天,她都想象不到,更何况明年呢?因此,就不愿意去多想了。 列车 正点是2:40到。可是2:50了,预备铃还没响。 湘潇在吉普车中,也开始坐得有些烦躁不安,叹道:“哎呀,怎么搞的?” 她比冼锐,就只多安静了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她也沉不住气了。 “你真的这么急着要跟他走?”小叶笑问。 都半夜了,她倒不困,倒精神抖擞,倒蛮有耐心。果然,她那么能吃,她的饭并没有白吃。 “我不知道,我想睡觉。”湘潇也笑,趴在小叶座椅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湘潇,你真幸福。”小叶叹道。 正说着,这时冼锐上了车,裹着皮夹克直叫冷,神色也不太好。 “你是不是有点感冒了?”湘潇含情地看着他,关切地问,语轻语柔。 冼锐摇了摇头,道:“这车怎么还不来?”又低头看了看表,说:“都2:55了。” 话刚落音,第一道预备铃清脆的响起了,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还早,车下冷,再坐一会儿下去。”小叶说。 车上有空调,所以她穿着透风的毛线裙,才不至于美丽冻人。 顿了顿,她问湘潇:“湘潇,真不知道当你站在昆明车站的广场上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 一提到这个,湘潇马上就回答说:“我会感到陌生,我会想你和云的,还会想月城那又大又圆的月亮。” 说着,抬头望天。她回答得太快了,所以她的感受是表面的,肤浅的,并没有切肤之深。她并没有看见月亮,却只看到了,飘洒到车窗玻璃上的雨滴。 她将目光收了回来,又对着小叶说:“其实我对西昌也并不熟悉,只是分得清楚东南西北,叫得出是哪一条街,找得着回家的路而已。” 她的家,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上,比西昌城,更小一百倍。 冼锐听了,伸出手去搂了搂湘潇的肩,微笑着对她说:“我会让你慢慢熟悉昆明的。” 湘潇的心豁然开朗,她的心极容易满足。只要冼锐开口说话,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觉得欣慰。 只要冼锐不开口说话,不管为什么不说话,她都觉得他无比陌生。她将去的城市,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她将拥有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 第二道预备铃响了。 “好,咱们下车吧。”小叶说,伸手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她的腿没有车高,因此,她跳了下去。 三人一同向检票口走去,湘潇还是自己一个人提着自己的行李。她甚至都怀疑,在她走后,小叶和曾哥一定会猜测,他们到底能不能成。 小叶很熟练地从旁边的缝隙里钻了出去,而冼锐和湘潇,却老老实实地跟在人群后面,规规矩矩地排着队。前面大概有十个人。 等他们走过检票口,再次与小叶汇合时,小叶笑了。说:“冼锐,你怎么这么老实呀?湘潇,你也是。” 他不是老实,他是在守规矩。湘潇想,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久,列车缓缓地驶进了站台,湘潇和冼锐上了车。等他们将行李放好了以后,湘潇下了车。小叶已经在车门囗和列车员打得火热,正张姐长张姐短地叫个不停。 湘潇也和小叶一起同她神吹,问她到西昌来玩过没有。湘潇告诉她说,西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还说西昌有泸山,是“泸山”,而不是江西的“庐山”,不一样的。泸山上的松很有名气。 不知不觉发车铃响了,小叶又说了一些请张姐多多关照的话。 既然这么熟了,以后免不了算好她的上班时间,托她带点东西。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里,只要用心,照样可以办成很多事。 “小郗,怎么不跟眼镜到昆明去呢?昆明好玩得很呢!”老广曾这样对她说。 现在小叶差不多,也是这样说的。那她学会了。在见到人没有话说的时候,就海吹一顿当地的名胜古迹,地方特产,总是没错。 她的心很细,她随时都在观察和学习。 小叶虽然还不那么老辣,虽然一看她就是在找舞台练手。但她还是比自己,能言会道多了。看来通俗小说里也有乾坤,它就是普通人的日常。 可是湘潇,是看不上通俗小说的,她总是跑马观花地将它掠过。她更愿意背下那些浓缩的精华,那些流传千年,朗朗上口的古文古诗。 她更愿意沉浸在那些优美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字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好,你先上车吧。”张姐对湘潇说,又与小叶道了别。 “小叶,再见,欢迎你以后到昆明去玩。”湘潇挥着手说。 说完,她踏上了从西安始发,经由西昌开往昆明的165次列车。她也只是在客套地说着这句话,她还并不那么确信。她连他的地址都不知道,小叶也不知道。 列车驶出了站台,张姐指着他们行李包对面的那一对空铺,说:“你俩就睡这儿吧。”说完,拿着活动顺号牌到乘务室去了。 湘潇道了谢。 这个地方是冼锐选的,正好在车厢中部,离两边的厕所和连接处都最远,最干净也最安静。他为什么选这里,这个她是明白的。 冼锐从塑料袋中取出两个一斤多重的大石榴递给湘潇。湘潇不解其意,连连摆着头说:“我不要。” “给阿姨拿去。”这是最简单的人情世故,冼锐很不耐烦地教导湘潇。 她与小叶,虽然是同学,但两人却是天壤之别。一个太好表现,而另一个,又如此木讷。 他真是好笑!他怎么拿她,跟云和小叶相比呢?她们的经历,完全不同啊。 他所喜欢的“纯”,不就是没有任何经历,不就是“很无知”的意思吗? 第74章 我们像兄妹 再说这节车厢,一过西昌,一大半的铺都是空的。根本就没有必要送石榴。 车站买不到票,车上却那么多空铺,只能说明信息不畅,车站与车上沟通不畅。况且这石榴,是她特意辛辛苦苦地从家里,带来送给他的。 他就这么随意地送人,这么不珍惜吗?是嫌它太沉了,不想带走了吗?他这样对她,就像做父亲的对三岁的小女儿。 她并不知道,这其实只是利益分配的不同,两家都想拿最多的,吃最好的。反而会失去一部分客流,因为很多人并不知道车上容易补票。一上车发现并没有挤得太难受。 每个人对“难受”的定义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定义就是还没有人贴人那么挤,就是可以忍受的。即便是列车广播一遍又一遍地宣传,也不会去补。 又不是什么精致的小公主,一个个大男人,将就一下就算了。 湘潇的表情全僵了,一手拿着一个石榴,向张姐的乘务室走去。 她将它们放到桌子上,笑容满面地道:“张姐,这是咱们西昌的特产——石榴,你尝尝新。” “你坐啊。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石榴,咱们西安没有。”张姐一见,非常高兴,喜笑颜开地说。 “张姐,跑车好玩吗?我们家也是铁路上的,以后我上班了,也跑车 。”湘潇说,她开始硬着头皮,学着搜肠刮肚地找话题。 “不好玩,要熬夜,很苦。你以后也跑车呀?那咱们是同行。” 两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语言,接着又聊了两分钟,湘潇的心中又豁然开朗。 最后,她起身说:“张姐,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说着,离开了小小乘务室。 她并不擅长家常里短,因为她认为,那没有太大的意义。她并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被连接在一起的。一旦形成一张网,可以办成天大的事情。 她跟张姐的解释是,她这是跟她哥哥去昆明。而不好意思说,她是跟她男朋友私奔。私奔,多不好听的词。 再说,从外形上来看,他们还真有几分像是兄妹俩。而且,举止也并不亲密,一点也不像是恋爱中的男女朋友。 湘潇从乘务室里出来以后,就直往厕所里奔。冼锐坐在床上,见她从他身旁走过,以为她笨得连铺也找不到了,连道:“在这儿。” 她也是有考虑的。从张姐那儿一出来就上厕所,不好。 没想到想去到另一头,又被冼锐一眼望到。只听他的话一出口,更不好了。她方才后悔,是自己应该先告诉她一声的。但是,那不是她的习惯。 “我上卫生间。”湘潇回头道。 待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冼锐已经躺到铺上去了。见了她,淡淡地对她说:“你睡上面。” 别人一般让女朋友睡下铺,自己睡上面,以方便围着女朋友转。甚至下来牵一下手,来擦一下油。因为她从乘务室里走过来的时候,有一对小情侣就是那样的。 而他,却是这样。由此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她从来都没有坐过卧铺,但是这种感觉,她很敏锐地就觉察到了。 九岁的时候,她住在一个只有十来个人的小站上。有一天晚上,她发烧了,要去大站的医院看医生。 父亲打电话给调度,要了一个“点”,一趟快速列车,在小站上停了一分钟。 列车长让他们上了车,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了两个字:“边凳”。于是父亲把那张纸条,交给了列车员,他们坐到了卧铺车的边凳上。 那个车厢里面有上中下三层,全部满满的,有很多的人。 有的人坐着,有的人躺着。有的人醒着,有的人睡着了。有的人在看书,有的人在听收音机。 有的人坐在凳子上聊天,有的人在打扑克。有的人提着热水瓶打来了开水,有的人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他们的动作多姿多彩。 有的人穿着裙子,有的人穿着裤子,他们的衣服五颜六色。还有的人,像个猴子一样,在梯子上爬上爬下。而且全是大人,没有一个小孩子。基本上都是男人,连女人都非常非常少。 那年头,出远门去工作去见世面的基本上都是男人。女人是不会被派出去出差的,不安全,不方便,工作能力也不行。 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一个好玩的世界。和硬座完全不一样。硬座的人就只能坐着,或者站着,或者躺在凳子下。挤得根本就走不动。 硬座的人都穿着裤子,没有人穿裙子,衣服的颜色也很单调。 她第一次知道,火车上原来还有被子,坐火车原来还可以躺下睡觉。很多年了,她都记忆犹新。她一直都对那一次的奇遇,感到新奇和高兴。 至于生病的难受和输液的疼痛,反而一点都不重要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为了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就算是再生一次病,也是值得的。 上高中的时候,她和她同学,有时候会凭着学生证坐边凳。这都是七八年之后了。她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什么人会坐硬座,什么人可以坐卧铺了。 人长大了,她再也不觉得 ,那些人怕爬梯子有什么好玩的了。见得多了,也不再觉得他们,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了。 但是还没有觉得有多难受,坐短途车,无论是坐边凳,还是坐硬座,一会儿就到了。只要有火车坐,她都是很满足的。 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来得及明白:只坐在边凳上,和可以躺到铺上去睡。到底有多么大的区别?她是知道,是有区别的。但是她不知道,到底有多么大的区别。 对情感,对人,她可以感觉得到。对身份,对地位,她却感觉不到。因为她的见识太少,她所接触到的,都是跟她同一层的人。老师总告诉她说,人人平等。父母总告诉她说,我们并不比任何人差。 直到去出版社的那一次。她在连接处坐了整整一个晚上,腿都发麻了,脖子都酸痛了。想打一下瞌睡,却害怕小偷。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原来成年人坐火车,是那样地难受。 而再也不能像小的时候坐硬座一样,因为有父母照看行李,困了就可以躺在他们两人的腿上,拉直了身子,一觉睡到天亮。 据说,即便是坐卧铺,也不能睡得太沉,也有小偷。成年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只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财产。 那时候,让她有一点点怀念曾经坐过的边凳了。但是边凳,也不是随便能坐的。 现在她想的是:她不是一直想找一个比她强的人吗?当然是像他这样稳得住,立得起的男子汉。 而不是,围着女孩子转的好色小男孩了。 第75章 一条没有变成蝴蝶的毛毛虫 “嗯。”湘潇点了点头。 她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脱了鞋,爬上了中铺。她打开了卧具,毛毯和白色的单子,然后静静地躺下了。 曾经看见过别人躺下许多次,而现在,自己终于躺下了。但是现在,躺都躺到这床上来了,而且还盖上了卧具。为什么却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新奇了呢? 甚至也并没有觉得,有多舒服。所谓的心情,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如果是小叶,怕不是这样的吧? 冼锐忽然起来,穿上鞋子到十号车厢列车长办公席去补了卧铺票。回头又是倒下就睡,侧着的脸还有些发肿。 湘潇探头看着冼锐,看他睡得很香甜。“他累了,又生病了,让他好好休息吧。”湘潇想道,心中的愁结,化为了对他的一腔热爱与关怀。 是呀,她上车以后就只需要躺着,而他却还需要去为她补票。 她躺在铺上,难以成眠。尽管在吉普车上,她都开始打盹了。但是现在躺在铺上,却难以成眠。 一个小时之后,列车驶过了她家所在的那个小站。在茫茫的黑夜之中,她仿佛看到了家园,看到了妈妈,还有姐姐。还有,她以前念初中时的那所学校。 此时,她真想有个人陪她说说话。她好似有几匣子的话语,需要找个人来,倾吐倾吐。可是冼锐睡着了,他睡得那样香甜,让人不忍心惊动他,吵醒他。 况且,他也并不适合于谈话。 难道,自己就要离开熟悉的家园,离开熟悉的生活,跟眼前这个熟睡的男孩子,一起走吗? 到昆明,到一个对于她来说,只有石林西山,滇池阳宗海,过桥米线,油炸香蕉和小馒头……再不,就是云南白药,红塔山。甚至,罂粟花,□□的陌生城市。 到了昆明,她唯一认识,唯一能够依附的人,就只有他了。而他们却是经常不和,共同语言极少的。 湘潇心里胡乱地想。下午那些走时匆匆,来不及想的问题,此时此刻,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涌到了心里来。不知不觉,她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 片刻,她将泪水悄悄拭去,她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冲动,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陌生的,只相处了短短几天,而且还常常又吵又闹的男孩子,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她真的有那么喜欢他,他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她又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不应该这样草率。不就是,他专程来了一次西昌吗?不就是,如此么? 湘潇在背地里偷偷地哭,泪水浸湿了枕套。周围的旅客全部都睡着了,一点也没有发觉。那时,已是凌晨5点了。 哭了一阵,她转念又想:他以前一直对她不错,不就是这一次,稍微冷了一些吗?他生病了,又坐了那么多天的车。凌晨3点多才上的车,一定很累了,她对他,也太苛刻了。 于是,她尽量地不去想,那些不快乐的事。而是努力地去想,那超过 2/3的鱼翅,开心果,三轮车,半个西瓜…… 想着想着,湘潇的心中宽慰多了,再也不去流那伤心而迷茫的泪。她想啊想啊,又想到了今天到昆明以后,冼锐会让他的朋友们给她过19岁的生日。 那是她企盼了好多年的,因为19岁在她心中是最美好,最幸福的,比18岁还要好。比18岁更成熟,更长长久久。 如果能在19岁这个最恰当的年龄里收获美满的爱情,那人生真的是再圆满不过。可见,冼锐的心中,是有她的。 既然这样,那她还担心什么,疑惑什么,忧愁什么?她不再悲伤流泪,不再多愁善感。 她索性趴在铺上,用双耳去静静地聆听咔嚓咔嚓的车轮声。用双眼去凝望路旁,不时闪烁的灯。 有话不说出来,不聒噪,不唠叨,那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 其实她和云,和小叶,都一个样。表面上都很快乐,笑得都很灿烂。但一遇到事情,并不会完全说出来。 而选择在脑子里,在肚子里,不停地不停地化学反应,然后把它消化掉或者是烂掉。那是因为,她们都读了一些书了,都经历了一些事情了,都有一些解决问题的能力了。 她们也都明白了,这世界,终归要靠自己,像祥林嫂一样,不但解决不了什么,还惹人笑话,惹人烦。 但是又有很多问题,是她们所解决不了,并且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指点迷津。那么也只有先吞在肚子里,要么积在那里,要么烂掉。 多么像神话故事里的半人半马,而没有脱胎换骨成为神。多么像一座修到一半却没有再修下去的房子。多么像一只没有蜕掉壳的蝉。 多么像一条没有变成蝴蝶的毛毛虫。 第76章 想家,想回去 不知不觉到了7:30。 天已大亮,云彩布满了湛蓝的天空,太阳马上就即将要从云霞中冉冉地诞生。风也起床了,准备借助云彩一把力气,将太阳从地平线上,向天空抛去。 不久,太阳便从地平线上跳跃了出来。因为有云的衬托,日出更加地壮观。阳光透过云彩,再透过车窗,照射到了车内,直洒到冼锐的脸上,身上。 他还在一动不动地沉睡,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天已大亮。他侧着脸睡得正香,双腿微曲,双眼轻闭。一只手漏在毛毯外面,照耀着金色的阳光。 马上就要到攀枝花了。 过了攀枝花就是云南而不是四川了,她就进入了另外的一个陌生,就再也不熟悉了。她想多看几眼,多看看窗外的风景,多看看窗外的一草一木。 这时,餐车工作人员推来了早餐,边推边叫卖:“稀饭,馒头,小菜。”张姐也打扫完了清晨的卫生。 车厢里的喧哗声,丝毫也未影响到冼锐。他太累了,他对身旁的事物,一点知觉也没有。 湘潇默默地看了看他,目光里满是柔情和希望。她走到窗户边轻轻地为他拉上了窗帘,然后自己踩到边凳上,从行李包中取了洗漱用具向洗脸间走去。 她对着镜子梳头,梳好之后又拧开了水龙头,涓涓细流从水龙头里流了出来,如一根细细的线。 她赶紧用杯子接了一杯,等她将毛巾凑过去准备打湿时,水停了。她就用这一小杯水,勉强地刷了牙,将眼睛和脸擦了一下。 这时,她方才从镜中看清了自己,一夜未合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由于没有休息好,皮肤也有些泛黄,而且干燥。嘴唇也毫无生气,一点也不红润。 整个人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憔悴,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她一伤心就是这个鬼样子,已经反反复复很多次。而她却并没有汲取任何教训,仍然一如既往地,任意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 洗漱完毕后,她开始化妆。修过的眉毛无须用心地画,只需将它略略勾长,加深,便已经很具特色。 画眼线,然后画唇线。只有先画唇线,然后再涂口红的嘴唇,才会更加轮廓分明,生动而形象。 唇线画得不错,恰到好处。该涂口红了,橘红色的口红,衬着她光洁白净的肌肤。鲜艳夺目,尤其逗人。 经过微微修饰,她比刚才精神多了,比平日,更增添了几分动人的颜色。 女为悦己者容,女为己悦者容。 一切完毕之后,她又回到了车厢里。 冼锐还在沉睡不醒,湘潇又有些失望,便坐在他对面的铺上,支着下巴,凝望车外。但愿,他一睁开眼睛就能够看见她。 列车驶入了云南境内。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她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正因为陌生,才需要她用她的眼睛去认识,去观察。 她每次坐车,都喜欢坐在窗边观赏风景,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便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也喜欢倾听车轮下那铁轨的清唱。 她就这样看着看着,看山看水,看草看树,尤其爱看那伸向密林深处和大山顶峰的崎岖小路。因为它是未知的,通向远方又远方,它给人无限的遐想。 没人跟她说话不要紧,她会自己看风景。 湘潇不知自己这样投入地看了多久,只知道眼睛都看疼了。她将目光收回了车厢,离开了窗户,爬上了自己的铺。 她平躺在铺上,用手枕着头,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又想了许多许多。列车驶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站,但她依旧在发着神,没有一点点知觉。 11:00的时候,冼锐终于醒了,拿了洗漱用具直往洗脸间走。他真是与众不同,他可真能睡啊。 湘潇见了,忙告诉他说没水了。他居然不相信她,还是去了。其实他并没有不相信她,他只是本能地想去寻找那一点点希望。他是积极的,向上的。 片刻,他又折了回来,用半干的毛巾擦了擦还有些肿痛的脸。之后,他坐下来,打开一听八宝粥埋头吃着。 吃完了,才抬头问她:“郗湘潇,你吃八宝粥吗?”他只是向着正前方抬了一下头,连正眼,甚至是斜眼看她也没有。更没有注意到她今天为他,特意上了妆。 都吃完了才问她,才想起她,还空着肚子。 在冼锐的心里,他怎么想得起来,忽然多了一个人?而在湘潇的心里,想的却是:明明这么一个大活人,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难道他连吃八宝粥的时候,都想不起来那是谁买的吗?湘潇又使起了小心眼,不快地说:“我不想吃。” “你吃点吧。”冼锐又说了一遍。这已经是他,最好的关怀了。 “我不想吃,我每次坐车都不想吃东西。”湘潇坚持说,坚持要把自己刚才那句已经说出口的话再圆下去。 不管怎么想,不管怎么大度,她都还是有点生他的气。而且对于她来说,她常常不知道什么是饥饿,吃不吃都无所谓,那么就不吃吧。 说完之后,她终于还是想让他靠近她,看一看她。又说:“你把水递给我吧。” 冼锐并没有听出她的不快,她的声音很柔,如果不仔细地听,根本就听不出她的不快。她常常没有脾气,好像脾气常常只对自己发。 他将桌上的矿泉水递给了她,他看见她抹的口红了。但他觉得这很正常,许多女孩子都用的。他只是将水递给了她,他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 喝完水以后,湘潇又开始望着窗外胡乱地想:他对我太冷漠了。他再也不会坐在红沙发上,看我的眼睛。给我扎郑智化歌里所唱的麻花辫。让我留长长的指甲了。 想着想着,湘潇的心中有了气,掏出纸巾来将口红全部抹去。然后将纸团,从冼锐的头上扔了下去。 冼锐只看见地上多了一团纸,多了一个垃圾。她居然随处乱扔垃圾。他这样想。他并没有发现那纸上,有湘潇精心为他涂抹的橘红色口红。 片刻,湘潇忽然觉得自己太孩子气了,太无聊了,便取出一本书来翻。他连她用大头针,一针一针地刺出来的,千疮百孔的心,都看不到。 又怎么能够看到她抹的口红呢?她又怎么能够指望他,看到她抹的口红呢?算了算了,不要跟这种马大哈,这种不长眼睛的人计较了。 看了一会儿,又觉得眼睛疼痛,就扔了书看窗外。看够了窗外,又拿起书来,再翻翻。这样反反复复,时间在车轮下慢慢地,慢慢地滑走。 列车向昆明渐渐驶近。而湘潇却觉得昆明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不想跟她说话,他觉得她没趣,她也觉得他——没趣。 望着窗外,想着时光流逝,她忽然又很想家,想回去。 第77章 你为什么要跟他走啊? 下午两点钟。 湘潇从铺上下来去上卫生间。上完卫生间之后,她终于发觉自己在上面闷得快要发疯了,因此她没有立即就上去,而是走到冼锐的铺边坐下。 她侧过脸去问他:“你睡醒了吗?” “睡醒了。”冼锐靠在铺上说,有问必答。问什么答什么,绝无多余的半句废话。 湘潇听后,泪水在眼中打着转,转了一转又一转。她在心里骂自己道:“你为什么要跟他走啊?你为什么,偏偏要跟这样的人走啊?” 但她不露声色,又问了一句:“病好了没有?” “好了。”冼锐说。 湘潇真想冲他发火。但是,没有。她再问了一句:“你坐车最大的爱好是什么?” “睡觉。”冼锐用手枕住头,眼盯着杂志,不冷不热地道,仍然没有多的一句话。 湘潇晃了一眼他所看的杂志,是一本侦探凶杀类纪实文学,名字叫《全国大案要案》,封面上有两个铁面铮铮的警察。 湘潇听了以后,更发觉他们之间无话可谈了,她被他那两个不冷不热的字哽得半死。 半晌,方才苦笑道:“可以看出来。” 他一定是在梦里梦见仙女了,一睁眼,见到的却是一个,连眼睛都有些肿的平凡女子,真是索然无味。 他已经在杂志上,已经在电视里,小说里,看见过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美女了。这是一个大白天,再也不是以往所有的灯下看美人,朦胧得晶莹剔透,效果完全不同。 此外,湘潇便再也找不到别的什么原因,来解释他的怪异了。 昨天下午他站在招待所门口,见她提着行李回来时也是这样的。那是因为他对她的行为,她的表现不满。 而现在,难道是对她昨天跟云,跟小叶相比。还有上火车之后,送石榴时的表现不满吗?以她那一点点有限的经历,她怎么能够跟云,跟小叶比? 他真是奇怪!她已经开始在慢慢地学习了,不至于吧? 哦,她真是找了一个厉害的男朋友。不但不围着她转,还让她围着他转,让她猜,猜得不好还不行。不但不说话,她一说话还不耐烦。 她也同样如此。 她已经在杂志上,已经在电视里,小说里,看见过世界上最甜美最甜美的爱情了。但是,眼前她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如此自以为是,如此狂妄冷漠的人。 她怎么能够,继续恋爱下去?她怎么能够受得了他?她宁愿,不要这样的爱。这样的爱,有什么好稀罕的? 又是沉默。 她也并没有小叶那份耐心,她再也不想跟他这样一问一答地说下去。于是,他半躺在铺上看杂志,她坐在他身边,用手托住下巴看窗外。 他的眼里,完全没有她。她的眼里,也同样没有他。 “你就陪我多玩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也不行吗?”在奴隶博物馆的时候,他这样恳求她。 “上楼去陪我说说话吧,我好想你。”在楼梯上的时候,他这样恳求她。 而现在,却是这样。物以稀为贵。现在,是时间和机会,都太多了吗?算了算了,不要再跟这种人说什么了,他还是睡着了比较好。 她并不知道,对于冼锐来说,能够这样平平静静地回答她,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喜爱,最大的客气了。 这样一直过了好久,列车风驰电掣地向昆明驶近。忽然,她看见窗外的莽莽大山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洞,她又禁不住好奇。 她不顾一切地问他:“冼锐,那些洞是干什么的?我在电视里看到,云南山上的石洞里面竟然还有人居住,有的洞竟然还可以容下一个村子。” 因此,她想证实一下。 她就是要问,她是18岁,又不是80岁,有什么不可以问的?再说旅途这样无聊,问一问又怎么了? 如果有这样的书,她就不问了 ,她会自己去看。但是,没有!因此为了求知,她准备借用一下他的脑袋,她准备再一次——铤而走险。 冼锐依旧埋头看着手中的杂志,没有半点表情,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好吧!在经历上,她比不上云和小叶。那么在书本知识上,她是不是也比不过?她竟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来。 “怎么全是山?”过了很久,湘潇又自言自语地道。这句话,她并不想说给他听。 可是,他都听见了,接了她的话,厌烦地道:“云贵川,尽是山嘛!”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杂志。 湘潇并没有被他打击到,她眼盯着青山,想起了冼锐曾牵她的手共攀泸山。 她因此说:“前几天,我和云一起去爬了泸山。那天我们去拜访一位作家,结果他不在,我们就爬山去了,我们一直爬到了山顶上。这是我第一次爬山爬到山顶上去,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竟然这么厉害,居然可以爬到山顶上去。上去的时候没找着路,有点难走,下来的时候找着下山的石径了,还是挺好走的。” “跟我在一起,没时间去看作家就有时间了?”冼锐冷冷地道。 “人家是名人嘛。”湘潇也动了气。说完,转念又想:也许冼锐在心里会说,他自己比他,还更有名气。 虽然她与那位名作家,相识在卡厅的ktv包房里,当她端着茶水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他与某小姐不堪入目的动作。 因此,她始终很警觉,要云陪她去见他,但她还是这样回了冼锐。 她和冼锐爬泸山,都是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的事了,都整整两个月过去了,他居然都还可以为了这个而生气。 是因为他太在乎她了吗?她不这么认为。以他和她这近一个小时以来所说的仅仅几句话来看,他就是个小气鬼,他就是莫名其妙。 她并不认为是自己引出的话题有问题,强烈地刺激了他的好胜心。他跟她同样睡一米八长的床,体重也一样不过一百来斤。 她也知道他很强,但是她并没有想到她所面对的,是一个跟她相差巨大的人,一个跟她相差多少倍的人。 他之所以强于他人的动力与源泉,就在于他强烈的好胜心,一件没有做成的事,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也会刺激到他。 还好,她还没有糊涂到底,告诉他说,那时候,她还没有决定选择他。 此后,他们又不说话。他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发火。他居然——这么能忍? 要怎样描述,湘潇所说的“我们”呢? 他们一共四个人。她和云,云的眼镜,和眼镜的同学兼同事朝阳。他高大而魁梧,有一双会笑的,弯弯的眼睛。 也就是在半个月以前,爬完泸山,天已发黑,月亮已经升起。他们买了卤菜和香槟,去他们的宿舍提前过中秋。 他们的宿舍离一串红居然只有500m远,是一个老居民小区里的两室一厅,没有卫生间的那种。 云只喝了一点就装醉,瘫倒在眼镜怀里不省人事。湘潇和朝阳真是尴尬极了,只有到外面阳台上去看月亮。 月亮弯弯的,星星也不少。但天气有点凉,湘潇穿着裙子很冷,朝阳提议进屋子里去。 湘潇还是有点害怕,本来是计划吃了饭就回去的。她想跑回一串红,但十点钟院子的大门就已经锁了。 他们只好折回去,和朝阳挤在隔壁的一张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