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 第1章 逃离 硕大而清冷的圆月衔着几抹散云居空高挂,夜色越发的深邃幽静。慕彦澜无精打采地闲逛在苏城古镇的街道上,随着哐当一声,他将手里的啤酒易拉罐投进了垃圾桶中。 手臂上随意挂了条藏青色针织外套,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纤长,慵懒的倦意酥酥麻麻,整个人像似浸泡进了一坛醋酿里。 他右拐进了条小巷,伸了伸脖子缓解些许疲惫,空气中淡漠的凉意默默地掠过他略带醉意的面庞,倒是带走了几缕生气。 巷子尽头的路灯吸引了几只飞虫,眼神恍惚间竟觉得灯泡愈发地高调浓稠。 慕彦澜伸出手在面前晃了晃,猝不及防间,嘭的一声,灯泡破碎的瞬间将飞虫烫为灰烬,同时伴随着金光刺眼,逆风携尘,让本是寂静的夜晚在一时之间变得隐隐不安。 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遮挡,不过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异样便逐渐消散,巷子也回归了原先的安分。他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外套,甩了几下外套所沾染的灰尘,眼角却瞥见了一个人影倚靠在墙上,那沉重的喘气声在幽暗的巷口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时舟的瞳孔逐渐涣散,背贴着墙不受重力般垂坐在了地上。 慕彦澜下意识咽了咽口中的唾沫,身体愣是僵硬的杵在了原地。 “这是人是鬼?” “难不成喝出幻觉了?”他在心中踌躇着,眨了眨双眼试图看清眼前的人影。 温时舟如扇形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张精致绝伦如同玉瓷般的容颜在柔和的月色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无力。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望向慕彦澜,嘴里呢喃着细语,不知在念着什么,然而视觉却以不可逆的状态断了线,陷入了一片沉寂。 慕彦澜顿感失措,半跪在地上扶起温时舟,紧张道:“喂,你醒醒。” 他的手上却紧着传来不适的粘腻,定睛一看,才察觉温时舟的右手一直在滴血。他将外套裹在温时舟的身上,背起她去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赶往了医院。 温时舟躺在病床上,耳中依稀传来医护人员说话的声音,她的眉头始终紧锁,脑海里的记忆不断交错重现,彷佛入了一道梦魇,嘈杂的声音也逐渐与梦魇中的一幕画面相交趋近,最终归于了平静…… 一名身穿实验服的小女孩盯着头顶的天窗,天窗外乌云密布,厚实且沉重,黑色脚铐突兀的挂在她的小脚腕上,隐约现出一道淡淡的红痕。而那接踵而来的瘆白群鸟,在这片灰色区域里显得格外突出,恰恰揪住了她的目光。 休息室的门从外被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站在门外,说道:“K,走吧。” K木讷的眨了下干涩的眼睛,跟着研究人员离开了房间。 那保持着鸟群队形的其中一只白鸟突感方向失衡,并以异常的速度直接撞上了天窗,溅起的血液与乌云相衬,如同一抹鹤红的暗瞳。 研究所二层走廊的主理人办公室里面传出了激烈的争执声,“奥德教授,我不同意这么做,她才仅仅十岁,身体未必承受的住。” 温挚面色因情绪激动而产生了大片红润,胸前的工作牌跟着呼吸起伏引起了轻微晃动。 “温教授,现在这个研究项目我说了算,你无权干涉我的决定!”奥德的音色带着些许外国口吻,嘴角因愠怒而产生了几下抽搐,脸色也没比温挚好到哪里去。 温挚见争执不过,转身用力甩开了门,大步离去。 K跟在研究人员的身后,穿过回字形的走廊,进入了一间实验室。里面的工作人员给她的头和手腕都带上了检测仪器。在实验室的双面镜前,三名科研人员正在为接下来的实验做着充足准备。 实验室桌子上放了一张约莫中年的男人画像,K只瞧了一眼便熟记于心。奥德通过实验室的麦克风与她进行对话:“K,准备好了吗?” K点了下头,闭上了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眉心,进入了冥海空间。 奥德盯着操控台上的时间,三十秒后,他问道:“K,你看到了什么?” K的目光追踪到一家茶馆,牌匾上写着‘流水迢迢’四个大气飘逸的行书体。茶馆里灯火满堂,坐席皆满,客人们不约而同的沉浸在茶馆头牌所演绎的京戏中,就连门口张望的路人都使劲往里头蹬,经久不息的掌声更是传遍了几条街道才停止回荡。 茶馆顶楼走廊正中央的豪华坐席上,坐着一位身穿中山服的男人,额间的发丝全都拨向了脑后,露出一张风度翩翩、气质不凡的面庞,彷佛这岁月只是给他增添了几分沉稳,反倒遗漏掉了些许年纪。 他的身侧一米开外站着两名保镖,左手拇指上套了个祖母绿扳指,时不时辗转碾磨,嘴里跟着轻哼着唱戏的小曲,全然沉浸在了这茶馆所营造的氛围中。 K的睫毛轻颤,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回应道:“茶馆,画像上的人。” “他在做什么?” “看戏。”她的右手小拇指轻抬了一下。 “什么戏?” “京剧。” 奥德的脸上渐渐露出亢奋的神色,仪器表上显示的脉搏速率和脑电波指标都显示正常,突然,他向K下达了一个命令:“K,我需要你杀了他。” K听之面容触动,眉头也跟着紧锁了起来,手指慢慢的蜷进手心,白腻的额头渗出了薄薄的冷汗,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奥德透过双面镜盯着她,再次说道:“K,动手。” K的五官拧巴的往一处使劲,仪器表上显示的脑电波频率急剧上升,她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并伴随着耳鸣的混乱感。 “我…做不到。” 奥德透过双面镜察觉出了她的异样,看了一眼同步的仪器指数,缓和语气安抚她:“K,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 温挚在这时悄悄退了几步,绕到实验室大门的警报按钮旁,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K的身上时,她快速按下了警报器。 警报声的响起,在场所有人都被打断了思绪,与此同时研究所的防护门相应地发生了爆炸,整个研究所内顿时浓烟四起,冲进来一伙来路不明的组织,引发了一场暴乱…… 温挚趁着慌乱带着K从实验室的暗道中逃了出来,她拉着K穿过一片草丛,来到一个早已挖好的地坑前,她蹲下身用钥匙解开K的脚铐,安抚道:“别怕,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姐姐回来。” “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K乖乖地看着她,相应地点了下头。 温挚将她藏了下去,用杂草盖住了地坑,在地坑外边撒了一圈晶石粉末,设立了一道迷幻结界,随即朝另一个方向背驰而去。 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大都被控制了起来,那伙组织中的领头拿着手机对着奥德的脸,视频里面的人恰恰就是K在冥海空间中所看到的画像之人。 “别来无恙啊,奥德教授。” 奥德面色激动道:“原来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摇下一点车窗,抽了口特制雪茄,鼻尖里缓缓地飘出缭绕的烟雾,不紧不慢道:“我本想与你合作,可你偏偏不顺我的意,那我只能动用特殊手段去请您了。” “就你,也配与我合作,我的研究成果岂是你这种人可以觊觎的,你休想控制我。” “是吗?可如今你已经栽在我手里。” 奥德冷嗤了一声,眼神也阴沉了起来,“你就那么肯定吗?” 话音刚落,举着手机的领头手臂突然不受控制的被折断,还没来得及叫唤,只听见咔的一声,他的脖子直接扭向一侧,身体僵硬的倒在了地上;紧接着随行的八个黑衣人全都不受控制朝着墙体和实验器材两个方向狠狠撞去,最终不省人事的倒向地面。 实验室门口走进来一个约莫二十年纪出头的年轻人,棕色的发尾微卷,隽秀的容颜与奥德有几分相似。他搀扶起奥德,神情紧张道:“父亲,您怎么样?” 奥德反抓他的手臂,紧着催促道:“我没事,莱茵,快去找K。” “是,父亲。” 莱茵的左眼本是琥珀色的瞳孔在一瞬之间透着冰蓝色的异光,瞳色也如同蓝宝石一般晶莹剔透,利用自身的幻瞳迅速追踪起K的下落。 莱茵将研究所外的所有地方全都探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K,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转而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父亲,我找不到K,但我看到温挚正往研究所后方去。” 奥德闻言脸色突变,察觉不妙,“不好,你快去阻拦她,绝不能让她打开那里。” 莱茵看了眼奥德右腿受伤的膝盖,还是选择听从他的话,以最快的速度去阻拦温挚。 奥德转头便与还保持着清醒的研究人员立刻着手抢救损毁的实验数据,嘴里不停地念叨,“一定要快,要快……” 温挚来到了研究所后方的禁闭室,在铁门上输入密码将其打开,里面共有五间房,其中一间常年开着。她从衣服口袋中拿出奥德教授的特制磁卡,将房门一一打开。 温挚聚集了四名孩童,其中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六岁。 她催促道:“快走,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话音落定,迎面却碰上了赶来的莱茵。 莱茵劝阻道:“温教授,你不能带他们走。” 温挚面色淡漠的凝着他,沉声道:“让开!” 莱茵的眼神里透着不悦,他深邃的眉眼微蹙,四周彷佛带着轻微的晃动,而周遭的碎屑也被动地浮在了半空中。 四名小孩见状纷纷使动异能与之抗衡,两股力量瞬刻间将场地邻近的实验仪器殃及的破败不堪,由于年纪差距,孩子们很快便落了下风。 “姐姐,你快走,别管我们了。”其中一个体型较为纤瘦的男孩向温挚说道。 “不行,我一定要带你们出去,绝不能把你们留在这。” 异能的磁场波动使她退了几步,她左右观察想找出这间紧闭室的暗器机关启动装置,但又担心危及孩子们的安全。 年纪最小的孩子因能力太弱间接被莱茵所控制,并直视了他的蓝瞳,强行晕了过去。 温挚紧张道:“阿垚!” 她想要过去抱起阿垚,莱茵见准时机单手隔空举起她。一股反重力感令她全身动弹不得,紧紧地贴在了墙上,她神情激动道:“放开我,莱茵,你个混蛋!” 孩子们同声道:“温挚姐姐!” 由于孩子们对自身的异能掌握的还不够全面,奋力抵抗导致自身的血液流动速率不断加快,使三人都吐了口血,察觉到身体的不适,他们纷纷回头看了一眼温挚,眼神中带着极度的不舍与不甘。 他们心中早已厌倦了这种被圈禁自由的日子,内心极其渴望能够见识外面的广阔天地。 温挚从他们的眼神中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大声喊道:“不要,千万不要做傻事!” 三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对方,从而坚定地闭上了眼睛,将异能汇聚于眉心,念道:“与尔同息,汇成一脉,解。” 顷刻间,三人的异能汇聚一处,抵御了莱茵的进攻,将他强行震开,使他的后背狠狠撞击在了铁门上,铁门被撞的深凹了一块,他猛地吐了口血,勉强支撑在地。 三个孩子的本体自解,从脚往上渐渐变成了点点星光,他们始终扬起笑容面向温挚,眼神似乎在说着感谢,星光渐渐黯淡,融入了尘埃中,彷佛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天空中开始下起了雨,似乎也在为三个孩子的生命所感到惋惜与不公。 温挚跪在了地上,低头止不住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们?他们年纪还那么小……” 奥德忍着腿上的疼痛,紧赶着到了禁闭室,一进来便看到莱茵虚弱的撑在地上,他慌忙将莱茵扶起,“莱茵,你怎么样?” 莱茵捂着胸口,摇了几下头,无力道:“还好。” 温挚见状抱起那名六岁的孩童,护在了胸前。 奥德抬头看去,禁闭室所有的房间已经被打开,场地也被破坏的面目全非,如今眼前却只剩下一个孩子,他从温挚的面色看出,心中猜测到了不好的结果。 他质问道:“温挚,你把他们藏到哪去了?” 温挚冷呵了一声,眼神里全是对他的怨恨,“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是你,把他们逼死的!” 一听到死亡的字眼,奥德整个人宛如一块渺小的碎石,落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暗渊中,眼中的血丝不断涌向琥珀色的瞳孔,无鸣的喘息碾磨成了一滩粉末,剧烈的悲痛充斥了他的整个内心。 短短不过几秒的时间,他迅速盯上了温挚怀里所抱的孩子身上,强行与之抢夺。 “不准抢阿垚!”温挚努力圈紧怀里的孩子,不让他靠近。 奥德如同着了魔,不断地拉扯她的手臂,喊道:“你把垚给我!”他一怒之下掐住了温挚的脖子。 温挚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脸也因缺氧而涨的通红,心脏的跳动声充斥着她的耳膜,彷佛灵魂在窒息边缘若即若离。脑海里回想起三个孩子的笑容,嘴角弯起了弧度,从容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肩膀上,苦涩的念想为之散开。 奥德的眼眶通红,已然顾不得其他,眼前的孩子是他研究成果的唯一希望,他绝不能放弃! 莱茵试着调整身体的状态,想过去阻止自己的父亲,“父亲,别伤害她……”,他的声音细如蚊蝇,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K在地坑内紧闭双眼,通过冥海空间看见了温挚被奥德掐住脖子的画面,眼睛睁开的同时瞬移出现在了铁门前,她集中意念隔空将奥德甩开,莱茵见状强行动用异能,在奥德摔上墙体时护住了他。 K瞬移到温挚面前:“姐姐,你怎么样?” 温挚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烈的咳嗽使她的身体跟着晃了晃,待她眼神清明,声音沙哑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你怎么不听?” “你有危险。” K扶起温挚正欲离开,身后的奥德仍死盯着K的背影,他果断推开莱茵跑向她。 K的耳朵侧动,转身单手隔空控制了奥德,握紧他的脖子,她手上的力度不断加大,将温挚所遭受的疼痛全都报复在他的身上。 莱茵强忍身上的骨头撕裂感,迅速移动到K的左侧,对她挥出了拳。 K面不改色,挥了下手便将他弹开了三四米远。莱茵刚站定,愣是不敢迟疑一刻,选择继续挡在奥德面前,两人的中心形成了一股若隐若现的异能对抗。 莱茵凝聚全身异能于手心,自身的血液相应加快了流动。他的蓝瞳闪烁,K察觉到他的意图,挥了一下手,强行将他的头直直掰向了另一边。 她的目光宛若冰霜,冷言道:“你受了伤,打不过我。” “放弃。” 莱茵再次吐了口血,强大的异能迫使他的衣袖被震碎,皮肤也裂开了几道血口子,但仍顽强的抵抗K的极端压迫。 温挚不想再看到无端的杀戮,更不愿看到K变成一个杀人工具,“K,停止吧。” K闻言转头看向她,眼眸暗了下来,最终松开了手。 莱茵陡然松了一口气,扶着胸口,半跪在了地上。 奥德得到了呼吸的缓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去,通红的眼睛里头像似透出了万般的无声呐喊。 雨渐渐变小了,研究所外的特制围栏一直往上延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天网,如同要吞噬掉这里所有向往自由的妄想。 K意念操控迫使围栏撑开了一道出口,二人依次穿过出口,这也是她第一次通往外面的世界。 在围栏外,早已有一辆车提前等候,一个约莫着四十岁年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人倚靠在车头,眉骨与眼窝形成恰到好处的曲线流向高挺的鼻尖,下巴留有一些青色的胡茬,整张脸蕴藏着几分西北民族特色。 男人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才转过身来,摘下头上的费多拉帽,扬起笑容:“温挚,好久不见。” 温挚点头,微笑道:“好久不见,易叔,您还是老样子。” 温挚抱着阿垚放在了车后座,K也一同坐了进去。 车窗外流淌着夕阳晕染红的半边天,空气中混有雨水过后的清爽甘甜,晚霞美的如同琉璃彩,铺满了黄澄澄的蜜色。 眼前万分绚烂的景色,让K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许多好奇与憧憬,这场晚霞,她看了许久,久到不知时间对她悄无声息的变化。 第2章 失忆 橘黄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在了病房的床头,温时舟辗转了几下眼睛,缓缓的睁开了双眸。她下意识的用手遮住刺眼的光线,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病房的门在这时被打开,慕彦澜正巧从外面买早餐回来。他瞧见温时舟坐了起来,便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展开病床的一侧桌子,将早餐放在了温时舟面前。 温时舟狐疑地盯着他,脑中似乎对这人没什么印象,她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问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慕彦澜闻言解释道:“你昨晚晕倒在巷子里,我恰巧碰到就将你送来医院了。” “我叫慕彦澜,你呢?” “我?晕倒?”她指着自己,眼神里透着疑惑。 “你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温时舟感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本能的对周遭陌生的环境而感到紧绷。 慕彦澜察觉出了她的警惕,便道:“你先吃早餐,我去叫医生。”他转身出了病房。 温时舟看了眼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瘦肉粥,起身去了洗手间。 医生和慕彦澜一同进了病房,医生查看手中的检查报告,询问道:“你还记得名字吗?” “我叫…时舟,温时舟。”温时舟轻声道。 “其他的呢?” 温时舟单手扶着头,试着努力去想,但也只能依稀记起一些自己打斗的零碎片段,记忆的断层使她秀气的眉头跟着蹙了起来。 医生赶忙安抚道:“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 “看报告上的结果应该是轻微脑震荡所引起的暂时性失忆,家属带着熟悉以前的环境,慢慢就会恢复了。” 慕彦澜双耳一立,慌忙道:“那个医生,其实我不是……” 医生并未听清慕彦澜的话,便急得赶往下一个病房。 他的手停在半空,根本来不及作解释。 温时舟一直没有动面前的食物,慕彦澜见她发呆,便道:“怎么?不合你的胃口?” 温时舟的内心有着许多不解,而她目前唯一能够利用的人只有慕彦澜,便想着与他打好关系。 她抬头看慕彦澜,脸上扬起了青涩的笑容,“谢谢你救我。” 慕彦澜的耳尖莫名有些发烫,道:“不客气。” 他拉开椅子坐在病床一侧,关心道:“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吗?” 温时舟摇了两下头,“不记得,感觉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我只好让警察帮你了。” 慕彦澜从裤袋里掏出手机。 温时舟顿感头皮一紧,像似应激一般,快速将他的手机夺了过来,“不能报警。” “为什么?”慕彦澜的手愣在半空中,心中对她产生了某种猜测。 温时舟垂眉思索了几秒,“不知道,反正不能报警。” “你该不会是……”他狐疑地上下扫了几眼温时舟,看她这乖巧模样,倒也不像是干坏事的。 温时舟道:“什么?” 他故作轻松,“没,既然你不愿报警就算了。” 温时舟便放下心来,将手机还给了他。 慕彦澜站起身,“那你吃早饭吧,我出去结一下医药费。” 他刚走出门,便重新点开了手机拨号界面欲要报警,正要拨通之际,手机连同人,消失在了走廊内。 刚好从另一间病房出来的护士眨了两下双眼,疑惑道:“什么东西闪过去了?难道我看错了……” 慕彦澜此刻瞪大了双眼,心跳剧烈的撞击声渐渐充斥着了他的耳膜。不过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他不知怎得回到了病房里,正被温时舟用手捂住嘴抵在了门后,两人面对面僵持着。 “我说了,不能报警,你明白我的意思?”温时舟话中即使带着威胁,但始终保持一种平和的语气,如同一股微风轻扫人的心尖,让人很难不跟着静下心来。 慕彦澜愣愣地点了几下头,至今还对刚才的那一瞬而感到恐惧。 看他安稳下来,温时舟才松开手。她将手机丢给慕彦澜,转身回到了病床上,“我目前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记忆,可能会麻烦你几天。” “什么?”慕彦澜惊叫了一声。 温时舟皱了下眉头,带着警告的眼神看向他。 慕彦澜佯装镇定,脸上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行,都听你的。”但他始终贴着门后,与她保持着一些安全距离。 温时舟吃了些早点后,便与慕彦澜办理了出院手续。 她随慕彦澜来到苏城古镇的宅子,穿过宽大的四合院子直进门厅,她瞧了几眼家中陈设,心想地方倒还整洁,便道:“客房在哪?” 慕彦澜随手指了楼梯右手边的一间客房,温时舟进去后关上了门。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我这是捡了个什么人回来?” 慕彦澜揉了两下发梗的眉头,直接回了楼上的书房。 温时舟在床上盘起腿,将右手的绷带解开,手背上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如今只显现出一条淡淡的红痕。她闭上双眼集中心神,进入了冥海空间,她需要通过这个空间找寻自己缺失的记忆。 这套苏城故居是慕彦澜的爷爷慕砚侨名下的,慕砚侨是一名考古科研工作者,目前居住在郗城,退休后仍研究考古学,在考古学界有着很大的威望。 慕彦澜仰躺在椅子上,椅子后面是一面四方木柜,透明镜里头摆放着他从小到大获得的大大小小奖项和收藏的书籍。木柜旁放着前天从工位收拾回来的个人物品,收纳盒盖半耷拉着,里头彷佛藏着一股气,但也随着那灰暗的木柜陷入了沉寂中。 他的双目下泛着淡淡的青紫色,眼皮越发地沉重,没过一会儿便深沉的睡去。无力的疲惫感拖着他,渐渐的进入了梦中。 ——慕彦澜一人行走在一片荒芜地带,他的眼前呈现出高大的峻峰,一层挨着一层盘旋在地,由山脚下的贝白过渡到山脊间的墨青色。柔和的风尾卷起山脚下的细腻流沙,景色如同水墨点缀出来的山野画卷。 随着金光浮现,一个漩涡隧道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眨了两下双眸,隐约看见前方站着一个绯红人影,身体迫切地想加快步伐去看清那道人影,全然未察觉身后的异象。 那人的身上镶嵌着金红交织的流光,宛如一个随时要碎开的琉璃瓦罐。周遭起了紫蒙蒙的雾,伴随着密密麻麻的红丝,他向空中胡乱的抓着,却什么也抓不着,摸不到,焦躁难耐的不安像噬虫一样爬满了整个胸腔。雾中的红丝从他的手中穿过,最终回到了那人的身上。 那人似乎动了几下嘴唇,他还未来得及听清,雾已经蒙上了他的视线,他也被卷进了身后的漩涡中…… 办公桌上的手机铃声倏地响了起来,慕彦澜被吓得一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拿起手机眯着眼看上面的名字,语气中带了点不耐烦,接起道:“干什么?” “澜哥,救我,救我啊……” 慕彦澜迷离的眼神一下子聚焦了回来,攥紧手机站了起来,紧张道:“老九?怎么回事?你在哪?” 手机那头响起了另一个男声:“他的声音你也听见了,你兄弟欠了我的钱,到期还不上,我只能邀请他来我这做客了。” 慕彦澜闭眼沉气,镇定道:“他欠了多少,我帮他还。” “连本带息八十万。” 他本是握紧的拳头松了一些,追问道:“地点。” “襄茴路189号黎记打金铺。” 慕彦澜挂断了通话,拿上外套火急火燎的下了楼。 温时舟正好在客厅喝水,慕彦澜只一心急匆匆往外走,并未注意到她。她望去那着急的背影,也放下杯子跟了上去。 慕彦澜刚发动车子,温时舟也跟着坐了上来,还没等慕彦澜开口,她先说道:“你要去找老九?” 他满脸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看温时舟,道:“你认识老九?” “等会,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老九?” 温时舟并不想跟他解释过多,便道:“你还救不救你朋友了?” 慕彦澜这才反应回来,迅速驱动车子赶往襄茴路。 古商业街黎记打金铺二楼办公室,航九在沙发上如坐针毡,身后还站着两个壮汉。他双手不断的互相揉搓,时不时瞟几眼墙上的挂钟,额头上已然冒出了不少的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拽出袖子抹净额头的汗,拿起桌上的杯子连喝了几口水。 办公桌里坐着一个穿豹纹衬衫,身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握着香烟的那只手上带满了金银戒指,脖子上挂了一条如小拇指一般粗的金项链,嘴里吐出烟雾时,无意间露出两颗金灿灿的门牙。 黎生转回椅子,看向航九,“九儿,这都快一个小时了,你朋友还来不来?” 航九心中一激灵,紧张道:“来,肯定来的,生哥,你信我,他一定会来的。” 他闻言勾起嘴角,摁灭了手中的香烟,示意航九身后的壮汉动手。其中一个壮汉立马握住航九右手拇指摁进红泥里,强行就要往桌上的店铺转让合同乙方处摁下去。 “别呀,生哥,这是我全部家当,转给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航九哭喊道,挣脱开壮汉的束缚,跑到黎生面前直接跪了下来。 他祈求道:“生哥,求你再宽限我几天,真的,只要我立马筹到钱,我就还你。” “九儿,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我要不是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市场交情份上,我怎么可能会留你到现在?”黎生脸上肥腻的皮脂被牵扯开,里头挂着虚伪的实肉,两眼如同鬣狗似的凝着他。 航九的身子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泄了气般瘫坐在地上,硬是被两个壮汉拉回了沙发上。 猛然间,他的眼神转而变得凌厉了起来,撒泼般的喊道:“别他妈碰我,老子自己签!” 黎生也清楚航九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便摆手示意壮汉撒手。 航九心里藏着万般不甘与委屈,再三犹豫下,还是拿起笔在乙方那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正准备盖上手印时,慕彦澜在这一刻冲进了办公室,喊道:“航九!” “你个挨千刀的!再来迟点,我就真的完了!”航九两眼婆娑,满腔激动道,一步作两步跃到了慕彦澜的身侧,两手死死地拽着他的手臂。 “行了,解决完这事,咱们回去再说。”慕彦澜满脸嫌弃的抽出手臂。 航九这才注意到慕彦澜身后多了一个女生,他凑近慕彦澜,小声说道:“澜哥,你怎么还带对象过来,这让我面子往哪搁?” 慕彦澜赶忙捂住航九的嘴,解释道:“别瞎说,她不是我对象,都这时候了,你还管那死皮面子。” “嘿,朋友们。”黎生提醒道。 二人这才将注意力拉回,慕彦澜去到黎生面前递出一张卡,道:“这张卡里刚好有八十万,够还航九的债了。” 黎生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我等你们都快一个小时了,这利息,我可得重算。”他的眼神中带着**裸的挑衅。 航九瞬时瞪大了双眸,一想到刚才自己死皮赖脸祈求他也不为所动的恶心嘴脸,已然顾不上其他,指着黎生破口大骂道:“你个死肥仔,又坐地起价,你还要点脸吗?” 黎生拍起桌子,气愤道:“航九,你他妈是活腻了吧!”其两个手下纷纷摩拳擦掌,欲向着他们要动手。 慕彦澜伸臂拦住他,压低声音道:“你冷静点,别把事情闹大了。” 航九看了眼慕彦澜的脸色,强忍住了这一口恶气,选择背过身去。 慕彦澜松了口气,转身附笑道:“黎老板,不好意思,我替他向您道歉,那您说是多少?” 黎生仰靠在椅子上,摩梭着手上的金戒指,不紧不慢道:“得再加,十万。” 航九心中强压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冲过来再次骂道:“黎生你大爷的!吃那么多怎么不把你撑死呢!” 黎生站起身来指着航九:“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刚才是谁恬不知耻的跪下来求我呢?” “要不是我借钱给你,你那店铺能维持到现在?” “再怎样我都算是你半个救命恩人,别他妈不识抬举。” 航九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我呸,要不是我爸把钱挥霍完了,我才不至于找你借,你以为你是谁啊,还不是靠的招摇撞骗来的钱。” “够了!都别说了!”慕彦澜厉声道,拉开航九到其身后。 他想到黎生在这一片也算是个称得上号的人物,航九后面还得继续开店,与其跟他硬碰硬,还是得想办法息事宁人。 慕彦澜放缓语气,好言道:“黎老板,这账可不能这么算吧,多少有点太伤和气,毕竟大家在这条街上混了这么多年,日后指不定还会有生意上的合作,就别这么加价了,您说呢?” 黎生走到慕彦澜面前,仰着头看他,“呵,小子,你看着也没比航九大多少,来这还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上美人计的呢。”黎生向温时舟投去猥琐的目光。 温时舟抱臂倚靠在门旁,专注闭目养神,并未注意到黎生的目光。 “这钱你要是能还就爽快点,不然就签转让合同。” 慕彦澜的心中莫名起了几分燥郁,眼神也跟着冷了几分,紧了下后槽牙,轻笑了一声:“行儿,我们还。” 他转过身将卡放回了口袋里,看了眼航九,航九瞬间明白了他眼中的意思。 航九会意大喊了一声,“喂,你们两个蠢货!”他将壮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慕彦澜快速转身一拳打在了黎生的肚子上,反手扣住了黎生的手臂,将脑袋抵在了桌上。 黎生被压着的半边脸挤着眼睛,挣扎道:“你要干什么!是他妈不想活了你!” 壮汉刚想要上前,慕彦澜便沉声道:“都别过来,否则我拧断他的手。” “别听他的,他不敢。” “是吗?”慕彦澜的眼里多了一分阴鸷,手上不断加重力度,直到黎生嘴里接连发出痛苦的喊叫声,他才满意道:“怎样?现在还觉得我不敢?” “我这里只有八十万,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黎生立马求饶,脸上的汗与五官皮肉皱的像似黏在了一块。 “算你识相。”慕彦澜松开他的手,将卡放在了桌上。 他双手插兜,神情自若,道:“老九,走。” 温时舟闻言睁开双眸,三人一同下了楼。 黎生被壮汉搀扶起来,吃痛的揉着手臂,“叫楼下的人别放他们走。” 壮汉转身拿起桌上的对讲机说道:“拦住航九他们。” 慕彦澜下楼的速度很快,耳朵里依稀传来了步调整齐的声音,店铺里的打手不断地从一二层楼左右侧的房间里冲出来,直奔三人所在的方位。三人出奇一致的快步奔向门口,大门的两侧却迎面跑出来两个壮汉,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航九装腔道:“钱我们已经还了,起开。” 两个壮汉不为所动,打金铺里的客人察觉出气氛不对劲,纷纷绕过壮汉离去。黎生也跟着下了楼,向他们喊道:“站住!老子今天不在你们身上扯一层皮,老子跟你们姓!” “都给我上!”黎生的一声令下,打金铺的打手一举向他们逐渐靠拢。 航九拉了下慕彦澜的衣角,小声道:“澜哥,这可怎么办?” 慕彦澜缓缓踱步后退,道:“不管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壮汉冲上前一拳抡向慕彦澜的脸,他趁机推开航九,后退一步侧身躲开,低身一拳打在了壮汉的腋窝下方,一脚踢向脚后跟,壮汉随之闷声倒地。 他拉起温时舟就往外面跑,嘱咐道:“你先去把车开过来。”转头便跑向航九。 航九抄起身旁的椅子就往壮汉上抡,刚转身猛地一头撞上了另一个壮汉的胸口上,壮汉抓住了他的手臂反扣在柜台上,他挣扎道:“澜哥,救我!!!” 慕彦澜一脚踢向壮汉的头,壮汉被迫松开了航九,用手肘抵挡了他的攻击。 他抓起航九就往外跑,谁知壮汉猛地拉住了他的肩膀,使他不受力的往后仰,他撒开航九转而握住壮汉的手腕旋过身,长腿一伸扫过地面,一道闷声相应回荡在店中。 另一个壮汉揉了几下被椅子砸过的肩头,拿起地上的棍子对准慕彦澜的头挥了下去。 温时舟站在店外并未离开,她的眼神微眯,集中意念控制了壮汉的动作,迅速跑去一脚踢中壮汉的胸口撞上了长形柜台,柜台的一片玻璃撞得零碎不堪。 黎生双手颤抖,满眼心疼的喊道:“我的金子啊!!!” 慕彦澜应激般看身后传来的动静,在医院的记忆瞬间冲进他的脑中,他赶忙拉起航九就往外跑,对着温时舟喊道:“你先应付,我去把车开过来。” 航九边跑边说道:“澜哥,你怎么把女生一个人留在那儿?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她不一样。” “再怎么不一样也不能留女孩子在那儿替我们挡事吧?” “一时跟你解释不清楚。” 温时舟稳稳的接住了壮汉的拳头,只轻轻一拧,壮汉的胳膊硬生生被卸掉,她的身形略微后撤,支起左腿直直地劈向其肩膀,壮汉瞬时被击昏了过去。 剩下的打手迟迟不敢靠前,黎生激动的喊道:“废物,都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全部打手向温时舟冲了过去,她只是微微侧身便躲过了打手的拳头,挥动的拳风也只是掀起了她额间的碎发。在打手还没来得及收拳时,温时舟偏头看向他,一个巴掌干脆利落的扇在他的脸上,将他打的晕头转向,愣是在原地转了两圈才跌坐在地上。 冲上来的打手接连不断的被温时舟甩巴掌,无不例外都跟前者的下场一样。 黎生看到这副情形被吓得纷纷往后退,惊恐地看着温时舟走向自己,身心抖擞的念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慕彦澜把车子快速驶向打金铺门口,一下车就瞧见一众打手全都倒地不起,不断地哀怨声在店中环绕开来,脸也形似某种猿类的大腚。 黎生跪在地上,正不断的掌掴自己的脸,嘴里也掉了一颗金牙,嘴里重复道:“我叫航生,我不要脸,我言而无信……” 而那始作俑者却坐在高脚凳上悠哉的翘着二郎腿,手里不知是从哪弄来的茶水,正十分惬意的品味,彷佛视周遭的惨状无睹。 航九止不住发出方言感叹,“我滴个亲娘嘞。” 慕彦澜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我就说她不一样吧。” 温时舟拍了下手上的灰尘,走向他们,道:“这样可以吗?” 航九狂点了几下头,温时舟算是给他狠狠的出了这口恶气,他两眼激动道:“可太行了呀,以后我就跟您混了。” “我不收小弟,免了。”温时舟摆手拒绝,先行上了车。 慕彦澜向他扬起中指,心中暗骂道:“亏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人家给你出个头就被收买了?白眼狼!” 航九不以为意,身姿大摇大摆地来到黎生面前:“航生是吧,爷爷我钱已经还完了,叫你得瑟,现在知道老子背后有人了吧。” “你以后最好小心点,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黎生捂着形似猪头的脸,含糊不清道:“机道,机道,以后我一定巨意。” 车子的身影很快消散在了街道口,打金铺依然保持着原样,引来了不少围观的吃瓜群众。 第3章 纠缠的尾巴 古文化商业街的行人络绎不绝,纷至沓来,彷佛一眼望去不见那源头。 在这嘈杂鼎沸的人声里夜色也紧张地拉开了帷幕,灯火通亮的夜市蕴藏着千姿百态,精工细艺更是琳琅满目,花样百出。 横对面美食街的烧烤店摊主干脆利落的往手中的烤串撒入秘制调料,两手翻面后放入盘子,端上了餐桌。 “那这么说,你们也才刚刚认识。”航九爽快的干完了一杯啤酒,顺带打了个酒嗝。 慕彦澜点头道:“是啊,也就刚好一天而已。” 航九往杯中继续倒满啤酒,向温时舟举起杯子,红扑扑的脸颊中似乎带了点傻气,憨笑道:“时舟妹子,今日还是多谢你解围了。” “小事一桩,也谢谢你了。”温时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烧烤,挑了根牛肉串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吃到食物的满足感。 眼看着餐桌上的最后一瓶啤酒马上要见底,慕彦澜赶忙劝起航九,“行了,差不多意思意思得了,别喝那么多,胃会难受。” “澜哥,你就别拦我了,我好不容易畅快一把,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有多憋屈。” “你也知道我爸那副烂德行,铁铺的生意又冷清,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才去找的黎生。” “我明白的,你大可直接来找我。”他直言道。 航九的垂眸盯着手里的酒,握紧了杯柄,“我…不想拖累你。”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始终不敢抬头看慕彦澜。 慕彦澜太了解他了,说到底还是那自尊心作祟,手搭上他的肩膀,“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这话你就给我咽回肚子里去,我就当没听过。” 航九的眉眼轻颤了下,举起杯子,展颜道:“行,听你的,澜哥,我再敬你一杯。”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慕彦澜干脆也将杯中的酒饮尽,眼角有意无意的瞟向温时舟。心想着到底是一天肚子里没进东西了,吃的面颊鼓鼓囊囊的,模样还挺可爱。 航九这一趴干完,头明摆在了桌上,慕彦澜晃了他几下,“老九,老九,起来,别睡这儿。” 慕彦澜无奈地叹了声气,将车钥匙交给温时舟,托起航九混入了美食街的人群中。 温时舟甩着车钥匙大摇大摆的走在前头,没成想却与一个戴着黑色头巾女子擦肩相撞,她面露尴尬道:“不好意思。” 女子的身躯倏然僵硬在了原地,转身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直至他们淹没进人海中。 慕彦澜第二天临近中午才起来,他洗漱完下楼去到厨房倒了杯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才惊觉温时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顿时被吓得一激灵,水直接呛进了喉咙里,“咳咳咳…差点忘了家里多了一个人。” 温时舟的肚子此时发出了强烈的抗议声,向他说道:“慕彦澜,我饿了。” 她身上穿的长袖松松垮垮的,说是一条裙子也不为过,裤脚也是卷了好几层才勉强能穿,乍一看还以为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物。 慕彦澜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走到了十一点十五分,道:“行,那你等我下。” 他回到楼上换好衣服下来,手里还多了一个袋子,右手接听着航九的电话,道:“老九,怎么了?” “澜哥,我想起来店里之前有一批货出库的时候,好像是温时舟来拿的货。” “昨天我就觉得她有点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刚才我查了出库账本才确定是她的名字。” “这么说可以找到她工作的地方?” “目前来说是可以。” “行,那我们去找你,顺道一块吃个饭。” 慕彦澜挂断电话,抬眸看向温时舟,见她正无聊的抛硬币,便道,“温时舟,我们现在去找老九,他那边可能有你的消息。” “嗯,我听见了。”温时舟单手接住硬币,脸上并没有感到很意外。 倒是慕彦澜的内心对她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好奇,这不免让他将温时舟与心中的某个人产生了关联,但这一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他将手上拿的袋子递给温时舟,道:“这里头是我表妹上次来这游玩的时候忘带走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穿,等会我再帮你买几套新的。” 温时舟瞧了几眼身上穿的衣服,确实不大合适,便站起身接过袋子,道:“谢谢。” “不过你之前为什么不给我?” “我一时…没想起来。”慕彦澜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反倒像似自己故意整她一样。 温时舟狐疑的打量他一番后才转身回了房间。 二人收拾好便出了门,随着他们的离去,临近慕彦澜家的街道拐角处的一辆黑车也跟了上去。 慕彦澜才刚开车出半程不到,眼角无意间透过反光镜察觉出后车有些不对劲,便特意多绕了一条路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骨节修长的手指一下接着一下敲在方向盘上,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向温时舟说道:“坐稳了。” 温时舟瞟了眼车右视镜,默默地握紧了安全带。 慕彦澜的车速一上来,后面的车便察觉出他的车在变快,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撑着下巴,头巾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她勾起唇角,向身旁的人说道:“有意思,跟上。” 慕彦澜完美地利用行车间的缝隙,灵活躲过了后车的跟踪,车子也从另一条街口穿进古文化商业街,驶入附近的停车场。 航记铁匠铺内,航九正擦拭着一把镇店钢刀,刀体宽长且光滑锃亮,刃口被削磨的尖锐锋利,刀背上的银环在擦拭时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口的风铃声响起,他才抬头看去,展颜道:“你们来的挺顺溜嘛。” 温时舟一进到店中便观摩起里面定制的防身武器,这让她颇为感兴趣。 慕彦澜斜靠在门口,漫不经心的说道:“走吧,墨迹啥呢?”整个人透出淡淡的散漫。 “快了,咱们就去对面这家苏璟茶楼。” 航九转头向店里的员工嘱咐道:“二槐,看好店。” 他将清洁布丢给二槐,拿上出库账本,拉起温时舟就往外走,“走啦,时舟妹子,别看了,你喜欢哪个我后面免费给你定做。” “那多不好意思。”温时舟委婉道,内心其实想的是赚到了。 “应该的,这是我报答你的嘛……” 苏璟茶楼,三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航九问道:“时舟妹子,你喝什么?” “我都可以。” 他转头问慕彦澜,“那澜哥呢?还是青茶?” “嗯,就青茶。” 航九麻溜地向服务生点了几样茶馆特色菜,服务生听从安排先去后厨,很快便给他们上了一壶凤凰单丛。 航九将出库账本放在桌上,翻开一个月前的其中一页记录,上面详细的写着在二零年的十月八号,温时舟来这儿将一批定制刀具提走,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单位是在岚市的西盾保镖公司。 当岚市这两个字音再次出现在慕彦澜的脑中时,他的呼吸下意识断了一下,一把夺过航九的账本细细察看。 航九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轻轻的叹了声气。 慕彦澜故作镇定将账本转交给了温时舟,道:“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温时舟接过账本,当指尖触碰到名字时,她的脑海里自然地想起了这段回忆。 西极地区岚市,一片养殖牧场里泛满了杏黄的草地,萧瑟的秋风扑过遍野的焦糖松木,清澈的溪水沿着山川的裂缝淌满了它的痕迹。山坡那头的牧群时不时传出低鸣的幽怨声,两个挺拔的身影在灰黄的阳光下漫不经心地行走着。 温时舟背着手在腰后,低头盯着脚上的靴子,再三犹豫下还是开了口:“易叔,我想帮你去拿货。” 易叔的身形明显僵硬了几分,面色沉重道:“不行,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你的行踪,就危险了。” “可是我们需要武器。” 易叔低眉思索,斟酌几番后,“这件事我会找其他人去办的,你就别操心了。” “求你了,易叔,我保证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再等等。” “您确定那里的人会等我们?” “烔冉和晏奕如今还在执行任务,现在还能有谁去拿武器?” 易叔背过身,目光不自觉地望向那巍峨高耸,宏伟峻拔的磅礴山体,陷入了沉默——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声气,“去吧,多加小心。” 温时舟灵动的眼眸亮了起来,展颜道:“那这事您可千万不要跟我姐说,否则她不会让我出去的。” 易叔转头嘱咐道:“我晓得,你切记不可招摇。” “好,我会注意的。” 温时舟换了一套干练精简的行装,便坐上一辆小型货车前往苏城古镇,行驶了两天一夜,才到达航记铁匠铺。 她一进门就喊道:“老板,我来拿货。” “好,是哪一家?”航九抬眼看她,后颈不禁惊起了一阵颤栗,像似融进了某种甜腻的味道中。 “岚市西盾保镖公司。” 航九回过神来,笑道:“好,您稍等。” 温时舟观察其店铺里的陈设,察觉店里就航九一人,等他从后房里搬出一个箱子,便问道:“老板,怎就你一人忙活?” 航九道:“今周末,就我一人看店。” “你看看是不是你们要的样式?” 温时舟从箱子里拿出一把精致的短刃,根据手机上的图纸比对,夸赞道:“老板,你这手艺好精湛。” “你们满意就好,毕竟我们也是靠这儿手艺赚钱嘛。” “好,我把尾款给你结清。” 温时舟在出库账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与司机将那一箱武器放在了车上。他们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在当地过了一夜,继续采购了一些物资才回岚市。 “温时舟,温时舟?”慕彦澜敲了几下她面前的桌子。 温时舟的眼神聚焦了回来,“噢,我想起了,我确实来这拿过货。”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好像跟谁产生了争斗……” 慕彦澜问道:“账本上没预留号码?” 航九道:“我打过去过,那边显示空号。” “空号?怎么会?”他看向温时舟,目光转而倒映在杯面上,心中对她再次掀起了那抹念头。 服务生这时将菜全数上齐,航九便招呼道:“哎呀,都别想了,先吃饭,现在有一个线索总比没有强。” 温时舟点了下头,她想或许今晚再进入冥海空间一番,记忆没准就找回来了。 慕彦澜与温时舟回去的路上并未搭话,异常的沉默让她有些不自在,她想最近几天确实麻烦他了,如今有了一个线索,她也应该离开了。 “慕彦澜,你明天送我去火车站吧。” “等我找到家人,我再与你联系,还你钱的。” 慕彦澜把着方向盘直视前方,只淡淡的应了声,“嗯。”车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苏城古镇的建筑古韵悠长,一幢幢的白墙青瓦,马头墙檐被雕刻的栩栩如生,房屋之间的小巷盘根错节,条条相通。 沿着中心街道,一座拱桥的影子倒映在河面上,光影绰绰的恍如屡屡蜉蝣。落霞将天色染得通红,路边栽的柳树随风摇曳生姿,掀起滚滚激荡地金色麦浪。 车子稳稳地停在院门前,这一路上慕彦澜的思绪始终未散,反倒是越发的浓郁了起来。 温时舟盯着他虚浮的步调紧了下眉头,“怎么感觉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算了,反正与我没干系。”她后腰背着双手,面色淡然地回到了客房。 慕彦澜回到楼上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旧相框,照片上他的右手边是航九,左手边是他另一个发小,三人的模样稚气十足,青涩却不失激昂。 “三年了,文铭,你到底在哪?” 慕彦澜将相框摆在桌上,身子仰靠在椅子上,宽大的手背交杂着几缕青脉,微微泛红的指尖一下接着一下敲在桌面上,发出的节奏音与墙上的挂钟走针声相映。 他在心中暗忖,“那晚看到的怪象,究竟是什么?” “温时舟来自岚市,文铭也在岚市失踪,她身上的怪异会不会与文铭有什么关联?” “跟踪的那辆车说不定也是冲她来的。”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岚市了。” 余晖的印记透过身后的落地窗折射到相框上,像一条金丝将三人仅仅相绕,最终悄无声息黯灭进了角落里。 隔天一早,慕彦澜收拾好行囊提前下了楼。 温时舟起来时见他早已在客厅等候,身旁还多了个背包,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该不会是要与我一起去岚市?” 慕彦澜双腿挂在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对准电视点开了早间新闻,散漫道:“怎么?我还不能去了?” 温时舟看着他那如同圆弧般的后脑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质疑道:“你认真的?” “我也有事情需要处理,你就当是顺路。” 温时舟打了个哈欠,转而去洗手间洗漱。她虽不清楚慕彦澜的心中算盘着什么,但自己并不想跟他产生太多的联系。 二人去附近早点店解决早餐后,便准时搭乘火车前往岚市,越临近岚市,车窗外的锦绣河川越是令人挪不开眼。自慕彦澜大学毕业后,与文铭走过这趟旅程,再次上路仍让他觉得有些恍惚,彷佛那段时光未曾流逝过。 温时舟一上车便在卧铺卷起被子补觉,相比慕彦澜内心的忧虑,她要自在许多。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路程,二人顺利抵达岚市。 慕彦澜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他与租车人碰头后,便驱车前往岚市警察局方向。 温时舟站在路边,等他离去后才拦下一辆出租车,“去霜露镇。” 她仰躺在车后座,在火车上时,她通过冥海空间将整个记忆链串了起来,如今已然全数想起过往——五天前的下午,温时舟正从牧场回来的路上。副驾驶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按下耳机接听通话:“姐姐,我正在回去的路上。” 话音才落,车尾猛然受到了强烈的撞击,手机也被弹落在副驾驶座位下,温时舟根本来不及调整方向盘,整个车身翻了一个跟斗后才侧立住。 温挚在手机里头听出不对劲,焦急道:“小舟,你怎么了?” “喂,小舟?小舟?喂,温时舟,你能听见吗?” 温挚着急去茶馆柜台嘱咐道:“华亭,我出去一趟,你帮忙照看一下生意。”便急忙驱车前往天泽观。 温时舟的身子侧趴在副驾驶座上,她晃了两下脑袋,等意识清醒了些,踹开车顶的天窗,慢慢地从车里爬了出来。她的手背被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涌出的血顺着指尖不断地往下滴落,在地上凝结成了一颗颗的血珠子。 温时舟刚站定,一道直达她内心深处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了起来,“K,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不,我应该叫你温时舟才对。” 温时舟猛地转身,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莱茵双手环臂倚靠在他的越野车前,眼神尖锐地盯着她,神情里彷佛带着一股得意。 温时舟的五感敏锐的向四周扩散,质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 温时舟将身上破损的外套脱下,随手一丢,挑衅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莱茵的眼眸垂了下来,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顷刻间,扬起拳头瞬移到温时舟的面前,他周身的能量将所经过的地方掀起了约两米高的尘土。 温时舟交叉屈臂抵挡住了他,双方的眼神在暗戳戳较着劲,强大的异能将两人紧紧包围,形成两股激烈的力量对抗,所处的地面渐渐产生了裂缝,使二人的身形跟着下陷了不少。 温挚一到天泽观,见到阿垚便喊道:“阿垚,快,帮我找找小舟的下落,她出事了。” 无极恰巧从走廊的另一边走了过来,问道:“温小姐,怎么回事?” “无极师傅,刚才我与小舟通话,中途却听到车子被撞击的声音,而且我怎么叫她都不回应,所以我怀疑她出事了。” 阿垚席地盘腿而坐,双手拇指和食指对立做出术法手势,一双金黄色的幻瞳闪烁出金光,追寻起温时舟的下落。 温时舟意念操控腰上的匕首弹出,转而刺向莱茵,莱茵察觉后猛地推开她,挥拳将匕首打了出去。 温时舟身形后仰勉强站定,伸手将匕首收了回来,莱茵抓准机会再次靠近她,同时手上多了一把注射器,直逼她的脖子。 她只能不断地后退侧开身躯躲开莱茵的攻击,因强行动用异能导致右手的血流一直未停,这让她有些力不从心,心中暗骂道:“卑鄙!” 这时公路旁出现了一个漩涡隧道,卷起了大风,温时舟见准时机快速旋起一股沙土挥向莱茵的眼睛,转身跑进了隧道中。 等莱茵反应过来时,温时舟早已不见了人影。 “该死!又让她跑了!”莱茵气的在原地连剁了几下脚。 阿垚睁开双眸,解开手势,道:“我已经将她转移了。” “不过我的术法还未精练,不知道会把她转移到哪个地方。” 温挚闻言松了口气,双手叉着腰道:“奥德的动作果然很快,只要不被奥德抓住,她在哪都是安全的……” ——温时舟摇下一点车窗,任凉风扑打在脸颊上,心中仍有一个疑惑:“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想起之前去苏城拿货,晚饭过后,正要返程回到车上,恰逢一个孩童在店铺前玩耍,碰见一辆三轮车正不受控制的朝孩童驶去,在危急时刻,她意念操控了三轮车偏离了方向,救了孩童一命。 温时舟猜想应该是这个时候引起了磁场波动,奥德便发现了她的行踪。 车外沿途闪过的风景在温时舟的眼中越来越不对劲,她发现这并不是去往霜露镇的路,她抬眸往司机看去,眼神宛如刀锋般锐利,冷声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女司机并未搭理她,而是加快了脚下的油门。 温时舟想拉开车门,却发觉被锁,她身形一偏,干脆利落的踹开了车门,跳下了车。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而揣进外套口袋,深邃的眼眸如同一潭死寂的冰泉,镇定自若的凝着车上下来的女人。 温时舟的眼神彷佛将女人的身体盯出了某种异样,让她不自觉压了压帽檐,彷佛体内的血管正不受控制的一抽一抽的紧缩,如同无数般的虫子正慢慢顺着脚底爬向她的全身,让她不禁觉得周身降了几度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