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谭小谭落玉盘》 第1章 第 1 章 京都七月,进入雨汛。 夜幕如一头收敛爪牙的凶兽,悄无声息迈入饭店廊桥的夜灯流光里。 黑色迈巴赫抵达饭店门前,车门向上旋开,谭唯玉从驾驶位迈出,身形挺拔如修竹。 昨日母亲在电话里语气轻快,约他今日来品尝新菜,顺便郑重其事地要介绍一位“好友”给他认识。 他今日刻意避开了严谨的正装,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衫衬得肩线平整,领口微敞,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随性,头发不像精心打理过,却有种自然洒脱的弧度。 身穿暗红色制服的侍者早已静候在侧,此刻立刻恭敬上前,双手接过他抛来的车钥匙,转交给身后的门童,自己则侧身引路: “谭二少,这边请!” 穿过一扇非常有岁月感黄铜旋转门,迈入大厅,谭唯玉打量四周环境,装修雅致,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走过一片长廊,停在包间前。 “这里。”侍者推开门示意。 房间里,谭母在正中紫檀木椅上,身着墨绿色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 身旁坐着一位烟紫色旗袍的女人,年纪相仿但整个人气质温润很多,正含笑打量着自己。 谭唯玉进来先打招呼:“妈。” 目光转向母亲身旁那位陌生的女士时,他礼貌性地微微颔首,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谭母敏锐地捕捉到儿子的停顿,声音温和介绍:“唯玉,这位是徐姨,妈多年的好友。” 她随即转向另一侧,“这是徐姨的女儿,唐棠。” 谭唯玉顺着动作看去,才发现窗边还站了一位年轻女孩,那位被唤作唐棠的年轻女孩随即抬起头,对谭唯玉展露一个明朗大方的笑容,收起正在拍照的手机走了过来。 “徐姨。” 谭唯玉从善如流地规矩喊人,随后也向唐糖点头致意,“唐小姐。” 唐棠不加掩饰的打量着他,毫不夸张说,因为谭唯玉的到来,屋子都亮堂很多。 谭唯玉生了一张极盛的脸 皮肤是冷调的白,如羊脂玉般光洁剔透。眉眼浓烈深邃,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唇色是自然的绯红。 唐棠收起目光,想拉近距离,笑吟吟说:“太客气了谭唯玉,你可以喊我名字,唐棠。” 谭唯玉轻笑点头,与之握手:“唐棠。”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已了然。母亲特意引见世交母女,尤其是这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唐小姐。 谭唯玉在谭母身旁落座,有些不满谭母的隐瞒,伸手在谭母胳膊上紧捏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充分表达了被“算计”的小小抗议。 谭母感受到儿子小动作,扭头对上儿子幽怨不满的的眼神,一下就乐了:“没和你提前说,棠棠和你一个领域,你们优秀的年轻人多互相交流,没有其他意思。” 他们这番亲昵互动,一丝不落地全落在身旁徐姨眼中。 她端起面前的骨瓷茶杯,借着抿茶的动作,掩去了唇边一抹了然的笑意。都说谭家大房最宠的不是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而是谭钟山当年接回家的故友的儿子。 看来所言不虚。 茶香袅袅中,长辈们开始闲话家常,话题巧妙地围绕着两位年轻人展开,从学业到近况,看似随意,实则每句都藏着考量。 谭唯玉端着得体的微笑应和着,谭母分外满意,虽然这小子平时散漫,但是一到正式场合从来都是给自己长脸的。 聊到后面变成了女人间的话题,三个人聊得高兴,这话题谭唯玉交流不了,就收敛了身体,百无聊赖的靠在椅子上。 随后拿出手机,二十多条消息尽是谭青梧一人发的:“妈只叫了你去吃饭,吃的什么美!味!珍!馐!” “人呢?” “[翻白眼]” “[翻白眼]” ...... “[翻白眼]” “还没吃完嘛?” 最后一条是几分钟前。 谭唯玉回复:“相亲。” 那边秒回:“相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也太着急了吧!” “妈这是看大哥铁了心,把心思转你身上了吧。” “怎么样,哥你喜欢不?” “是谁家的?好看嘛?” 谭唯玉看着不停冒出的消息,突然多了些烦躁,选择不在回复,起身去外面。 预报今天将下七月第一场雨,黏腻又闷人,谭唯玉推开门,只觉湿热的空气像一件不合身的衣裳裹了上来,有些喘息不过。 谭唯玉走出包间,倚靠在冰凉的廊柱上。花园里的喷泉带着水汽,却吹不散心里的滞闷。他忍不住想起两年前,也是一顿这样目的的家宴,却彻底改变了这个家的轨迹。 那晚,谭母笑意盈盈,第一次将话题引到了大哥谭台籍的婚事上,提起了世交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女儿,询问他最近是否有空去见一见。 话声落下,餐桌上却陷入了一段异样的寂静。谭台籍一向最重礼节,即便拒绝,也会立刻婉转回应,从不曾让话头冷场。 这沉默太久,久到谭唯玉忍不住从碗碟间抬起头,纳闷地望向长桌对面的兄长。 两人的视线,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撞了个正着。 谭台籍不知已看了他多久。眸色如深夜的海,涌动着难以分辨的暗流。 谭唯玉心头莫名一紧,这个眼神,他看不懂,只觉得那里面藏着重量。 谭台籍率先收回了视线,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仍是一贯的沉稳。 “爸,妈,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们知道了。” 谭父没说话,静静地看着长子,目光里带着审视,看不懂他今日是什么做派。 谭母也察觉了这不寻常,只当他是反感安排,便放缓了声音打圆场:“台籍,你要是不想爸妈安排,就自己交朋友,家里不搞联姻那套,人你挑自己喜欢的,真心待你好就成。” 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寂。 良久。 谭台籍再度平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砸在静谧的空气里:“很抱歉,我无法按照你们的期望,与一位女性结婚,繁衍子嗣。”他顿了顿,然后清晰而平静地补上了一句:“以后与我相伴一生的,会是一位男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坚冰。 “啪嗒”一声脆响,谭母手中的象牙筷直直掉在骨瓷盘上。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微张着,徒劳地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底充满了翻天覆地般的难以置信。 只有年纪尚小的谭青梧,眨着懵懂的眼睛,不可思议地小声咕哝:“大哥……你是在开玩笑吗?” 谭父的脸色,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铁青一片。他额角的青筋一下下微微跳动。他知道,他的儿子,从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餐厅里蔓延,沉寂了很久,久到谭唯玉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谭父终于从胸腔里挤出声音,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被压制的颤抖: “你……”他死死盯着谭台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谭台籍迎上父亲的目光:“我很清楚,我这不是一时糊涂。” 他说完,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该摊开的牌已经摊开,剩下的,是留给这个家庭的、漫长的消化与挣扎。 谭唯玉望着大哥离开的背影,被这个消息震在座椅上很久后,才安抚起爸妈的情绪。 自那天谭台籍在餐桌前摊牌后,这个家就少了一个人,他不在出现大院里。 不是决绝地宣告断绝关系,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慌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决心。 起初母亲试了很多办法。 劝说。 谭台籍平静有礼:“妈,我今晚有应酬。”“最近项目忙,走不开。”借口花样翻新,核心只有一个:不要劝,不回来。 威胁。 根本不舍得威胁,谭家一直是个非常有爱的家庭,谭父严厉但不冷酷,他的教导亲力亲为,是因为他视他们为生命最宝贵的延续,而非冰冷的继承人符号。 谭母的世界更是紧紧围绕着这三个孩子,母亲这个角色,是她人生里最大的骄傲。 谭台籍倒是一切如常。 那日餐桌上石破天惊的摊牌,仿佛只是席间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风过无痕。 他依旧是那个温润持重的谭家长子,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只是所有需要外派、出差的工作,无论远近繁简,如今都被他一手接过,且必定亲力亲为。他为自已安排了一场密集而合理的行程。将自身巧妙地疏离于家的空间之外。 于是,这两年家里很少再出现他的身影。饭桌上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常常空着,偶尔出现也是匆匆归来又匆匆离去。 这些年来,谭台籍的关心与问候却从未缺席。母亲过生日,他亲赴缅甸拍下帝王祖母绿送来。父亲略有微恙,他远程联系好的专家,安排得妥帖周到。兄弟关系依旧亲昵如以往。 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一切如旧。 唯一不变的是对谭唯玉。 任凭行程如何紧密,任凭他如何将自己放逐到天涯海角,他与谭唯玉,一周也总能见上两次。 上周,谭唯玉参加毕业典礼错过了,这周已经周五了,两人已经将近半月没有见上。 谭唯玉染上烦躁。 第2章 第 2 章 谭青梧这边看着不在回复的二哥,不满意瘪嘴,点开了大哥的头像: “大哥,妈最近是不是给你打电话少了,我觉得你的抗争胜利了。” “你知道嘛?妈带二哥相亲去了!” “哥才二十一,看来真给妈逼急了。” “看来放弃你喽~” “二哥这个月生日了,你回来嘛?” “京昀哥哥下月婚礼了,你也不回来嘛?” 谭青梧发完消息,随手将手机丢到一旁。 他压根没指望能收到回复,聊天界面绿色一片,消息发出都是石沉大海,但他的账户余额一定会准时变多,就像上次他随口提了句想要新出的游戏机,第二天,那限量款的包装盒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书桌上。 他懂,他都懂,大哥的爱,从来只做,不说。 多么深沉的爱啊~ 谭唯玉瞅着时间已过十点,对外面等候的服务员吩咐:“上几份西瓜酪。”甜品上桌,无声地宣告着今晚这场聚会该散了。 分别时谭唯玉和唐小姐交换联系方式,就陪母亲送走了两位。 谭母看着面色平静的二儿子问:“觉得唐小姐人怎么样?” “妈,我真的……暂时还没计划结婚嘛。”谭唯玉微微蹙起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望向谭母。 他太知道怎么拿捏疼爱他的母亲了。 他精致面庞上的这点小表情,瞬间就击穿了谭母的心脏。 “好了好了,是妈不好,妈也知道自己着急了。” 谭母立刻心软,抬手替他理了理本就一丝不苟的衣领,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宠溺,“唉,都是让你大哥的事给闹的,心焦忘了神,我们小玉还是个孩子呢,急什么。” 得到母亲这句保证,谭唯玉脸上佯装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绽开一个明朗又满足的笑容。他自然的接过母亲的手包,搀着她的胳膊:“妈,我送你回家。” “不用那么麻烦,司机在那边等着呢。” “让司机开我车回去。”谭唯玉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撒娇意味,稳稳扶住母亲,“我就要亲自送,路上还能陪你说说话呢。” 送完谭母回到老宅,谭唯玉陪着母亲又说了会儿闲话,直至她上楼歇息。 他起身打算开车回自己院里,到了门外发现空气似乎有一些清爽,廊外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和庭院里的芭蕉叶。 谭唯玉决定留宿,走回往常住的房间。指尖刚触及房门把手,口袋里的手机便轻轻一震。 屏幕亮起,简洁的智能家居通知提示着: 家门开启。 谭唯玉动作瞬间停滞。 他站在原地,指尖在门把上停顿了几秒,方才的松弛感如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惊喜的情绪取代。 不打招呼就回来! 几乎没有更多犹豫,他转身便朝楼下走去,对迎上来的佣人只低声交代了一句:“ 我回公寓那边。” 夜色中,流线型的车身再次划破寂静,朝着与老宅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窗外的街灯掠过谭唯玉沉静的侧脸,那双眼睛里现在装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绪。 一路飞驰抵达四合院。 玄关的暖光倾泻而下,将刚入门的谭唯玉笼在里头。 客厅没开主灯,只一盏落地灯在角落晕开橘色的光,谭台籍就陷在那团光晕旁的沙发里。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阴影,他微低着头,额前几缕梳理整齐的黑发因这放松的姿态垂落了一绺,遮住了部分额头。 谭台籍还穿着黑色正装,只脱去了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身上是配套的马甲和熨帖的白衬衫,领带被稍稍扯松了些,他长腿随意舒展着,西装裤包裹着线条流畅的腿部肌肉,姿态放松。他手里摊着文件,电脑打开放在旁边,神情专注而沉静。 听见门口的动静,谭台籍抬了眼,眼睛准确无误地望向玄关处的谭唯玉。 “回来了?” 谭台籍的声音带着刚回家不久的松弛,低沉沉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谭唯玉“嗯”了一声,弯腰换鞋,视线落在柜子旁边那个熟悉的灰色行李箱上,轮子还沾着点没干透的水汽。 他直起身,没往客厅走,反而靠在了冰凉的玄关隔断上,仿佛那点凉意能镇住心里头莫名翻涌的燥。 “哥你什么时候到的?”他略带抱怨的问,不满的看着谭台籍。 谭唯玉依赖这个哥哥,于是他们约定回来一定要提前告知,谭唯玉不想错过和他相处的机会。 幸好装了这个智能门。 “临时决定,回来没看到你。”谭台籍合上电脑,文件随手放到一旁,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姿态让他看起来更有压迫感,哪怕语气是温和的。 “怎么样?” 谭唯玉知道他问什么,偏过头,去看窗外浓稠的夜色。“就那样。” 从小到大,他每天做了什么,见了谁,是高兴还是挨了批评,他这位哥哥似乎总有一万种方法知道。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在年少时曾让他感到束缚和烦躁,但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安心。 “那样是哪样?”谭台籍不放过他,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搔过。 “挺好看,挺优秀。”谭唯玉扯了扯嘴角,抬手揉了揉眉心,不太想说,语气带点倦,“性格也好。” 空气沉默了几秒。 谭台籍站起身,他个子高,一起身那点橘色的光仿佛都被他挡去大半,影子长长地拖过来,几乎要碰到谭唯玉的脚尖。他没靠太近,人停在两步开外,他身上惯有的木质香却让谭唯玉嗅到了。 “听着是挺好,”谭台籍慢悠悠地开口,目光沉静,像深潭的水,落在谭唯玉微垂的眼睫上,“那我们小玉……是没看上?” 谭唯玉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开口:“我不喜欢。” 谭台籍忽然走进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衬衫的肩线,动作自然得像掸掉一点灰尘。语气似乎有不满,有质问:“衣服挺括,头发也梳得齐整,我们小玉今天很重视。” 谭唯玉没有回答,就是觉得今天的谭台籍似乎对他相亲这事态度很怪,刚想开口。 “行了,”谭籍台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都不重要,” 谭台籍将人揽进“外面下雨了,看你肩膀都沾了潮气。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热点牛奶,等会睡觉。” 本来谭唯玉还觉得异样,这话一出就抚平了。 他如平常一样,依赖的在谭台籍身上靠了一下,自然流露出全然的信任和习惯。 “哥你快点,我洗很快的,确实很困了。”谭唯玉的声音带着点倦意的嘟囔,随后去往浴室。 自从放假后他就开始熬夜了,今天早上起的有点早,这会儿确实困。 谭台籍走到厨房,动作熟练地将牛奶放入微波炉加热,随着微波炉启动的声音,温暖的奶香逐渐弥漫开来。 谭唯玉四岁那年失去双亲,被接来了谭家,那是谭父谭母还在外忙他父母身后事无法归家,家里有保姆王姨和八岁谭籍台。 那时的谭唯玉还没意思到,自己再也没有父母这件事,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特别离不开人,只喜欢黏长得好看的谭台籍。 白天,谭台籍去上学,小唯玉便寸步不离地跟在王姨身后。 王姨在厨房摘菜,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王姨拖地,他就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衣角,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跟着移动,像条沉默又依恋的小尾巴。 王姨看着雪媚娘似的小人,又喜欢又心疼,总会空出一只手,走到那牵到那。 但一天之中,小唯玉最期盼的,还是傍晚。 当门口传来停车的引擎声,他的眼睛会立刻亮起来,噔噔噔地跑到玄关,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门打开。 谭台籍背着大大的书包走进来,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八岁的男孩,脸上已经有了点小大人的沉稳。他看到门口等着的小豆丁,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弯腰换鞋。 可小唯玉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上去,伸出小手,轻轻抓住哥哥换好鞋后垂在身侧的手指。 谭台籍的手指温热,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从这一刻起,王姨就失宠了。小唯玉的小尾巴换了个主人,变成了刚刚放学的谭台籍。 谭台籍放下书包去洗手,他就站在浴室门外等。谭台籍坐在客厅沙发上喝水、看会儿图画书,他就安安静静地挤在哥哥身边坐下,小小的身子紧挨着。 谭台籍起身去餐厅,他也立刻滑下沙发,依旧抓着哥哥的衣角,跟得紧紧的。 谭台籍起初有些无措,之前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他习惯了独处。但看着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软乎乎的、用全然依赖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弟弟”,他心里那点属于孩子的别扭很快就被一种奇妙的责任感取代了。 在这段父母缺席、最初最难熬的日子里,是王姨的温柔呵护和谭台籍虽沉默却坚实的陪伴,为惊惶不安的小唯玉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安稳的天地。 那份源自四岁时的依赖与亲近,如同一颗深埋的种子,在往后十几年的岁月里,悄然扎根,静待开出更绚丽的花。 第3章 第 3 章 谭台籍端着热好的牛奶,来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四合院内雨声淅沥,谭唯玉就在旁边浴室里洗澡。 他静静站着,看着雨丝融入庭院的黑暗中。牛奶的温热透过瓷杯传递到掌心,却似乎驱不散心底某一处悄然泛起的凉意。 呵。相亲。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常年奔波后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刚下飞机在机场等待,原本的计划是直接转机去魔都,洽谈一个至关重要的案子,行程紧凑。 等待期间,他看到了青梧发来的信息。 “大哥,妈最近是不是给你打电话少了,我觉得你的抗争胜利了。” “你知道嘛?妈带二哥相亲去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已经看不清了。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裹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瞬间攫住了他。 谭台籍没有犹豫,他召来助理,“魔都的行程推迟,理由你们斟酌。我现在回家。” 归家迫在眉睫。 那种冲动,强烈得超越了一切商业逻辑和行程安排。 此刻,和谭唯玉一起站在这熟悉的,由他一手营造的安宁雨夜里,他才能强行压下那份烦乱。 他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深吸一口气,心头翻涌的独占欲如同院中潮湿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有些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盘根错节,密不透风地将两人笼罩其间。 谭唯玉洗完澡出来,周身还氤氲着未散的热气与水雾。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丝质浴袍,带子随意在腰间一系,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他手里拿着一条白色毛巾,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湿发,动作带着沐浴后的慵懒。 “哥,你也早点洗洗睡。”那语调软绵绵的,字音透着困意。 谭台籍没应声,只是将手中那杯温热的牛奶递过去,谭唯玉接过,捧在手心。 随后,他极其自然地拿过谭唯玉肩上那半干的毛巾,宽大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将人摁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坐好。” 他的动作算不上特别轻柔,甚至带着点惯有的**,但指腹隔着毛巾按压头皮的力度却恰到好处。谭唯玉舒服得哼了一声,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彻底放松下来,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 谭台籍垂着眼,神情专注,用毛巾细致地吸收着谭唯玉发丝里的水分。直到感觉头发不再滴水,谭台籍才直起身,丢下一句:“慢慢喝。” 便转身走向浴室,拿出了吹风机。插头插入插座的轻微“啪”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头发很快被吹干,热风停下后,房间里陷入一种更深的寂静。谭唯玉柔软的发丝蓬松地搭在额前,却衬得他神情有些低落,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谭台籍关掉吹风机,顺手揉了揉手感极好的发顶,触感干燥而温暖。他将谭唯玉这罕见的安静归咎于浓重的睡意,声音是不常有的温和:“去睡吧。” 谭唯玉却没有动,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哥哥,那双通常清亮的眼睛里此刻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声音也比平时软了几分:“那你呢,今天留下嘛?” 问得直接,带着一种孩子气和不愿被独自留下的期盼。 谭台籍整理吹风线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避开弟弟的目光,将线缆绕好,声音恢复了平日工作时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我等会还有事,一会儿走。” 今晚回来,已经不再他的计划内。他匆匆赶回,已经确认了心底想要的答案。 谭唯玉今天不是高兴的,很好。 他放回吹风机,出来看到蜷在沙发里、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谭唯玉,语气是不容商量的温和:“起来,回房间睡。” 谭唯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得如同幼时。 谭台籍眸光微动,终是俯身,将他拉了起来,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向卧室。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柔和。 谭台籍将弟弟安置在柔软的床铺里,替他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阴影将床上蜷缩的身影温柔覆盖。 他静静地看了几秒弟弟沉静的睡颜,那双总是漾着光芒的眼睛此刻安然闭合,长睫在眼下投出乖巧的阴影。 他转身,熄灭了床头灯,轻轻带上了房门。 玄关处,他利落地穿上西装外套,脸上所有细微的情绪已收敛殆尽,拉开门离开院子。 谭家御园 谭唯玉生日举办在这座隐于繁华深处的四合院,占地十亩,是名副其实的城中庄园,朱漆大门今夜虚掩着,并未大肆张扬。 宴会设在中院的正厅。厅堂开阔,保留了完整的楠木梁柱结构,却并未陈设古董家具,而是摆放着低矮舒适的现代沙发组,形成了几个便于交谈的围合区域。 几位叔伯辈的长者坐在主位沙发区,端着茶盏低声交谈。 几个与谭唯玉同辈的堂、表兄妹则散落在旁处。没有外人,在场的皆是谭家核心的亲友,气氛亲密而松弛。 其实本不用来那么多人,但是今天宣布的事情需要这些人到场。 偏厅里,徐慕远整个人陷在花梨木罗汉床的软垫里,他眯着眼,像只慵懒的猫。 “老爷子让你离开谭家你就离开啊?”他声音里满是想不通,“缺心眼儿吧你?”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不解的地盯着对面的谭唯玉身。 “你丫到底明不明白,死乞白赖留在谭家,意味着什么?那可不是仨瓜俩枣、几处宅子的事儿!光是‘谭家’这俩字儿,就能替你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别人挤破脑袋都够不着门边儿!” 谭唯玉没有理会好兄弟的抱怨,指尖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手指头戳着屏幕上那个沉默的头像,恶狠狠地小声嘀咕:“谭台籍,你够可以的……” 徐慕远见他盯着手机心不在焉的样儿,那股火“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 他干脆蹬上罗汉床的脚踏,俯身一把夺过谭唯玉的手机扣在软垫上: “眼珠子都快掉手机里了!你那位好大哥别人场合不来,你的可从没缺过。“他语气笃定。 “去年你在海南发烧,人正在欧洲谈并购,撂下会议连夜飞回来守了你两天。这回生日,他能不来?” 徐慕远说着,自己先怔了怔。 是了,谭家上下心爱这位养子,以后谭家的掌权人又这么稀罕这位弟弟。 就算离开谭家,凭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偏爱,谭唯玉的前程照样繁花似锦。 他忽然觉得方才那通火发得有些可笑,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带着几分自嘲: “得,是我瞎操心。等着吧,保不齐这会儿人已经在路上了。”他重新窝回罗汉床,顺手把手机塞回谭唯玉手里。 谭唯玉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安定了些。离开谭家这件事,本就是一早便敲定的结局。他自己是无所谓的,能被谭家收养一段时间,已是想都不敢想的恩赐。这份关系里最大的收获是这个家。 其他的自己从未奢求过更多,自然也就谈不上失去。 当初说好养到十八岁便自立门户,不过是谭母实在舍不得,眼泪流了又流,这才硬生生又拖了四年,直到他二十二岁。 谭家这样的望族,最是重视血脉传承。族谱之上,除了谭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没有一个不是谭家血脉的人。 这份偏爱再深,也越不过谭家几百年的家规礼法。 徐慕远是谭唯玉上学时就认识的伙伴,从小学到毕业,两人的学业轨迹一致。这么多年过来,感情早已深厚到无需客套的地步。 正因如此,他才敢在谭唯玉面前毫无顾忌地拍桌子瞪眼,说那些旁人不敢插嘴的体己话。 “我知道你是为我打算。”谭唯玉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只是不上族谱而已。我单开一个户口本,别的还跟之前一样。对外,我依旧姓谭。爷爷已经非常保护我了,今天来的也没外人。” 谭老爷子早早就和谭唯玉通过气儿了。 听到谭唯玉那句没有外人,徐慕远心里又洋洋得意上了:“行吧,你心里有数就成。” “反正……不管你是不是谭家人,在哪儿立户口本,我这儿,永远有你一个位置。”这话说得别扭,却重如千斤。 岔开这个话题,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徐慕远正比划着讲述最近的圈内笑话。 就在这时,前厅隐约传来一阵不同于宾客寒暄的细微骚动。 紧接着,是几道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踏在木板上。 徐慕远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挑眉,递给他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 是谭台籍到了。没有留在前院寒暄,直直的来找今日寿星。 谭唯玉一抬头,便撞进了那道深沉的视线里。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轻轻抵住掌心。 徐慕远率先起身打招呼:“谭大哥!” “嗯。”谭台籍算是回应。 “走吧,可以开饭了。”徐慕远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谭唯玉,自己先赶往前厅。 待脚步声远去,谭唯玉才低声开口,语调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埋怨:“你怎么不回复我。” 谭台籍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愉悦,他缓步走近,带着一丝室外的微凉气息。“路上我自己开车来的。”他解释道,声音低沉。 谭唯玉这才起身下榻,动作间,谭台籍已伸手稳稳扶住他的手臂。 天色已暗,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青砖地上投下暖色光晕,正厅轩敞,梨花木雕花格扇门全然敞开,晚风穿庭而过。 厅内厅外,摆放了三张可以容纳十余人的红木嵌螺钿大圆桌。院子里的宾客们已然落座,低语声与茶盏轻碰之声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 也正在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门口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谭台籍与谭唯玉并肩步入。 谭台籍长身玉立,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挺拔轩昂。鼻梁高挺,双眸漆黑,面部分明的线条构成了一张极具存在感面容。 他身旁的谭唯玉,则是一身月白底绣淡碧兰草的中山装,立领紧扣,一丝不苟,愈发显得他脖颈修长,气质清冽,如雨后修竹风姿特秀。 他的发型也特意打理过,有凌乱的秀气,眉目清俊如画,肤色白皙,眼眸似含汪泉。 相较于谭台籍的轩昂,谭唯玉的身姿更显东方意味的挺拔。 谁都知道,谭家这一代,姿色最盛的便是这二位。 他们此刻并肩而行,姿态亲近,却又隐隐透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第4章 第 4 章 谭母看着并肩步入的兄弟俩,低声同身旁丈夫低语:“如果老大以后带回来的男人是唯玉这样的姿色也无不可。” 旁边的谭父闻言,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妻子的大言不惭,并未立刻接话,目光在两个儿子打量,面色沉静,显然陷入了更深的思量。 良久,谭父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你这张嘴,真是....” 谭台籍刚到就直奔谭唯玉,此刻来到前厅,谭唯玉跟着谭台籍在厅内周旋片刻,与来客寒暄致意。举止得体,既显亲近又不失分寸。 待寒暄完毕,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核心的主桌。 “爸,妈!”谭唯玉的声音清亮。 谭母笑容温暖,朝儿子伸出手:“唯玉,快来妈这边坐。” 她随后将目光转向从容落座的谭台籍:“台籍,你也真是的,弟弟生日还来那么晚。就你忙,就你天天忙。” 这两年很少见到这个儿子,谭母怨气也是很重了。 “没有,哥在忙正事呢,再说,哥来了就行!” 谭母看着儿子维护举动,眼里的笑意更深,她乐见他们兄友弟恭。 “还是你们关系好,都像亲兄弟一样。”说话的是三房的表叔,他自认为说了句得体的夸赞。 这话倒也不假,谭家偌大家业,嫡系旁支为了利益明争暗斗不在少数,确实少见像老大家里这般兄友弟恭的景象。 但话音落下的瞬间,主桌周围空气一凝。 谭母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没有发作,但在场人都明白,这话精准地踩在了她的雷区上。 她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她视若珍宝的孩子并非她亲生。 尤其是当着孩子面说。 谭珺宁立刻在桌下使劲戳了一下父亲的胳膊,低声急道:“爸!你胡说什么呢!” 表叔似乎也意识到失言,脸上的血色褪去,张了张嘴,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圆场。 “表叔这话说的,” 谭台籍沉稳的声音响起,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表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 “我们谭家,不讲这些。唯玉就是我们的家人,从小就是,以后也是。”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话语里的分量却压住了场子。 谭唯玉浑不在意,笑容丝毫未减,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紧绷的手背,用一个小动作传递着安抚。随即,他转向面如土色的表叔,笑容依旧和煦: “表叔,您的心意我明白。感谢您今天来给我过生日。” 他完全可以像往常一样,用俏皮话吐槽哥哥“又来说教”,或者更圆滑地帮表叔打个圆场,他知道自己来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但此刻,他不想。 不管这话真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哥哥毫不犹豫地护在他身前,那感觉太好。 说你两句怎么了?我哥乐意。 主桌上的其他长辈也笑着打趣,夸谭母好福气,三个儿子一个个的,都那么优秀。 一时间氛围融洽温馨,谭唯玉在这样的包围中,如鱼得水。他乖巧地和叔伯们交谈,言谈间既显教养,又不失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引得众人频频颔首。 突然,厅外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同一个方向。 一位身着深色中式立领套装的老者,在一名贴身助理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他手持一根乌木手杖,步伐不算快,却自带一股沉凝的威势。 在场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爷爷!”谭唯玉眼睛一亮,脸上绽开发自内心的喜悦,声音里透着亲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迎上去,但脚步刚动,又停了下来,在爷爷面前,一切言行秩序,都需以父亲和兄长为先。 谭台籍神色如常,离席迎上前去,沉稳地唤了一声:“爷爷。” 随即自然地走到老爷子另一侧,虚扶着老人的手臂。 谭老爷子微微颔首,目光如古井深潭,先在长子谭台籍脸上停留一瞬,带着审视,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满意。 随即,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站在主桌边、笑容灿烂的谭唯玉身上。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都坐着吧,自家人,不必拘礼。” 谭台籍率先走到老爷子左手边空着的首位,那是默认的留给下任家主的位置。 谭唯玉则走向了老爷子右手边,那个因他寿星身份而临时设下的座位。 “今日,”老爷子开口,声音洪亮沉稳,穿透寂静的庭院,“借这顿家宴,一是为唯玉贺生辰。” 众人脸上纷纷露出理应如此的笑容,气氛一派和乐。 谭唯玉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出众的面容在灯光下更显平静,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生日祝福。 随后,老爷子话锋微微一顿,空气里仿佛有根无形的弦被悄然拨紧。他继续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在每个人耳中:“二来,唯玉来家已十八年。” 谭老爷子目光依旧锁定在谭唯玉身上,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自今日起,唯玉就离开谭家了。” “离开谭家”这四个字,比任何正式的文书宣告都更具冲击力。 它不像“解除收养关系”那样法律化,却更私人,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话音未落,谭母的眼泪已无声滚落。纵然收养那天就知晓是注定的结局,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二十年的朝夕相处,早已将那份最初的怜悯与责任,酿成了割舍不断的亲情。 她侧过身,难以自抑地靠向身旁的谭唯玉,肩头轻颤。 “啧,又哭,”谭老爷子看着哭得靠在谭唯玉怀里的儿媳,语气竟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这次哭你也拖不了。” 这句玩笑,稍稍冲淡了现场的凝重。 谭唯玉轻轻拍着谭母的脊背,动作温柔,唇边甚至还维持着一抹清淡的笑意,低声安抚:“母亲,没事的。” 就在这时,老爷子拿出了准备好的贺礼,递向谭唯玉:“你的礼物。” 当众人看清老爷子手中之物时,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那是一份文件袋,以及一枚象征着家族旗下核心企业股权的印信。 “爸!” 谭钟山猛地起身,声音带着急切与制止意味。 在场众人谁不知晓,前些日子老爷子将自己名下数处重要产业,分割了出来。 大家私下早有猜测,这份厚礼恐怕是要给谭唯玉的,但猜测归猜测,当这一幕真实发生在眼前,所带来的震撼依旧无以复加。 毕竟,谭唯玉身份特殊,在许多人眼中,他终究只是借住在谭家的外人。 如今不仅让他离开,更赠予如此骇人的财富,这远远超出了打发或补偿的范畴。 也让众人看向谭唯玉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家主,财产可以,印信就不必了吧。” “对呀,唯玉到底不是真正的谭家人。” 徐慕远在外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哎呦,这死小子还真让他赚到了。 厅内,谭老爷子将众人脸上的震惊、不解、乃至妒意都尽收眼底。 他神色不变,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声音再次响起: “都看清楚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确实偏爱唯玉。” 他微微停顿,让这句话在每个人心中重重砸下印记,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份偏爱,无关血脉。这十几年,我看着他长大,品性、才学、心性,皆是我谭家儿郎的楷模。在我心里,早已将他当作我的亲生孙子。” 亲生孙子! 这四个字,比方才那份厚礼更让在座某些人脸色煞白。 这不仅仅是对谭唯玉身份的重新定义,这意味着,即便他离开了谭家,他身上依然烙印着老爷子认可的,等同于谭家嫡孙的印记。 老爷子目光转向假惺惺阻拦的谭钟山,还是配合着语气沉了几分:“钟山,你起身制止,是觉得我老糊涂了,还是觉得唯玉……不配?” 谭钟山在父亲的目光逼视下,低下头表示认可。 老爷子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谭唯玉,眼神有期许,有关切。 “东西,拿好。”他将文件与印信又往前递了递,“从今往后,无论你做什么,代表的,都是你谭唯玉自己,以及……我老头子看人的眼光。”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谭唯玉的“离开”,不是放逐,而是加冕。 在今天之前,大家只觉谭唯玉是谭家的一个养子,但今天 谭唯玉起身,双手恭敬接过:“谢谢爷爷!” 这一声“谢谢”,不再仅仅是出于礼节,而是承载了千言万语。是感谢养育庇护之恩,更是感谢这份超越血脉的疼爱与认可。 他捧着那份财富与权力的凭证,淡然坐下。 坐在对面的谭台籍,看着这一幕,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尘埃落定的欣慰。 在谭老爷子的书房里,谭老爷子沉吟:“台籍,你为唯玉争取这么多,老头子我是不怕别人说偏心,难道你不担心将来尾大不掉?” 谭台籍站得笔直,声音沉稳如铁:“他不会。” 这些是他谭唯玉就该拥有的。 最重要的事情尘埃落定,席间的气氛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重新变得轻松而热闹起来。 用过饭后,谭老爷子面露疲色,由管家搀扶着先行回去歇息。 热闹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凌晨,宾客们才意犹未尽地纷纷散去,院门口的车一辆辆的驶离开。 喧嚣散尽,偌大的宅院重归寂静。 谭唯玉陪着父母回到他们的房间门口,暖黄的廊灯映照着四人身影。 谭母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眶终究是忍不住泛了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以后还和现在一样,知道嘛?” 谭唯玉心头一酸,他向前一步,张开手臂,用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将母亲拥住。 他的声音埋在母亲的肩头,带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依恋,清晰而坚定:“爸,妈,你们放心。我保证,”他稍稍退开,看着父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是你们的孩子。” 这句话,不是表态,是发自心底的认定。 一直静默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谭台籍走到谭唯玉身旁。他的身影挺拔如山,目光沉稳地落在父母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力量: “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一个“我们”,将谭唯玉毫无保留地圈定在他的疆域之内。 谭父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廊灯柔和,将一家四口的影子拉长,紧密地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第5章 第 5 章 谭台籍来到湖边时,谭唯玉正倚着栏杆,晚风轻柔地拂过他微卷的发梢。 他举着手机,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宠溺和无奈:“……谭青梧,你讲点道理,到底是谁过生日?不给礼物就算了,还倒打一耙要我给你买车?” 听到脚步声,谭唯玉回过头。 看到兄长走来,他脸上立刻漾起毫无保留的笑意,对着手机那头快速说了一句:“行了,救星来了,你等着挨训吧。” 谭台籍走到他面前,先将手中那个包装考究的深蓝色礼盒递过去,声音是一贯的柔和:“生日快乐。” 谭唯玉眼睛一亮,欢喜地接过礼物,同时非常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机贴到哥哥耳边。 谭台籍就着他的手,对着话筒那头沉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谭青梧,手机现在上交。立刻去睡觉,明天给你加练五公里。”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谭青梧凄惨的哀嚎:“大哥!不要啊——我错了!我再也不吵着要车了!让我跟二哥再说两句……” 谭台籍没理会那头的求饶,直接对谭唯玉示意:“挂了吧。” 谭唯玉接过盒子,指尖触碰到丝绒表面细腻的纹理,却没有立刻打开。 他抬起眼,目光亮晶晶地落在谭台籍脸上,带着点狡黠的期待:“哥,现在能拆吗?” “嗯。”谭台籍颔首,眼神里带着纵容。 谭唯玉小心地解开丝带,掀开盒盖。黑色丝绒内衬上,静静躺着一块腕表。 线条流畅优雅,深蓝色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星芒,低调却质感非凡,与他平日里跳脱的气质有些不同,更添了几分沉静。 他一眼就认出牌子。 “钱就这样花嘛,哥哥~”谭唯玉惊叹价格但又欢喜地说,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蓝宝石表镜。“我喜欢!” “那就好。”谭台籍望向谭唯玉亮晶晶的眼睛,他伸出手,亲自将手表从盒中取出,“过来。” 谭唯玉顺从地伸出左手。谭台籍微凉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仔细地为他将表带扣好。 表带的长度调整得恰到好处,既贴合又不会过紧。 “哥,你怎么知道我腕围的?”谭唯玉晃了晃手腕,看着表盘在动作间流转着光华,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谭台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端详了一下弟弟腕上的表,确认无误,才抬眼看他,语气平淡却笃定:“很合适。” 谭唯玉摩挲着表壳,越看越喜欢,忽然上前一步,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谭台籍。 身高差原因,谭唯玉的脸埋在哥哥脖颈,声音闷在西装面料里,带着鼻音:“哥,谢谢你……我最喜欢哥哥送的礼物。” 这个拥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保留的热情。 谭台籍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他抬起手,在弟弟单薄却充满活力的背脊上轻轻拍了两下。 晚风继续吹拂,露台这一角静谧而温暖。腕表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仿佛叩击在谭唯玉的心上,清晰而坚定。 次日。 谭唯玉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他揉着眼睛踱进餐厅,却意外地发现,除了惯常的父母,连许久不曾在家用餐的谭台籍也在座。 他瞬间清醒了大半,快速洗漱后,踩着开饭的点坐到了餐桌旁。 自从两年前饭桌上出了那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谐的在餐桌吃饭了。 谭母看着儿子那张白净的脸,因动作太急,几缕微湿的发丝还贴着额角滴着水珠。 她忍不住笑得宠溺,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看你,又没人催,急什么。” 谭唯玉接过纸巾擦了擦,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对面正安静吃饭的兄长。 谭母将谭唯玉爱吃的饭菜推到他:“你京昀堂哥还有几天就办婚礼了,妈妈提前过去帮帮忙。唯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玩?” 谭京昀是二房所出,又是谭家这辈第一个结婚的,婚礼是谭家近来的一桩大喜事。 谭母一向热衷于此等热闹温馨的家族场合,更何况是自家孩子的人生大事。 谭唯玉眼睛转了转,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用脚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对面兄长的裤腿,带着点试探,小声问:“哥,你什么时候去?” 谭台籍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抬眼看他,语气平淡无波:“我婚礼前一天到。” 意思是,他不会提前那么多天过去。 谭唯玉眼底的光瞬间黯了一下,想到哥哥难得有几日空闲,实在不愿错过相处的机会。 他低下头,夹起一口饭,小声嘟囔:“哦……那堂哥那边肯定聚了一堆亲戚,光是想想应酬起来就头疼……” 知子莫若母,谭母看着他这副恹恹的模样,哪里会不懂他那点小心思。她刚想开口再劝,却听见大儿子先开了口。 谭台籍语气没什么波澜:“你跟我一起,提前一天走,路上绕一下眀城,带你去尝尝那家新开的园林私房菜,你不是念叨很久了?” 谭台籍替谭唯玉找到了拒绝的借口,他立刻雀跃地转向母亲:“妈!那我跟哥一起!到时候直接在婚礼上跟你和爸汇合!” 谭母看着小儿子那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嗔怪地看向一旁始终安静吃饭的丈夫:“得,那就剩咱俩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谭父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笑意,沉稳地应和道:“挺好,我们也清静清静。” 谭台籍没接话,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午饭用完谭台籍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因着他说这几天不会离开京都,谭唯玉也没粘过去。 阳光透过外廊,在绿植叶片上跳跃。谭唯玉正窝在摇椅里打游戏,谭母脚步匆匆地找了过来,脸上带着担忧和神秘的表情。 “唯玉,你和哥哥在一起多,妈问你个事儿。”谭母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压低了声音。 “嗯?妈你说。”谭唯玉暂停游戏,抬起脸,有些疑惑。 谭母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地问:“你哥...有没有交男朋友?” “啊?”谭唯玉猝不及防,直接被这个问题砸懵了。 他大脑飞速运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从没见哥哥身边有什么男性,茫然地摇头, “这……好像真的没有。” “妈,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谭唯玉觉得问题有些莫名,但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弥漫。 谭母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焦虑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一张保存的图片,递到谭唯玉眼前,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夸张:“要死了!她们昨天跟我说,这个在你哥那个……那个圈子里,叫什么‘萝莉’!” 图片上是一个身材非常圆润的中年男人,突出的啤酒肚,茂密的络腮胡几乎覆盖了半张脸。 谭唯玉看着图片,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妈……这……” 他想纠正谭母这个离谱的形容,但看着母亲那副要窒息了的表情,决定放弃纠正。 他把手机推回去,语气无比肯定,甚至带着点愤慨的意思:“就算我哥喜欢男的,也不可能找这样的!” 谭母将信将疑:“真的?你可别骗妈妈。我上午问你哥喜欢什么样的,他一个字都不透露。” “你说你哥,这么多年……他身边一直没人,这算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得出来自己喜欢男的这个结论。” 谭母越说越忧虑,眉头紧锁,一个更惊人的猜测从她嘴里冒了出来,带着担忧和一丝尴尬:“你说你哥...会不会是不行,才说....自己喜欢男的?” “就算真喜欢男的,也不能给我带个这样的回来。” 谭唯玉捕捉到母亲话里的信息,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问:“妈……你同意哥找男的啊?” 谭母叹了口气,眼神复杂,语气无奈:“你哥开心就好。如果这就是他的选择,妈……也认了。” 她只是焦虑,焦虑于儿子这么多年身边没人,到底行不行,又担心儿子带个图片这样的人回来。 “哦……”谭唯玉低低应了一声。 “你和你哥相处多,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反正……肯定不是这样的。”谭唯玉语气肯定。 窗外阳光依旧炎热,空调房里的谭唯玉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他盯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又想到刚刚那张荒谬的图片,哥哥身边可能会站着另一个陌生人的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他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