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和死对头合租卖甜品》 第1章 新室友 盛夏傍晚,天空攀上一层火烧云。 喷涌的水声源源不断,霉味弥漫在闷热黏湿的空气里,祝秋缩在屋子角落胡乱抹了把脸,心却凉的彻底。 刚才她推着小电瓶到后院的废弃工具房,接上水管准备冲洗车身上的泥泞。 谁知水龙头年久失修,还没用劲,咔嚓一声,水柱瞬间像泄洪般从墙体喷向四周,生锈的水龙头连同水管碎在地上,被疯涨的积水淹没。 祝秋把水盆扣脑袋上挡水,噼里啪啦声吵的她耳朵疼,她很想冲上去任水滋,在水里肆意漂荡。 但她惜命。 工具房没窗户,唯一的出口是那扇水柱正对面的双开大铁门,水柱凶猛拍打门板,她贴着墙壁,踉跄挪向门口。 结果门锁也打不开,还被迫玩了一场室内冲浪。 争斗无果后,祝秋折返爬上木桌,想用神力堵水。 她摊开手,一团淡紫雾悬于掌心。 雾气不情不愿地往墙壁探了探,旋即缩回来晃悠。 祝秋料到会是如此,最近她的神力莫名衰退,系统说多收集食客好评,神力就能慢慢恢复,于是她在溪禾古镇开了七天甜品店,好评如潮。 本来常规级修复不用耗费太多神力,偏偏今早收到一条嫌她家豆花太碎的差评,神力又回到先前窝囊的状态。 悠哉扭动的雾气似是察觉到祝秋不悦,旋即蜷成小团子隐于指缝间,可怜兮兮地抖动。 祝秋叹气,最终翻掌收回神力,盘腿而坐。 反正淹不死。 水流来回冲撞毛坯墙,屋顶的老灯泡投下斑驳昏黄。 手机屏幕带着和房东的通话记录渐渐暗去,祝秋苦笑出声。 她打开相机,对准比喷泉还离谱的水柱,拍了段视频发朋友圈,揪住衣角拧水,重新扶正脑袋上的水盆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隐约的急促拍门声。 祝秋撩开盆子看去,拍门声戛然而止。 顷刻间,双侧门把手同时下压,刺目的光线从门缝间争先闯入。 祝秋先是看见一双焦急的黑眸,以及瞬间被拍湿的黑发,还有狼狈后退的高大身影。 几乎是在铁门快要重新合上时—— 水停了。 盆子落地,激起半米高的水花。 祝秋顾不上漂在水里打转的拖鞋,跳下地,踩着水花跑去开门。 水流带着散落在地的盆子和抹布一涌而出,男人正维持着推门的动作,两只手搭在门把上,被她突然拉门弄得一趔趄,差点撞上她。 漫天火红的夕阳落于男人肩膀,黄昏光晕给他洒了层金边。 渐合的铁门轻轻撞了下祝秋的腰,她怔怔地往前迈一小步,对视瞬间,男人眼里的焦急一晃而散,归于沉寂。 他放下手,后退两步,把祝秋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又挪回她的脸看。 祝秋本想关心他有没有被水柱弄伤,现在倒觉得他的视线有些冒昧,于是也用同样的眼神打量他。 男人很高,祝秋才到他胸口,水珠顺着他微卷的发丝滑落,落在高而深邃的眉骨,五官周正凌厉,还是麦色皮肤。 真养眼啊,祝秋摸摸右上腹,觉得这里的郁火散了不少。 “哎哟,小秋啊!” 房东推开后院木门快步走来,停在两人中间:“对不住啊,刚才没接到你电话,这牌局一结束我就赶去关水闸了,应该没耽误太长时间哦,你怎么样,人没事吧?” 祝秋看向满脸堆笑的房东,有点无语。 她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打牌输了,输到不能再输了才跑出来的,现在四周一片狼藉,她怎么不等店铺冲跑才来呢。 当然刻薄话祝秋说不出口,她微笑摆摆手说:“我没事阿姨,店铺没事就好。” 头顶飘来一声嗤笑,祝秋困惑抬头。 男人已经偏开视线,双手插兜退到两米外的花坛边,站在树下,轻晃脑袋甩头发上的水。 而她的脚边也规整地摆着她的白雏菊拖鞋。 濡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好不舒服,蝉鸣四起,祝秋踩上鞋,又看了眼这个奇怪的男人,转头跟房东说她先上楼换身衣服。 店铺是三层的青砖白瓦楼,和溪禾古镇一带的色调一致,一楼作为商铺,二楼和三楼则用来住人。 房东在古镇外街买了套小洋楼养老,古镇的房子拿来出租,巧合的是房东有点洁癖,没想过做民宿。 于是幸运的,这栋房子只有祝秋一个人住,也算是住进安静闲然且舒适的别墅。 她回到二楼卧室,关窗,视线不自觉地挪到花坛边。 榕树下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祝秋突然有点内疚,她还没跟他道声谢。 毕竟他刚才应该是好心救她,结果被喷一脸水。 但他那眼神实在是奇怪,像饿狠的狼狗见到肥肉,要把她生吞入肚。 祝秋哆嗦着摇摇头,飞速拉上窗帘,随手拿条裙子去浴室洗澡。 火烧云渐渐移向青葱的远山顶,古镇街亮起点点繁灯。 许冽舟双腿交叠,端坐在餐椅上随意擦拭头发,水珠坠进倒影在水杯里的橙红,荡起片片涟漪。 他第无数次点开朋友圈,划过天庭朋友的聚餐图,最后停在那条爆水管的视频,发布时间已然过去二十分钟。 朋友的话历历在目—— “听说天庭粮库发大水,仓家一小孩没了,守粮的食神受不了刺激,病了好些天。” “可不是,连做梦都在发抖。” “以后怕是要害怕水了。” 楼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许冽舟急忙锁屏反扣手机,端起水杯喝水假装无事发生,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周围的动静。 推拉木门划过吊轨,祝秋趿拉着拖鞋往楼下走。 她今晚不打算营业,等吃完晚饭煲煲剧,顺便想想能再做些什么新品吸引客人。 刚下到一楼,就被房东拉进厨房。 “小秋啊,前天说租金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啦?” 祝秋伸手拿杯子的动作稍顿,才想起来这事。 房东的儿子明年要出国,所以她临时涨了三千块租金。可祝秋根本不够钱支付那笔凭空多出来的三千块钱。 租这家店权当价格合理,房东却总拿没空拟合同来搪塞她,口头答应让她先做着,后面再签合同也不迟。 这恰恰也抓住祝秋着急开店的心理,初到人间不懂留痕的重要性,以至于她没留任何证据能证明房东违约。 现在想想她就想变成八爪鱼,回到七天前啪啪拍醒自己。 “小秋你看哦。”房东靠在料理台,指向周围,“店铺都是装修好的,你是不是一进来就开工了?” 祝秋点头。 “楼上的房间任你选,是不是住的很舒服?” 祝秋泄气点头。 “那你就当阿姨收点住宿费。” 祝秋认命点头。 房东说的话在理,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晚枕边的清爽阳光味,让她这个极其认床的人能睡到自然醒。 但她就算把这七天挣到的钱全部加一块,也只够勉强付当下的租金。 在神力恢复前,营业不能断,这是系统说的,她只能遵守。 犹豫片刻,她想问问房东能不能再通融两天的时候,身后响起清冽成熟的男音。 “阿姨,我出三万,您看我能不能租下您的店?” 祝秋倏然回头,撞上那对目光灼灼的眼睛,她不可置信地上前:“你说多少?” 许冽舟倚靠在门框边重复:“三万。” 祝秋震撼了。 这家店连五十平米都不到,他竟然开口就报三万。 房东也是脑袋空白一瞬,反应过来后先是对祝秋干笑几声:“小秋,不是阿姨不帮你了哈,谁开价高,谁先得嘛。” 说完便掏出手机,点开合同预览页面走向许冽舟。 祝秋好不容易对房东囤的好感瞬间消散。 “等等!”祝秋快步走向许冽舟,仰起头看他,“请问你开甜品店吗?” 许冽舟翻阅合同的手顿在屏幕上,他掀起眼皮低眸看她。 松散的栗色丸子顶在头上,眼睛纯澈而乖巧,满脸真挚的模样,倒是和在天上抢他球时彪悍的样子不同。 他歪头抵着门框:“是,你有意见?” “我没意见。”祝秋连连摇头,她指向前厅,“我也在这开甜品店,生意还算可观,既然我们都有租这家店的需求,能不能……” 她看着许冽舟越发古怪的眼神,心里毛毛的,声音越来越小:“……合租?” 空气寂静了几秒,熟悉的冷嗤又砸在祝秋头顶。 “一山不容二虎。”许冽舟俯身和她平视,神色微冷,“既然生意可观,我跟你合租,岂不是葬送我的生意。” 祝秋哑言,心下更是焦灼。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荒唐,而且新租客一开口就报高价,肯定不在乎那点三瓜俩枣,所以她不能用平摊房租这种低端的妥协和他商量。 “那我们一起经营这家店,我有好几个回头客,这样你也不用担心开张后会没客人光顾。” 祝秋见他没吭声,觉得有戏,继续补充:“挣了钱你六我四,我们合作共赢,可以吗?” 不知是因为新租客一直不说话盯着她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祝秋后脖子慢慢浮起一层薄汗。 许冽舟敛神,绕过祝秋把窗户关上,将闷热的晚风隔绝在外。 沉默片刻,他说:“可以,赚的钱平摊就好。” 祝秋长舒一口气。 然而新的气又很快冒出来。 晚上十一点,祝秋踩着拖鞋飞快上楼,停在三楼最里间的卧室外,敲门。 “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偷看新室友?”许冽舟站在门前,抱着手看她。 祝秋翻过手机:“请你解释一下。” 许冽舟瞥了眼屏幕里被一条黑线分成两节的厨房,理所应当说:“分房间啊。” 分房间? 祝秋气笑了,要不是刚才她去倒水,她都不知道这个人竟然连厨房都要分。 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搓了两下,她指着只配拥有一口小锅的厨房边角:“那这块是谁的地盘?” “当然是你的了,小秋室友。”许冽舟绕出来下楼,学着她的口吻,“你四我六,合作共赢。” 果然人不能貌相,白瞎这张帅脸。 祝秋感觉自己火冒三丈,签合同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生气。 “许冽舟!” 她追出来,站在楼梯上叉腰,俯视两节台阶下淡定自若的男人,一字一顿:“我说的是赚的钱你六我四,但你都说平分了,而且连厨房这种公共区域你都要分,干脆浴室也分区域好了。” 脑袋不停冒出火苗状的紫雾,扭动的尖尖儿快要贴上天花板,许冽舟盯了会,慢悠悠说:“啊,原来小秋室友的癖好这么别致。” “那行,我现在就去帮小秋室友分浴室。” 说完转身要下楼。 祝秋:“?” 她刚想追下去继续理论一番,拖鞋踩在木地板边缘像踩了油,整个人滑下去。 幸而她平衡好,只滑了一截就站稳了。 一团淡蓝雾气从踝间晃过,迅速消散于空气中。 祝秋察觉她的脚踝似有小狗蹭过般柔软。 这种感觉很熟悉,她暗戳戳蜷起手指,低头看看空空的脚踝。 哪有什么小狗,只有双手环抱空气,两条腿一前一后单膝跪在台阶上皱眉的许冽舟。 祝秋没忍住回呛:“你以为你是王子吗?” 许冽舟黑着脸起身,头也不回地下楼:“换双拖鞋吧公主,路都走不稳,别等下摔坏脑子还得送你去医院。” 祝秋撇撇嘴,冲楼下喊:“不用你管!明天你自己用那口牛奶锅。” “想得美。”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徒然加重。 祝秋嗤了声,脑袋突然蹦出该死的机械音。 “叮,恭喜宿主达成‘七日好评爆爆满’成就,请先前往灵材商城兑换奖励,随后将颁布新一期任务。” 第2章 柚子叶 上午七点,天光大亮。 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弥漫床头,祝秋拨弄了下荷包,拍拍脸醒神,翻身下床洗漱。 荷包是她昨晚领到的奖励,里头除了薰衣草还有颗灵珠,它能化成任意祝秋所需的稀有灵材,进而帮她做出人间鲜有的甜品。 可惜只能使用一次,祝秋不敢乱用,就先挂在床头用来安神。 她来到厨房,扔掉那条碍眼的分界线,厨房重归宽敞,这才满意地打开橱柜,取出小煮锅,开火煮水。 等待间隙,她托腮看窗外,突然很发愁下周的任务。 系统要她在一周内集齐五百条好评,其中五星和四星各占一半才能获得新奖励。 可自从溪禾古镇的开发商连夜跑路后,这里客流量骤减,抛开好评率不谈,想每天卖出五十份都难,更别说现在每天至少要卖上七十多份,还未必能完成任务。 而且很坏的是,系统这家伙竟然不承认许冽舟那边的好评。 “因为宿主信誓旦旦说有回头客!”系统忽然出现。 祝秋惆怅:“我不这么说,人家哪愿意跟我合租嘛,而且回头客也不会拿甜品当饭吃啊。” “噢,那要不降点难度?收集三百条,跟上周一样。” 结果就是离回天上的日子遥遥无期,祝秋扯嘴角:“我拒绝,你有这闲工夫,不如上点量大实用的奖励。” 见她没动摇,系统也不好再说什么,默默收声隐去。 晨阳从树缝中洒下,远处隐约传来河道早茶摊的吆喝声。 祝秋坐在后院惬意嗦粉,两只圆滚滚的小鸟停在木桌。六目对视,小鸟往前跳了跳,踩在晃动的光点里歪头瞧她。 她放下筷子跑回窗边,手探进厨房抓了把瓜子仁,回来堆在桌面,雨露均沾地摸摸它俩的头顶。 吃饱喝足的小鸟飞回树梢欢快叫唤,阳光晃眼,她抬手挡在眼前望天。 凉风丝丝驱散暑热,一团阴影遮住她的脸。 “小秋室友好雅致,吃早餐都要蒸桑拿。” 祝秋脸上的笑意垮下来。 许冽舟站在她身后,手握小风扇对着她吹,低眸时眼里看不出情绪。 但能看出来他的脸很臭。 祝秋懒得搭理他,埋头继续嗦粉,瞥见对面的藤椅被拉开,两个餐盒摆上桌面。 祝秋头也不抬:“谢谢你的风扇。” 闷热再次取替凉风,她抬头。 风扇正对着许冽舟吹,凌乱的卷毛在风里晃动,两只眼睛又在盯着她看,很像在挑衅。 碍于面子,祝秋瞅瞅小风扇,十分有骨气地摆出“我一点也不热”的架势大口喝汤。 许冽舟啧了声,最终把小风扇扭回中间,风速调到最大,这样两人都能吹到风。 “买多了,一起吃。”他把餐盒往前推了推。 餐盒分成九格,每格都摆着精致的茶点:堆满虾籽的干蒸,晶透的虾饺,还有糯米鸡、蒸凤爪、流沙包和蛋挞…… 全是河道早茶摊卖的点心。 其实祝秋下凡最想干的事就是尝遍供桌外的美食,尤其是大家都说香的早茶。 可惜她每天不是在采购,就是在备餐,真有时间又嫌外面太热、水边蚊子多而打退堂鼓。 现在美味点心摆到她面前,她再不吃是对食物的不尊重,筷子不受控地探向虾饺。 “为什么有空调不吹,跑这儿吃?”许冽舟故作随意问。 “怕臭到人。”祝秋咬一口虾饺,视线飘到凤爪上。 许冽舟冷哼:“知道臭还吃,不知道的以为你在煮垃圾。” 祝秋不乐意听了,人吃的食物怎么能叫垃圾,如果忘记昨晚分房间的事,她觉得许冽舟人还挺好,就是不会说话。 她认真纠正:“这是螺蛳粉,不是垃圾。” “行,下次回屋吃。”许冽舟端起凤爪,摆到她面前,“整条街都能闻到你这臭味,门口路过的狗都要捂鼻子。” 祝秋:“……” 她也习惯许冽舟三句必出两句不中听的话,所以也懒得和他争辩这些夸张言论。 她点头说好,掏出手机,想加许冽舟微信。 有了微信,即能方便双方平摊钱,又能把早餐钱还给他,毕竟她还做不到白吃白喝。 许冽舟神色变得不自然:“我用的零钱,不记得给了多少。” 祝秋挠头,早茶摊不能刷卡,大多都是扫码支付,只有少数老人家用现金。 她看看室友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桌上的顶配版手机,扁平的衣兜,二十五岁左右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准备零钱的人啊。 以为室友不好意思收她钱,她换了个说法:“我明天也给你带早餐,平摊钱,我们还是加个好友更方便,你觉得呢?” 室友面露难色,对着手机操作好半天才肯亮出码。 扫完码,祝秋看着一串乱码昵称,灰白头像和空白朋友圈,脑袋缓缓飘出几个问号。 不过秉持坚决不打探他人**的良好品质,她只当室友是个简单直接且接地气,虽爱臭脸且说话有点难听但有钱的好人。 饭后,趁着许冽舟去拿行李,祝秋溜到厨房锁门,左顾右盼后,把窗户全都关起来。 凡人看不见神力,昨晚她的神力擅自冒出来表达情绪,许冽舟都没表现出任何诧异或者惊恐。 不过为避免产生漏网之鱼闯进来说她身带邪术之类的麻烦,她还是用偷摸的方式让自己能在人间多活一段时间。 她站在料理台前,想做点吃完能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雪媚娘,或许能吸引点食客,这就要辛苦一下神力了。 得知是个轻松的活,紫雾今天格外乖顺地落入奶油,在打蛋器周围穿梭,但祝秋还是感到它的力不从心。 她边揉糯米皮,边看向碗边。 紫雾转悠的速度越来越慢,像上早八打瞌睡,接着又打起精神继续晃,最后还是没忍住瘫在半发的奶油里不动了。 祝秋不怪它,昨天的差评还没补回来,神力感到疲乏很正常。 她洗净手,捧起耷拉在碗边还试图爬起来的紫雾,安慰道:“没关系,回来好好睡,我们休息一天。” 紫雾蹭蹭她的掌心,乖乖缩回身体里。 祝秋把几个芒果和樱桃味的白团子放进冰箱里冷藏,回房间换套衣服出门散心。 今天是周六,恰逢十五,溪禾百姓会集聚神庙上香祈福。 灰尘在光柱里飘扬,一尊巨大的古铜神像前,许冽舟仰首,对上了神像低垂恬静的眼。 片刻后,他坐在蒲团上烦躁地搓脸。 天庭派他下凡查事,许是生活环境不同,他的灵力从下凡前就变得跟拆家的二哈似的,上蹿下跳躁动不安,闹得他心烦。 灵力与神力不同,凡人看不见神力,却能看见灵力。如果哪天他没控制住,灵力乱跑被凡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只要跟祝秋对视一眼,灵力又会奇迹般安静下来。迫于无奈,他想尽办法找机会跟她对视,但他觉得不出半个月他就得疯。 于是他另辟蹊径,想和祝秋的神像试试看,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他又不死心地抬头看神像。 神像盘膝静坐于微光里,双眸微阖,嘴角含笑,与其他肃穆悲悯的神像不同,反倒多了些温柔与安定。 许冽舟倏地收回视线低头。 一只土松幼犬摇着尾巴跑进来,绕着许冽舟转了个圈,蓄力跳上神像的手臂。 细碎铜皮散落在地,许冽舟眼神骤冷,厉声阻拦:“下来!” 土松顿住,似乎不愿听他的,爪子又试探性地搭在神像掌心,只触碰到一秒,整只狗就被揪住后脖子拎起来。 “哎哎二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土松在空中扑棱爪子,“我就是脚痒想蹭蹭!” “我看你是皮痒。”许冽舟一巴掌打在土松的脑袋,把它轻放在地上,蹲下来给它拍拍脚,“谁教你乱动神像的?” “这神像破成这样,弄得我一身灰。”土松委屈地瞄了眼许冽舟,“还死对头呢,这么护着她,天上谁不知道她快要沦为凡……”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土松的嘴筒子被握住。 许冽舟眉宇压得极低:“再让我听见这个词,以后都别想化人形,记住没有。” 土松大气都不敢喘,夹着尾巴忙点头。 “去关门。” 土松啪嗒啪嗒跑去门边,脑袋顶着木门板关门,最后一束光消失的那刻,淡蓝雾霎时笼罩整座食神庙。 雾气轻拢起碎铜片,小心覆回深浅不一的铜体。 “吱嘎——” 木门被推开一条小缝,祝秋探了颗脑袋进来。 墙角堆积着几把大扫帚,灰尘满天飞,蜘蛛网随风飘荡,她捂住鼻子连打几个喷嚏,连忙退出来往别处走。 她随机跟在一只橘猫后边到处逛,发现神力睡醒了,偷偷放出它藏在口袋里一起晒太阳。 一路弯弯绕绕最后来了神庙。 好在她的神像是凭气质锻造,面容跟她本人没多大关系,她才能在苍翠银杏下闲然慢走,穿过人流,最后停在安静的食神庙前。 门缝间挤出一只小土松,祝秋眼前一亮,立马蹲过去伸出手指想摸。 土松呆了,无意识往后挪了两步。祝秋失落地收回手,刚想起身去别的地方,土松又急忙挤出门缝,凑过来蹭蹭她的腿。 祝秋这才看清门缝后的颀长背影。 许冽舟? 口袋里传来微弱的扭动,而后又没了动静。祝秋皱眉,悄悄把神力收回来,抱起瞬间僵硬的土松迈进神庙。 她放缓脚步靠近,怀中土松轻轻叫了声。 背影明显一抖,没回头。 祝秋停在他身后,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见他没动也没吭声,祝秋疑惑上前一步,站在他旁边。 许冽舟稍低头,掌心覆在神像膝盖上,闭着眼,几近虔诚的模样。 庙里安静的只剩下耳边土松的喘息声,她环顾四周,整座庙宇残破不堪,唯有眼前的神像依旧泛着鎏光。 体内神力越发低迷,她不安地抱紧土松,紧盯许冽舟后退到门口,随手捡起地上趁手的东西跑向许冽舟。 手刚扬至头顶,就被抓在空中停下。 几滴水珠洒在许冽舟脸上,他偏头躲水,看了眼面前的柚子叶,淡淡道:“在家被溅水,在神庙又被溅。小秋室友,很难不怀疑你是故意的。” 祝秋顾不上解释,急急问:“那刚才叫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许冽舟俯身:“你没听过跟神仙祈愿要保持安静?” 祝秋还真没听过,从来都是别人跟她祈愿,她只负责听和实现。 她尴尬地想收回手,却被他抓的更紧,手腕被他拉着往前带,附着水珠的柚子叶搭在他的发顶,轻点几下。 “满意了?”许冽舟松开她的手。 祝秋一脸懵:“满意什么?” “不是要拿柚子叶给我扫霉运?”许冽舟说。 祝秋当然不会说是想拍醒他,她敷衍嗯了声,怀疑问:“你真的在祈愿?” “不然呢,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祈愿。”许冽舟俯视她,“难道你不是?” “我当然是!”祝秋直奔主题,“祈愿就祈愿,你碰神像做什么?” “你那么敏感干什么?”许冽舟反问。 祝秋再次没话说,总不能说我就是这尊神像的本尊,你碰到我很不礼貌,我怀疑你把我神力给压制了吧? 她搂紧往下滑的土松,忽然发现神力在身体里活跃地俯冲转圈,完全没注意到许冽舟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土松。 神力一会儿低迷,一会儿活跃的,让祝秋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只能干巴解释:“我听家里人说,神像不能乱碰,不然她就不会答应你的愿望了。” “哦,这样啊。”许冽舟看着她,面露惋惜,“我许的是我们的店能日进斗金。” 祝秋立马改口:“当然神仙心善,会实现的。” 许冽舟挑眉,没再说话,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扫了眼门外,而土松也从祝秋怀里挣脱跑到门边。 祝秋跟着看出去,紧接着听见外头一阵骚动,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 第3章 食神庙 前殿接连飞出花盆,混着花和泥土碎落在地,几个壮汉站在队伍前头,后边的百姓个个拎着棍棒家伙,一行人正气势汹汹地砸前殿,甚至还有人抛了块砖头砸向牌匾。 祝秋冲上去捞起拦在路中间吃瓜的土松,关上门和许冽舟退到柱子旁边。 “你快蹲下来躲好。”祝秋很着急,脑袋霎时闪过有人打砸闹事,最后伤及无辜的画面。 她倒不怕被砸,现在神力活蹦乱跳,她就算受伤也能快速恢复。 可室友经不起砸啊,她踮脚借力压他肩膀,虽然摸起来强壮厚实,平时肯定不缺锻炼,但他是凡人,对面人多,这要是被砸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依然纹丝不动看她跳来跳去的许冽舟不解道:“怕什么,现在离开就是。” “不行。”祝秋脱口而出。 各神庙按中轴线依次排开,前殿位于食神庙前一百米左右的位置,且食神庙左右无遮无挡,现在跑出去无疑要跟那群人硬碰硬。 她往上颠了颠土松,让它趴在自己的肩膀,边顺毛,边打退他危险的想法:“对面那么多人,整个前殿都被他们包围,现在出去被误伤怎么办,被揍了怎么办?” “你能先放它下来吗?”许冽舟没回答她,指着土松牙痒痒,“看着碍眼。” 毛茸茸的狗爪环上祝秋脖子,土松呜了声,落在祝秋耳朵里成了委屈的控诉。 她连忙拍拍它的脑袋,觉得许冽舟真是脑回路清奇:“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小狗较劲,等下那些人要是闯进来,你可千万要藏好。” 话音未落,木门砰的一下被踹开,供桌上堆放的苹果掉落在地,滚到祝秋脚边。 “每月好吃好喝供奉,结果啥也没捞着,老子今天非得砸了这破庙。”打头的一壮汉迈进来,抡起棍子就要砸供桌。 许冽舟怀里忽间多了只土松和苹果,祝秋把他往身后推了推,大声阻拦:“砸神庙会更倒霉!” 她太清楚大家心里在不满什么,无非就是平时诚心供奉,希望神能福佑天下,结果不尽人意,生活不顺,最后把气全撒回神身上。 所以她没说谎,天上的规矩她明白,就算现在报警抓人,但没阻止神庙被毁,今晚天庭就会知道底下百姓公然砸神庙的事,那不得气得落下重责,到时这里的百姓苦不堪言可就麻烦了。 趁大家僵在原地,她伸手挡在供桌前,尽量温和劝阻:“大哥你消消气,你看这儿都破到没东西可砸了,弄伤自己反倒得不偿失,有什么事我们坐下说。” “老子就消不下这口气。”壮汉紧攥木棍,指着神像爆了句粗口,“拜那么多次一点用没有,骗鬼的东西!” 人群中也传来混乱的愤恨声,几乎都在赞成壮汉的说法,诋毁神没用。 听到谩骂,神力蔫巴下去,不转圈,也不俯冲,低落地飘回祝秋心口委屈。 祝秋疑惑地回头看神像,跟刚才分毫不差,依然泛着鎏光,温和注视眼下的一切。 不成熟的想法蹦出脑袋,如果她的神力稳定程度与神像没关系,而是和百姓的心情有关,或许就能解释神力现在的反应。 为此,她打算以身涉险试探。 祝秋捂住心口,先是对列祖列宗飞快默念十万次对不起,再转过身,小心翼翼压下横在眼前的木棍,故作难过地擦眼泪:“不瞒你们说,我为考试拜过好几回,不仅磕了头,连膝盖都跪紫了,就是考不过人家,我也觉得神仙一点用都没有。” 都说人在愤恨的时候喜欢听到有认同感的话,祝秋此言一出,壮汉像找到家人,木棍一甩,开始跟倒豆子似的诉苦:“老子在北边做生意,不求多的,就求不亏钱。之前有次雪天封路货运不出去,眼看着要赔本,我连夜赶回来祭拜,第二天通路了。之后也是拜一次神一次,但近半年一直不奏效,货都积在仓库里出不去,我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 说到后面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他粗鲁地抹了把脸,蹲在一旁偏过头红眼睛。 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年,祝秋印象深刻,壮汉没夸张也没撒谎,他凭本事做生意,没有任何事都来求神,只有实在无路可走才会来试试看,所以她会实现穷途末路的百姓愿望。 但壮汉所说的近半年这事,她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更别提实不实现了。 人群里站出几个人将她围在中间,相继跟她诉苦,大多都是在说近半年神仙不灵验的事,这让祝秋心生疑惑。 这半年她并没有听到任何找她许愿的声音,她还以为是人间日益幸福,不需要她出手。 她还开心地跑去哥哥姐姐那又蹦又跳,在朋友圈里嘚瑟好半天,结果到头来是大家伙的愿望根本没传到她耳朵里。 土松突然蹦跶到她脚下,眼睛闪过她背后高举短刀的身影,可惜祝秋没注意到,伴着木棍落地声,将她围在中间诉苦的人群也开始散开。 余光揽进许冽舟的身影,正午时分,阳光完全晒进庙宇,他站在柱子前,那片唯独没被太阳照到的阴影里,朝她这边扬声说了句:“镇口超市中午打折做活动,想去的尽快。” 很奏效的,人群一哄而散,刚才闹着要砸庙的百姓争先恐后跑出庙宇,只剩下缩在角落里,跟壮汉一起掉眼泪的零星百姓。 这下轮到祝秋哀怨了,她刚想挨个问问大家的其他不满,好让她冒点灵感为大家做点什么,结果被眼前盯着她看的人赶走一大半。 她不知道哪来的郁闷,可能是神力越发的委屈放大,闹的她心口闷得慌,也可能是看到旁人难过而心酸。 总之她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却看见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地阔步往外走,气的她想原地跺脚打一套组合拳。 不过她还是老实地先去安慰一番留在神庙的百姓,挨个记下他们的困境后送他们离开。 即便食神庙没事,前殿被毁还是会被天庭知道,午间太阳毒辣,她找环卫阿姨要了把扫帚,跟她一块打扫前殿。 趁阿姨去找垃圾袋的间隙,祝秋躲在前殿角落,偷摸放出神力。 “你也不想看见大家被白胡子老头责罚对不对,我们就坚持这一次好不好?” 像是有很强的责任感,紫雾一扫疲惫模样支棱起来,尖尖儿用力点头。 祝秋浅笑,捧着它贴贴脸。 午钟回荡在溪禾神庙的各个角落,飞鸟归巢,环卫阿姨拖着垃圾箱回来时,发现前殿外打扫树叶的姑娘不见踪影,地上堆着扫好的落叶和果子,而落了锁的殿内,掉落的牌位和神台都原封不动地回到原位。 祝秋回到家,换了身衣服窝在懒人沙发里,挖着冰西瓜边吃边想中午的事。 安抚完百姓,神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欢快的现象,或许神力衰退与他们的心情无关,而是运势。 怨言大多都与事业和身体不顺有关。 可想要改变大家的运势,她暂时没有好办法。听不见大家祈愿的内容好解决,但天上回不去,她就没有资格再去圆大家的愿,只能先在这里按系统的要求照做,等稳定了神力,她再回去干老本行。 半个西瓜见底,空调吹动祝秋耳际碎发,她站起来扭扭腰,下楼丢垃圾,瞥见楼梯口的鞋柜里多了几双鞋,摆在她那层鞋架的下边。 楼上传来行李箱轮子摩擦木地板的声音,祝秋幽怨地仰头看了眼楼上。 想起许冽舟把大家引开的懒散模样,又想到她费劲想保护他,他却无动于衷的死样子,搞得她像游乐园里逗小孩的红鼻子小丑。 她气呼呼地扭头往楼下跑。 垃圾袋被打了个死结抛出家门精准投进垃圾箱,祝秋觉得许冽舟的种种行为和模样像极了那只在天庭欠嗖嗖的狗。 很快她摇摇头,挥手扇掉它浮在眼前的傲娇模样。 把许冽舟当成那只狗实在歹毒,因为那只狗绝对不会早上买多早餐还跟她分享。 祝秋调节能力强,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打开冰箱,取出上午做的雪媚娘,软糯香甜爆浆于舌面,她舒服地窝回沙发里煲剧,暂时将烦心事抛之脑后。 不过下午许冽舟竟然又找来条黑绳给厨房分区,自己用起那块又大又宽的区域,锅碗瓢盆任选,她想要拿砂锅煲汤还得跨过去拿。 忍辱负重一下午的祝秋实在忍不了,晚上她端着碟子上楼,轻轻叩响许冽舟的卧室门。 门拉开时,许冽舟正拎着毛巾擦头发,腰间浴袍带子系的松垮,胸膛还在滴水,像是刚从浴室里出来,迷迷瞪瞪的模样让她于心不忍。 “你不会是泡澡睡着了吧?”祝秋迟疑。 “没有的事。”许冽舟回的快。 他揉揉眼睛,又恢复白日挑衅吃人的眼神。 于心不忍是一时,祝秋好想翻白眼,她挤出点笑,把碟子往前递了点:“这是我做的新品,想听听你的意见。” 许冽舟刚从漫长的泡泡浴里出来,脑袋还有点懵。 毛巾搭在头上,他谨慎地接过碟子,巴掌大小的三角慕斯蛋糕看着弹软,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浅红色蛋糕身,顶部还有两朵白色小花。 很可爱,许冽舟轻笑,刚发出第一个音节想起面前是祝秋,笑声就变了调,多了些不屑的意味。 但笑完他又后悔,于是故作矜持地瞥向祝秋。 跟他预料的一模一样,祝秋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弯下来。 事实上祝秋是装不下去不想笑了,她看许冽舟拾起勺子,又提起嘴角满眼期待。 “你吃过了吗?”勺子搭在蛋糕面,许冽舟声音软了点。 祝秋摇头,视线盯着勺子。 勺子没往下挖蛋糕,而是放回碟子边。 “怎么了?”祝秋仰头不解。 许冽舟低头看她:“是什么口味的?” 祝秋抿唇,想起她往奶油里撒好多盐和辣椒粉就心虚,她双手交叠在前一本正经地扯谎:“蔓越莓味。” 还怕他不吃,她指着蛋糕底:“下面没有巧克力,我没弄。” “所以下午你问我有没有忌口,是为了这个?” 挖坑是一回事,她可不想闹出人命,祝秋点头。 得到满意答案,许冽舟扬起嘴角,再次拾起勺子挖了勺蛋糕。 “甜度正好。”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将蛋糕转了个方向,没吃过的那头朝着祝秋,“你也尝尝,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