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灵回响》 第1章 异世界顾州 好痛,全身上下都在痛。 裴诀猛地睁开了双眼,倒吸一口冷气,惊疑不定的捂着自己的心口。肺部像被利刃划过,呼吸都带着灼痛。 干涸的血液凝固在手臂上,后背火辣辣的。他艰难撑起半个身子,眼前的画面才缓缓清晰起来。 草席?木质的房梁? 不是熟悉的软床,墙纸,吊灯,甚至不像是现代自己熟悉的任何地方,而更像是......古籍或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一圈人影围着他,这些人也像是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古人那般,衣着古怪,发饰繁复。他们看裴诀的眼神,有好奇,有戒备,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疑惑。 “......快看,他醒了,怎么会没有?” “他的额头真的是空的!” 裴诀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额头,光滑一片,当然是空的。他愣了下,又看向那些人,奇妙的是,这些人的额头却不是空的,每个人的额心都镶嵌着一枚宝石状琉璃。 有的色泽暗淡,像蒙尘的碎石,有的却流光溢彩,宛若七彩宝玉。大小、颜色各异,很是奇妙。 裴诀喉咙发紧,琉璃折射的光刺得他眼晕,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痛苦。 火光。 惨叫。 血流成河。 追杀者额头上颜色惨白的琉璃。 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碎裂,这下才拼凑出些许。裴诀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倒流。 那夜追杀自己的人,额头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琉璃! 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他的身体先动了,他猛地撑起身子,踉跄着往外冲去。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大概是没想到这么一个伤势惨重的人居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和速度,不由得都向后退去。 而几个看起来明显穿着更加华丽,腰上佩剑的人反应更快些,跨步追去。 “他要跑!拦住他!” 裴诀顾不上更多,只凭直觉推开人群。 龙心在他的胸腔里咚咚跳动,他掌心凝气一个灵力暴击,金黄色的龙影咆哮着冲出来,瞬间轰飞了这间老旧木屋的脆弱门板,碎木四溅。 围观的众人被这一幕惊得失声,那几个修士却眼都不眨,眸光更冷。 “龙之力,他究竟是什么人,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裴诀浑身血液沸腾,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他冲出屋门,冷风呼啸着灌进肺腔,但他只顾得咳嗽一声,飞速四处观察起来。 这里像是城镇边缘一处荒废的粮仓,不远处就像是一个城镇的入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出有进,虽说不像是多么奢华的地方,却是热闹。而那镇门入口上的牌匾赫然写着“曳尘镇”三个大字。 “抓回宗门审问!” 身后修士已踏剑飞来,裴诀手掌翻飞,从袖中掏出一只防身用的小匕首,那是他仅存的武器,脏兮兮的带着血渍。 胸口的龙心还在跳动,裴诀熟悉这种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失控,他不能继续动用这股可怕的力量了。 来不及多想,他飞身钻入不远处的镇门入口,身后追来的呼喊声一瞬被喧嚣淹没。 曳尘镇不大,这入口的不远处就是热闹的街道,裴诀身形本就不算高大,借着熙攘的人潮将自己藏了进去。 他在街道上穿梭,空气里夹杂着烤饼和药草的味道。街上的人们一个个皆是古装打扮,长衫袍服,衣料不算华贵,却样式古怪。妇人挽着发髻,肩上背着竹篮。小贩摊位上叮当作响的,竟是铜钱,而非裴诀熟悉的现金纸币。 几个小孩儿蹲在街角,掏出一个灵兽模样的钱袋。那东西居然在微微眨眼,仿佛真的是活物。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人群里,并非全是人类。 有人背后长着雪白双翼,有人肤色泛着黯金色鳞片,甚至还有高大如山巨兽模样的家伙从街巷走过,步伐沉重。娇小的小兽也在人堆里窜来窜去,叼着糖果,甚至还被路过的摊主伸手揉了揉头。 镇民无人惊惧这些兽诡异的样貌,反而相谈甚欢,家长里短的唠着,仿佛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更有一点另裴诀无比在意,不管是兽是人,在这里,只要是个会动的活物,额头都镶嵌着那种奇怪的琉璃。 裴诀还来不及多加思考,他混在人潮之中,隐约注意到周围的人时不时的往他这边看过来,他低下头,突然盯着自己的鞋面陷入沉思。 一身兜帽衫,牛仔裤,运动鞋,混在这群稀奇古怪的古人中间,自己依旧一身现代随处可见的装扮,显然更加古怪! 但偏偏就在这时候,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孩忽地拦在了他面前,那小孩脏兮兮的,两边辫子都是歪的,她嘬着糖葫芦,一脸天真的盯着裴诀看。 小孩长相倒是可爱,偏偏嗓音洪亮清脆的要命。 “哥哥!你穿得好奇怪啊!” 裴诀心口骤然一紧,伸手想去捂那小孩的嘴,小孩却身手奇快,哒哒得跑开,一边跑还一边大喊起来。 “哇!这个奇怪的哥哥额头上没有镜晶!大家快来看呀!” 数道目光“唰”地落在他身上,从疑惑到震惊,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周围的氛围陡然凝固。 “没有镜晶?” “外来的?” “不是顾州人?” 人群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响起,裴诀的指尖微微发颤,额角冷汗涔涔。 就在此时,街口骤然响起厉喝。 “在那里!” “就是这人,快拦住他!” 方才那些修士本来追的就紧,这一个动静瞬间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数民修士踏剑而来,灵光闪烁,眨眼间便锁定了目标。 裴诀脸色一沉。 完蛋,他没得选择。 胸腔里的龙心感应到了威胁,不受控的剧烈震颤,震得裴诀骨头咯吱作响。裴诀咬牙,掌心凝聚灵力,金色的光芒暴涌而出。 龙影咆哮飞天! 气浪席卷,街道上的摊位纷纷被震得倒塌,铜钱四散滚落,孩童吓得尖叫,兽族倒是淡然些,可额头镜晶最为暗淡的那些普通人几乎毫无自保之力,瞬间哀嚎一片。 几名修士被冲力逼退,其中一人大喊:“又是龙之力?!快拦住他!” 裴诀眼前一片金光与惊慌的人潮,他很想收了力继续遁逃,可龙影在天空中盘旋,阴恻恻的盯着下方的修士们,仿佛在挑选着猎物,就是不回到他身边。 裴诀看在眼里却丝毫没有办法,他死死按住胸口,眼底血丝遍布。自从他得到这龙心的力量,每逢动用,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力量是毁天灭地的,却次次失控。 “收回来……快收回来……” 他猛地跪下,咳出一口鲜血,已然无暇顾及那些还在谨慎的围着他慢慢收紧包围圈的修士们。 半空中的龙影盘旋了一会儿,突然低下了头,和那最胆大的修士一齐动了。下一瞬,它飞速俯冲,锋锐的龙爪直直撕裂空气,带着毁灭的气息,在那修士的剑砍到裴诀胸前的前一瞬,直接钩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带到半空。 裴诀双目通红,被龙气影响握着匕首也向围观的一人直冲过去。 那只是个普通少女,尖叫一声过后,却没有想象中被贯穿的痛苦,等她颤抖着抬起头,眼前一个高大的背影已然挡在了她面前。 那人身形修长,穿一袭黑底金纹的长袍,袍角随风猎猎作响。半敞的披风挂在肩头,衬托着微微卷曲的金色长发,如瀑倾泻至腰间,在阳光下宛若流焰。 他的面容俊美皮肤白皙,表情冷峻,眼瞳像祖母绿宝石,在光中闪烁。 额心镶嵌的镜晶璀璨耀眼,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更加夺目。 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握着裴诀的手腕,失控的裴诀竟被他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再看那修士那边,龙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人已勉强挂在了自己的飞剑上,表情还有些惊疑不定,却已经摆脱了被摔成肉酱的命运。 裴诀此时只勉强感受到灵力却仿佛被生生截断,他浑身僵硬,半梦半醒。 周围的修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有人已经认出来者何人,神色骤变。 “司溟曜大人!您可是镇长请来的贵客,这点小事,不劳烦您出手。” 其他人一听这名字,马上也收了势,抱手作辑。 “此人可疑,如何处理全凭司溟大人吩咐。” 司溟曜低下头,目光淡淡落在裴诀脸上。近距离下,那双祖母绿的眼瞳清冷而锋锐,和裴诀痛苦而狠戾的眼神形成了鲜明对比。 “龙心。”他不理那些人,只轻声喃喃。 裴诀呼吸越发急促,额上血汗交织,却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僵硬地瞪着他。 司溟曜不再多言,指尖轻轻一扣,灵力通过手腕涌入经脉,裴诀眼前一黑,当场昏厥过去。 街道一片死寂,只余下被吹得猎猎作响的袍角。 司溟曜单手把身体直接软了下去的裴诀接住,将人扛在肩头,抬眼看向那些修士。 “你们去禀报镇长。”他淡声吩咐,“大致说一下情况,就说,这个人我带走了,过两日再去和他老人家商议泉水的事。” 众修士对视一眼,齐齐抱拳应声:“遵命!” 第2章 月下不归人 相传,在极久远的过去,龙族曾统御天地,四方万灵皆以龙为尊。他们所在的苍冥天更是修士灵魔极致向往之地,若是能与真正的龙会上一面,那可在万界都会名扬千史。 而那存在于龙影中的家族,乃是龙契一族,世人只听过,却从未见过,他们可很难相信,这龙啊,居然也要依赖于这不起眼的小小人类来供奉灵珠,否则将元气大伤而失去一统天下的资格。 他们和龙永不见面,却同生共死。 天台上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尽,第一缕阳光轻柔的落在少女双腿上那本几乎被翻烂的古书,书页边缘卷曲泛黄,却只听“啪”的一声,那少女狠狠的合上了《龙契简志》,手肘支着膝盖,托着脸颊微笑看着前方一掌拍散最后一律雾气的少年。 “诀儿,今天怎么样?” 被称作诀儿的少年双目轻闭,沉肩吐气,他身后扭动的空气中仿佛有一个金黄的龙影,在咆哮一声过后飞快钻回了他的身体。 “三年了,我终于压制住了它,但还是不够,我能感觉到它依然在反抗我。” 少女笑眯眯的道:“没事的,你是外姓人,但能结了龙契已经在历史上绝无仅有,更何况是龙心这种我们见都没见过的,这简志啰里啰嗦的我翻了这么多遍,都没看到过半分相关记载。” 裴诀没答话,龙吟声还在体内回荡,他看着自己的手沉思起来。 自从18岁在龙契族人的成人仪式上被族长林怀极力推荐去试一试后坐进契约的法阵里,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和这半颗龙心融为一体,他就日夜和这力量极强的心脏殊死搏斗。他想不通,为什么只有他遇到了这种排异的情况,难道仅仅因为他是被捡来的非纯正龙契人? 如果龙契简志说的是真的,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真的有龙族存在,且他们龙契一族的力量真的是从龙身上获得的,他真的很想去和给自己龙心的这条龙好好的聊聊天,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排斥。 但可惜,这是现代文明社会,就算是龙契族这样有着特殊能力的人群,也得隐姓埋名悄悄生活。想找龙?没头绪不说,到处去问还会连累整个低调了多年的龙契。 “喂!诀儿,裴诀!”少女起身走到发呆的裴诀身边,利落的短发被她不满的甩起,粘了几根在脸颊上,她身形高挑,抱着手臂站姿颇为飒爽,但是那头发又透露着几分滑稽可爱。 “你不会又在想去找龙的事吧,你自己一个人偷偷搬出来,父亲他已经很是无奈了,他都后悔让你参加契约仪式了,”她环顾了四周,啧啧叹息,“不就是没控制住龙心睡觉的时候砸了花瓶,都说了就算你把院墙打烂了父亲也不会责怪你,不至于住这破烂小区,还悄咪咪在天台练功。” “嗯没事的,等我彻底控制住,我会回去的,汐月姐你不用担心。” 裴诀天生性格就是如此执拗,林汐月也无奈,连连叹气。 “好吧,但今天记得回去一趟,父亲想见见你。” 林汐月离开时还不忘叮嘱他记得吃早饭,蹬蹬下楼的声音很快就被城市的喧嚣吞没。 冲她挥挥手,天台很快恢复了安静。 裴诀收了收散乱的气息,把掌心那抹未完全熄灭的金芒压回体内,站在风口望了片刻。体内的龙心争鸣了片刻,像是在试探什么,却又很快归于沉寂。 他正准备下楼,一个人影落在了他身边。 “诀少。”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裴诀不太熟悉。 一名身穿灰色风衣的青年站在身侧离他不远不近,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绪。裴诀盯着他几秒,脑中努力搜寻着这个人是谁。 “你是……沈言?”半晌,他才迟疑地问。 对方微微一笑:“不记得我很正常,但你居然还记得我啊。我是林怀族长派出去的情报线,在北区藏过一段时间,族谱上挂我名但你不常见我。你那时候刚通过契约测试,我还送过你一颗小灵珠来着。” 裴诀的表情缓了一些。的确有点印象,族里派驻在各地的暗线常年隐姓埋名,外姓裔子很多,面熟的却不多。 “怎么突然来找我?”他从龙契族大院内搬出来很久了,从来没有林汐月以外的人亲自来找过他,他没有放松警惕,只是语气稍缓。 沈言往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不是一直在查龙的事?昨晚我捕捉到一点波动,是龙气残痕的特征,地点在北区旧林场。虽然现代社会已经轮不到我们这些特殊种族大展宏图,但我一直知道,你的能力对龙契族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如果找到龙能帮助你平息龙心的紊乱,那我必须要帮你,所以我一直在留意。” “……你说是‘龙气残痕’?” 裴诀抬起眼,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止是震惊,还有一种几乎藏不住的渴望。 沈言点头,头顶散发出银白色的光纹,龙耳显现,他是族中极少数具备远听之能的情报者血脉。他确实是族人无疑。 但不知为何,裴诀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他还是动了心。 如果真的是龙的线索,如果能知道自己的半颗龙心来自哪里、为何排斥自己、为何能接纳外族的他,那一切的答案,也许就在前方。 况且...龙契低调并没有仇家,和平年代多年了,各家一直相安无事。 若是真的出了事,就自己去跟父亲谢罪吧,裴诀一握拳头,大不了一己之力承担全部后果。 沉吟片刻,他终究是不愿放弃这种大好的机会,最终只说了一句:“你带路。” 天色渐暗,北区边缘的光污染逐渐稀薄,城市的霓虹仿佛也不愿照进这片被遗忘的废林。水泥破碎的道路尽头,旧林场外那块斑驳的警示牌早已被藤蔓吞噬,木头都腐烂了半边。 “这地方……你确定波动源在这里?”裴诀皱眉站在林场入口,望着眼前那片早已废弃的防火通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自然的沉闷。 “确定,我的龙耳可以清楚的听到波动,估计龙气残痕尚未彻底散去。”沈言站在他侧后方,不紧不慢地开口,“走吧,再晚一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裴诀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林汐月发来的那条“记得回来”的短讯还未点开。他沉默着收回视线,终究还是没按原路回去。 少年的冲动,渴望,和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怀疑和恐惧。 明天,明天一定回去,林汐月和父亲可以等他。 他迈步走进林场,杂草很高,带着潮湿的霉气拂过脚踝。沈言带着他拐进一条小道,说是更接近气场波动的源头。 走了不知多久,裴诀却渐渐意识到不对。 太安静了。除了自己和沈言的脚步声,林子里连一只虫都没有。 “你确定是这条路?”他停下脚步,望向沈言的背影。 沈言也停下,但没有回头:“你不是一直想见见真正的龙吗?” 话音未落,一道幽蓝色的结界忽然自两人脚下升起,锁住周围空间。紧接着,树林深处亮起一圈圈白色灵阵的光芒,扭曲的低吟回响在四周。 “没见过的阵,至少在龙契族的古籍中没有记载……”裴诀瞳孔骤缩,迅速后退半步,指尖金光涌动,却已能感受到灵气被压制的异样。 沈言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伪装消散,一张陌生的脸逐渐浮现。他的额心浮现出一颗奇异的琉璃,龙耳的纹路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颜色灰白的琉璃。 “你太危险了,”那人轻声说,“我们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面八方同时出现数道身影,有的瞬间洒下一把不明的紫色粉末,有的手持被刺鼻液体包裹的飞镖。他们的动作极快,像是早已配合过数次。 裴诀立刻调转气息,强行激活龙心,金色光焰在他背后爆开,但那龙影一出现便嘶吼着挣扎,如同烈焰中的野兽剧烈扭动,似乎要从他体内逃脱。 “混账……”他咬牙低骂,猛然挥掌击碎前方阵法的一角,龙心虽失控,但力道大的惊人,竟是直接让他突破了重围。 那些刺客一愣,可早就布好封锁,反应极快让数十道锁从天而降,将他压制在阵中心。 裴诀只在阵里一刻,直接激出龙影护住后背,然后一掌竟是拍向了自己的胸膛。刺客们都惊呆了,只看着这人猛然一掌将自己打飞,眨眼间突破了阵法,撞断了一棵粗壮的老树。 剧痛之中,他口中涌出一口血,脑中嗡鸣作响。 “诀儿……”意识模糊中,林汐月的声音仿佛穿过千山万水,回荡在他脑海深处。 下一刻,他猛地一撑地面,翻身跃起,冲向林场深处。 他必须逃出去。现在还不能死。 暴雨如注,夜色沉沉,那阴暗的小巷没有任何一丝活物的气息,仿佛吞噬一切的深渊。 裴诀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暴雨疯了般落下,砸得他身形都要支撑不住,鲜血正从左肩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渗透他摁住伤口的指缝,滴在地上的瞬间又立马被雨水冲刷了干净。这样的夜,哪怕他全身的血都流了干净,怕是也留不下一丝痕迹吧。他喘息着,阵阵刺骨的痛楚狠狠剥削着他仅存的意识,随时都可能昏迷过去。 耳边脚步声逐渐逼近。 他咬紧牙关,手中紧握的短刃因用力过猛而泛起颤抖。黑暗中,一双双阴狠的目光将他牢牢锁定。 “你们……什么目的?”裴诀声音低沉而冰冷,目光如刀,却因受伤而虚弱,失去了大半威慑力。 无人回应,只有冷漠的杀意在空气中弥漫。下一瞬间,又是数道黑影骤然向他袭来。 裴诀心里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些人竟是如此执着的追到现在,难道说...... 他看了眼龙契族的方向,回首猛地爆发出全身的力量,闪电般迎击,一阵尖锐的龙吟从他身后半虚着的金黄色影子中爆发出来,绝望之境,龙心倒是老实了不再胡闹,他带着强劲的龙气让其中几个消瘦些的影子猛然后退三步。他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挥刃都精准致命,丝毫不顾及肩上的伤口不断撕裂。 他本就暗红色的眸子迸发出强烈杀意,血丝遍布眼仁,带着那龙影的躯体紧实有力,仿佛从未受过伤,战神般杀出一条血路。 那些杀手还在暗处,没了埋伏和法阵的加持,他们身形瘦小肉搏跟你本不能和拥有着龙之力的裴诀相提并论,只感觉到他匕首刀刃滚烫,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没了气息。 “目的已经达成,那边更要紧,快撤退。”为首那人见势不妙,扭头便踏上屋檐飞奔逃跑。 这些人正面硬战的能力不强,却逃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地上的尸体,龙影瞬间泻了力,化为一缕烟钻回裴诀身体里,他浑身颤抖着喘息不止,血色也从双眸中褪去,内心的不安却急速扩大。 他勉强撑起身躯,刀尖轻轻掀开掩盖尸体脸面的斗篷,这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这些杀手。 完全不认识,但是是一群很奇怪的人,肤色乌青得不正常,额头上那小小的琉璃,不知道是因为主人死了的缘故还是什么,暗淡无光。裴诀登时心里一沉,顿感不妙,丝毫顾不上还在血流如注得伤口,转身朝着龙契生活的大院方向跌跌撞撞的赶去... 第3章 龙契族的破灭 当裴诀筋疲力尽地推开沉重的大门时,眼前的惨状彻底击碎了他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汐月姐,父亲......”他开口想呼唤最重要的那两人,却声音嘶哑喊不出声,心脏仿佛被狠狠攥紧,疼痛得难以呼吸。 裴诀的目光扫过躺在地上双眸还留着惊惧的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几日前还在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的人,熟悉的,不太熟悉的,此时此刻好像也没了区别,无一例外的都成了僵硬的尸体,在冰冷雨水的冲刷下,没有丝毫鲜活的气息。 他跌跌撞撞,每一张面孔都想检查,但又不敢多看,终究是怕看到...... 好在,转了一圈,尽管有些人的脸已经被毁的面目全非,但裴诀确定,这里面并没有林汐月和林怀的尸体。只有这两人,在裴诀心中有着无法撼动的地位。 龙契族很大,这个地方生活了不少族人,裴诀不全都认识,但他在确认情况的过程中,心底逐渐更加冰凉,至少他眼熟的朋友,亲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诺大一片地方,死寂到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裴诀的动作逐渐机械化,他麻木的安顿好所有尸体,最终,命运还是和他开了个玩笑,伤势尤其惨烈的林怀在几里外的荒地被他找到,周围的树木墙壁全是龙爪强劲的抓痕,飞溅的血迹骇人不已,一看就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他应该是一人引开了不少战力,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依旧没能保护最重要的族人们。 林怀向来严肃正经,不怎么爱笑,却在裴诀成长了路上永远都会给予最坚定的鼓励。裴诀自从被他收养以来就一直望着他那强大的背影,如果说林汐月塑造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那么林怀就是那个给他的心脏铸起铜墙铁壁的伟大的父亲。 但此刻的林怀,大睁的眼眸映照着他死前的不甘,懊悔,和愤怒。 他不该是这种结局。 裴诀默默帮他闭上了眼,无助和绝望两种极致的负面情绪在他心中流淌,他最后能为这位父亲做的事,居然只是安顿好他族人的尸体。 他悔极了,如果不是他任性自私,只顾自己的力量,也许回了家能陪在父亲和姐姐身边,也许至少在战斗的时候陪在他们身边直到最后一刻,也许能改变这个结局... 他本来可以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伤口□□涸的血液封住,在衣服的摩擦下飘落着血粉,裴诀终于处理好了最后的尸体,他跪在埋葬林怀的土堆前,两眼一黑便一头扎在了坟堆旁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过了多少天的一个夜晚,月光温柔的洒在裴诀身上,他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起身,晕了半天才勉强缓过神来。 他沉默的回头最后看了这一座座冰冷的坟墓,最后重重磕了三头。 “我会让他们知道,留下我是多么愚蠢的决定,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们复仇,汐月姐我也会找回来的。” 一滴泪顺着满是泥土和血污的脸颊滑落,他把悔恨,懦弱,怨念,和今早蠢笨的自己全都和族人一起埋葬在了此地。 夜色如墨,月光冷淡地洒在一地未干的血迹上,照亮了沉默无言的坟丘,也照亮了裴诀手中的那一截残布。 裴诀从一位已经看不出面貌的年轻族人手中扯出了这块衣布,被血黏得发硬,几乎看不出原貌。自从得到了龙心,裴诀的力量和五感得到了全面性的大提升,于是裴他把它拿近嗅闻半晌,从缝隙中嗅到了些异味,一种混合着苦艾与干燥灰土的气息,十分陌生。 “这种味道……”他将布料靠近鼻尖,目光微凝。 他记得林怀曾说过,北郊有一片废弃工业区域,由于人为的工业废料严重污染了环境,那里地表灵脉断裂,灵植畸生。尤其那里的伽兰草,有种强烈的苦气,即便晒干数月也难以掩盖。 而这衣料的颜色,和那天追杀他的杀手穿的衣服,确实也相似。 裴诀不敢确定这是否是巧合,但他别无选择,这是手里仅有的线索。 林汐月和那些杀手,他必须找到。 第二天,他离开龙契族旧地,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租的那间小破公寓,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他眯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自从觉醒了龙的力量后,裴诀的墨色的头发变得有些发蓝,瞳孔更是一天一天慢慢泛红。他本就年轻俊俏,和林汐月走在街头俊男靓女可是引人注目的很,这下更是必须经常戴上黑色的美瞳,再锁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头发本来还好,平常当成染发也就罢了,不需要遮掩,但裴诀想要藏匿于人群,思索片刻后还是戴上了假发。 最终在镜子前练习了半天弯腰驼背让帽衫遮住半边脸,这才动身出了门。 这样一个外表看似普通的年轻小宅男,并不会被人过多注意,他隐匿在人群中,沿着记忆中那个方向独自潜行。 城市并未因一个隐秘种族的覆灭而掀起波澜。对普通人而言,这里不过是个久无人居的封闭园区,一-夜大雨冲洗后,连血腥味都被掩去大半。 裴诀想了想,在这个世界里,除了龙契族,还有很多和他们类似的家族,相同的是,他们和龙契一样,都是和特殊种族签订了契约而获得能力的人。除了有着利益往来和伴生关系的族群,其他人则互相不太接触,于是现代社会发展至今,很多人具体是什么样的族群,龙契的记载里也损坏了不少后,他们互相也不太知道。只是听林汐月念书的时候提到过,很多年前,有别的种族因畏惧最强大的龙族能力而合作杀了不少龙契族的老弱妇孺,从那之后,龙契的族长便低调隐匿了起来。 那些杀手显然也属于这样的特殊种族,他们早就已经有了管理的组织界安署,每个种族都会派一两人加入这个中立的组织来管理这些人不被人发现,道理来说他们就算对龙契有私怨,也不能在公开场合下手。 如此想着,裴诀刻意混进了午后的购物人潮中,只为掩盖自己的气息。 傍晚,他来到了在北边快到城市边缘的步行街。 提心吊胆的赶了一天路,他在路边摊买了一瓶矿泉水,尚未来得及拧开,就听见街头乐队的吉他声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几声急促的尖叫。 “躲开!!” 有人从侧面猛地撞来,裴诀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一道紫色雾气骤然从人群中炸开。那是熟悉的毒粉,昨天他们也用过! 裴诀眸光一寒,左臂抬起半透的龙影卷着拿毒气向天飞去,洒在了无人能够到的高度,那粉末被一阵风卷着吹散了,他顺势一脚将袭击者踹进人群里。街上顿时一片混乱,行人四散逃窜,尖叫声接连不断。 “在这儿!”另一个方向又闪出黑衣人,他的额心也浮现出那种灰白色的琉璃, “……他们疯了吗!?”裴诀瞪大了双眼,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水也来不及喝了,转身往街尾狂奔。 他们在普通人眼前使用术法,毫不遮掩。 在他们的规矩下,暴露者,屠族。 再深仇大恨,也不能让一个族群冒着全族灭门的风险来光天化日之下杀他一个小小外族人吧。 裴诀边跑边压制身上的龙心躁动,一路横穿整条街区,穿过天桥与立交,终于冲出城郊,进入北边无人的山林。 他不敢再往回跑,尽管林汐月的下落未明可能在他们手上,但他能力未稳定,回去等于送死,他绝对不能死。 好在,这里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他已经闻到了属于伽兰草浓烈的苦味,混合着刺鼻的工业废料臭。 夜风穿林,暗潮翻涌。 而就在他气息紊乱、脚步逐渐沉重的那一刻,一道几不可察的异响,在他耳边响起。 不是风,不是脚步。 是一种类似于羽毛划过叶片的声音。 裴诀骤然止步,目光警觉地扫向四周。 树林沉静如水,只有风吹过伽兰草叶的低鸣,却在这一刻,他再次听见了那道奇异的声音。 他缓缓侧过头,终于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枝上,看到了一只正在盯着他看的大鸟。 那不是凡鸟,通体白羽,眼瞳透蓝,胸口处的羽毛呈现出奇异的七彩光泽,仿佛某种裂开的碎片拼凑而成。 它静静地望着他。 下一秒,它扑闪着翅膀飞起,动作缓慢而优雅,却没有飞远,只是在前方停了片刻,又再次起飞。 “……你在引我?”裴诀喃喃道。 他几乎没做思考,便抬脚跟上了它的方向。没有灵压、没有结界,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指引着他前进。 他跟了许久,他们穿过浓密的伽兰草林,越过一片枯井残墙,再翻过一座苔痕斑驳的断崖。 终于,在那崖后的一片洼地中,他看到了一间破败的古寺,隐匿在藤萝与黑松之间,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寺门半毁,“〇〇寺”几个漆金大字只剩下残迹,难以辨清。整座建筑像是被岁月遗忘,悄无声息地立于世外。 那只鸟站在寺中最高处,一座倾斜的钟楼边缘,似乎在等他。 裴诀深吸一口气,推门踏入。 寺内没有任何杀气,安静得很。 他环视一周,寺里的神像好像早就被挪走了,只剩神台上浅浅的印记代表神曾在这里存在的痕迹。四处都是蜘蛛网,供台上歪歪扭扭倒着几个铜盘铜杯,看似寂寥,但厚重的香灰还是证明这寺庙曾香火旺盛,热闹非凡。 见没什么特殊的,裴诀又抬头去看那神鸟,它看起来倒是悠哉,也不急,安安静静的梳理自己一路飞来被风吹乱的羽毛。 于是他一路攀上钟楼,到神鸟身边时,见到了摇摇欲坠的钟楼间里,断壁残垣中埋着一个巨大的黄金大钟。然而奇妙的是,那钟旁边的红木桌却稳稳立于石堆之上,上面一块桃核大小的琉璃,散发着璀璨的七色光芒,让人不能不去看它。 裴诀不由得干咽一口,缓步走近,那鸟依旧淡定的梳理着羽毛,直到裴诀的手触碰到了那琉璃的瞬间,神鸟展开巨大的翅膀飞起,绕着钟楼发出一声长鸣。 轰——!! 残破的古钟突然爆发出剧烈的金光,闪得裴诀几乎睁不开眼。 钟声回荡天地,轰然三响。 琉璃在他掌中发热,龙心震动剧烈,裴诀踉跄后退,等到终于能睁开眼睛,他猛然发现: 他面前原本残破的黄金大钟上浮现出了古老的纹样,金色的光芒顺着纹路缓缓流动,它挂在了天空上,神鸟站在顶端扑闪着翅膀像是提着这钟在半空,钟下出现了一面镜子。 裴诀走近抚摸镜面,那是一面映不出任何影子的镜子。 镜框古旧,琉璃金边刻有类似祥云般的纹路,表面却是黯淡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裴诀站在它面前,也看不见自己。 那一刻,半颗龙心剧烈共鸣,金芒四散,镜面如水泛起波纹,裴诀像是入了魔般,控制不住自己,抬脚迈了进去。 一步踏入,身形瞬间被金芒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