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恋》 第1章 面临审判 金乌碧蓝之中,一座磅礴偌大的宫殿安稳立足其间,周身散发点点星光,在自然光下显得越发神圣威严。 从苍穹向下俯视,穿过顶部透明镂空的金色阵法,鸦默鹊静的庄肃场地内,正在进行一场审判。 “二级神余抚,在神明盛会之时,公然扰序伤人,既悖神明之训,又藐神法纲纪……” 身着白袍,手持神典的神使,站在高耸的明法台上居高临下的宣读,声音不大,却能清晰传达至半月牙形的见证席上。 人群顿时躁动起来,议论声喋喋不休的在空气中流通:“就是他呀,二级神有那么强的神力吗?半个遗忘之谷都被炸没了……” “我也觉得,而且他本来不是三级神么?怎么加冕的时候就升了一阶呢?”“听说是魂力很纯粹!甚至都达到了……” “哎呀!这有什么!他和那位好歹……” “肃静!”透明的大锤向下一敲,真真假假的话语瞬间被敲碎,哗啦一声掉到了地面。 “二级神余抚,你是否认罪?”神使在侧后方女人眼神示意下,将手中神典合上,语气严肃的问道。 此话一出,全场目光瞬间聚集到场地中央站着的青年身上,就这么看上一眼,那些视线便忙不迭的避开,不敢多作停留。 见证台位于侧方,拥有神力的他们只稍稍一瞥,就能清晰的看见那双眼睛。很黑,黑的仿佛能吞噬周围的光线,时间一长,不知觉中就被卷入了眼底,拖进了深渊。 而那张俊秀温柔的脸,却与看起来格外危险的黑眸截然相反。 线条分明而又自然天成,眉宇总是一派淡然,带着几分病气和虚弱——好像一阵风吹来,就能连带着他那略显消瘦的身躯一起吹走似的。 时间不再流逝,空气也凝结成冰,就在所有人若有似无的注意下,余抚动了。 双手被反绑至身后,看不见的锁链禁锢其上,他只能微微仰头,不露形色的唇齿开合,吐出三个字。 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口型来看,他说的是——“我不认。” “你!”神使当即怒了,还想说些什么,身侧的女人向前一步,面上的愤慨被尽数压下,神使笑着讨好道:“裁决使大人,您请。” 无视这份奉承,女人站定,眉头微皱,循循善诱道:“明法台的判决并不会立即生效,在没有本神的见证下,这场审判……” …… “……认罪后,你将会被暂时关押,直至本神归来再进行决判。在此期间,你的人身安全将全权由我们保障。”话音落下,余抚依旧没有动作,只静静的站在原地。 迎上女人的目光,半响,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进去了,就再也不会有命活着出来。 一旁神使猛的上前一步:“大人!干脆直接把他关起来!还征求什么意见?这不是那位……” 女人一抬手,神使的声音便越来越小,直到后半句被吞回了肚子。 “你确定?”她问。 余抚点头。 二人目光对峙,女人眼中隐隐锋芒闪过,余抚则淡定回望。 凝如坚冰的氛围变得冷入骨髓,刺的人生疼,人们止不住小声议论:“胆子真大……”“本神们都不在……”“难不成是个哑巴……” “那件事不都告一段落了吗?怎么今天又扯出来了?”有人提出疑问。 一人附和道:“是啊,当时 不是说是场意外?而且怎么专挑……” “让一下,谢谢。” “嗯?啊?哦。”那人向后一退,一位身披金边白袍,戴着兜帽的身影从面前闪过。 这种装扮并不奇怪,毕竟都成神了,各有各的习惯脾气,视线里的白色身影渐渐远去,去的方向好像是—— “出口?”那人收回视线,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真奇怪…” 圣骑士们严阵以待,一身银色骑装尽显威严,突然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以为对方要出来,骑士大声道:“审判尚未结束,不可私自进出!” 谁料那身影只在直角处的墙边略微停留,一个眨眼,便如鬼魅般消失了。 两名骑士互相对视,脸上充满了疑惑,而在殿内,这场审判被推向**。 “神明大会上,你私自离开,不仅擅闯进遗忘之谷,而且还毁掉了其中将近一半以上的神域。所幸遗忘之谷的生灵们都被生命神提前收回,不然你知道会有多少生命因为这场破坏而消逝吗!” 女人站得笔直,胸口处的徽章闪着微微圣光,一头短发格外凌厉,语气愈发森严:“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逃脱罪责,我也不想追究其中的过错,但如今你竟然连错误都不认?” “余抚,”稍显激动的语气忽的缓和,女人冷冷道:“你不配为神。” 听到这,余抚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只见他扯着嘴角噗嗤一笑,没有笑出声,只发出了一点气音,短暂鲜活的眉眼重新冷却下来,没有要再回应的意思。 仿佛对于女人刚才那一长篇的攻过箴阙,这声嗤笑就是他的答案。 女人眉头紧锁,“你……” 轰隆—— 殷天动地的巨响猝然在大殿内炸开!滚滚浓烟从一侧出口蔓延开来,瞬间就侵占了大片空气! “什么情况?!”神使面带惊惶,当即窜到了旁边。 “冷静!”女人神色严肃,看了眼站在原地的余抚,伸手招来一边的骑士:“你们带着一队去西南角,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 快速走到明台中央,女人大声:“大家不要惊慌,请待在原地,不要擅自离开!” 踢踏踢踏的沉重脚步声渐渐走远,不透明气体已经快要将殿内填满,可见度渐渐变低。 席上人们面色惶惶,悉悉索索的交流声如蜘蛛网般迅速在空气中扎根交缠,女人一向敏锐的听力和感知变得凝滞不前。 自那声巨响后,周遭便迟迟没有传来其他动静,仿佛这即将完全晕开的暗色气体,只是个恶作剧一样。 不对,女人想。 视线里死死盯着的青年仍旧安静立在原地,仿佛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任何反应,周身弥漫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自若。 ——他凭什么这么镇定? 难道说…… 纷繁的思绪在脑海里不住徘徊,即使知道余抚不可能跑得掉,愈加逼近嗓子眼的忧疑还是让女人忍不住道:“你们守在这,木纳!过来!” 审判殿堂里禁止使用神力,吩咐完的女人索性走到明台边,纵身跃下。 就这一个跳跃的时间。 轰隆轰隆—— 接连两声巨响再次炸开!本就惴惴不安的人群瞬间慌作一团,“啊——!!”“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 注意力被爆炸声吸引一瞬,反应过来的女人迅速落地,还没站好就连忙往前方看去——人不见了! 与此同时,“西南角处完好!没有入侵现象!”“——大人!正北方向的出口旁被炸通了!!”“大人!犯人好像逃出去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通报,将这场混乱发酵得更加无序杂乱。 上面的木纳大惊失色,手里的神典都差点没拿住,“什么??!人跑了??” 周遭圣骑士们失措的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 “凛大人……您看…”其中一位圣骑士面色忐忑的走上前,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头儿。 凛雪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追!!” 凛雪带着几队人风旋电掣的从缺口处冲出,朝着疑似犯人逃亡的方向追去。 一时间,殿内只剩了零星几许人马,以及见证席上摸不着头脑的人们,“什么意思?人跑了?”“真的假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逃跑成功。” “什么叫第一次逃跑成功?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试图逃跑吧?”有人更正道。 一人点点头:“确实啊,谁让本神们……” 眼见讨论声愈发壮大,木纳拍了拍胸口,将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安回原位,咽了口唾沫,重新站上明台,开始维持秩序:“因为一些原因,本场审判暂时告一段落,大家有序离场吧。” 到场的大多数也都是三级神,只是神力高低各不同,不好硬把人都留下。况且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把人留下他还怎么善后? 人群轰一声作鸟兽状散开,出口处的圣骑士们也不再阻拦,人们陆陆续续离场。 那人还想把自己的话说完:“谁让本神们都去虚无之地了,”说到一半,他将旁边的人拉过来,弯着腰小声道:“而且啊,我看他们压根就没想……” 衣角骤然被人一扯。 “……”第三次被打断说话的男生有些恼怒,霎时间站直了身体就朝来人看去——那是一双黑眸。 男生兀的怔愣了,“你……” 那人却没等后话,趁着男生起身这个功夫,一溜烟钻入人群,像条小鱼儿似的,摆摆尾巴就游远了。 “喂…” “喂?!” “啊……怎么了?”男生回过神来,表情是怪异的恍惚。 他的好友狐疑道:“什么怎么了?人家嫌你挡道,扯一下你,你就看上人家了?” “不是,”男生的声音有点虚,瞳孔止不住的涣散,“我刚才好像…好像看到了那个逃犯……” 好友猛地顿住,男生却好像被打开了话匣,絮絮叨叨地说:“是,是真的!那双眼睛我不会忘!他……” “砰”一下,好友一巴掌拍上他的背,话里满是揶揄:“人家裹的严实,就凭一双眼睛你就这么确定?之前你不是不乐意去上余老师的课吗?” “怎么,现在后悔了?想重修神力了?” 男生语塞:“我……” 第2章 活下来了 明窗净几的殿宇内,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简进知,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胸膛因为窜逃和焦灼小幅度的起伏,女生话里带着愤懑。 “那件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声音骤然一顿,女生深吸口气,接着缓缓吐出,平心静气道:“还是说,你们连这个也不在乎了?” “他真的有那么重要?” 女生蜿蜒的墨绿色发丝在顶上剔透晶体下显得熠熠生辉,发尾自然下垂,搭在手边的金边白兜袍上。 沉寂半晌,良久,简进知说话了:“他是神。” 没有犹豫,女生立刻道:“你我也是。” 无机质冰冷的宫殿四周都是白,在顶部照明的晶体下反射出冷色调的光,照在二人身上仿佛上了一层釉,叫他们越发不似真人。 “那余抚呢!”女生又激动起来,砰的一声站起,手撑住身体,逼近了简进知:“他不是么?” 简进知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搭在台面上,劲拔的身体绷成一条直线,正如他这个人一样,无时无刻都是一副巍然屹立的样子。 见他这副样子,女生眯了眯眼睛,心里的那股火苗轰一下壮大,正要再次开口,就听对方说: “余抚是谁?” 女生:“…………?” “你……”注意到不远处的某件东西,女生无奈坐了回去,叹声道:“你又塑魂了?” 简进知应声:“嗯。” “怎么?” 怪不得……女生在心里嘀咕,面上没有表露。 “如果他塑了魂,那你就离开吧,不用担心我。” 原来他早就料到了,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压下心里的丝丝缕缕担忧,女生当即起身就要离开,不打算再跟简进知多说一句。 可对方却突然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它们放出来?” “这不得看你们?”女生止步,向后随意摆了摆手:“你们什么时候弄好,我就什么时候放呗。” 这么说着,她返回,在玉桌旁站定,语气敷衍道:“我只是个一级神,可没你们厉害。” 话毕,随着她的动作,一颗浑圆的暗红色小球被放到了简进知面前。 “诺,”女生说:“谈判筹码,反正用不到了,还是给你吧,放我这占地方。” 简进知凝目,刹那间他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同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红玉果,一种极为普通的果实,在神界随处可见。 “……”简进知一向冷峻澹然的面庞发生了变化,眉头微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犹豫道:“这……” 声音刚从喉管溢出,突然有个东西嗖一下窜到面前,只停留了半秒,就又嗖一声飞出。 被它拂过的桌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几点被冷光反射出的白色光晕。 . 人间雾都,城郊。 夜晚的天空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星月被遮盖,头顶没有一丝光亮。 远处是尚未被人类开发的大片丛林,片片凉风从林深处刮来,穿过未施工的混凝土骨架,将地面的灰尘吹起,融入空气。 “快点!你们几个从右侧进去!”凛雪伫立在这片废弃、尚未完工的工地前,因为先前的耽误以及人间的限制,他们只能跟在余抚后面追。 如今想来,对方估计已经势穷力竭——毕竟带有神力的枷锁,如今正铐在那双手腕上。 “喂!那边几位!你们从左侧包抄!”视线从高处粗糙又破旧的灰黑色墙面收回,凛雪一一吩咐下去,紧接着带上人径直冲进,几道身影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呼,呼,呼——” 略显沉重的喘息声从水泥阶梯的尽头传来,凛雪仰头,死死的盯着头顶,脚下动作不带停顿,她甚至能隐约看见那道踉跄的身影。 “快!犯人就在上面,别让他跑了!”她呵斥道,分头行动的几队人也都跟着应和:“是!”“知道了!”“收到!” 霎时间,从不同方位传来的附和声仿若道道锁链,盘旋而上,交错收紧,将不远处逃亡的余抚牢牢困住,让他的步伐愈加沉重。 黑暗中,这场追逐临近尾声,大片嘈杂的脚步逐渐逼近。 “到了!”凛雪踏过最后几节台阶,终于爬上了石阶梯的尽头——那么比她先到的余抚呢? 不远处的场地中央,从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基底做了个镂空,以至于从苍穹俯视而下,这栋建筑像个“回”字。 而余抚就正站在半人高的混凝土墙上,身后就是足足有16层高的“陡崖”。 他略显纤弱的身躯在背面骇人的高度下显得愈加单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拽下,从高空极速坠落,然后猛的砸在地面。 各种想法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凛雪呆在原地,不自觉地吐出一句:“你是怎么上去的?” 余抚没说话,只轻轻瞥了一眼堆在承重柱旁的木箱,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凛雪有些恍惚——是了,双手被反绑,神力又被剥夺,而且好像还是个哑巴…… 再次望去,余抚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灰尘、碎石,以至于木刺,都仿佛猛的被放大了数倍,叫人无法忽视。 眼神凝在对方手臂、颈口处的细微划痕,凛雪声音有些艰涩:“你……你要……”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逐渐形成,凛雪却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他现在被剥夺了神格,魂力附着其上,如果从这里跳下去,那可不仅仅是死亡那么简单,他会…会…… 他会魂飞魄散! 形成半包围的骑士们没有轻举妄动,他们作出警戒状,如炬的目光注视着中心高台上的身影,余光则在等凛雪发出指令。 尘灰让本就凝滞的空气变得更加浓稠,一时间他们竟然不敢大口呼吸,与放轻的呼吸相反的,是耳边轰隆轰隆的心跳。 余抚微微仰头,黑如古井的双眸在同样黑的天空稍作停留,随即收回,他静静的看着面前一排蓄势待发的猎人。 ——而他就是那头断了腿的猎物。 此时应该是深夜,郊区人迹罕至,唯有时不时的虫鸣和远处兽鸟的嗥叫,在这片过于宽阔凄凉的区域里盘旋。 夜风大了。 轻薄宽大的衣物在骨肉的支撑下随风飘扬,余抚就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但又好似早就跟着风一块儿飘走了,叫人看不清,也捉不着。 凛雪的怔愣只持续了几息,反应过来后,她张了张嘴:“你,你先下来,我们……” “他肯定不会跳下去的,估计在以此威胁,以谋取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当余抚有所动作时,那横在众人面前若隐若现的弦骤然一松。 余抚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他果断退了半步,向后一仰—— 径直从高空坠了下去! 身影刹那间就被深渊吞没!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让人只来得及捕捉到衣角的一抹白。 “他跳下去了!犯人跳下去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出了声。 神典里各种有关“在人界使用法力的约束”以及“惩戒条例”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不到0.01秒,就被无形的剑刃通通斩断。 审判他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这荒谬的死亡!凛雪不带犹豫的嗖一下冲了出去,点点金光在她手中聚集。 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仿佛要硬生生把他的耳朵、毛发连带着皮肤一齐割掉。 本就浅淡的唇被吹的愈发苍白,余抚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态,仿佛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好像死亡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不是的,不会的,他才不会死。 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余抚甚至能清晰感知到离背部越来越近的水泥地面。地面上杂乱摆放的硬木板、钉子,以及堆成小丘的沙砾、灰尘。 地面的凉意带着死亡的寒气渐渐逼近,就在他要被引力砸成一坨肉泥的时候—— 一双手蓦地从后面托住了他不住下坠的身体,绕到胸前相互交叉,牢牢缠紧。 “怎么了这是?”那人贴在他耳边:“不想活了?” 一同下坠的心脏猛地停住,余抚几乎是要笑出声,但他抑制住了。 于是就只剩那双格外苍白的薄唇在微微颤抖,结合上他被吹得发白的脸,仿佛是在进行劫后余生的颤栗。 凛雪姗姗来迟,脚步骤然顿住,在废弃昏暗的混凝土框架中,一位身形挺拔、白发浅眸的男人正悬在半空。身后一双巨大的洁白羽翼尽情展开,浑浊晦暗的空气都仿佛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通透。 而自己的犯人正被对方抱着,窝在怀里。 迎上前,凛雪行了个礼,弯腰低头尊敬道:“白月显大人。” 没有得到回应,她却像是预料到似的后退半步,迟疑不决的静候在原地。 白月显看着怀里的余抚,余抚也看着他,二人迟迟没有言语。 过了足足将近半分钟,换了个公主抱的姿势,白月显这才终于说话了:“余老师这是?” 余抚不咸不淡的看着他。 “怎么?受委屈了?”白月显语气暧昧温柔,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深刻又过分纠缠的关系一样。 谁也不知道,男人死死圈住自己身体的手,此时正在他一处被割伤的脚腕处狠狠的抠着。 皮肉被撕扯开,血液源源不断的从伤口涌出,最后沿着脚踝滴下,在这格外黑的夜里,无法察觉。 微微俯身,白月显轻声:“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丝丝缕缕的痛意如毒蛇般从下而上直冲心脏,牢牢将其束缚,然后绞索收紧,仿佛想要将它勒至坏死一样。 明明那么讨厌彼此,却非要演这么一出戏,搁往常,余抚是不想搭理他的。但如今这场戏却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也不枉他拼死拼活往人间跑了。 看着白月显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天神般的脸上满是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柔情,余抚这下终于笑出了声。 “哈。” 他活下来了。 第3章 追杀背叛退婚 风呼啸的从高空砸下,在即将到达低处时猝然缓和了动作,在这方小天地里悠悠的打着旋儿。 笑声被吹散了,填补进风的密度里,在耳边细细密密的响起。 二人仿佛被余抚这声格外真情实感的轻笑敲了一下,连心头都跟着颤了颤。 “……原来会说话啊,”白月显眯了眯眼睛,眉梢向上一挑:“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余抚的回答很简洁,带着追逐后的沙哑和干涩:“不想说。” “那行,走吧余老师,”掂了掂怀里的人,白月显看起来心情颇好,他笑道: “审判还没结束呢。” …… “……今依汝之罪,颁此判罚……”宣判声在格外宽旷的空间内响起,飘渺悠远,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余抚俯首低眉,静静等待对自己命运的审判,直到突然一声—— “等等。” 喉间的字眼被吞回,木纳持着神典,愣愣的向旁边看去,凛雪猛的皱起眉。 忽略投来的两道视线,白月显悠悠起身,没有立即反应,目光在下方余抚身上转了一圈,当即就凝在对方凌乱发丝下的额间一点银上。 很微小,打眼看去,以为是某处光线折射形成的反光点。 足足看了好一会儿,白月显这才缓缓续上未完的话: “不如把判罚改成……” 听到这,余抚这才慢一拍的抬头,当即对上白月显戏谑的眼神—— 不对。 不好的预感在内心扎根,迅速生长。延伸的枝干、破芽的嫩叶都在对方最后吐出的几个字里生长至顶峰,余抚瞳孔骤缩。 . 人间 23:17, K国边境。 暗色演唱厅的顶层包厢内。 乌金挂钟滴答滴答不停作响,鬓角汗珠缓缓滑下直到下巴,丝丝痒意牵动着手部的反射,中年人垂头跪在地上,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因为他知道,除了包厢内的两名职业杀手和六位顶级保镖外,这个地方,不!这片区域,连带着这一代,早就被这个恶魔掌控在手心! 无论是否有异心,任何一个理由都能成为丧命的原因! 骨头再硬的人也会被锤得粉身碎骨,他……也不例外。 台上的歌声愈加激昂,每个旋律都仿佛踩在悬崖边,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突然扼断。 就在这死样的寂静和诡异的喧闹中——门被敲响了。 中年人好似被按下了开关,身体猛的一抖,头不自觉地抬起,殷切的向门口看去。 在重重包围中,一道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咔嚓”,门被推开,一位小女孩被带了进来。 “安安!”中年人猛地扑上前,在真正挨到女孩的时候,动作瞬间柔成了水。 女孩被抱在怀里,嘴一撇哭出了声:“爸爸,安安好想你……” 欣赏了一会儿这幅父女情深的画面,中年人口中的“恶魔”说话了:“怎么样?” 向前一探,手里的酒杯就被恭敬拿下,男人起身,慢慢走上前,俯视着这对父女,旋即笑道:“你看看你,哭什么?” 摸了摸小女孩的辫子,“我帮你养的不好么?” 看着面前这副比白墙还灰白几分的邪恶面孔,中年人下意识把女儿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冷汗连连:“是,是…是。” 收了笑,他吩咐:“带下去吧。” 很快,小女孩强制被带出,“爸爸!”女孩带着哭腔喊道。心被这两个字片成张张薄片,中年人忍的青筋爆出,连连嘱咐:“安安!记得要乖乖吃饭!好好照顾自……” “咔嚓”,门被关上了,女孩的哭声渐渐远去。 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原地,中年人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溢出。 像是腻了,男人随意道:“行了,把这个也带下去。”说完,他踱步到观赏台,攥成团的白纸被随手丢进垃圾桶,上面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文字。 未几,中年人像死猪一样被人拖了出去。 不知不觉间,演唱告一段落,包厢内重新安静下来。脚步声被厚重地毯隔的意外沉闷,一人不带声响的走近,将手上的东西摊开,恭敬道:“老板,目标最后一次出现在这。” 面部肌肉怪异的抽搐,半响,男人面无表情道:“雾都?” . 黏腻的刺痛包裹着下半身,意识在血河里漂浮,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被打捞起。 在漫天红花中,余抚看见“自己”浑身被血液浸染,痛彻骨髓,但仍旧逼迫声带发出声音:“…你是……” 对面那人看不清样貌,只听他说:“我叫……这里是彼岸。”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记不清了。” “这样啊,那我以后叫你……怎么样?” 眼前红茫茫一片,针刺感愈发强烈,仿佛要从眼底破出,血液浸满了眼眶。 “好…” 话音刚落,一阵风猛的吹过,数以万计的彼岸被吹的左摇右斜,片片花瓣乘风而起,扑面而来。视野中的身影逐渐被遮盖,惶恐涌上心头,不……不要… “你在干什么呢?” 拼命追逐的动作猛的顿住,“他”缓缓扭头,那人就站在身后。 一片朦胧中,唯有那双眼眸依旧清晰,仿佛被印到了心里,对方笑了笑:“跟我来。” 还未搭上对方伸出的手心,红黑交织呼啸而过,花、河、岸,全都通通消散。下一秒,一股大力袭来—— “他”被推了出去! 而身后就是冤魂白骨的葬身之地! 骤然惊醒,余抚猛的坐起,白皙的胸膛失控似的剧烈起伏。心脏仿佛都要冲出牢笼,破开胸膛,然后在洁白的被褥上搁浅而死。 又是这个梦。 余抚缓缓抬手,将脸捂住,胸口处被沿悄无声息的滑下,静静搭在小腹上。 窗帘紧闭的夜晚,卧室里静谧非常,一时间只有轰隆隆的心跳,和浅浅喘息声在空气中流淌。 “呼,”深深地吐出口气,没管敞开的领口,余抚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浴室,洗去了一身冷汗,再出来时在衣柜前挑拣了半天——全都大了,没有他的尺码。 也是,严格来说,这也不是他的房子。 白月显的到来在他的料想中,包括后来被贬到人间,也是计划中的一环。毕竟这能有力保障他的生命安全,唯一的变数就是—— “不是有位本神还没苏醒?不如让我们余老师亲自下去,然后被祂的分身杀死,‘吃’个二级神,想来是最快苏醒的方法吧?” “我都取好名字了,不如就叫——造神计划?” 脑海里,这一幕的种种依旧清晰,包括对方再次挂上的恶心的柔情。 余抚知道白月显不怀好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膈应自己。 再经历一次死亡,而且还是被人杀死,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虽然对方亲自做了个契约,保证了自己灵魂和神格的安全,并承诺事情完成后,他不仅会重登神界,而且还会再升一阶。 这对于余抚来说简直不能拒绝,只要再升一阶,他就能离那个人更进一步,就能…… 猛地闭眼,梦境的残骸仿佛还停留在原地,零碎的花海,破损的血河,余抚静坐其中,什么都感受不到。睫毛微微颤动,眼睑被撑出弧度,青绿交织的细小血管交织其中,泡发的心脏被挤出仇恨的汁液,跳动趋于平稳。 可上亿的人口,想要在其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好在分神们都有统一的特点:长相好,能力出众,事业顶尖…… 总结下来就是——天命之子。 一颗颗将领口系好,余抚靠在床头,半阖双眸,呈现出一股近乎脆弱的疲惫。床头台灯将他的侧脸照出几分暖意,棱角模糊在暖光里,显得更加柔和。 天命之子啊……哪个才是他要找的呢。 他该被谁杀死? “翁——” “翁——” 消息提示音有序响起,余抚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将近半分钟,他这才探身将手机拿起。 是陈诗妍发来的。 “余抚,过两天是我的订婚宴,你记得要来哦。” “忘说了,地点在琳琅厅。” 思忖少刻,余抚回了句:“知道了,我会去的。” 陈诗妍,陈家千金,在上流圈子里算是中等偏上,而余抚在人间的身份,则是某个不起眼小家族的私生子。 身份、履历、名下的这套房子,通通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包括一些人的记忆。就像是在剧本里随意添加的几句话,隐匿在湍湍奔腾的命运之河中,没有人会留意。 至于二人的交点,是半个月前余抚接到的一通电话,源于手机通讯录里随机生成的狐朋狗友:“喂余抚!我们现在默酌这边,你要不要过来喝酒?!” 找到突破口的余抚当即就应了下来:“好。” 那天的赴会还算顺利,把一圈人排除后,他意外和陈诗妍聊得来,一来二去,二人成了关系还不错的同好。 台灯被关上,黑暗将最后一点光源吞噬,余抚侧躺在床上,被子笼罩住的身体缓慢的蜷缩——形成类似于虾球的形状。 被面遮盖了余抚的小半张脸,露出的眉眼抵在手腕上,微妙的愉色被耷拉下的黑发挡住。他想,这场订婚宴来的可真恰到时宜。 . 雾都,琳琅厅。 奢华的水晶吊灯向下投射出格外炫目的光线,它们透过剔透精美的香槟塔,折射进谈笑风生的人群。 突然,大门被人推开了,人群顿时被吸引,道道视线一齐向门口投去。 一人被吸引了目光,只一眼,眼睛瞬间就瞪圆了,眉毛一皱,难以言喻的嫌恶瞬间挂上了面部。 “谁叫你来的!”衣着光鲜的中年人走上前,怒目圆睁,肥大的脸上充血的好似被烫伤。 被他呵斥的人身着白色衬衫,下面是一条休闲长裤,高挑挺拔。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戏码,少年不欲与他们纠缠,淡声道:“走错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迈出的脚步受到阻拦,一左一右两人挡住了大门,“呦,叶浩凡,连你未婚妻的订婚宴都不愿意参加了?”其中一个瘦子嘲讽道。 这话一出,大厅里其他看好戏的人,瞬间就知晓了这名误闯进来的少年身份,“就是他呀,那个私生子?” “就是他!听说他母亲只是个佣人,还是爬床上位的!”“真的假的?这么不要脸啊。”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并不小,反而正好处于一个不大,又恰好可以让叶浩凡听到的区间。屋内的照明充足,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特别是照在叶浩凡身上,刺的他连骨头都在发抖。 深吸一口气,叶浩凡吐出一句:“跟我无关。” 这两人素来看不惯叶浩凡这副清高样,明明是个再卑贱不过的私生子,凭什么外貌才学自己都不如他!不过是条狗,再聪明,充其量也只是一只通人性的狗罢了! 妒火熊熊燃烧,化作名为冲动的魔鬼,胖子猛地向前一踏,伸手就推了出去,随即扬声:“装什么呢你?搞得这么不在意,怎么还假装走错,专门闯进来找存在感!” 踉跄半步,叶浩凡稳住脚下,站直了身体。迎上胖子瞪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嘴里那句“是你们叫我来的,说是聚一聚,还说如果我不来就把我捆过来”没能说出口。 内心扎根的自尊,让他没办法再大庭广众下说出这番类似于示弱的辩解,更何况是在他们面前。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解释! 再会忍,到底是少年人,叶浩凡双手攥紧,手里的手机都要被他捏的变形,而面前三人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就在他们对峙之时,几道脚步从侧厅传来,“我还在纠结,到时候婚礼到底该在哪办呢?你觉得……”嘴里的话突然中断,陈诗妍看向身旁的余抚:“怎么了?” 顺着对方的视线,她看见了大厅里的情境,在注意到其中一人的身影时,陈诗妍的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她吩咐几句,身后跟着的人当即领命,向大厅走去。 这场蓄意制造的矛盾和难堪被强硬化解,胖子放下狠话:“叶浩凡你给我等着!下次有你好看的!” 肩膀被猛的一撞,叶浩凡没有做出反应,踩着脚下奢华的红地毯,周围装饰富丽堂皇,身后人群的交谈又一次开始。 一切都那么自然,又恰到好处——除了他。 走出了大厅,背后庄重大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叶浩凡回头了。 穿过半人的缝隙,他看见那人温和的侧脸,此时正微微低着头,俯身耐心的听着身侧人说话。 就这么一瞥,视力极好的他甚至能在脑海里镌刻出这人的样貌,瞳孔细微颤动,虚影立即消散,叶浩凡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极细微的一刹那,他好像看见那人回望了过来,再定眼看去,又好似是他的错觉。 “你在看什么?”陈诗妍问道。 将目光收回,余抚垂眸:“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