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引》 第1章 临淄风起 隔帘知音 【阅读指南】 古典权谋风,文笔偏雅致。 主打开局 “隔帘知音”CP 与乱世中的宿命感。 男主风徽羽(隐忍智慧公子),女主姜雪霁(外柔内刚宗女)。 请您静心读满三章。若合眼缘,盼您收藏;若觉无趣,祝您找到更爱的故事。 ---(从这里开始,以下是正文)--- 圣朝六百六十年,凤都王权式微,天下共逐失鹿。东海之滨扶摇国,风氏推翻腐朽的姜氏而立,如鼎新烹。春分至,临淄城迎来太庙盛典「青阳祀」。 此典承古礼而设,祭告春神,祈愿海晏河清。新君风无忌欲借此吉时,铸就一口「青阳钟」,以新钟之「新声」,宣告新朝之「新声」。 “渔盐之地”的喧嚣自破晓便弥漫开来。街巷间车马如流,市肆中商贾云集,来自八方的珍奇与议论新政的士子,交织成蓬勃画卷。 自新朝推行“开海通商”以来,咸湿海风裹挟货殖气息,为这座古城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前朝遗臣与新朝权贵之间的角力,却如暗礁潜藏。 此次大典,国君风无忌的邀请名单堪称微妙。名册之上,除了功勋卓著的扶摇新贵,竟还赫然列着许多前朝宗室的名讳,一道恩诏,便将他们从各地‘请’回了临淄。 其中既有如姜垣这般,因不满旧朝**而支持新朝、被赐「安乐公」虚衔的温和派;亦有如高家那般,因精于筹算、掌度支之能而被着力拉拢,已身居要职的对象。 此一番安排,明为彰显新朝仁德,暗里却是风无忌惯用的权衡制衡之术,让这些旧人看清时势,莫要再生异心。 恰逢此时,一辆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驶入临淄城。 车内,安乐公姜垣儒雅依旧,静默如一柄收入匣中的无锋之剑,唯眉宇间深藏的隐忍,透露出昔年封国公的些许痕迹。他低声叮嘱妻女:“临淄已非往日,谨言慎行,观礼结束便回高唐。” 其妻肖氏年过四旬,风姿依旧惊人,只是眉眼间凝着一丝轻愁。她未发一语,只温柔为女儿理了理鬓角。 驿馆前,一位身着鹅黄春衫的女子静候多时,正是大司田高望之长女高玥。她发间点翠衔珠步摇纹丝不动,恰如其人般端庄。 见马车停稳,她从容敛衽,向姜垣与肖氏盈盈一礼,声音温婉清脆:“高玥见过安乐公、夫人。父亲本欲亲迎,奈何世子相召,商议青阳祀典仪,特命晚辈在此恭候,还望海涵。” 姜垣微微颔首,温言道:“大司田政务繁忙,竟还如此挂念。” 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她身后代表高家权势的华丽马车,心下明了——高望之自己不便与旧臣过往甚密,便让不涉政事的女儿前来。既全世交之谊,又不落人口实。 肖氏浅笑回礼,目光中的审视却更深了一分。 待礼数周全后,高玥执起姜雪霁的手,眼中漾开笑意:“雪霁妹妹,许久不见,待安顿下来,我带你逛逛。” 姜雪霁温婉一笑:“多谢玥姐姐。”熟悉的街景与陌生的人潮交织,让她心生恍如隔世之感。 同一片晨光下,城东最为雅致的“风华楼”早已宾客盈门。 此楼临水起,上下二层。设计精巧,回廊百转。此处汇聚三教九流,更是文人雅士最爱。 一楼开阔,人声鼎沸,市井百态尽收眼底。二楼清雅,静室珠帘。既保一方清静,又能感知楼下烟火,故最得贵客青睐。 此时,一楼临窗的敞轩内,才俊们正聚在一处。最为瞩目的,便是那抚琴的白衣公子——扶摇国二公子,官拜上卿的风徽羽。 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一袭月白长袍随风轻扬。阳光在他身上洒下斑驳光点。 他抚琴的左手小指总在不经意间微微抬起,仿佛在风中捕捉着无形的韵律,为其清雅姿态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风流。 琴音便如高山流水,清越悠扬,令闻者心旷神怡,竟暂时压下了楼内的些许嘈杂。 “好琴!好酒!好景!怎么可以没有好剑相和?” 一道赤色身影应声而动,纵身跃至厅中。束发的金环流火一闪,长剑已然出鞘,宛若游龙! 来人面容英挺,眉宇间自带三分爽朗笑意,正是风徽羽至交好友、北境虞有芳将军之子——虞欢喜。 剑光闪烁,与琴声相和。琴音舒缓时,剑式如流风回雪,飘逸灵动;琴音激越时,剑芒如雷霆乍惊,气势磅礴。 虞欢喜的剑舞矫健凌厉,招式间隐现沙场锋芒,引得不少宾客喝彩。 邻桌几位看似游侠的客人低声交谈:“听闻去年北境边患,正是二公子奉君命巡边犒军之时。虞小郎君当着二公子的面,献了百骑奇袭的妙计,直捣敌营主帐,解了高唐之围!君上赏识其勇,已授‘骑司马’之职,掌一部车骑,可是咱临淄城里年少有为的人物!” 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正是!人家是正经的将门虎子,北境虞大将军之子。难怪今日巡防未见虞司马,原是休沐在此。” 又一人叹服:“难怪琴音隐透金戈之气,虞小郎君的剑势又与琴韵契合无间……这沙场过命的交情,果然非同一般!” 二楼雅间,珠帘微垂,姜雪霁与高玥正凭栏下望。 “是虞小郎君。”姜雪霁轻声道。见到他,便如见到那位接替了父亲、如今镇守高唐,同时监视自家的虞有芳将军。两家虽是毗邻旧识,但这份相识背后,却总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高玥目光随之望去,唇角含着一抹得体的浅笑,柔声应和:“虞小郎君在临淄城中,因其在北境的义勇,很是有些声名呢。” 此时,楼下琴音微微一变,似在回应虞欢喜愈发激昂的剑势,需更强的音韵相和。姜雪霁心念微动,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箫,她抬手抚箫时,袖口露出一截少女特有的纤细手腕。 箫身色泽温润,尾端系着一缕褪色的旧穗,显是常年随身之物。她自幼受母亲熏陶,于音律一道造诣极深。 只见姜雪霁将身形向帘后隐了隐。她深知自己旧朝宗女的身份敏感,在这临淄的波涛之下,谨慎方是立身之本。 高玥虽意外,但也未开口说什么,只是一同退到帘后。 姜雪霁将竹箫送至唇边,一缕清音自二楼飘然而下。不知是否错觉,袖中那支从不离身的旧竹箫,今日音色似乎格外清冽通透,恍如冰泉漱玉。 那箫声清幽缥缈,不高不低,却恰到好处地融入了琴韵之中。音色空灵如月下流泉,清冷中带着三分暖意,温柔地托着那激昂的琴音,仿佛春雪初融时第一缕破冰的溪水,环绕山峦,伴随明月。 原本略显刚硬的琴剑合鸣,因这箫声的加入,顿时多了一份柔韧与圆融。 琴箫合鸣,意境顿生。 连楼下的一些喧嚣似乎都在这奇妙的音律中安静了几分。 风徽羽抚琴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讶异与欣赏。他乐艺高超,自然听出这箫声的不凡,其人对音律的理解和气韵的掌控,绝不在自己之下。 他抬首向二楼望去,却只见到珠帘微动,一道朦胧的淡青倩影,以及那支隐约可见的竹箫。知音难觅,他心中已生结识之意。 楼下,虞欢喜的剑势也随这突如其来的合鸣而微微一顿。 箫声入耳,他手中剑势竟不由自主地随之一缓。心中蓦然诧异:这箫声…苍凉阔远,竟像是…北境的风穿过枯树林的声响。 一曲终了,余音似有灵性,在风华楼的雕花梁柱与悬垂的竹帘间袅袅回转。楼外的天光透过窗棂,映照得满堂宾客神色各异,更映出雅座珠帘后,那些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思。 而在阁楼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独自饮茶。他姿态闲适,执杯的手指骨节分明,不似舞刀弄剑,倒像文人执笔。 看似随意,目光却锐利如鹰,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与邻座一位商贾打扮的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一纸密信已借着衣袖的遮掩悄然易主。 此人,正是朔方雪域的行者廉弈,他此行潜入临淄,只为探查圣物“霜华”的风声。方才交易完成,他本欲离去,不料却被二楼雅间传出的一缕箫声攫住了心神。 这箫声空灵澄澈,非寻常乐伎所能为,吹箫者绝非普通人。他心头好奇,下意识地驻足凝神。 虞欢喜还剑入鞘,朗笑声顿时打破了这片宁静:“痛快!二公子,这是哪位知音?琴箫合鸣,真是酣畅淋漓!何不请下来共饮一杯,让我等也结识一番?” 风徽羽灼灼地望着二楼方向,扬声道:“在下风徽羽,偶闻仙音,三生有幸。琴箫相和,实乃快事!不知楼上执箫的是哪位高人?可否现身一叙?”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带着真诚的赞赏与期待,清晰地传入了二楼雅间。 珠帘后,姜雪霁心头微震。原来他便是那位名满临淄的二公子风徽羽。 她与高玥对视一眼,高玥点头,姜雪霁心下微动,一缕结识之念方起,便被理智压下——旧朝宗女与新朝公子,相见是否会为家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犹豫间,阁楼楼梯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名侍从神色匆匆而入,目光一扫,便径直到风徽羽面前,躬身行礼,语带焦急: “二公子!君上急召,命您即刻入宫,同世子一同处理「青阳祀」祭典事宜,不得延误!” 风徽羽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与兄长风伯璋素来不睦,父君此举,与邀请旧朝宗室观礼如出一辙。思及此,他心下雪亮,却唯余无奈。 青阳祀关乎国体,耽搁不得。风徽羽只得按下心中遗憾,再次向二楼方向郑重地拱手一礼,语速稍快却依旧保持着风度:“在下有急事先行一步。佳音难忘,盼有缘再会!” 说罢,与虞欢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随那侍从快步离去,白色身影迅速消失。 虞欢喜却并未即刻动身,他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二楼雅间,随即招来自己的一名亲兵,低声耳语:“去,探探方才吹箫的是哪家人物,莫要惊动。” 那随从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人群。虞欢喜这才整了整衣袍,跟了上去。 阁角处的廉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深邃的目光在风徽羽离去的方向和二楼雅间之间流转片刻,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如同融入人群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姜雪霁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箫,望着那空荡荡的楼梯口,心中竟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莫名怅然。 高玥在一旁亦是默然,望着那空荡荡的位子,轻声自语:“这位二公子,当真是…名不虚传。” 她话语极轻,仿佛只是无意间将心中所想喃喃出口,随即意识到失言,微垂眼帘,恢复了端庄姿态。 姜雪霁默然不语,只是将竹箫轻轻收回袖中,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吹奏时的微温。 那短暂如惊鸿的琴箫合鸣,似一缕清风,出其不意地吹入了她平静已久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而那道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风徽羽三个字背后所隐含的宫廷波澜,也一同清晰地印入了心底,让她愈发感到这临淄城的繁华之下,水深浪急,暗涌重重。 一次偶然的隔楼知音,汇聚了各方视线,却在这突如其来的王命与微妙的兄弟阋墙之影下戛然而止。 风徽羽与姜雪霁,这两位本非同道之人,命运的轨迹却已悄然交汇,即将身不由己地卷入那即将席卷天下的巨大洪流之中。 他们并不知道,太庙那口为祈愿海晏河清而铸的青阳钟,即将敲响的并非盛世之音,而是一段传奇的序曲。宫阙之外,风云悄然汇聚,一场交织着国运与深情的乱世悲欢,已如无声的雷鸣,滚过临淄城的上空。 第2章 青阳惊变 九响暗潮 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将“承光殿”的飞檐斗拱映照得如同蛰伏的巨兽。已是二更时分,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公子风徽羽垂手立于御阶之下,听着兄长风伯璋汇报青阳祀典仪的护卫安排。这位世子身着绛紫蟠龙袍,广袖一挥,声若洪钟: “父君,儿臣已调集三千禁军沿途护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定要让天下见识我新朝威仪,也叫那些心怀叵测之徒,不敢妄动!” 御座上,风无忌指尖轻叩紫檀扶手,目光掠过风伯璋,落在次子身上:“徽羽,你说。” 殿内霎时安静。大司田高望之微微抬眼;其余老臣低眉顺目;唯相国百里琨眼帘微垂,似在养神。 风徽羽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如玉磬:“兄长思虑周详,护卫周全自是首要。然明日青阳祀乃与民同乐之典,若护卫过严,如临大敌,恐失亲和之意,反让百姓心生畏惧。” 风伯璋眉头一拧,当即冷笑:“二弟,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若因疏漏让父君受惊,谁来担待?” “好了。”风无忌淡淡打断二人争执,目光转向殿角,“相国?” 百里琨手持紫檀鸠杖,缓步出列,先向君上世子各行一礼,声音苍老却沉稳:“老臣以为,世子欲彰国威,其心可嘉;二公子体恤民情,其意亦善。明卫仪仗可从简,以示君上仁德;暗地戒备则需加强,以防不测。如此,既全礼制,亦保无虞。” 风无忌唇角微扬,一锤定音:“相国此言周全。伯璋负责明卫,徽羽协理暗防。”目光转向侍立的虞欢喜,“虞司马,你麾下车骑,编入明卫序列,听世子调遣。” “末将领命!”虞欢喜抱拳躬身,声震屋瓦。 待二人退下,殿内只余君臣二人。“相国,”风无忌指尖轻敲御案,“对此安排,怎么看?” 百里琨躬身道:“君上明鉴。刚柔并济,方为御下之道。明日典仪,世子立威,公子施恩,一刚一柔,正可使群臣莫测天威,各安其分。” 风无忌默然片刻,忽然问道:“那些前朝旧臣,相国以为如何?” 百里琨眼中精光一闪:“安乐公姜垣等人,表面恭顺,内心难测。不过……正因如此,才更要示以宽仁,让天下人看见君上胸襟。” 殿外,风伯璋在下人的照拂下拂袖而去。风徽羽却停下脚步,对候在阶前的徐内侍温言道:“有劳徐内侍久候。” 徐内侍提着灯笼,躬身道:“二公子客气了。夜深露重,公子早些回府歇息才是。” 春分寅时,晨曦微露,临淄城却早已沸腾。 太庙前的广场上,百官按品阶肃立。高望之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绯袍玉带,神色从容。他眼角余光扫过身后那些前朝旧臣——以安乐公姜垣为首,个个低眉顺目,难掩局促。 姜垣身后,肖氏一袭素衣,风姿清雅,平静地望着祭坛。姜雪霁于母亲身旁,淡青衣裙衬得她如初荷含露。 “吉时到——”礼官悠长的唱诵撕裂寂静,余音在偌大广场回荡,惊起檐角宿鸟。 在《云门》那恢弘如天谕、清冷如碎玉的编钟奏乐中,风无忌身着玄色冕服,缓步登上祭坛。 十二旒白玉珠帘摇曳,仿佛将缭绕的香火与庄严的乐声切割开来,令人愈发看不清那珠帘后的君王神色。 世子风伯璋与公子风徽羽一左一右,侍立坛下。风伯璋英姿勃发,眉宇间自带一股傲气;风徽羽则沉静如水,仿佛与这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祭礼进入**,风无忌执槌,撞向那口象征着新朝气象的青阳钟。 “咚——” 钟声浑厚悠长,如苍龙长吟,与万千臣民的欢呼“君上万年!扶摇万年!”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声浪。这不仅仅是声音,更是新朝初立、万民归心的蓬勃愿力与鼎盛国运的彰显。 在人群外围,廉弈眯起了眼睛。他身侧,发间已见灰白的哑叔微微皱眉,手指在袖中轻轻捻动,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与此同时,深锁于宫闱的藏宝阁内...那口沉寂二十载的乌木长匣,似乎被这股席卷全城的宏大愿力与国运所触动,竟自内而外,隐隐泛出一层若有若无的幽蓝光晕,匣身也随之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如同苏醒叹息般的震颤。 值守小内侍搓着胳膊,只觉阁内寒意刺骨,只见一处木架上,那口乌木长匣盒盖竟错开了一条细缝。 “真是邪门……”他上前将盒盖推回原位,指尖触及匣身,竟被那刺骨寒意冻得一颤。正要离开,匣内又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嗡鸣。 他吓得后退,疑心自己听错了。却不知,方才钟声响彻全城之时,这尘封多年的匣中之物,已然苏醒。 神物苏醒的微茫波动,已如石子入水,漾开了无形的涟漪。 钟鸣九响的刹那,廉弈怀中那枚用以感应霜华的雪域玉佩骤烫。他与哑叔对视一眼,目光如淬冰的刀锋,同时钉向宫城深处。 “神器应和……”廉弈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唇角却已勾起冰冷的弧度,“确是霜华。” 銮驾返回时,日头已升上中天,将整条大街照得亮堂堂的。 虞欢喜策马靠近风徽羽,借着仪仗乐声的掩护低语:“徽羽,后面那位青衣姑娘,可看清了?安乐公姜垣之女,姜雪霁。那日风华楼与你琴箫相和的,就是她。” 风徽羽闻言,目光掠过那抹淡青身影。此刻虽只能见其侧影,但那亭亭风姿,与风华楼帘后朦胧的轮廓渐渐重合。竟是前朝宗室之女。 “徽羽,”虞欢喜语气凝重,“她身份特殊,你还是远离比较好,毕竟你们的身份......” “我自有分寸。”风徽羽收回目光。 队伍行至开阔的地段,百姓挤在街道两旁,争睹天颜。欢呼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春日花草的混合气息,一派祥和。 风徽羽策马护在御驾左侧,目光警觉地扫过街边楼阁。不知为何,他心头总有一丝不安在萦绕。忽然,他看见临街酒肆二楼,窗帘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有刺客!”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数道黑影自窗口激射而出!剑光如闪电般直取御驾! “护驾!”侍卫长厉声高呼。 “结阵!护住銮驾!” 虞欢喜的喝声几乎与刺客的破空声同时响起。职责所在,令他反应迅如雷霆,赤色身影如电,长枪一抖,恰似银龙出海,直扑最近的一名刺客! 枪尖过处,血花飞溅。他枪法狠辣凌厉,招招直取要害,瞬间便将数名刺客逼退。那赤色衣袍在阳光下翻飞,宛如战旗。 风伯璋见状,立刻拔剑向前冲去,口中厉声高呼:“护驾!诛杀逆贼!” 他却并未指挥若定,反而被急于上前的侍卫与慌乱的人群裹挟,一时进退失据,更添混乱。 一个刺客突破防线,直扑御驾。风徽羽纵身跃起,承影铿然出鞘,剑尖精准地刺在对方腕上。刺客吃痛后退。 虞欢喜长啸一声,气势如虹,竟将刺客头目逼得连连后退。那刺客头目武艺极高,但虞欢喜的枪法更加灵动狠辣,显然经过沙场淬炼的杀人技更胜一筹。 “留活口!”风徽羽急呼。 却见那刺客头目狞笑一声,嘴角溢出黑血,轰然倒地。其余刺客见状,纷纷咬破口中毒囊,转眼间便倒了一片。 承天门前一片狼藉,血迹在青石板上蜿蜒如蛇。方才还欢呼雀跃的百姓早已惊恐万分。 风伯璋脸色铁青,剑锋直指地上尸首,声音斩钉截铁,刻意扬高以便让周围众臣都听清:“逆贼胆大包天,罪无可赦!拖去城门悬首示众,曝尸三日!以此昭告天下,这便是犯上作乱的下场!” “世子三思。”百里琨手持鸠杖快步上前,先向面沉如水的风无忌深施一礼,“青阳吉日,不宜见血。”他目光扫过那些面色苍白的旧臣,“悬尸之举,恐寒了天下人之心。” 高望之适时出列:“相国所言极是。不若将尸首交由司寇衙门查验,暗中追查元凶。既能查清真相,又不失朝廷体面。” 风伯璋触及风无忌淡漠的神色,心知父意已决。强压着被当众驳回的难堪,将剑重重还鞘:“便依相国!但此风不可长,凶手必须严惩!” “世子,” 风无忌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他并未看风伯璋,而是目光幽深地扫过在场每一个官员,尤其是那些前朝旧臣的脸。“你的忠心,寡人知晓。”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疲惫与宽容:“然相国言之有理。今日是青阳吉日,不宜大动干戈。” 他微微抬手,止住了还想争辩的风伯璋:“尸首交由司寇衙门。对外,就说是寡人念其或有苦衷,准其家人收殓。至于真相……” 顿了顿,目光又落在百里琨身上:“相国,此事由你总领全局,着司寇衙门督办。寡人要知道,这到底是前朝的反扑,还是……有人想借刀杀人,搅乱我扶摇江山。” “徽羽,”他的目光转向次子,“你心思向来缜密,此次暗卫亦由你协理,便从旁襄助相国,务必查明真相。” “儿臣领命。”风徽羽躬身应道。 风伯璋喉结滚动,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指甲却已掐入掌心。 风无忌的目光在长子面上停留一瞬,几不可察地一叹,终是归于沉寂。一旁的百里琨眼帘微垂,将这天家父子间无声的波澜尽收心底。 侍立在侧的徐内侍适时高唱:“起驾回宫——” 风徽羽收剑入鞘,看见虞欢喜正用布巾擦拭枪上血迹。二人目光交汇,俱是凝重。 人群渐散,廉弈正欲离去,衣袖却被哑叔猛地拽住。他循着哑叔剧烈波动的目光望去,尽头是以为美妇人——安乐公夫人肖氏。 “怎么回事哑叔?”廉弈眉头骤紧。 哑叔的手在身前急速比划出几个隐秘的手势。 廉弈瞳孔骤缩,气息瞬间冰封:“……司箫使?哑叔,隔得这么远,你确定看清了?”巨大的震惊,在两人之间炸开。 廉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抹身影,低声道:“先回去,再做打算。”此刻,所有计划都必须为这个发现让路。 姜雪霁望着那片血迹出神,害怕得握紧拳头,指尖泛白。肖氏轻轻拉了下女儿的衣袖,低声安抚道:“雪霁,我们走吧。” 不知何时,日头已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乌云遮蔽大半,天色阴沉下来。 銮驾在重兵护卫下缓缓驶入宫城,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合拢,将街市的喧嚣与血腥隔绝在外。 虞欢喜这才策马靠近,压低声音:“徽羽,方才那些刺客......” 风徽羽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前后仪仗:“此处不便,晚些细说。” 虞欢喜会意点头,赤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另一边车驾内,肖氏握住女儿的手有些担忧:“雪霁,今晚宫宴,切记切记谨言慎行。” “母亲,你和父亲都叮嘱多少遍了,女儿记住了。母亲,您的手好凉。”姜雪霁察觉有异。 肖氏神色微凝,随即如常地抽回手:“春寒料峭,无事。” 风无忌回到永寿宫偏殿内,等待晚宴期间,风无忌屏退左右,独留百里琨。 “相国,”风无忌指尖轻敲案几,“今日之事,怎么看?” 百里琨沉吟道:“刺客训练有素,死志坚决,不似寻常江湖人士。老臣怀疑怕是......” “是前朝余孽?”风无忌眼神锐利如刀。 百里琨略一思索,声音沉了下去:“老臣更担心,外部势力假借前朝之名,行动摇国本之实。我朝新政初立,列国对‘得位’一事争议不休,正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君上,今晚夜宴,可先细观旧臣反应。” 风无忌听完,脸上的怒意收敛,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平静:“也好。那今晚,寡人便陪他们演一出‘君臣尽欢’的戏。” 而在临淄城一处僻静的院落,廉弈对哑叔道:“哑叔,霜华要紧,今晚我准备亲自入扶摇王宫探查,你在外派人接应。至于司箫使,后面再清算。”哑叔沉默点头。 殿外,乌云吞没了最后的天光。新朝的猜忌、旧朝的余恨、雪域的秘辛,连同那支苏醒的玉箫,数股暗流于此交汇,涌向今夜莫测的宫宴。 第3章 宫宴藏锋 霜华惊鸿 暮色彻底吞没了临淄,唯王宫灯火通明。宫灯映照着重甲侍卫的森严阵列,宣告着清晨的惊悸与血色气息,依旧萦绕不散。 琼华殿内,丝竹管弦渐起,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夜宴伊始,新朝贵胄与旧日臣僚分席而坐,泾渭分明。 新贵们谈笑风生,彼此敬酒,言语间满是对新朝气象的赞颂与对未来的憧憬。 大司田高望之游走其间。他体态微丰,面容常带三分笑意,无论与谁交谈,皆能令人如沐春风。此刻周旋于新贵之间,更是周旋自如,长袖善舞,如鱼得水。 相比之下,以安乐公姜垣为首的旧朝臣子席间,则显得格外沉寂。众人大多眼观鼻,鼻观心,默然饮酒,偶有交谈也压得极低,生怕一丝声响便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 姜雪霁静坐于父母身后稍次的席位,一身淡青衣裙,宛如月下初绽的青莲。她垂首静坐,周遭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独守着旧日宗女的清寂与审慎。 风无忌高踞御座,已换下日间冕服,一袭常服令他显得疏朗几分。他目光随意扫过全场,在旧臣席位略作停留,看似平和,唇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世子风伯璋坐于左下首,金冠锦袍,意气风发。他饮尽杯中酒,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对面席位的风徽羽,随即向坐在不远处的高望之递去一个极轻微的眼神。 高望之会意,从容起身,行至御阶前,躬身一礼,声音清朗:"君上,今日青阳盛典,臣女高玥,愿献舞一曲,名为《云门·祈年》,一则为君上贺,二则为扶摇祈福,愿我朝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大司田有心了。准!" 话音甫落,殿侧乐师变换曲调,庄重雍容的祭祀雅乐缓缓流淌。殿门处,光影微动,一女子翩然而入。 高玥已换上一袭正红蹙金广袖舞衣,云鬓高绾,金步摇在灯下流光溢彩,衬得她容颜愈发端庄明丽。她稳步走至殿中,向御座行大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乐声渐起,她随之起舞。初时动作舒缓,如云卷云舒,广袖轻扬间,带起阵阵香风。乐声转急,舞步也随之加快,身形旋转如风,裙裾绽放如盛世牡丹。 最令人惊叹的是她那双水袖,时而行云流水,柔美万千;时而劲力内蕴,如笔走龙蛇。一抛一洒,一收一放,仿佛蕴含着天地间的韵律。 她舞姿大开大合,既有祭祀的庄严,又不失舞蹈的灵动,将祝福之意与盛世气象完美融合于一身。 殿内寂然无声,唯闻乐声与衣袂翻飞之声。所有人的目光皆被那抹红色身影牢牢吸引。 风伯璋持杯的手顿在半空,眼中惊艳之色毫不掩饰,更有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闪过。 虞欢喜凑近风徽羽,低声:"徽羽,看见没?高家这位姑娘,才貌胆识可都是顶尖的。"他笑声一收,语气微沉,"只是这舞……跳得太过耀眼,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风徽羽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抹灼灼红衣,带着纯粹的欣赏。 然而他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席——那抹淡青身影亦凝神观舞,侧脸线条在宫灯下显得分外柔美,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赞誉与算计都与她无关。 御座上,风无忌面露满意之色,微微颔首。高望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一丝得意。 一舞终了,余韵悠长。高玥收势,气息微促,面泛红霞,更添娇艳。她再次敛衽行礼,殿中方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风无忌抚掌,面露赞许之色:“彩!赏!” 。 高玥谢恩退下,与席间的姜雪霁目光交汇,颔首浅笑。笑意温婉依旧,却已不及眼底——她们都清楚,此舞之后,前路已分。 待喝彩声稍歇,风无忌执杯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旧臣席位,脸上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今日青阳祀,万民同乐,本应尽欢。奈何有宵小之辈,竟敢行刺御驾,惊扰圣典,实在令人心寒。” 他话语一顿,殿内气氛瞬间凝滞。新贵们面露愤慨,旧臣们则愈发低头。 “寡人承天命,继大统,自问待旧臣不薄。”风无忌目光落在安乐公姜垣身上,“安乐公,你说,是也不是?” 姜垣起身,躬身道:“君上仁德,臣等感念于心。”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感念于心?”风无忌轻笑一声,“却不知,这感念,有几分真,几分假?” 就在旧臣席间几人面色发白之际,新朝席末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谏议大夫崔言,忽然起身朗声道:“君上!臣有言奏!刺客之事,尚无实证!若以此猜忌座中诸公,臣恐天下志士寒心!胸怀四海者,不究既往啊君上!” 这番直言如石破天惊,殿内已是一片死寂。风无忌脸上笑容僵硬,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他深深看了崔言一眼,举起了酒爵: “崔卿。”他声音平和,“你这番话,煞风景,却也提神。寡人,敬你这份胆色。”随即举杯向众臣,“适才是寡人失言。诸卿不必挂怀,饮胜!” 一场风波,竟被风无忌以此种方式化解。众人暗松一口气,纷纷举杯。 姜垣躬身谢恩坐下,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风无忌此举,看似宽容,实则更是将旧臣置于无形的审视之下,其帝王心术,可见一斑。 风徽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叹父君手段。他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对席,恰在此时,姜雪霁似有所感,亦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风徽羽终于看清了帘后知音的真容。但见其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容颜清丽绝俗,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疏离,恰如他想象中那般,甚至更为动人。 他唇角不由泛起一抹温和而善意的笑意,微微颔首示意。 姜雪霁没料到他会在此刻看来。那日风华楼隔帘相望,只觉其声清朗,气度不凡,但隔着帘子看不真切;今日得见真容,果然龙章凤姿,俊雅非凡。 只见风徽羽目光清澈,并无寻常新贵看待旧臣的轻视或怜悯,反而带着那日隔帘知音的欣赏。 她心下微乱,下意识地迅速移开目光,假意专注于殿中歌舞,耳根却悄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 这短暂的目光交汇,却被一直留意着风徽羽的风伯璋捕捉个正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一场风波,被风无忌强行压下。酒过三巡,他兴致似乎又起,便顺势提出:“今日群臣汇聚,寡人心中甚悦。宫中藏宝阁新近整理,诸卿可愿随寡人一同前往,一睹我扶摇物华天宝?” 众人齐声应诺,在内侍引导下浩荡前往藏宝阁。 阁楼位于宫苑深处,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阁内烛火通明,陈列着无数奇珍异宝,金玉璀璨,书画琳琅,令人目不暇接。风无忌此举,自有炫耀国力,震慑群臣之意。 众人穿梭于珍宝之间,赞叹不已。风伯璋伴驾左右,不时点评,风无忌含笑听着。 风徽羽与虞欢喜并肩而行,虞欢喜低声道:"我扶摇是真富庶,只是……"他话未说完,风徽羽已明其意——这璀璨光华之下,不知掩着多少血泪。他微微摇头,将思绪压下。 姜雪霁随父母走在人群稍后,目光掠过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旧日姜氏宫中,何尝没有如此景象?如今不过是换了主人罢了。 就在风无忌志得意满之际,殿外夜空骤然惨白!一道虬龙闪电撕裂天幕,惊雷若亘古巨兽的咆哮,震得震得琉璃瓦簌簌战栗,嗡鸣不已! 狂风呼啸而至,猛烈拍打着门窗,阁内烛火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啊!"几位女眷吓得惊叫出声。 混乱中,一股砭人肌骨的凛冽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般自深处一个架子上弥漫开来,瞬间席卷了小半个藏宝阁。靠近之人无不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呵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 "怎么回事?"风无忌蹙眉问道。 负责看守藏宝阁的小内侍连滚爬爬地过来,脸色惨白,指着一个方向:"君……君上!是……是那个乌木长匣!它……它在冒寒气!" 众人循指望去,只见一个古朴的乌木长匣静静放置,盒盖已然震开,里面一直白玉箫静静地躺着。那寒气并非白色,而是一种诡异的、流淌着的幽蓝色光雾。 它所过之处,空气为之凝滞,声音被其吞噬,并非结霜,而是将触及的一切——地面、空气、光线——都瞬间封入一层剔透却坚不可摧的玄冰之中。 靠得最近的几位官员只觉得寒气砭骨,仿佛血液都要凝固,慌忙后退。其中一人官袍袖角不慎扫过逸散的寒气,布料瞬间脆硬断裂,手指触及,立时覆盖上一层白霜,冻得他惨叫不迭。一位靠得近的老臣踉跄后退,他花白的眉须瞬间挂满冰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风出来,穿过箫孔,形成无形的音波,这音波随寒气扩散,扰得人心神不宁。 "保护君上!"侍卫们立刻紧张起来,将风无忌护在中间。风无忌却毫无惧色,目光紧紧盯着那冒寒气的木匣。 "那是何物?"风伯璋惊疑不定。 掌管藏宝阁的官员颤声回道:"回世子,此物……此物乃是来自雪域的异宝,名为''霜华''!旧档中只记载其名,具体……具体神异,臣、臣也不知啊!" 霜华箫!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部分知情人心中炸响。风无忌眯着眼,看着那寒气的源头,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征服的**。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个生疏的面孔混在侍卫队伍中,死死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木匣——正是潜入阁中寻找霜华,因躲避不及,不得已打晕一名侍卫换上其衣甲的廉弈! 就在众人惊骇退避,不敢靠近那散发着致命寒气的木匣之时,或许是人群推挤,那放置木匣的展台被撞得一晃,盛放着霜华箫的乌木长匣直直坠向地面! 盒盖震开,那支流转着幽蓝光晕的玉箫滑脱而出。姜雪霁离得最近,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伸手,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稳稳将玉箫接在手中。 就在那幽蓝寒潮即将吞噬姜雪霁裙角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没有巨响,没有华光。 那足以冰封一切的绝对零度,在触及她指尖的瞬间,竟化作三月春风般的温顺,发出一声唯有她能听见的、如同叹息般的微鸣,缱绻地倒卷回箫身之内。 异象再生:姜雪霁发间一枚素银簪子,竟无端凝出一滴露水,顺着青丝悄然滑落。 她安然立于原地,浑身上下未有丝毫冻伤迹象。阁内那扰人心神的无形音波也戛然而止。 举座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手捧霜华、亭亭玉立的青衣少女身上。惊疑、骇异、探究、贪婪……种种目光交织。 风无忌眼神骤然变得无比深邃复杂,紧紧盯着姜雪霁和她手中的霜华箫,心中波涛翻涌。此女……此箫…… 暗处的廉弈更是瞳孔猛缩,心中巨震:她为何……不惧霜华的寒气?!他强行按捺住立刻出手抢夺的冲动,深知此刻绝非良机。 姜雪霁捧着这突如其来的"烫手山芋",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心中一片茫然。她低头凝视手中玉箫“霜华”,只觉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在彼此间流转。 殿外,风声愈发凄紧,撕扯着宫殿的飞檐斗拱,仿佛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咆哮助威。藏宝阁内,一场因霜华现世而引发的暗流,关乎国运与个人命运,已在此刻汹涌而起。 第4章 祥瑞初定 琴箫共鸣 时间仿佛凝滞在藏宝阁。风无忌负手而立,目光定格在姜雪霁身上。 方才夜宴上隔得远,只觉此女容色清丽,气质沉静。此刻近观,在那足以冰封万物的寒气中安然无恙,更显得格外突兀。 风无忌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哪家的女子?” 姜垣立即顿首回禀:“启禀君上,是小女雪霁。” “安乐公之女……”风无忌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在姜雪霁身上,审视愈发锐利,“此物寒气之烈,近者立伤,触之即冻。你——为何手持此箫,周身竟无半分冻伤?” 阁内静得可怕,只闻窗外残余的雷声在远方闷响。 姜雪霁依礼屈膝,她微微抬眸,目光纯净: “回君上,臣女不知。方才宝匣坠地,臣女唯恐国宝损毁,情急之下伸手相接,并不知为何如此。” 风无忌盯着她看了片刻,眼神深邃难辨:“相国,你见多识广。可知为何?” 百里琨的目光触及那支玉箫,面色骤然一变:“启禀君上,此箫名唤‘霜华’。秘府残卷中记载,此乃朔方雪域世代供奉的圣物,世人皆传此箫乃玄武遗泽。” “霜华?”风无忌咀嚼着这个名字。 “是。相传其有操控风雪之能。二十年前,雪域为阻我王师北上,便是凭此箫唤来千里冰城,天地色变。” 阁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不过,神器之力非凡躯所能驾驭。”百里琨话锋一转,带出唏嘘,“那一役后,雪域疆土十冻七八,元气大伤,这霜华箫亦在动乱中不知所踪,其威名与不祥,遂渐被世人遗忘。古籍载其‘通灵择主,寒气内蕴’。今日观之,倒像是真的。” “那怎么到我扶摇的?” 百里琨眼风扫过姜垣:“此箫是当年安乐公于边境战后所得,献于朝廷。先王因其牵涉过巨,故命封存于宝库,不予示人,至今二十载。” 这番话在殿中投下了一块巨石。众人再看那支玉箫时,眼神已截然不同。 风伯璋眼中精光一闪,立即抓住机会。他面向风无忌,语气忧急,声音却足以让周遭听清: “父君!神器通灵,何等神异,今日却为姜氏女所掌……儿臣只怕,若有心之人借此异象,散布‘天命仍眷旧朝’的流言,以致人心浮动……那时,恐损父君天威,令天下观望啊!” 他言辞恳切,目光扫过风徽羽时,却泄出一丝得色。 风无忌目光一转,忽然落在方才在琼华殿仗义执言的崔言身上,语气玩味: “崔卿,你方才不是为旧朝仗义执言么?此刻又当如何说?” 这话语如刀,直指核心。藏宝阁相对密闭的空间,使得质问更显咄咄逼人。 崔言脸色虽白,姿态却依旧端方。他再度躬身,声音沉静了许多:“君上明鉴。事出非常,更需谨慎。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臣仍坚持,不宜妄动猜疑。” 风无忌看着他这份不合时宜的执拗,眼底讥诮之色愈浓。 旧臣们聚集在稍远的角落,闻言一片骚动。安乐公姜垣须发微颤,他知道此刻不能再沉默。 他毅然出列,在这满是奇珍异宝的阁内撩袍跪倒在地:“君上!老臣姜垣,蒙君上不弃,赐爵‘安乐’,享此残年,唯有日夜祈祷君上龙体安康,扶摇国运昌隆!” 不卑不亢的声音在阁内:“当年臣驻守北境,于战后废墟中拾得此箫,见其玉质非凡,只当是寻常战利品,便依例献入宫中!臣若早知它便是引来千里冰封的灾祸之源,纵有九条性命,也绝不敢将其呈于御前!今日小女年幼无知,护宝心切,冲撞神器,惹此风波,皆乃老臣管教无方之过!老臣愿领一切罪责!” 姜垣再次叩首:“然‘包藏祸心’之罪,臣万死不敢承受!我姜氏满门,对君上、对扶摇之忠心,天地可鉴!望君上明察!” 他这番以退为进,言辞恳切,姿态极低,反让人难以苛责。 “父君!”一道清朗沉稳的声音打破凝滞,风徽羽从容出列。他先向风无忌行礼,随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那支霜华箫上。 “世子兄长心系国安,其情可悯。”他先肯定了风伯璋,随即话锋一转,“然而,相国亦言,此物名为‘圣物’,且年代久远。其过往种种,皆发生在前朝旧世。” 他拾起地上那只被寒气冻裂的官窑茶盏碎片,声调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公请看,此箫寒气之烈,触之即伤。为何独在姜姑娘手中,戾气尽褪,温润如春?” 他自问自答,目光灼灼地望向御座: “只因它沉寂二十载,恰是在我扶摇新朝、父君登基的青阳吉日,择主而现!这非是灾祸复苏,恰是神器有灵,感知父君德政,故褪去旧日戾气,以祥瑞之姿归顺新朝!” “祥瑞”二字如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将一场可能引发清洗的危机,瞬间扭转为彰显君王德政的吉兆! 风无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激赏,此子……竟能于瞬息间,将一场足以引发朝堂清洗的祸事,扭转为彰显君德的吉兆。 相国百里琨,此刻缓转过来:“君上,老臣以为,二公子此言颇有见地。天道无常,唯德是辅。霜华择主,确可视为祥瑞之始。” 风无忌闻言,眼神示意风百里琨,君臣之间多年的默契,在此刻化为具象。似是随意地看向百里琨:“以相国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百里琨立时心领神会,目光顺势转向姜雪霁和她手中的玉箫,从容接道: “既然姜姑娘与霜华有此缘法,不如顺势而为。由她暂且保管,探究其秘,亦是美事一桩。” 高望之当即明白,这必是君上的意思,心下思忖:这样一来,一则彰显君上胸襟;二可洞悉霜华之秘;三则人在视线之内,可免无谓猜疑。 这番话,给出了一个台面上看似完美的方案。 大司田高望之立即出列附和:“君上,相国所言极是。祥瑞现世,当顺应天意。” 他巧妙地只做附和,既不得罪世子,又在君上面前露了脸。 高玥随众站在父亲身后不远处,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挺身而出的白衣身影。 藏宝阁的珠光宝气,似乎都成了他的背景。看着他从容化解风伯璋的发难,听他提出“祥瑞”之说的智慧与气度……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只是当她的目光掠过手持霜华、清丽脱俗的姜雪霁时,那抹欣赏中,不由得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风无忌目光在几人间流转,又深深看了一眼跪地的姜垣,沉吟片刻,面色稍霁:"准。" 他金口一开,一锤定音,“姜雪霁,霜华箫便暂由你保管。寡人也想看看,这‘祥瑞’究竟能带来何等仙音。安乐公也请起吧。” “臣女谢君上天恩。”姜雪霁依礼谢恩,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觉手中的玉箫重若千钧。 姜垣重重叩首,这才缓缓起身。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已定时,风伯璋越众而出。 他转向风无忌,语气看似恭敬却暗藏机锋: "父君,既然是天赐祥瑞,何不让姜姑娘奏响此箫?也好让儿臣等开开眼界。" 他刻意将“祥瑞”与“妙音”联系在一起,既要验证祥瑞的真伪,也要一探姜雪霁的虚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姜雪霁身上。 肖氏在人群中不由握紧了手。 风无忌默然不语——在这等场合,天子的沉默本身便是默许。 姜雪霁垂首,只觉四周目光如针,袖中纤指将玉箫紧握。她依礼道:"君上洪福,臣女技艺鄙陋,恐污圣听。" 话音方落,风无忌的威压陡然沉重,令她气息微窒。 她当即深深一拜,声音清越而恭谨:"然君上若愿垂听,臣女必竭尽鄙诚,试奏此箫,敬祝君上万寿,扶摇万年。" 风无忌未予置评,深沉的眸光从她身上移开,只莫测地一点头。 “父君!”风伯璋适时出声,笑容恳切,“二弟琴艺冠绝临淄,若能与姜姑娘箫声相和,共奏祥瑞,岂非一段千古佳话?阁中‘九霄环佩’名琴正配霜华,此乃天意成全啊!” 风无忌唇角掠过一丝了然:“徽羽,你便去,为姜姑娘的箫声相辅一二。” 风徽羽看向姜雪霁,这次姜雪霁并未避开目光,四目相对的刹那,惊愕与尘埃落定的沉静在她眸中交替,快得恍若未觉。而他目光沉稳,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一触即分的视线里,万千言语已悄然汇通。风徽羽转身,向风无忌坦然一揖:“儿臣遵旨。” 内侍迅速从阁中取出一张七弦古琴,置于阁内案几上。 风徽羽端坐琴前,屏息凝神。藏宝阁内幽深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仿佛披上一层朦胧光晕。 片刻后,他修长十指抚上琴弦。 “铮——” 第一个音符流淌而出,清越圆润,如碎玉投盘。旋即,琴音铺陈开来,旋律清新活泼,恰似冰雪初融、溪流潺潺,正是古曲《阳春》的基调。 此刻在他指下,更比原曲的明丽多了几分恢弘开阔的气象,仿佛春回大地,万物勃发,一派盎然生机。 姜雪霁深吸一口气,将霜华箫送至唇边。 当琴音流转到一个短暂的间歇,一缕箫音如月下初融的雪水,清泠泠地汇入。 没有预想中的寒气爆发,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那箫声空灵澄澈,温柔地环绕着雄浑的琴音。 箫音所及之处,阁内众人分明感觉到一股温润的暖意流转,如春风拂过,将先前霜华带来的刺骨寒意悄然化去。 阁内几位年迈的老臣不自觉地舒展了紧蹙的眉头,仿佛被这暖意抚平了心中的不安。 合鸣之音也愈发清越脱俗,不似凡响。烛影摇红,映照满室珍宝,也映照出各方人士复杂难言的心思。 这一次的琴箫合鸣,与风华楼那次随心而至的知音相遇截然不同。 它发生在宫闱藏宝重地,承载着“祥瑞”之名,背负着各自的命运。琴音是风徽羽的担当,箫声是姜雪霁的坦然与隐忍。 一曲终了,余音在珍玩架间袅袅回荡,久久不散。阁内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几位旧朝老臣不约而同地悄悄拭了拭额角。 那萦绕周身的融融暖意与凝滞的烛火也随之缓缓恢复正常。 阁内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由衷的喝彩!“祥瑞佳音!天佑扶摇!” 风无忌抚掌大笑:“好!琴箫合鸣,祥瑞之兆!重重有赏!”。 “祥瑞”之名,在此彻底坐实。 风伯璋立于人群中,看着备受赞誉的风徽羽和手持霜华的姜雪霁,只觉得周围珍宝都变得刺眼。他脸色阴沉如水,眼中嫉恨与怒火交织——一番算计,竟成全了他人! 见风无忌面露倦色,已有去意,高望之即刻上前恭请圣驾回宫。风无忌微微颔首,目光在姜雪霁手中的霜华箫上停留一瞬,方才转身。 侍立一旁的徐内侍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扬声道:“君上起驾——” 众臣恭送,随后也怀着各异的心思,陆续退出。 风伯璋拂袖而去,经过风徽羽身边时,留下一声冰冷的冷哼。 风徽羽面色如常,依旧盈盈施礼相送。百里琨心底泛起一丝无奈的涟漪。他恪守纲常支持的嫡长这般器量,比之二公子的仁德隐忍,于国本而言,孰轻孰重? 风徽羽与虞欢喜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正随父母准备离去的姜雪霁。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霜华现世,心下难安。加强今夜巡防,尤其是通往驿馆的各条道路。” 虞欢喜神色一凛,重重点头:“明白,这就去安排。” 众人踏出藏宝阁,宫苑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雨后的湿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 通往宫门的漫长宫道上,车马陆续启动,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拉长了离宫人群的影子。 藏宝阁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短暂的“祥瑞”佳话与无尽的纷争算计,一同锁入沉沉的宫闱夜色之中。 第5章 驿馆夜袭 危情暗涌 宫宴方散,月已西斜。王宫至驿馆的几条主干道上,车马粼粼,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出明明灭灭的光晕,映照着归客们神色各异的脸。 虞欢喜依风徽羽之言,只带了八名亲卫,换上深色常服,远远辍在姜家车驾之后。他独自隐于街角暗影,目光如鹰隺般巡睃着长街左右的每一个角落。 “真是麻烦……”他指节叩紧啸风枪,低声自语。作为北境长大的将门之后,他比谁都清楚雪域圣物的分量。 二十年前那场大战,其父虞有芳曾亲眼见证霜华唤来的千里冰城,哀嚎遍野,天地同悲。至今军中老卒提及,犹自心胆俱寒。 与此同时,姜家马车内,气氛凝滞。 姜垣闭目靠坐,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佩剑上——这位昔日的边关守将,即便被封了安乐公的虚衔,眉宇间的杀伐之气却未曾尽敛。 肖氏紧握着女儿的手,指尖冰凉,不似活人。 “娘?”姜雪霁轻声问道,反手将母亲的手拢在掌心,试图渡去些许暖意。 姜垣闻言睁眼,忧切地看向妻子。 肖氏目光微垂,视线落在女儿身旁的乌木箫匣上:“这霜华现世,只怕祸非浅。”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临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姜垣沉声道,夜藏宝阁内的风波,让他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姜雪霁默然颔首,随即打开乌木箫匣,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其中的霜华玉箫。 玉质温润,恰似那人含笑的眼神;而箫声清越,亦与他开阔的琴韵隐隐相和。方才藏宝阁内那道挺身而出的白色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再度清晰地浮现于心底。 她猛地敛住心神,不敢再想。 便在此时,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凄厉长嘶,车厢剧震后戛然停驻!车外,数道黑影自两侧屋檐飞扑而下,直取车驾。 "待在车里!"姜垣厉声喝道,话音未落人已窜出车厢。这位昔日的边关守将长剑出鞘,剑光在月色下划出凛冽寒芒,瞬间格开迎面劈来的刀锋。 "护住车驾!"他声若洪钟,瞬间稳住了慌乱的侍卫。 黑衣人身手矫捷,配合默契。姜垣虽多年不临战阵,但底子犹在,一人独战两名刺客竟不落下风。 然而为首的黑衣人廉弈目标明确。他身形如鬼魅般绕过战团,直取马车车厢! 廉弈今日择机于宫宴方散时动手,便是算准了此刻守备最为松懈。所以,虽只带了六名精锐,却个个足以以一当十。 姜垣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死死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身影如流星般掠至! “是你?虞欢喜?阴魂不散!”廉弈眼神冰寒,认得这赤衣少年正是日间巡视的骑司马。 “正是你爷爷!既然认得,还不伏诛!” 虞欢喜长枪一抖,挽出数朵枪花,将廉弈周身要害尽数笼罩。枪法得自虞有芳真传,大开大合,戾气横生。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处,枪影刀光交织,劲风迫得衣袂猎猎作响。 与此同时,风徽羽如清风拂过,在廉弈被虞欢喜缠住的瞬间,已闪至车门前。他迅速拉开车门,目光急扫—— 只见肖氏将女儿紧紧护在怀中,姜雪霁手里死死抱着箫匣,这时一把森寒的匕首正透过车窗缝隙,直刺向姜雪霁面门! "小心!" 风徽羽不及多想,探身入内,左手精准扣住姜雪霁手腕将她往自己身侧一带,右手承影剑同时出鞘格挡。 "铛"的一声,匕首被震开。姜雪霁被他这一带,整个人跌入他怀中,鼻尖瞬间盈满他衣上清浅的檀香,一颗心怦然欲出。 "得罪了。"风徽羽声音沉稳,护着她迅速退出车厢这个险地。 几乎在同一时刻,姜垣终于摆脱纠缠,闪身护在了车厢门前,长剑横胸,将惊魂未定的妻子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夫人没事吧?"他头也不回地问,目光仍死死锁定战局。 "我没事。"肖氏的声音带着颤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被风徽羽护在身后的女儿。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战局陡变! 廉弈心知虞欢喜勇猛,急切间难以取胜。正寻破绽,他耳廓微动,已捕捉到长街尽头传来的、疾速逼近的马蹄声! 巡城卫队! 他心念电转,知事不可为。然就此退走,心有不甘,目光瞬间锁死了风徽羽身后的姜雪霁。 机不可失! 他当即卖个破绽,引得虞欢喜枪势用老,随即身形如无骨泥鳅般一扭,竟脱出战圈,直扑姜雪霁! “小心!”虞欢喜急呼。 与此同时,姜垣见女儿再度遇险,欲要救援,却被两名拼死缠上的刺客封住去路,一时间竟脱身不得。 风徽羽早已警觉,转身挥剑相迎,剑光如匹练横空。他的剑法飘逸灵动,与虞欢喜的刚猛悍烈截然不同,却自有一份逼人的凌厉。 恰在此时,一名刺客自侧面扬手,三枚飞镖成品字形射向姜雪霁!风徽羽为护身后之人,侧身挥剑格挡,左臂终被廉弈趁虚而入,刀锋过处,鲜血瞬间染红白衣。 “公子!”姜雪霁失声惊呼,下意识迈前半步。 风徽羽却恍若未觉,剑势丝毫不滞,就势一脚,将那名偷袭的刺客踹得倒飞出去。 一击不中,廉弈毫不恋战,立时发出一声尖锐唿哨。其余黑衣刺客闻声,虚晃数招,如潮水般退入黑暗,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他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立于远处檐角,宛如一只冷眼俯瞰人世的黑鹤,深深看了一眼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姜雪霁,目光在她手上一扫而过箫匣,旋即身形一晃,没入夜色。 肖氏死死盯着廉弈消失的方向,那诡异的身法,以及随后接应之人隐约的轮廓,皆带着那股熟悉的、源自雪域的冰冷气息……她的心直坠下去。二十年了,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虞欢喜欲追,被风徽羽抬手阻住:“穷寇莫追,谨防有诈。” 他声线依旧平稳,但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左臂伤口颇深,鲜血汩汩涌出,将月白衣袖洇红大片。 虞欢喜恨恨收枪,指挥侍卫清理现场、救治伤者。此战虽短,姜家侍卫却折损三人,余者亦多带伤,战况之烈,可见一斑。 风徽羽这才垂首查看伤势,眉头微蹙。 姜雪霁快步上前,托起他受伤的手臂,见他皮肉翻卷,鲜血淋漓,脸上忧色尽显,“你且等我。”言罢,转身急向马车奔去。 虞欢喜大步过来,见他臂上创口,眉头紧锁:“徽羽!此物牵涉之广,远超你我想象。它现在就是麻烦中心,谁靠近谁危险!听我一句,远离为上,免得日后祸事连绵,想抽身都难!” 恰逢姜雪霁取了伤药返回,此言如冰水浇头,她握着药瓶的手微微一颤,脚步顿住,默然后退了半步,便欲转身。 风徽羽以目示意虞欢喜噤声。虞欢喜回身,见姜雪霁就在眼前,面上顿时浮起尴尬之色,抬手挠了挠后脑。 风徽羽越前一步,拉近了与姜雪霁的距离。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瓷瓶上,温声道:“这药……是给我的么?” 姜雪霁抬眸,迎上他含笑的眼,那目光清湛真诚,无半分责难。她轻轻颔首:“嗯。这是家父秘制金疮药,颇具灵效。” “有劳姜姑娘。”他接过药瓶,指尖与她微微一触,两人俱是怔然。那触感极轻,却令姜雪霁耳根悄然染上薄热。 姜雪霁递过药,便欲离去。 风徽羽即刻出声,音色清朗稳定:“姜姑娘不要将欢喜之言放在心上。他素来心直口快。今夜之事,罪在宵小,与姑娘无关?” 他此言,既是宽慰,亦是明志,欲化解她因虞欢喜话语而生的自责与疏离。 姜雪霁凝眸,望入他真诚而带着抚慰的目光,心头百味杂陈。他的维护之意,她岂能不知?正因如此,更觉自身便是那累他涉险的祸源。 她终是垂首低语:“多谢二公子……只是,万望二公子……日后以自身安危为念。”言外之意,仍是盼他远离。 “姑娘之心,我已知晓。”他声调温和却清晰,“只是这世间诸事,我风徽羽向来只论该不该,不问其难不难。” 此时,另一队车马循声而至,正是高望之与其女高玥。 车驾停稳,高望之并未急于下车,而是隔窗将外间情状尽收眼底——尸横于地,血迹斑驳,风徽羽染血的衣袖,以及侍立其侧、手持药瓶的姜雪霁。 他眼中精光一闪,面上旋即换就一副恰到好处的焦灼,这才掀帘而下,快步上前。 “哎呀呀!姜公受惊了!可还安好?”语态真挚,恍若真心挂念这位旧日同僚。 不待姜垣应答,他已自然转向风徽羽,视线在那染血衣袖上停留,忧色更重:“二公子!何以伤重至此?”言毕即示意身后侍卫,“速去,协助虞司马清理此地,护送伤者。”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既示了好,又不着痕迹地置身事内,更在风徽羽面前展露了关切与手腕。 高玥随于父后,眸光却较其父更为专注。 她先看风徽羽——白衣溅血,伤势必是不轻,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与虞欢喜低语时神色沉静。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令她心折。 再看姜雪霁——立于他身侧,掌心犹托着那只小小药瓶。方才她看得分明,是风徽羽主动趋前,接过那瓶。二人之间流转的那份无声默契,恰似细针,刺入她心扉。 她敛定心神,上前盈盈一礼,声若出谷黄莺:“二公子伤势无碍否?雪霁妹妹可曾受惊?”问候周到体贴,无可指摘。 风徽羽微一颔首:“小伤而已,有劳挂怀。” 姜雪霁亦轻声应道:“玥姐姐,我无事,多谢关怀。” 高玥望着那双并肩而立的身影,宫宴上那曲琴箫合鸣犹在耳际,有些景致,注定只可遥望,譬如天际孤月,譬如眼前之人。 高望之见大局已定,适时拱手:“既然二公子与虞司马已控住局面,老夫便不多作叨扰。若有驱策,尽管遣人来高府知会一声。” 言罢,携女告辞登车。 高玥临入车厢前,忍不住最后回眸一望。车帘落下,隔绝了那道白衣身影,也掩去了她所有未尽之言。 风徽羽转向姜垣:“安乐公,且让我的人护送诸位先行返回驿馆,此处尚需善后。” “有劳二公子。”姜垣拱手致谢。 姜雪霁登上马车,透过窗格凝望他挺直的背影,心绪纷乱如麻,终是放下了帘幕。方才他接过药瓶时指尖的暖意犹存,然虞欢喜那句“祸事连绵”,却已如一根冰刺,深扎心底。 远街檐角,廉弈漠然注视着这一切。他今日试探之举,虽未得手,至少摸清了对方深浅。 他的目光落向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那个手持霜华的女子,与她身侧气质殊异的妇人……司箫使。 哑叔无声落于其侧,看着廉弈的伤,面露忧色。 “无妨。”廉弈语声淡漠,目光依旧追随马车,“已经确认,是霜华无疑。” 车厢内,肖氏透过翻飞的车帘,望着那没入夜色的佝偻背影,只觉一股寒意自踵至顶,遍体生凉。 车驾缓缓驶入驿馆投下的暗影中,将街市的喧嚣隔绝在外。 临下车时,肖氏轻轻按住女儿的手,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雪霁,霜华乃君上所赐宝物,不宜随身携带招摇过市,且让母亲保管吧。" 姜雪霁微微一怔,顺从地递过乌木长匣。就在交接的刹那,她心念微动——此箫寒气逼人,为何母亲执之若常?又为何偏在此时要代为保管? "有劳母亲。"她垂首掩去疑虑。 肖氏接过箫匣,指尖在匣身上轻轻摩挲,随即转身步入内室。肖氏打开匣盖,望着静静躺在锦缎中的霜华,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姜垣静立门边,将妻子的举动尽收眼底,终是什么也没有问。 那支牵动无数视线的霜华箫,就此暂别少女的掌心,在暗处蛰伏,静待下一次风云际会。而一粒关乎身世之谜的种子,已悄然落入心田,静候破土之时。 第6章 海棠知音 身世初现 晨光熹微,临淄城街市依旧喧嚣,唯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提醒着昨夜驿馆外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风徽羽踏着晨露来到驿馆时,姜垣已在厅中等候多时。 "二公子。"见风徽羽进来,姜垣立即起身行礼,"不知二公子一早来此,有何贵干?" 风徽羽虚扶施礼的姜垣:“安乐公不必多礼,昨夜让府上受惊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煎好的清茶。茶香袅袅中,姜垣叹了口气:"承蒙二公子昨夜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老臣已命人收拾行装,准备即日返回高唐。临淄是非之地,实在不宜久留。" 风徽羽指尖轻抚盏沿,温言劝阻:“安乐公,此刻离京,最令人担忧的便是安危。刺客目标明确,归途漫长,无异于予贼可乘之机。到时若生变故,岂不令亲者痛心,朝廷亦难辞其咎?” 他轻轻放下茶盏,声音沉稳:"请暂留驿馆,放心,我已安排加派护卫,保府上安全。待此事查明,再行定夺不迟。"他语气微顿,似是无意地补充道,"这也是父君的意思。" 姜垣闻言,持盏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方沉重落下,盏底与案几相触,发出一声轻响,似是他心中权衡落定的声音。这话听着是关切,实则要断绝了他离开临淄的念想。沉默片刻,终是垂下眼帘:"君上......思虑周全。老臣遵命。" "另外,"风徽羽语气转为随意,目光却审视过姜垣的脸,"徽羽还想请教安乐公,对于昨晚的刺客,可有什么线索?或者......是否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姜垣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二公子何出此言?那些贼人,老臣并不相识。" "只是随口一问。"风徽羽端起茶盏,掩去眸中思量。姜垣方才一瞬的迟疑,并未逃过他的眼睛。 又闲谈几句,风徽羽起身:"时辰不早,见到安乐公安然无虞,徽羽便放心了。徽羽还需前往司寇衙门,协查青阳祀与昨夜袭击两案,就此告辞。" "二公子慢走。" 送走风徽羽,姜垣独立厅中,心绪难平。风徽羽那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让他心惊——这位二公子,显然也已将昨夜刺客与夫人的异常反应看在眼里。 驿馆后院,一树海棠开得正盛。 姜雪霁独自站在花树下,望着枝头绯红出神。晨风拂过,几片花瓣悄然飘落,沾在她的发间。 "姜姑娘好雅兴。" 一个爽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雪霁回头,只见虞欢喜斜倚在月洞门边,仍是一身赤衣金环,笑意盈盈。 "虞司马。"她微微颔首。 虞欢喜信步走来,随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海棠花瓣,咧嘴一笑:“姜姑娘怕是早忘了?当年在高唐,我随父亲拜访,没少去你家后院蹭点心!你那时才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高度。 姜雪霁微微一怔,尘封的记忆被唤醒。那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将门千金,而虞欢喜已是初露锋芒的少年将领。 "原来虞司马还记得。"她浅笑。 虞欢喜笑了笑:“自然记得,只是后来我常年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打滚,一来二去,多年不见了。” 虞欢喜收敛笑意,抱拳一礼,动作干净利落,“今日特来为昨夜的话赔罪。是我的不是,姑娘海涵!”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地看着姜雪霁:“但我并非针对你——我和徽羽不仅是同袍,更是表兄弟。我绝不能眼睁睁看他涉险。” 这番话坦诚直率,让姜雪霁心头一动。她霎时明了,虞欢喜昨夜的警告,并非针对她,更是源于那份与风徽羽血脉相连的回护之情。 "虞司马言重了。"她神色平和,"虞司马待人一片赤诚,我唯有敬佩,何怪之有。" 就在此时,风徽羽从厅中走出,见二人站在海棠树下交谈,也走了过来。 虞欢喜见他出来,拍了拍他未受伤的右肩,笑道:"你们聊,我去看看护卫布置得如何了。"说罢潇洒转身,赤衣在晨光中划过一道亮色。 风徽羽走到姜雪霁身旁,与她一同望着满树海棠。晨光透过花叶间隙,在他月白常服上投下斑驳光影。 "欢喜性子直率,若有冒犯之处,姜姑娘莫要见怪。"他温声道。 姜雪霁目光轻敛,语意温婉:“我明白,虞司马是关心则乱。”她抬眼望向他,眸中含着一丝清晰的歉意与关切,“反倒是我们,连累二公子受伤……伤势要紧吗?” "小伤,已无大碍。"风徽羽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指尖,"倒是姑娘,昨夜受惊了。" 两人一时无言,只闻风吹花叶的沙沙声响。 "那首《阳春》,"风徽羽忽然开口,"姑娘吹奏时,可觉得与平常所用之箫有何不同?" 姜雪霁沉吟片刻,轻声道:"霜华之音,清越空灵,非寻常箫可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音起之时,心中忽生悲悯,仿佛听见风雪呜咽,又似见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种种情绪交织,难以言说。" 风徽羽颔首:"琴为心声。昨日我抚琴时,也觉心境格外澄明开阔。或许这就是神器通灵之处。" 他顿了顿,声音轻柔了几分:"临淄风云变幻,姑娘手持霜华,难免卷入漩涡。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开口。" 姜雪霁抬眸,迎上他诚挚的目光,终是退开半步:“二公子厚意,雪霁心领。也正因如此,有些事,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风徽羽静静看着她,晨光中她的侧脸柔和而坚定。 他目光微转,望向宫城方向,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风波已起,你我既已身在局中,这世上的距离,有时不是想保持,就能保持的。" 这话说得含蓄,却让姜雪霁心头一跳,一阵风来,树上的花瓣随风飘落在两人身边。 就在风徽羽与姜雪霁庭中交谈之际,室内,姜垣已屏退左右,门窗紧闭。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妻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夫人,二十年夫妻……有些事,你还要瞒我到几时?昨夜你看那些黑衣人的眼神,不像在看陌生人。” 肖氏放在膝上的手剧烈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夫君......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本姓趙,来自朔方雪域,曾是侍奉大巫的——司箫使。" 姜垣脸上血色褪尽,仿佛被一道无声惊雷击中。“趙……司箫使……”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虽猜到妻子身世不凡,或许来自某个隐世部族,却没想到,她竟是那场传说之役的核心人物。 “所以,你清楚霜华是什么。”姜垣的声音干涩。这不是疑问,是结论。 肖氏缓缓点头:“我曾是它的守护者。二十年前那场天地色变,我就在现场。大巫以生命献祭,千里冰封才阻了扶摇北上之师。我在混乱中带着霜华逃离,想将它带回王城,却因力竭昏死在雪里……醒来时,就遇到了你。” 她抬眼望向他,目光如雪水洗过般清冽:“这二十年的安宁,是你给我的。我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可昨夜那些人……他们的身法我认得,是雪域的‘行者’。他们既已找来,定是为霜华,也为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姜垣的心猛地揪紧。 肖氏起身走向案几,打开乌木箫匣,徒手取出那支流转幽光的玉箫。 “因为司箫使的血脉,是唯一能亲近霜华而不被反噬的容器。”她将温顺的玉箫递向丈夫,“雪霁……继承了我的血脉。” 姜垣见妻子手持无事,心下惊疑,便伸手去接。指尖尚距寸许,一股刺骨寒意已逼得他猛然缩手。一切已不言而喻。 “雪域绝不会允许身负司箫使血脉的人流落在外,更不会让霜华落入他人之手。”肖氏的声音低哑,“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杀了我们母女……” 房间内一片死寂。姜垣彻底明白——这特殊的血脉,已为他最珍爱的女儿招来了无法回避的杀身之祸。他猛地将妻子拥入怀中,臂弯坚定如铁: “我们是一家人,福祸同当。从今往后,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他未尽的话语中,满是对女儿未来的深深忧虑。 临淄城西一处僻静宅院内,廉弈正在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冷峻的眉眼。 玄鹄无声地走进来,递上一封密信:"首领,摄政王的密信。" 廉弈展开密信,眉头微蹙:“又催。摄政王眼中只有霜华,却看不见雪域子民。” 他放下密信,目光冷峻:"哑叔再次确认了吗?那个女人就是当年的司箫使?" 玄鹄低声回禀:"已确认无疑。哑叔与司箫使同在大巫座下当值多年,绝不会认错。" 廉弈冷笑一声:"携圣物潜逃二十载,还和敌国之人珠胎暗结,其罪当诛。" "那要寻机动手吗?" 廉弈没有立刻回答,径直走到茶案前,优雅地煮茶。水雾氤氲中,烫洗着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切,才将那张密信,随意置于烛火之上。 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他看着信纸化为灰烬:“摄政王远在千里,却不知临淄的险境,岂能如蛮牛般硬闯?” 他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昨夜一击,虽未得宝,但已探明三件事:霜华确在姜氏女手中;扶摇守卫森严;另外,司箫使还活着。传令,暂缓一切行动,紧盯驿馆,等待时机。” "是!" 千里之外,白山黑水城,胧川剑盟。 墨渊快步穿过幽深的回廊,来到一处流水小榭。药香混着茶香弥漫了整间屋子,墨渊隔着屏风立定,看不清里面的人。 "先生,临淄密报。"他言简意赅,"雪域秘宝霜华现世,扶摇朝堂暗流涌动,雪域已暗中派人夺取霜华。" “果然是霜华现世了……赵世安的动作,倒比我想的快。”明彦略作停顿,似在思忖:“埋在雪域的暗线,还剩几条?” “这次雪域王城清理得太彻底,十不存一。我已让墨鹰亲自前去,重连断线。” “令他月底前,务必带回雪域的消息,并查明夺箫人的底细。”那只自银狐裘下探出的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尖轻触杯壁,感受着茶温,“中原呢?” “暂无消息。” 墨渊沉吟一瞬:“我们是否按原计划,与白山黑水城的人同去中原?” “不。先去临淄。轻装简行。让老钱准备,顺便……把令仪接来。” 最后一句,刻意放缓:“不必告知玉彩。” “是。”墨渊躬身领命,转身离去安排。 驿馆院内,风徽羽与姜雪霁的谈话渐入尾声。 "听闻高唐冬日,雪覆千山,天地皆白。"风徽羽望着海棠,语气中带着一丝回忆,"当年在北境时,曾见过那般景象,不知与如今相比,可有变化?" 姜雪霁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轻声应道:"高唐苦寒,雪势依旧磅礴。落雪时万籁俱寂,雪霁后琉璃世界,纯净壮阔。" 风徽羽目光悠远:"听姑娘描述,高唐雪景令人向往,但愿有朝一日,能亲见雪霁之后的澄明天地。" 这话中深意让姜雪霁心头微动。她正要回应,却见虞欢喜大步走来:"徽羽,都安排妥当了,我们该去司寇衙门了。" 风徽羽颔首,向姜雪霁拱手告辞:"姑娘保重。"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姜雪霁想起方才他问起吹奏霜华的感受,总觉得意有所指。霜华为何引来多方争夺?自己又为何能安然持之?这些疑问在她心中盘旋。 姜垣从厅中走出,站在女儿身旁:"雪霁,风徽羽身份特殊,这趟浑水,我们蹚不得。" "女儿明白。"姜雪霁轻声应道。 可她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风徽羽那句话—— "临淄风波已起,你我既已身在局中,这世上的距离,有时不是想保持,就能保持的。" 窗外,春雨绵绵,浸润着临淄城的每个角落,也浸润着每个人心底的秘密。乱世的帷幕,正缓缓拉开。 第7章 北境传警 宫苑生波 暮春的临淄城,暖风裹挟着洛水氤氲的水汽,却吹不散宫墙内愈发凝重的氛围。寅时三刻,承光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群臣肃穆的面容。 北境大将军虞有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是踩着子夜的更漏声送抵御前的。徐内侍捧着玄色木椟趋步上殿时,众臣在摇曳的烛火下,垂首躬身。晃动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投下沉重的阴影。 风无忌并未急着开启木椟,指尖在椟盖的螭纹上轻叩三下,方才取出内里一卷硝制过的羊皮。目光扫过羊皮上的字迹,他平静开口: "虞有芳急报:中原名将吴擎,亲率精骑五万陈兵我北境。说是听闻青阳祀期间临淄不靖,愿遣精锐助我扶摇□□,以免......兵戈之祸。" 话音方落,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风伯璋率先出列:"父君!中原野心昭然若揭,完全不把我扶摇放在眼里,这是在挑衅。儿臣愿亲赴边关,督师备战,叫那吴擎知晓,我扶摇风氏,绝非怯战之辈!" 风伯璋言辞激烈,殿内群臣为之屏息,他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建功渴望。 风无忌静听不语,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辨不出喜怒,随即转向百里琨:“相国,你如何看? 百里琨沉稳如磐石:“君上,世子忠勇可嘉。然而,老臣以为,此战有三不可。” 他伸出三根手指,逐一道来: “其一,钧天氏国势正盛,吴擎乃当世名将,不可力敌。” “其二,我国新立,周边国家对我新朝虎视眈眈,不可轻易言战。” “其三,也是最关键处——”他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此非寻常挑衅,而是一招‘诛心之计’!中原钧天氏打的不是边境,是我扶摇的国格与民心。无论战和,只要我等应对稍有差池,便是向天下人承认自己‘德不配位,内政不修’。”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风伯璋也一时语塞。 百里琨抛出策略:“老臣之策是:先破其借口,再观其动向。边防自当严加戒备,以防不测。” “如何破其借口?” 百里琨随即呈上竹简:“回君上,经司寇衙门详查,青阳祀刺杀案,乃前朝余孽孤注一掷、悍然行刺,意在动摇国本。首恶已诛,余党尽清。钧天氏所谓‘不靖’之说,已然不攻自破!” 风伯璋却不依不饶:“相国,那些余孽若无内应传递消息,怎能精准发难?如此急于定案,莫不是……有意包庇?”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这已不止是质疑案卷,更是直指相国徇私。 风无忌的目光扫过二人:“案子既已查明,便无需再议。” 他一句话为争议定下基调:“如今外敌当前,首要之务是安定社稷,解决边患。寡人要的,是朝堂之上,同心御敌。” 风无忌转而温言道:“相国,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中原钧天氏?” 百里琨从容奏对:“可遣使赴中原,携青阳祀案卷,当面揭穿其借口。若其执意进犯,我北境将士便依险而守!” “善!”风无忌当即下令:“传旨,虞有芳所部,进入战时戒备。至于是否派遣使臣……”他略一沉吟,“容寡人再斟酌。” 话锋一转,“对了,驿馆袭击一案,可有眉目?” 风徽羽出列:“父君,儿臣协理司寇衙门查证,确认对方目标明确,直指霜华,且行事极为谨慎,一击不中便迅速撤离,所以未抓到一个活口。” 风无忌眉头微蹙:“先是钧天氏,后是雪域行者……他们这消息,未免太灵通了。” 他语气平淡,却让殿下众臣背后瞬间沁出冷汗。 风伯璋愤慨:"父君!这些暗藏的耳目,简直无法无天!儿臣愿将这暗藏的耳目揪出,以正朝纲!" 风无忌不置可否,目光再次扫过群臣,最终归于沉寂,疑忌已植人心。 前朝风云暂歇,后宫暖香苑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王后特设赏花宴,名为赏花品茗,实一则为世子参详正妃,二则也让临淄城的宗室子弟与贵女们有个相识的机会。 虞夫人作为风徽羽的生母,坐在王后下首,发髻简约,一身素净,神色平静如水。 风伯璋与风徽羽兄弟二人,带着几位宗室、大臣的年轻公子一同入园。 他们在开场时向王后及各位夫人请安,随后方与年轻的宗室、贵女们互相认识。风伯璋扫视着在场精心打扮的贵女们,最终在端庄明艳的高玥身上停留,唇角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今日的高玥,因日前一舞倾城,又因其父高望之推行"开海通商"颇得风无忌重用,俨然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 高玥今日一身樱草色蹙金长裙,发间赤金点翠步摇,顾盼生辉,从容周旋于众贵女之间,言辞巧妙,引得众人频频颔首,眉宇间难掩矜傲之色。 风伯璋见状,整了整衣冠,缓步走近。 "高姑娘日前一舞,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令人过目难忘。"风伯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遭几人听清,"连父君都赞高司田教女有方,堪称我扶摇闺秀典范。" 这话一出,四周贵女无不向高玥投去或羡或妒的目光。 高玥盈盈一礼,声音温婉动人:"世子谬赞,愧不敢当。不过是雕虫小技,能博君上一笑,已是臣女天大福分。"她眼波流转,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王权的敬畏与仰慕。 风伯璋很满意她的反应,又往前凑近半步,将刚才在来时路上采摘的芍药递给高玥。 高玥微微一愣,看向王后,王后默许点点头,高玥随即接过芍药,脸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霞,她微微垂首,低声道:"多谢世子......" 这番特殊对待,心意已昭然若揭。风伯璋见她如此情态,心中更是得意,只觉得此女才貌出众,更聪慧识趣。 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亲昵:"日后可常来宫中走动,母后定然喜欢。" "是。"高玥声音更柔,心中盘算着,她要抓住世子递来的橄榄枝,稳固这唾手可得的荣华与权利。 风伯璋正志得意满之际,目光不经意间瞥见风徽羽沉静的目光正落在水榭方向。那里,姜雪霁独自坐着,安静地看着池中游鱼。 姜雪霁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或讥讽、或怜悯、或好奇的目光,如同针扎。她正欲离开,风伯璋却已笑着走到姜雪霁面前。 "世子、二公子。"姜雪霁起身,敛衽一礼。 风伯璋目光在风徽羽与姜雪霁之间一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嗯。说起来,日前藏宝阁,二弟与你琴箫合鸣,堪称珠联璧合,一段佳话!今日雅集,不如再次联袂,让我等再饱耳福?" 一旁的虞夫人嗅出了危机,虞欢喜的担忧毫不掩饰,但又不好驳斥世子。 这话将二人牢牢捆绑,更暗指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只听姜雪霁声音淡淡的:"藏宝阁奏乐,是奉君上之命。臣女微末技艺,不敢屡屡献丑,扰了诸位雅兴。" "况且霜华乃至宝,臣女年轻识浅,怕保管不慎,已交由母亲敬谨守护,非君命不敢轻动,所以今日不曾带来。" 风伯璋笑容微淡:"哦?看来我这世子是请不动你?"他话语中的步步紧逼,让周遭气氛微凝。 席间几位趋附世子的贵女立刻掩口轻笑,低声议论起来。"是啊,莫非是觉得我等不配聆听仙音?""旧朝宗女,难免心思重些,顾虑也多......" 就在这时,风徽羽出口:“兄长,霜华牵扯过多,姜姑娘妥善保管也是为了宝物着想,今日大家难得相聚,徽羽愿为在场各位演奏一曲。” 世子不悦,虞欢喜担忧,虞夫人想开口还是压制住了。 内侍识趣去取琴,风无忌及时叫住内侍:“二弟一人太孤单了,这样吧,你顺便去乐府取一只箫给姜氏女。” 风徽羽闻言,神色间闪过一丝愠怒,风伯璋得意得朝他眉眼一眺。 只见风徽羽坐于亭中瑶琴后,十指轻抚琴弦。抬头望向场中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姜雪霁方向,神色坦然: "方才忽想起一曲《鹿鸣》古调,其中箫韵部分,徽羽始终不得其法,难以展现其中宴乐和鸣、君臣相得之象。久闻姜姑娘于箫道见解独到,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一副真心求教、沉醉音律的文人模样。瞬间化解为了一场纯粹的风雅交流,更以《鹿鸣》之曲呼应了今日雅集"以文会友"的宗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成功地引到了"音律探讨"本身。 姜雪霁心领神会,暗松一口气:"《鹿鸣》之曲,贵在祥和。公子琴音开阔,已得精髓。若论指点,臣女万万不敢当。" 王后适时含笑开口:"徽羽醉心琴道,不耻下问,倒是雅致。姜姑娘也不必过谦,今日雅集,正该如此切磋交流,方不负韶光。"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风伯璋眼神微沉,看了风徽羽一眼。这时,一旁的高玥下意识说到“好琴,好音。” 风伯璋立即语气亲近:"高姑娘若是喜欢,本世子府上倒收藏了几张古琴,改日可请姑娘品鉴。" 高玥盈盈一礼:"殿下珍藏,必是珍品。臣女对琴艺只是略知皮毛,若蒙殿下不弃,自是求之不得。" 她面上应对着世子的热情,心中却如明镜般透亮。风徽羽公子方才那番举动,看似解了姜雪霁之围,何尝不是轻轻拂了世子的面子?这位二公子,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与世无争。 而她高玥,望着那道清雅出尘的背影,心中那点因世子青睐而生的得意,竟无端淡了几分。一个念头悄然滋生:若这世间尊荣与眼前风骨,能兼而得之,方算圆满。 曲毕,风徽羽起身离琴,仿佛方才的解围,真的只是恰逢其会。 雅集渐散,众女眷依次告退。 高玥随着人流走出暖香苑,其父高望之已在苑外等候。见女儿出来,他迎上前去,低声问道:"今日如何?" "世子对女儿多有青睐,"高玥轻声回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正与虞夫人一同离开的风徽羽的背影,"只是......二公子似乎对那姜雪霁格外维护。" 高望之眯起眼,捋着短须:"风徽羽......此子不容小觑。不过无妨,既然世子属意于你,这便是最大的优势。至于二公子那边,暂且观望。" "女儿明白。" 另一边,姜雪霁正欲登车,一阵风来,将她袖中一方素帕吹落。她下意识回头,却见风徽羽已俯身拾起。他的指尖拂过帕角一枚以银线绣成的、形如冰铃的小花,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姜姑娘。”他上前,将帕子递还。两人指尖在帕子下缘一触即分。 “多谢二公子。”她垂眸接过,只觉得方才被他触过的指尖隐隐发烫。 风徽羽方欲开口,姜雪霁便转身上马车,给风徽羽留下一个背影。 姜雪霁在车内,她轻轻靠在车壁上,闭上眼,今日雅集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风伯璋的刁难,其他贵女的讥讽,母亲的异常,霜华的谜团萦绕在心里。还有......风徽羽那及时而又不露痕迹的解围。 "徽羽,"虞夫人这时走过来,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关切,"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宜。" 风徽羽微微欠身:"母亲过奖。儿子只是不愿见有人无辜受窘,更不愿雅集这等风雅之事,被无谓的纷争扰了清净。" 虞夫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心性仁厚,这是好事。只是......别忘了你的身份。朝堂内外,暗流汹涌。我们母子今日的荣宠,系于你舅舅北境兵权之上。可满朝文武,心向的终究是世子。" 风徽羽沉默片刻,方才开口:"放心,儿子明白。" 虞夫人轻叹一声,不再多言。知子莫若母,她看得出儿子对那姜氏女的不同。只是这乱世之中,这份不同,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第8章 雪域迷踪 箫音含怨 暮色如墨,将临淄驿馆的飞檐勾勒成一片沉郁的剪影。赏花宴的喧嚣散去,唯余沉寂笼罩着驿馆。 姜雪霁独坐窗前,指尖抚过素帕上的银线冰铃花。风徽羽的维护、风伯璋的针对、贵女们的讥诮在心头萦绕。 最令她不安的,是母亲肖氏眉宇间化不开的忧惧。那日驿馆遇袭,母亲看向黑衣人时异乎寻常的紧张让她确信:祸源并非她前朝宗女的身份,而是那支"霜华"玉箫。 翌日清晨,她来到母亲房中。肖氏正对霜华出神,见女儿进来,忙敛去忧色。 姜雪霁斟酌开口:“母亲,女儿心中疑惑。霜华自君上赏赐后,总是有人找麻烦。前日赏花宴,世子又借此发难。难道此物真有灵异?” 肖氏脸色骤变:“可是有人在宴上为难你了?” 姜雪霁略去风徽羽解围之事,只道世子刁难。她注意到,母亲听时指节泛白。 “霜华不过是支名贵玉箫,只是世人给它赋予了太多奇幻故事罢了。”肖氏强自镇定,执箫在手,“君上赏赐,难免引人猜忌,你不要多想。” 日光透过窗棂,玉箫流转间隐约泛起一丝幽蓝光晕。这细微异样,让姜雪霁心中疑云更重。 “女儿明白了。”她垂眸掩去深思。 既从母亲这里问不出什么,她便要自己去寻答案。 用过早膳,她以“日前奏箫,深感技艺不足,欲购置新箫,并寻访名谱精进。”为由,向父亲姜垣请示外出。 姜垣正在翻阅兵书,闻言抬头打量女儿片刻,见她神色如常,只当她是想散心,略作沉吟便答应了:“早去早回,多带护卫。” 临淄城西的百工坊,历来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时近晌午,坊市内人声鼎沸,各色旗幡在春风中猎猎作响。 姜雪霁仅带了丫鬟云珠和两名护卫,小心翼翼地融入了熙攘的人流。 她连逛了几家乐器行,借买箫之名打听霜华相关的记录、曲谱之类的,店家皆摇头。唯一位老者沉吟道: “雪域的?二十年前那场大变后,就少有那边的音律流传了。姑娘若感兴趣,不妨去‘淘珍阁’碰碰运气。” 主仆二人循迹而至,但见“淘珍阁”三字龙飞凤舞,旗下还悬着“九尾狐旗舰店”的小匾。 云珠悄声嘀咕:“取这样的名号,不怕人说闲话么?”店内陈设新颖,货品琳琅,引得顾客啧啧称奇。 姜雪霁方踏入,一位面团团的掌柜便热情迎上:"贵客想看点什麼?小店货通南北,定教您满意!" “想寻一支音色清越的竹箫,若有稀见的名谱更好。”姜雪霁温声应答,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店内各个角落。这里人流复杂,正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巧了!”掌柜笑道,“前日刚到了一批上好的紫竹箫,音色纯净,正配姑娘这般雅人。” 姜雪霁心中一动,正欲细问,忽觉身后人群一阵微不可察的骚动。 她警觉回头,发现原本紧跟的护卫竟被人流有意无意地隔开了数步之遥。云珠也被两个看似寻常的婆子缠住问路,一时脱身不得。 心中一凛,她顿感不妙。这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想绕到货架另一侧与护卫汇合。然而刚转过一个堆满异域织物的货架,便瞥见前方人影一闪——正是驿馆夜袭那伙人中的两个!他们目光如隼,正迅速扫视人群,显然在搜寻什么。 她立即转身,借着货架掩护向店铺深处退去。 情急之下,她推开一扇虚掩的侧门,闯入一个相对安静的院落。只见一个身着锦袍、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正在院中与伙计交代什么——正是这“淘珍阁”真正的主事人老钱。 而此时,那两个黑衣人已追至侧门处!退路已断,院中又无处藏身——千钧一发之际,她瞥见院角停着一辆帘幕低垂的华贵马车,不及多想,快步冲到车旁,猛地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不想车内有人,姜雪霁“砰”的一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雅的药香扑面而来。竹箫从手中滚落,尾穗上那枚冰棱花图案在车厢幽暗的光线中格外醒目。 抬头间,四目相对。身着玄狐大氅面容英气,长着一双丹凤眼的清秀男子被她撞个满怀,玄狐皮毛漆黑如墨,衬得他面容愈发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诧异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那人手中的书册因撞击应声落地。 车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电光石火之间,明彦手臂一扬,玄狐大氅如云展开,精准地覆盖在姜雪霁身上。外袍巧妙地拱起,看似只是一堆随意放置的衣物。 “进去看看!”刀疤男刚想掀开车帘,明彦拿着暗器的手刚准备按下去。 老钱的喝声及时响起:“干什么的!扰贵客,你们担待得起?”他带着几名手持棍棒的健硕护卫冲了出来,怒目瞪着那几人。 刀疤脸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正欲发作,忽闻马蹄声疾驰而至!墨渊飞身进入院中,只见剑鞘微震,一股凛冽的剑气已破空而来,震退刀疤男! 这时,一名身材高挑,身着华服,带着帷帽女子袅袅进院——来人正是慕容令仪。 廉弈的手下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脸色剧变,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再纠缠,迅速退入人群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明彦这才松开暗器。 老钱连忙上前,着急的掀开帘子:“哎呀,公子,受惊了!是小的疏...忽...”他话说到一半,这才注意到车厢内似乎多了一人,那拱起的外袍下,隐约是个人形,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明彦摇头示意老钱噤声离开,老钱识趣地退开。 这时,覆盖在姜雪霁身上的大氅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 “姑娘受惊了。”明彦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知为何被那些人追踪?” 姜雪霁定了定神,简略说明了被人群冲散护卫、遭人尾随的情况,刻意隐去了驿馆夜袭和霜华之事。 在叙述时,她注意到明彦的目光不时掠过她手中的竹箫,尤其是在那冰棱花尾穗上停留良久。 “原来如此。” 明彦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手中的竹箫,在那枚冰棱花尾穗上停留一瞬,语气温和如初: “这尾穗的编织颇有古意,倒让在下想起一些雪域古老相传的曲谱。观姑娘随身携箫,必是懂箫之人——方才受惊,不如进店喝杯热茶看看,也算压惊。” 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随口感叹,那“雪域”二字却让姜雪霁心中巨震。 她尚未答话,明彦忽然低声道:“姑娘还要在我身上待到几时?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姜雪霁这才惊觉自己仍半倚在他身侧,慌忙先起身下车。 明彦才在慕容令仪得的搀扶下优雅下车,明彦走到姜雪霁身边:“我还有些旧藏曲谱,或能与姑娘共赏。” 他的话语消解了方才的紧张与尴尬,也勾起了姜雪霁对音律本能的兴趣。“你是这家店的东家吗?” 明彦微微颔首:“姑娘好眼力。” “多谢公子解围。只是......”她迟疑地看向店外,“我想等我的婢女和护卫......” “姑娘的随从,在下已派人去寻了。”老钱笑眯眯地接话,“这''淘珍阁''是临淄城最大的商铺之一,安保最是周全。姑娘不如暂且歇息压惊。” 姜雪霁意外,对这位气质独特、谈吐不凡的“明彦先生”生出了几分好感。 在“淘珍阁”的雅间歇息时,掌柜亲自奉上香茗。老钱又取来那卷《雪域遗音》,笑道:“这是公子早年游历所得,今日总算遇着识货的了。” 姜雪霁细细翻阅,发现其中果然记载着几首雪域古曲,指法标注奇特,与她自幼所学的箫技大相径庭:“这卷谱子果真很特别......” 她合上曲谱,敛衽一礼:“此谱精妙绝伦,先生慷慨,姜雪霁感激不尽。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明彦声音温和:“在下明彦。姜姑娘不必多礼,知音难觅,此谱能入姑娘之眼,是它的幸事。姑娘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这怎么好意思,夺人所爱啊?” “这谱子在姑娘手中,也算物尽其用。姑娘仔细研习,或有所得。” 他语气随意,却让姜雪霁心中暖流涌动。在临淄这些时日,她处处受人猜忌,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般毫无目的的善意了。 半个时辰后,云珠和护卫终于寻来。见姜雪霁安然无恙,云珠几乎哭出声来:“小姐!可吓死我了!方才也不知怎的,就被那些人缠住了......” 姜雪霁温言安抚,心下却雪亮:这绝非巧合。 回程的马车格外平稳,手里拿着明彦送的曲谱,心中却有许多疑问。明彦看似随意提及的“雪域曲谱”、“古意尾穗”,让她不禁疑惑,明彦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马车在驿馆门前停下。姜雪霁刚踏下车辕,便见一道身影立在暮色中,衣袂在晚风中翻飞。 是风徽羽。他的目光掠过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和驾车的精悍护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你去哪里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暮色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暗金色的光晕,更显气势迫人。 姜雪霁脚步微顿,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百工坊。”她轻声应答,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百工坊?”风徽羽向前一步,声音里压抑着怒意。 “姜雪霁,你可知如今临淄城内,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中原、雪域,甚至朝中无数心怀叵测之人!你竟私自外出,前往龙蛇混杂的百工坊!” 他越说越急:“若有不测,你让我……”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那份未尽之言中的担忧,最终化为了更为凌厉的锋芒,“你让你父亲如何自处?届时引发的风波,又岂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这些话语如重锤般击在姜雪霁心上。她何尝不知其中风险?可是...... “我......”她刚开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姜雪霁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落下。她看着眼前这个曾多次出手相助的男子,所有的委屈和自厌都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了一片冰冷的绝望。 "二公子教训的是。臣女行事不周,累公子忧心。"她敛衽行礼,字字冰冷,"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给公子添任何麻烦。" 风徽羽怔在原地,看着她这般疏离客气眼泪汪汪的模样,胸中那团因担忧而燃起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骤然浇灭,只剩下一种无力又尖锐的痛楚。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姜雪霁不再看他,只轻声道:“若二公子无其他吩咐,臣女告退。” 说罢,她径直绕过他,向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单薄的背影在暮色中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 风徽羽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臂的伤口——那是驿馆夜袭时为她受的伤,此刻竟隐隐作痛起来。 是夜,万籁俱寂。 姜雪霁凭窗独立,残月清辉洒落肩头。她取出那支旧竹箫,指尖抚过尾穗上的冰棱花。 箫声起,如泣如诉,在夜色中流淌。这不再是藏宝阁内的空灵暖意,也不是风华楼上的清越相和,而是迷茫、悲凉与飘零。 驿馆外,风徽羽驻足春日的锋风中。箫声入耳,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份化不开的郁结。想起她疏离的背影,他终是轻叹一声,转身没入夜色——明日,他定要查清那辆马车的来历。 而这箫声,同样牵动着暗处的目光: 明彦立在客栈窗前,指尖轻捻冰棱花标本:"雪域的血脉,终究是藏不住的。" 对面阁楼里,廉弈的手下将驿馆布局图上姜雪霁的窗口用朱砂重重圈出。 箫声幽幽,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夜色中悄然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