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月长明》 第1章 殉情 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离开了,李航怕姐姐做傻事,所以他选择留下,他的妻子姚月媛理解并支持他,一个人先回去了。 下午五点的时候,李江月走进厨房,准备起晚餐,李航站在客厅看着姐姐在厨房忙碌的那一如往日的身影,隐隐感到不安。他没有去打扰姐姐,而是从房间拿出电脑在客厅工作起来,他以这种方式陪伴着姐姐。 这种氛围让李航感到压抑和不安,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四年前,刚大学毕业的李航就已经实现财富自由了,他拿出一百万让辛苦半辈子的父母去全国旅游。当时的李航已经相当成功了,不仅经济自由,还和那个曾说过“陪他一起长高的”的女孩在一起了,他的人生已经相当完满了,他拿着自己的钱去回报父母,却不曾想一场车祸夺去了父母的生命。此后,这个人间只剩下他和姐姐了。 李航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眼前已经暗下去的电脑屏幕,思考着所谓命运的东西。父母死后自己陷入无尽的自责,连丧事都是阚洲哥帮忙张罗的,那时候阚洲哥和姐姐还没有和好,“和好”这个词在现在看来有些不尊重阚洲哥的苦心的意思,不过,那件事也真的成了促成阚洲哥和姐姐在一起的契机。 “小航,吃饭了。”李江月的话从厨房传出来,打断了李航的思绪。他关上电脑,起身去厨房帮姐姐将晚餐端上桌。 晚饭的时候俩人谁都没有说话,李航偶尔抬头看姐姐的神色,那平静如水的表情仿佛不曾有人离她而去,可是她那眼底深藏着的惊涛骇浪却瞒不过心思细腻的李航,他知道姐姐的心在流血…… 吃完饭后他主动将碗洗了,出了厨房之后姐姐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看上去是打算出去散步。 李航忙喊住姐姐表示自己也要一起去,李江月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新的庐州公园选址就在李江月家附近,李江月上大学那几年他们小区底下旧庐州公园在去年就已经拆掉了,当时还是阚洲陪李江月一起去的。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形式的生命的延续,然而,某些信念或者建筑也有着自己的延续,比如爱,比如新的庐州公园。新的公园正在施工,工人们还没下班,仍在不停地挥舞着胳膊。李江月停在了公园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已有雏形的公园出神。新的庐州公园布置跟旧的很像,只不过规模要大上一些。 李航站在李江月身后,望着面前的公园也忍不住内心感慨,很可惜,差一点冬天就要来了…… 站了不知多久,李江月忽然开口:“小航,明天你就回去吧,月媛不是怀孕了吗?” 李航忽地回过神来,“不急,才三个月呢,而且月媛的妈妈从成都来陪着她了。” 李江月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你真是心大,好意思让丈母娘帮你照顾你的妻子。” 李航也笑了,长舒一口气,“那么难熬都过来了,他们会理解的。” 李江月扭头看向他,平静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感慨,“小航,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可是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个小孩,因为姐你永远比我大六岁。” 李江月愣了一下,随后说:“小航,谢谢你。” “谢什么?” “所有。” 李航张开嘴,准备发表一番演讲,可是当他看到李江月头顶上那几根刺目的白发时,想说的话全哽在了喉间,最后只吐出干巴巴的一句:“我也感谢你,老姐。” 李江月点点头,又看了看面前的庐州公园,记忆中的庐州公园逐渐与面前的景象交错,却又无法完全重叠。她轻叹一声,说道:“回家吧。” “不再转转?” “不了,天冷了。” “好。” 回到家中,李江月洗漱完便径直回了卧室。李航在客厅工作到九点,又和姚月媛通了视频。结束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姐姐房门外侧耳倾听,确认无恙后,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晚上十点,李江月房间,也是她和阚洲的婚房。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书桌上,静静躺着一个洁白的信封,和一本厚厚的日记。那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交代,和她带不走的、关于他的一生。 她从衣柜里缓缓取出那件婚纱。指尖抚过细腻的纱缎,仿佛还能触到他当日期待的目光。她穿上婚纱,为自己化上精致的妆容,就像赶赴一场迟到太久的婚礼。最后,她手捧一束鲜红的玫瑰,如同新娘捧着捧花,安静地躺在那张属于他们两人的床上。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是她留给这个没有他的人间,最后也是最美的谎言。 “阚洲,”她在心里轻轻说,“你看,我来嫁给你了。” 如果明知道爱情的结局是死别,亲爱的李江月,你是否还会在那个冬天接受来自少年滚烫的爱意…… 到底要多刻骨铭心的爱,才能让殉情不在止于传说?到底要多少年的等待,才能让两颗心的距离近乎为零…… 亲爱的阚洲,你可知,我的心已等你很多年了…… 如果仲春知晓桃花意,如果盛夏听懂蝉鸣情,如果晚秋能解庐州月…… 天堂无灾,人间有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殉情 第2章 童年 几乎所有的故事开头都是温馨且美好,二十年前,庐州的某个村的田野上奔跑着一群孩子,为首的孩子皮肤有着不属于乡间的白,他在同龄人中长得不算高,却声音洪亮,他是这群孩子里的孩子王。 那时的乡间,天蓝云白,树高草盛,空气里弥漫着奶香和汗水混杂的孩童味道,田野间散落着不仅是稻谷,更有蓬勃的生命力。不论春夏秋冬,他们都会在田间奔跑嬉闹。直至太阳飞翔了一天要落山休息,一缕缕炊烟升起染红天边云彩,各位母亲的呼喊声伴随着各家“旺财”“来福”的犬吠从村头响到村尾,孩子们才散,各回各家。每到这时,为首的孩子王总会牵起一个小男孩的手,送他回家。 那个小男孩家的门口,总坐着一个文静的爱看书的漂亮女孩,她是小男孩的姐姐。每次孩子王把小男孩送到家,那个女孩总会对那个男孩道谢,而那个孩子王每次都会笑着回道:“没事的,江月姐。” 女孩的妈妈王梅也常常会留孩子王吃饭,但那个孩子每次都会礼貌拒绝,因为他的家里同样有一位温柔美丽的妈妈在等他回家。 每每分别时,那个小男孩总会对孩子王喊道:“洲哥,明天还要带我一起玩啊!” 那个孩子王每次也都会开玩笑逗小男孩:“你跑那么慢,我可不带你了。”说完他就笑着跑回家了,他身上总有着一股嚣张却不惹人厌的气焰,这是他的个性。 刚开始那个小男孩听到这话还会哭闹,但后面他总会笑着回应孩子王,因为他知道,第二天只要不下雨,孩子王总会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接他,太阳落山后又会把他送回来。 孩子王一路飞奔,脚下似乎都要跑出“尾气”了,从小男孩到他家的地上,可不止有石子和汗水,还有他春夏秋冬年复一年逐渐变大的脚印。 回到家后,比起喷香的饭菜更先到的是他那位来自苏州的妈妈沈玉茹温婉的声音:“洲洲回来啦,妈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而我们的孩子王洲洲总是会先用筷子夹一块红烧肉才在妈妈的催促下去洗手,其实洲洲是爱干净的,从他没有直接用手去抓红烧肉就能看出来,但他已经习惯了沈玉茹的那声“先洗手,洲洲”,所以他总是会先吃一口肉再去洗手。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洲洲和江月姐弟会坐同一辆车一起去上小学,放学时再坐同一辆车回来。童年虽然仅有短短九年,可却是人生中最漫长的、最弥足珍贵的时光。那段时光静谧美好、细腻悠长,除了放学后在田野里奔跑放风筝,他们还会等桃子熟了一起去村口摘桃子,会在天气热的时候一起坐在门口看天上白云的形状,会在大人们收完稻子后一起挎着小竹篮去捡田埂上遗漏的稻穗,会等下雪了一起在后院堆雪人。逢年过节他们的爸爸回来时会给他们带一些不同的玩具,比如遥控车、溜冰鞋和游戏机,他们三也总会将这些玩具换着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江月上初中那年,那一年江月的爸爸和洲洲的爸爸一起做生意赚了一笔钱,各自在城里买了房子。江月的成绩很好,她考上了四十五中,一所很好的初中,但是她没去上,而是去了庐州中学,她的爸爸老李是想让她去四十五中的,可是她并没有去,她说庐州中学离家近,没有人理解她,但是老李最后也没有强迫她。而洲洲开学后也会转到城里继续完成学业。 所以那个暑假是洲洲和江月最后一个一起度过的暑假了,连知了的叫声都似乎比往年更聒噪,更绵长,仿佛在用尽整个生命的力量,预示着某个时代的终结。 那个时候的江月,已经隐隐有长开的样子,她已经长到了一米六了,身上独属于女孩的特征也逐渐明显起来了。她被很多男孩喜欢,甚至有长辈开玩笑说要给她订娃娃亲。当然,这些都是外人的看法和心思,与她本人无关。 李江月还是如之前那般,看看书,或者跟洲洲和小航一起玩。她看的书多,所以自我意识觉醒得很早,她不想有那么大的学业压力,也不想成为小说中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女强人,她只想做自己。 某天下午,她坐在门口,洲洲和小航在屋子里打弹珠,因为下雨了,所以他们没有出去玩。电风扇一直在转,可是似乎空气并没有那么凉爽。 真奇怪,明明平时下雨了就会有凉爽的感觉的。 李江月放下书,感觉怪怪的,她扭头看了看洲洲,他正专心地瞄准着弹珠,“洲洲,你开学也要去城里了吗?” 洲洲满不在乎,头也不抬地随口答道:“嗯,怎么了?” 江月笑了笑,她很喜欢洲洲这种样子,除了快乐和幸福,其他一切都不在意,尤其是学业。洲洲很聪明,成绩也很好,不过也可能是目前的课程比较简单的原因。李江月这么想着,随后又说:“洲洲,城里的小学老师管得可是很严的哦,你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犯罪。” 江月被洲洲逗笑了,怎么有这么直率的小孩啊? 江月仅比洲洲大两岁,但因为江月发育早,所以在她眼里洲洲就是个小孩。 “江月姐,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洲洲的话说得太快太轻,以至于江月不确定刚刚洲洲有没有说这句话,江月扭头看向他时,他依旧低着头和小航打着弹珠。 会再见吗? 肯定的。又不是搬离庐州了——不对,其实只要还在同一个星球上,我们总是能见面的,只不过概率变小了罢了。 “当然,毕竟我们的父辈是发小关系,就算到城里也是会来往的,不过洲洲你到城里要收敛一点脾气哦,城里的小孩都是很骄傲的。” 洲洲这才抬起头,“有啥好骄傲的?他们比我长得帅还是比我聪明?” 江月看着脸上挂着婴儿肥,说话还有奶腔的洲洲,不禁笑出了声,“哎?或许他们比你更富有呢?” “那又不是他们自身的本事。”洲洲看上去很不屑的样子。 江月脸上的笑更强烈了,她在心里想着:其实长相和聪慧不也是遗传的吗,这也不算你的本事啊! 可是江月不会把想法说出来,她上前捏了捏洲洲的脸,像哄小孩般,“对对对,我们洲洲最有本事了。” 洲洲任由江月捏他的脸,一脸小得意,“哼,当然。” …… 一段时光的价值,往往不能以其长短作为衡量的标准,童年就是其中之一。那些童趣的、两小无猜的和日夜相伴的的情谊自不用说。不过,在未来的时间里,我们再遇到等量的乐趣却很难再滋生同样的幸福。因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经历、成长,所以儿时的那碗红烧肉和多年后日常中的某一碗红烧肉的价值不可比拟,儿时的玩伴和后来的朋友也有关系远近之分,爱情之中的伴侣人选也同样遵从这个逻辑。回忆固然加了分,但人物和故事的出场顺序也真的很重要。因为人类本身就是这样主观且恋旧的生物。 第3章 小青春1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初中和小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进入初中,如同踏入一片新天地,各种新奇事物牵动着少男少女的心思。除了新的环境与新的人,还有一些青春特有的变化——不论男女,都开始逐渐发育。男生们的喉结变得明显,经历梦遗;女孩子们也迎来初潮,□□渐渐隆起。 初一时,发育较早的李江月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她个子很高,一米六的身高甚至超过了许多男生。若仅仅是个子高,倒也不算什么,总有些孩子发育得早。在那些还未发育的男孩看来,她顶多算是个子高、有些压迫感的女生罢了。女生们也不会对她有特殊关照,甚至可能将她视作异类。但李江月吸引人的,远不止是身高。 她生得白净,五官虽非完美无瑕,却组合得令人舒心。加之长期阅读滋养出的那份罕见的书卷气,以及温柔却不显怯懦的嗓音,这样的女孩,在小小的庐州中学里,无疑会成为焦点,连老师也对她另眼相看。 正处豆蔻年华的李江月站在讲台上,微笑着说:“大家好,我叫李江月,今年13岁。”那一刻,不知有多少男孩的青春序幕,被她轻轻拉开。所谓青春,便是在特定的年岁里,遇上一群年纪相仿、心思各异的人,共同经历的一段特殊时光。在这里,有少年心气,有亭亭玉立,有情窦初开,也有诗书画卷。 李江月的语文很好,尤其是作文。当同学们还为修辞手法头疼时,她已能写出颇具韵味的散文。她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非常喜爱她,想让她担任班长,但李江月拒绝了。她知道班长事务繁杂,不愿花时间管理班上那些“幼稚”的同学。不过,她接受了语文课代表的职务,原因有很多,按她自己的话说,是“大有裨益”。 初中课程虽多,对李江月而言却不算费力。她对自己的学业要求并不严苛,很少做额外的习题,平日完成作业后,便去附近的图书馆看书。她的思想也在悄然改变,开始偶尔翻阅少女漫画。每当看到书中男女主角亲热的画面,她的脸颊也会飞起一抹绯红。 总有些人在年少时便光彩夺目。对大多数人来说,李江月便是这样的存在。她的惊艳,不仅源于出众的外形和常年稳居年级前五十的成绩,更在于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松弛与严肃完美融合的个性。她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比如某次考试失利,在旁人看来她或许该大哭一场继而发奋图强,可她得知成绩后,只是用隽秀的字迹订正错题,再将课本相关章节温习两遍,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反应,连她脸上都寻不着一丝难过。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几乎不会被任何事打乱自己的心情与节奏,依旧上课、写作业,然后去图书馆看她的少女漫画。 对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而言,这种性格所散发的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因此,喜欢李江月的人很多,有男有女。不过她并无谈恋爱的打算,每天上课前都会清理课桌里的情书。那些饱含少年赤诚爱慕的信笺,并未能得到她的青睐,甚至多数她都不曾拆阅。她不在意,也不关心。 许多男生为了追求她,费尽心思制造浪漫邂逅:在课堂上绞尽脑汁回答问题,只为赢得老师称赞时能让她看自己一眼;体育课经过她面前,会故意停下多运几步球;甚至用辣条“收买”傻乎乎的李小航,指望他能替自己美言几句。有些成绩好的男生则加倍努力,只盼分数上能超过她,幻想着有一天能为她讲题。然而,李江月遇到不懂的题目,通常会直接去问老师。最终,谁也没能博得她的特别关注。她像一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荷,无人能博她一笑。长此以往,绝大多数男生都放弃了,仅剩些“痴情”的仍在苦苦等待,做着李江月某天会向自己表白的白日梦。 其实李江月也情窦初开,自然会对异性产生好奇。起初,她也会悄悄观察周围的男生,可观察来观察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们都像小孩一样,幼稚又单调,甚至还不如小他们两三岁的洲洲有个性。于是她放弃了,或许,书里的“纸片人”对她更具吸引力。 初中三年,李江月只顾着自我精神的成长,连亲戚也走得很少。以至于三年后,在她的升学宴上,沈玉茹再见到她时,惊喜地说道:“江月都长这么漂亮啦!”这时,刚结束初一、还未开始发育的洲洲叼着口香糖出现在她面前,依旧是那副嚣张的口气:“江月姐,恭喜啊。”他眉毛微挑,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微妙,一点也不像真心祝贺的样子。 李江月一见到洲洲,就觉得他比从前更狂妄了。难道来城里上学后,成绩变得更好了? “洲洲,你在哪里上初中啊?” “四十五中。”洲洲随口答道,随即又笑了笑,像是怕李江月不知道这学校的分量,用带着挑衅的语气补充道:“我可一直是年级第一哦。” 李江月嘴角扯了扯,瞬间觉得自己全县第三百名的成绩不香了。 那时,阚父的生意越做越大,赚得盆满钵满。而老李自与阚父分开后,生意逐渐走下坡路,一直没什么起色。即便如此,老李还是风风光光地为李江月办了升学宴,凡有点关系的人,全都请了过来。 三年不见,当李江月再次见到洲洲时,内心依旧欣赏这个狂小孩的个性。吃饭时,小航坐在洲洲旁边,缠着他讲四十五中的事。洲洲一边使唤小航剥虾,一边吹嘘自己如何在四十五中“叱咤风云”,直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仿佛他才是今天的主角。李江月抿了一口橙汁,抬眼望向对面那个神采飞扬的洲洲,不自觉间,自己的眼角也随着他嘴角的笑容,一同弯了起来。 坏小孩,今天你可抢了姐姐的风头啊! 第4章 小青春2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寡淡如水,不刻意的话,就连在一个学校都很难见上一面,何况在一座城。当初捆绑我们的地缘与业缘,当我们首次分别之时就有缘分已尽的可能,就像成年的我们再也找不到与发小在乡野奔跑的活力,毕业的我们再也体会不到与同桌晚自习下五子棋的惬意。 不过有些缘分是注定的,尤其是属于自己的正缘,不可避免,无所遁逃。 高一一整年,李江月都没有与洲洲见到面。她去了庐州最好的高中庐州一中,不过那并非市里最好的高中。与初中时不同,这次她是没能考上全市最好的市一中,而不是没选择它。 发育早的女生越长大会越学不过那些发育晚的同龄人,李江月就是。她很明显地感受到学习上的吃力,周一至周五她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连少女漫画都看得少了,只有偶尔周末作业少的情况下她才有闲暇时间和小航一起看一部电影放松,漫画更是只有寒暑假才会碰。可即便如此,她的成绩也才年级前三百名,相比于入学时的年级前一百,退步了不少。这下,她不得不在意自己的成绩了。 高二分科她选择理科,因为她讨厌背书。 升高二的暑假,她报了补习班,她觉得自己的生物太拖后腿了,所以她得补课。当时她的心里已经有一颗小种子发芽了,那就是她想去外面看看。她在书里看到,秋天的京市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京野公园漫山遍野的火红枫叶好像要在冬天来临之前燃尽所有遗憾,然后冬天是一望无际纯粹的雪白,雪花与烟花,那里都有,还有温暖的春和不那么热的夏天。总之,京市是她最想去的城市,她想考京市的大学。她认得清现实,知道自己考不上最顶尖的学府,但只要一直努力,京科大她还是完全考得上的。 这是李江月上补习班的第二天,因为家离得近,所以她很早就来了。 七月下旬的庐阳,太阳总是早早地爬上东边的天空,九点钟的时候就把地面烤的滚烫,好在补习班里有空调,不然有的他们受的。实际上这个补习班并不便宜,但老李还是很爽快的同意让李江月来上补习班,因为长这么大李江月从来没对老李伸手要过什么,她第一次主动所求就是要上补习班。 早上八点半,李江月站在补习班临时办公室门外等着老师来,昨天的生物试卷最后一道大题她还是有些没明白,所以她想趁上课前再问问。她穿着新买的白裙子,低着头看手中的试卷,脸上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引得路过的老师和学生频频侧目。李江月在学校一直都穿校服、素面朝天的,同学们也都习惯了她穿校服。彼时的学生们还都很朴素,大部分女生只会在家里穿裙子,有些女生甚至还没有买裙子,因为她们都没有长开,似乎还没有发育到可以穿裙子的程度,这是大部分父母的想法,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女生们自己也默认了自己还不可以穿裙子,因为自己还不够高,□□还不够挺,脸蛋还不够漂亮。实际上这种想法并不正确,女生在夏天就是可以穿裙子,不论她们成不成熟、漂不漂亮,就跟男生可以穿西装打领带一样,不论他们是否帅气,是否成功。 李江月的裙子是在王梅的提醒下一家人一起去买的,暑假第一天晚上王梅进入李江月的房间给她送刚泡好牛奶,无意间注意到女儿宽松睡衣下逐渐丰满起的身材,于是她回房后在关灯前对老李说了一句“丫头的胸罩好想小了,要给她买新的了”,老李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就精神抖擞带着全家人去买衣服,说是全家一起去买衣服,其实也就是给李江月买衣服和鞋子,顺便给小航也买了一双运动鞋。在服装店里面,小航指着一件裙子说,“姐姐穿这个肯定好看。“老李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女儿也到了可以穿裙子的年纪了,于是大手一挥,给李江月买了三条裙子。 少女爱美再正常不过了,即使是李江月,她第一次穿着裙子出现在同学们面前也是有些害羞的。不过第二天她就跟平时一样了。 生物老师来了之后跟她细细讲解,可李江月还是有些不懂,但因为快到上课时间了,她也只能先回去了,因为补习班是在一栋写字楼里面,教室在十层,而办公室却在三层,所以李江月需要坐电梯才能回教室。 在电梯里她遇到了同桌毕婉。 “啊,江月,你这么早就来了?”毕婉亲昵地跟李江月打招呼,两人的关系也确实如表面上的这般亲密。 “嗯,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小说了,都有黑眼圈了。” “哇,江月你知道吗?昨晚我看了一个超好看的姐弟恋小说,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毕婉忽然来了精神,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本小说。 “哦。”李江月随口应了一声,她的思绪仍停留在试卷上。 就在这时电梯在四楼停住了,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吉他的、穿着时尚的高个子男生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楼层显示牌,最后很自然地按下了一楼。 毕婉的眼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这个男生,在迅速打量一番后毕婉不动声色地戳了戳仍在思考生物题的李江月,并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李江月并不理解毕婉忽然兴奋的原因,她抬眼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男生,只觉得背影有几分熟悉。她不自觉多看了一会,毕婉感觉自己的眼光得到了认同,悄咪咪地说道:“好帅,对不对?” 或许是毕婉的笑声有些大,引得那男生回过头来。李江月还没看清他的脸,男生已带着几分惊喜和轻佻地开口道:“呦?江月姐?” 他抬手,不紧不慢地摘下了帽子。随着这个动作,一张完全褪去婴儿肥、轮廓分明的脸清晰地显露出来。他以一副自然而然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江月,眼里灼灼地闪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与星火。 李江月如何也想象不到,面前的可以俯视自己的潮流男生居然是那么一年前还没自己高的洲洲,不——或许现在该称呼其阚洲。 第5章 中青春1 有一类男生小时候跟同龄人没什么区别,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时同龄人都开始发育了他们还没动静,仍然脸上有着婴儿肥,说话有些小奶腔,可是在青春期的某一天,他们体内的那个发育的开关会被突然按下,随后他们便会猛窜个子,眉眼、鼻梁、下颌、喉结……一切标志着男人的性征开始显现,最后在青春期结束之时,身高能飙升至一米八以上。阚洲便是这样的男生,现在他已经净身高一米七八了。 阚洲注意到李江月手上的试卷,随后他挑了挑眉,“江月姐,你在这干嘛?” 李江月下意识地撩了一下头发,“在这补习。” 一旁的毕婉一副吃瓜的神情,她笑嘻嘻道:“江月,你们认识?” “嗯,幼时与我一起长大的邻家弟弟,阚洲。”说完她又指向毕婉,“我同学,毕婉。” 阚洲的目光从李江月的身上离开,随后对毕婉微微颔首,“你好。” 毕婉有些受宠若惊,“你好你好……” 李江月有些无奈地瞅了一眼毕婉,她总是这样,一遇到帅哥就犯花痴,不过说起来阚洲怎么一下子就变这么高,这么帅了? 电梯在四楼又停了,走进来几个工人。 李江月的目光又回到了阚洲身上,却发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白裙子上。那目光不再是儿时纯粹的打量,而是带着一种……一种让她耳根微微发烫的审视意味。 被一个身份像是弟弟的男生盯着看的感觉真的很奇怪,于是李江月故意咳嗽了一声,“洲洲,你这是来?” 阚洲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立刻扭过头,用手挠了挠后颈,“来学吉他的。”说着他还背过身将吉他给两人看了看。 “你马上就升初三了还有心思学吉他?”李江月问道。 阚洲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答道:“初中的东西就那么多,早学完了,没什么意思,所以来学学吉他换换脑子。” 毕婉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江月早已习惯阚洲的轻狂,于是她故意开玩笑道:“这么自信啊,洲洲?” “这有什么,我已经当了一个学期的年级第一了。” 此话一出,电梯里的氛围立刻就不一样了,刚进来的两个工人回头看了阚洲一眼,眼里满是羡慕和称赞。 阚洲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来这补什么?” “数学、物理、其实最主要补的是生物。” “生物?”他的语气里有些惊讶,随后一边很自然地从李江月手中拿走那张满是红色的生物试卷,一边说道:”生物有什么好补的?” 李江月还没反应过来,那试卷已经被阚洲抽走并看了个遍,好奇怪,为什么自己刚刚没有拒绝他呢? 阚洲眉毛扬了起来,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些嘲讽,“就考70分?之前我妈和王姨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说你生物是你们学校前一百的吗?” 李江月刚回来的第二天晚上自己的妈妈确实和沈姨打了视频,当时是说期末成绩的事,不过李江月忙着回房间看漫画,没仔细听,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妈妈告诉沈姨自己生物成绩,她也听到沈姨说洲洲也很喜欢生物,最近在研究大学的生物教材。 一旁不知情的毕婉实在看不下去,她插话道:“小弟弟,高中的生物可是很难的哦!” 阚洲冷哼一声,满是不屑,而且似乎都懒得开口解释。 十楼到了,李江月和毕婉下了电梯。 “拜拜,洲洲。”李江月还是如以往般打了招呼。 “拜拜,小弟弟。”毕婉也在一旁说道。 阚洲只是点了点头,连插在口袋里的手都懒得拿出来,他点点头,“嗯,拜拜。” 直到电梯门彻底关上,俩人转身前往教室,毕婉才小声对李江月吐槽道:“江月,你这弟弟好狂啊!” “狂?” 李江月脑海里一下子就闪过小时候洲洲那肆无忌惮的笑声以及刚才他电梯里的桀骜的脸,真的很奇妙不是吗? 李江月笑了笑,淡淡地说道:“习惯就好。” 少年桀骜,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眼界有限,理应如此,才显意气方遒! 阚洲的出现并没有多影响李江月一天的心思,她还是一心扑在那些弄不懂的习题上,尤其是生物题,她将那些关于蛋白质的题目拆解、捣碎、反复咀嚼,最后咽下肚,可消化过后,心里却感到又酸又胀。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聪明,可是面对这些题目她好像真的有些无从下手。 “江月,你谈过恋爱吗?”身旁的毕婉不好好写习题,净是问李江月这些问题。 可是李江月能因此对她翻白眼不理她吗? 不能的。 李江月放下笔,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答道:“没,怎么了?” “啊?你这么好看也没谈过吗?那我就不急了,嘻嘻。” 李江月感觉有些无奈,她不理解毕婉的逻辑,自己有没有谈过恋爱跟自己的外貌有什么关系呢?跟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江月的心情实在是糟糕,所以她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毕婉还在旁边说着昨天晚上她看的那本姐弟恋的小说情节,李江月扶着额,忽然脑海里闪过洲洲的样子,说起来他怎么忽然就长这么高了?男孩子的个子可以窜这么猛吗?不过再仔细想想,阚叔叔都那么高了,沈姨个子也不矮,所以洲洲他长得高也并不奇怪,他长得高是注定的,只是他一下子就长得比自己还高了,这让对自己身高一向满意的李江月短时间内难以接受。 周围的同学间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像涟漪般荡开。本就不安静的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门口。 “什么情况?”毕婉说着就看着门口,只见一个穿着时尚,戴着墨镜的漂亮女人站在门口正跟他们的老师说着什么。 “哇,江月,快看门口,好漂亮的阿姨啊!她怎么这么漂亮,这么白啊!” 李江月抬起头看向门口,却发现门口的同学们口中的漂亮女人居然是沈姨。 沈玉茹摘下墨镜,微笑着看向李江月,还在向她招手。 “果然是来找李江月的,我就说嘛!”周围有自作聪明的男生在炫耀着。 “李江月、李江月,那是你妈妈吗?好漂亮啊!” 毕婉是见过李江月的妈妈的,她知道门口的女人不是李江月的妈妈,于是她说道:“别起哄,那不是江月的妈妈。”其实毕婉也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李江月放下笔,起身说道:“那是我一个姨娘,”说完她就起身去往门口。 平日里极其严肃的数学老师此刻笑开了花,他很有分寸的拍了拍李江月的肩膀,对沈玉茹说道:“江月这孩子啊,平时很认真,也很优秀,老师都看在眼里。”数学老师说话的语气好似李江月是他的得意门生,平时有多照顾她一样。 “真的吗?老师你们用心了。”沈玉茹应了一句,随后将李江月拉到身边,温柔地对她说:“江月,收拾书包跟我们走,今晚我们两家一起吃饭。” 我们? 李江月这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手插口袋、嚼着口香糖的洲洲。 “江月你先走吧,你班主任跟我打过招呼了。” “江月?”沈玉茹清唤她的名字。 “哦,好的沈姨,马上。” 李江月回去快速的收拾好东西,随后在同学们的羡慕中跟着沈玉茹离开了。 第6章 中青春2 阚父常年在沪市做生意,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庐州。这两年阚父生意做得很好,挣了很多钱。单是在庐州就有三套房子,市里也有几套。多的房子不住就出租出去。沈玉茹和阚洲靠着这些房租都够他们在庐州相当奢侈地生活了。不过沈玉茹没有阔太太病,她还是如往常在农村般温柔贤惠,她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去年过年的时候,阚父给她换了辆价值五十万的奔驰汽车,方便其接送阚洲上下学。其实阚洲完全能够骑单车上下学,但沈玉茹坚持送他,说是家离学校太远了,不放心。沈玉茹在很多事上都依阚洲的心意,唯独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阚洲拗不过母亲,只能乖乖坐车上下学。 现在李江月就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上,沈玉茹穿着长袖衬衫开着车,而阚洲则躺在后排,身子靠着他那把价值不菲的吉他,手里玩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虽说沈玉茹打小就喜欢李江月,但李江月毕竟是个外人,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而且看阚洲还跟个少爷一样躺在后座,她难免有些尴尬。本来她是很自觉地坐后排来着,可是阚洲在李江月打开后排门之后直接将吉他塞了进去,而后他也一股脑地进去了,还不忘跟愣在原地的李江月说了声谢谢。 车窗外是三十多度的盛夏黄昏,热浪滚滚。车内的冷气很足,但沈玉茹身上那件熨帖的米白色长袖丝质衬衫,依然让李江月觉得有些扎眼。沈玉茹看出李江月的尴尬,所以她主动开口跟李江月说话。 “江月,你们现在上晚自习上到几点啊?” “啊?一般是九点,有时候是八点。” “哦,”沈玉茹点了点头,“你现在学业是不是很紧张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还好,沈姨,我能撑住的。” 沈玉茹笑了笑,随后又问道:“你们学校环境怎么样啊?洲洲说想去你们学校上学。” 后排的洲洲忽然抬眼,冒了一句:“我啥时说的啊?” “哎?你上次和你爸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说想去你江月姐的学校上学吗?” 阚洲听完迅速低下头,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随口说的。” 不过他红了一片的脸颊却被李江月通过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想去给你江月姐做学弟呢?”沈玉茹开玩笑道。 阚洲的脸更红了,他把头低得格外得低,没理沈玉茹。 李江月看着面前的沈玉茹母子,不由得内心复杂,她为沈玉茹和阚洲的融洽关系而高兴,也好奇为什么阚洲想上不符合他实力的庐州一中,还有就是一种经济压力下的苦涩。她早熟,自然知道经济实力在现实环境里的重要价值。可是,她不会因此自卑,更不会去责怪老李,她知道,老李已经为了这个家而拼尽全力了,他和妈妈,都无私且慷慨地爱着她和小航。 饭店离补习班不远,就在李江月家附近。饭店对面就是庐州公园,每个黄昏,广场上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或是约会的年轻情侣、或是放学归家的学生、或是吃饭晚饭完的一家老小。各种卖着小玩意和吃食的商贩会早早地来广场周围占好摊位,等广场上一多就开始吆喝,时间也在这吆喝声中渐渐走向一天的结束。 饭店里,阚父和老李正聊得热火朝天,小航第一个看见李江月的,李江月一进门,他就跑上前喊道“姐姐!”李江月牵着小航的手,看向阚父,不用等老李提醒,李江月已经亲切地叫了声:“阚叔叔。” 阚父听完后也是很大声地笑着回道:“哎!江月啊,都长这么漂亮啦!” 老李接过话,骄傲地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 刚好王梅刚下班赶到,沈玉茹挽着王梅的胳膊入座,同时招呼服务员上菜。 王梅将女儿喊道身边坐下,小航本来想坐在李江月旁边的,可是阚洲竟对着小航摇了摇他最新款的手机,用颇有挑衅的口吻说道:“小航,过来跟我坐,我给你玩手机游戏。” 小航顿时眼睛冒光,但他还是先回头看了看李江月,在得到李江月的默许之后他才迫不及待地跑向阚洲。 阚洲这小子既不抽烟又不喝酒,为什么不能坐过来呢?非要让小航二选一吗? 李江月抬眼看到坐在阚父旁边的阚洲,发现他竟然出奇地安静与乖巧。这么张扬自大的阚洲也会有这么温顺的一面吗?果然他只是个子发育迅速,心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成长。 李江月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月,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沈玉茹笑着问道。 “没,没什么。” “哦,那你多吃肉,现在正在长身体呢!” “好,谢谢沈姨。” 但其实李江月的饭量不大,她吃了几块牛肉和一些蔬菜就饱了,她放下筷子,端起果汁抿了一口,目光也落在对面。对面的小航正在玩着游戏,而阚洲则是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偶尔抬头也是因为阚父聊到了他。李江月看着阚洲面前桌上堆积如山的骨头、鱼刺和虾壳,忍不住内心称奇,这么能吃,怪不得个子窜这么猛! 大人们的聊天内容实在无趣,李江月今天的暑假作业还没写完,于是她便起身跟大人们告别。大人们欣然同意,毕竟是为了学习。 走出饭店,扑面而来的是夏夜的闷热和聒噪。庐州广场上的喧嚣变成了一首夹杂幸福的协奏曲,李江月穿梭在这之间,感觉周围的一切像极了一个颇具画面感的书页,可是现在她没有心思去细细品读它了,因为她现在得回去做作业。真的很奇怪,上学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父母都会以孩子们的学业为第一原则,为了学习,聚餐可以不来,家务可以不做,甚至连祭祖都可以不去。可是读书本身,并不是什么很高贵的事,它不该凌驾在生活和幸福之上。 “姐姐,等等我们!”小航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李江月回过头,看到路灯下兴奋挥手的小航和双手插兜的阚洲。她看着阚洲那短寸的发型,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航跑到李江月身旁,抱住她的大腿,气喘嘘嘘道:“姐,你咋走这么快?” 李江月宠溺般摸了摸小航的头,“你们怎么来了?” “老爸老妈和阚叔叔有事要谈,让我们先回来啦!” 李江月抬眼看向阚洲,试图得到更准确的回答。 阚洲走上前将小航拉到自己的身边,淡淡地说道:“我爸在劝你爸一起合伙做生意,听说有一个不错的商机。” 李江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年他们一家能在城里买房也是多亏了阚父的商机,阚叔叔一向有生意头脑,凡是他所看中的很少亏本。 “江月姐,你们全校第一大概在市里排多少?”他们一边往李江月家里走,一边聊着。 “大概三四百名这样吧……” “这么低?” “呵呵,其实我们学校的第一名考过全市第十三,上一次联考的时候。不过那次他是超常发挥了。” “嗯?你很了解他?” “嗯,一个班的,咋了。” 阚洲耸了耸肩,“没啥,只是难得见你对一个男生这么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生?” “猜的。” “切。” 阚洲伸了一个懒腰,意气十足地说:“你信不信我去了你们学校,你们学校的全校第一就是市第一?” 李江月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只觉得路灯下他那深邃的眼窝里闪着炙热的骄傲,那股骄傲在燃烧,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周围的人。这个少年的骄傲,简直炽热得发烫! 李江月笑了笑,“您这么能耐还是别来我们学校了,庙小装不下您这尊大佛。” “我又不是非要去你学校。” “那最好喽!我可不想要这么狂的学弟。” “谁要当你的学弟。”阚洲这么不解风情地说了一句。 “呵呵。” 他们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李江月家楼下。 阚洲停下脚步,从小航手里拿回手机,“好了,小航手机还我吧,你洲哥要回家了。” “啊?这么快?”小航一脸失落,兴许是还没玩够。 李江月也一脸惊讶,“不上去坐坐吗?” 阚洲摇了摇头,“你不是要做作业吗?又玩不了,回去了,今天还没看书呢?” “看什么书?” “大学生物教材。” 李江月的嘴角抽了抽,终于说出了那句:“洲洲,你真的很狂哎!” 阚洲不屑地笑了一笑,随后装作一本正经地样子:“哼哼,日常罢了,习惯就好。” 说完他揉了揉小航的脑袋,“走了!” 说罢他便挥挥手,身影消失在柏油路尽头的灯火阑珊处,一次头也没回。路灯将他挺拔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通往未来的路上。此刻的他脚步轻快,尚不知愁滋味为何物。 第7章 青春的终焉1 那晚最后老李被阚父说服了,当晚回家他就收拾行李。第二天早上,阚父开着他几年前买的二十万的本田车来李江月楼下接老李。王梅将家里自制的泡菜放在本田车的后备箱里,嘱咐老李说:“早上喝粥的时候可以吃点。” 老李笑着摆摆手,“我一个大男人还照顾不好自己哈?” 阚父在一旁笑着道:“放心吧,嫂子,有我在呢!” “嗯。”王梅点点头不再说话。 李江月牵着小航站在后面。小航舍不得老李,忽然就开始哇哇哭了起来,“爸爸不要走,呜呜……爸爸不要走。” 老李立刻心疼地将小航抱起来,用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抹去小航脸上的泪水,“小航不哭,不哭啊,爸爸要出去挣大钱,回来给你带遥控汽车好不好?” 一听到遥控汽车,小航居然真的不哭了,他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当然,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不哭了哈!” 王梅上前将小航接了过来,给小航与李江月留出空间。 李江月走到老李面前,喊了一声,“爸。” 不知为何,老李的眼角忽然一颤,紧接着他的嘴角也微微颤抖,但很快就由他那一惯的爽朗的笑容替代了,“江月啊,等爸回来给你买一衣柜的新裙子!” 李江月露出温暖的笑,“好,爸,注意安全。” 阚父在一旁说道:“放心吧,江月,有你阚叔叔在呢!” “麻烦你了,阚叔叔。” “嘿,这孩子!懂事!”阚父眼里满是对李江月的赞许。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女儿!”老李自豪地说道,“行吧,就这样,走了!” 老李和阚父终究是走了,李江月一直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李江月已经长大了,她十分理解老李的心情,也知道老李出去做生意的意义,所以她不会像小航一样因不舍而哭泣。好像每一次面对亲人的远行,我们的内心都会流淌淡淡的哀伤,除了不舍的依依惜别,还有一种潜藏的担忧,我们怕,怕亲人在外吃不好,睡不暖,怕他们会发生意外,甚至永远无法再回来!我们的潜意识里都藏着一种最深切的恐惧——这次分别竟是永别!所以我们要做的是珍惜眼下和亲人相处的时分。李江月这么想着,牵起小航和王梅的手,微笑着说:“妈,小航,我们回家吧。” …… 这是八月初的某天,李江月已经补习了半个多月了。每天她都得应对那些枯燥的公式和怎么也理解不了的生物题,好在补习班的老师普遍性格比较好,管的也不严,所以李江月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最近的天气简直热得不像话,补习班的教室空调不断,学生们几乎都穿着短裤和裙子。他们下课也不出去溜达了,因为哪怕是出去上个厕所回来就会流一身的汗。他们大概率会聚在一起玩一部手机,或者互相借着漫画书传阅,来消磨课间和午休的时光。但李江月不同,她的生物试卷总是红乎乎的。她有问题,她必须弄懂。她对生物,格外地热衷。 下午三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李江月还是弄不懂生物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选择题,她走出教室,打算去问老师。电梯在四楼的时候忽然停住了,随后阚洲就跟一个打扮很时尚的女生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电梯门开了的时候李江月正因弄不懂题而眉头紧锁,可是门开了之后那双忧郁的眼睛却对上了阚洲桀骜的目光。 “江月姐?干嘛去啊?” “问问题,你呢?” “买汽水,你要喝啥,给你带一瓶。”阚洲说着就很自然从她手里拿过那张试卷。说来神奇,他的目光一下就锁定在最后一道选择题。 三楼很快就到了,阚洲却没有丝毫要将试卷还给李江月的意思。 李江月内心暗爽,因为这最后一道选择题是竞赛题,任你阚洲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一层楼的时间就想出答案。终于能看到阚洲吃瘪的样子,李江月内心罕见得有几分期待。 电梯门就要关上了,李江月从阚洲手里抢回试卷,“洲洲,看不懂别硬看哦!” 阚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那道题拍了下来,眉头皱着说:“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告诉你答案。” 李江月微微一笑,“好啊。”她说着就走出电梯,对着阚洲和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孩摆摆手,“拜拜……” 李江月在办公室待了二十分钟,最后发现原来老师也是一知半解的。她见老师再讲下去衬衫就要汗湿了,看着老师那慌张的眼神,最后深深对着他鞠了一躬,“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那个老师拿了张纸巾擦了擦汗,眯着眼说:“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啥,快回教室吧,别热坏了。” 李江月看了一眼呜呜作响的空调,随后说了声老师再见就离开了。 回到教室之后,李江月的额头上也有着许多汗,虽然她只坐了一会的电梯。刚出电梯,就有几个半个班里的男同学经过对她笑着说道:“谢谢你的汽水啊,李江月!” 这什么情况?什么汽水啊?李江月摸不着头脑,她以为是那些男同学弄错了,并未放在心上,依旧如常回到班级。 “江月,你终于回来了!”刚进班,就见毕婉手中拿着汽水,一副美滋滋的样子对她说道。 李江月看了看她手上的汽水,又看了看班里对她笑着的喝着饮料的同学们,“这是什么情况,老师请的?” “咋可能啊!他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怎么会请我们喝啊!” “那是?” 毕婉晃了晃手中饮料,“猜一下嘛!江月,你认识哦!” “什么意思?”李江月说着,虽然可能极小,但好像真的也只有他了。 “哎呀!就是你那个又拽又酷的弟弟啦!” 竟真的是他。 “哎呀,江月你不知道,本来他只是来给你送水的。他在门口找你,可你不是不在嘛!我就出去见他。他将水给我,我就顺势开玩笑说‘小弟弟怎么不给我买一瓶呢’,哈哈,我说完他楞了一下,随后又看了看班里的,我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啦,反正几秒钟之后他就点了点头说‘等着’,我还以为他要干嘛呢,结果是给我们全班都买了冰饮料,还说是你请大家喝的。”毕婉绘声绘色地说着,激动的不得了。 李江月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那家伙做什么都不奇怪。那这次就算欠他个人情了,虽然这不是李江月要求的。 李江月喝了一口冰汽水。当冰凉的甜甜的液体滑进喉道,那冰爽的感觉从胃里扩散至全身,李江月只感觉浑身舒爽,压力瞬间轻松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这瓶饮料起了作用,李江月觉得后面的时光过得格外轻松,很多以前不会的题目都好像通透了,变得顺眼不少。虽然那最后一道选择题还是没有理解,但其他的课程还是有着不小的进展的,总的来说,收获还算相当不错。李江月在错题本上又多了一道题。与此同时,日历上又被撕下一页。 李江月满意的合上本子,起身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江月,这么早就走了?”正在磨磨蹭蹭写暑假作业的毕婉有些惊讶地说,平时李江月都是最后走的。 “嗯,回去休息了。” “啊?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哦。”忽然毕婉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始眼睛弯弯,坏笑道:“哎?你不会是要跟你那个弟弟出去约会吧?” 李江月白了毕婉一眼,“现实里可没有那么多的狗血剧情哦,毕婉小朋友。”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 李江月当然没有生气,她背上书包,“我知道的啦,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李校花。” 李江月轻哼着歌走出教室,然后走向电梯。不出意外的话,她可以在十分钟后步行到庐州公园,然后买上两根烤肠,自己一根小航一根,然后再走五分钟就能到家。小航应该已经从冰箱拿出可乐坐在电视机前等自己了。今天回去得早,作业也不多,自己可以和小航一边吃着烤肠一边看着电视,然后到六点四十的时候开始做饭。妈妈今晚要加一会班,得七点半才能回来。晚饭的话先做一个可乐鸡翅,小航惦记好几天了,然后再做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和辣椒炒茄子,最后再做一个紫菜蛋汤,这样就完美了。吃完饭后把错题复习复习,要是进度快的话还可以睡前看三十分钟的课外书……李江月想着想着就入了神,直到额头撞上一个温热而坚实的“障碍物”。她吃痛地叫了一声,感觉像是撞到了谁的下巴。 “啊!”李江月吃痛叫了一声,她撞到了那个人的下巴。 “啊!”那人也同样叫出了声。 俩人下意识地怒目相对,却在看清彼此的脸后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江月姐干嘛呢!这么急?”阚洲摸了摸下巴,笑着说。 “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不看路?”李江月捂着额头,回应道。 阚洲哼了一声,随后说:“那道题选A,对吗?” 李江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题什么A?半晌她才意识到原来是那道生物选择最后一题。这次她的嘴角上扬到一个明晃晃的高度,“啊,太可惜了洲洲小朋友,那道题的标准答案是B哦!”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阚洲吃瘪的样子了,之前她还默认阚洲会想出答案的,没想到他给出了一个错误答案。 阚洲明显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拧着眉,“你确定?” “吭,反正答案是这样。” “标准答案也不一定是正确答案。” “什么?”李江月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阚洲这小子就这么不愿接受现实? 阚洲挠了挠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李江月现在已经感到有些热了,她的额间有着些许汗珠。 “哎呀,洲洲你自己回去再想想,太热了我得先回去了,拜拜。”说完她便像只灵巧的兔子,闪身进了电梯,不等阚洲挽留。 她度过了一个如计划般平静温馨的夜晚,直到临睡前打开那不常用的□□,才发现计划终究还是出了意外——一条来自阚洲的未读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江月姐,我总有一天会证明那道题选A!” 第8章 青春的终焉2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新的学期开始了,这一天,李江月上高二了。分科后的学业非常紧张,李江月预习了一整个暑假,才确保自己在新班级里没有掉队。虽说成绩还算不错,开学检测考了全班第五,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好成绩未必能长久保持。 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以前那些看起来呆呆的男生,忽然就开窍了,学什么都变得不费力气。班上有几个同学初中时就与她相识。她记得那些男生初中时还显得有些稚拙,怎么到了高中就一下子开了窍?那些她绞尽脑汁也难以理解的公式定理,他们却能轻松掌握。照此下去,她恐怕又会被远远甩开。不过好在,李江月的语文和英语是断档式的强项,无论试卷多难,她总能考到130分以上。同学们都很羡慕她,但只有李江月自己知道,这两门课她并未额外多花心思。或许正是应了那句“术业有专攻”,谁也不必羡慕谁。只要踏实努力,总能在稳定中缓缓进步。 新班级里有个很聪明的男生,叫杨一鸣,也就是之前考过全市第十三的那位。他初中和李江月同校,说起来也算颇有缘分。前几个月,他一直坐在李江月后桌。起初,李江月以为他在后排是为了安心学习。直到某次,她的圆珠笔滚落到地上,她弯腰去捡,恰巧看到杨一鸣正趴在桌上睡觉。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纯粹是靠着天赋。 后来,杨一鸣上课渐渐不再睡觉,转而看起小说,各种类型都看。有时读到一些成人情节,还会颇为猥琐地笑着,跟旁边常年偷玩手机的同桌张超分享。这么看来,老师把他安排在最后一排的决定,完全是个错误。有时早读,李江月作为语文课代表巡视教室,会看见捧着书站着就能睡着的杨一鸣;要么就是早读时人还在家,等到上课才慢悠悠地晃进教室。杨一鸣长得极高,约有一米九,长相也颇为成熟,脸上的骨骼量感在这个年龄段显得尤为突出。奇怪的是,他并不爱运动,跑个一千米都气喘吁吁。即便他的长相不似小说男主角那般俊朗,其综合条件也已赋予他远超普通男生的魅力。他是同学们口中的“妖孽”,高中课本随便翻翻便能完全掌握,甚至举一反三;同时他也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少年”,明明是天赐的良材,却偏要自我放逐。所有人都认为,以他的天赋,若能潜心向学,足以冲击状元。 本来,杨一鸣的好坏与前途跟李江月毫无关系。于她而言,他只是恰巧坐在后座的“学神”,彼此并无交集,顶多在她往返座位或上体育课时,偶尔会有目光交汇。转变发生在一个做眼保健操的课间,杨一鸣的同桌张超给他看自己女朋友的照片,杨一鸣随口评道:“一般。” 张超收回手机,“长相还行吧,不过身材好啊!她的胸超大!” “展开说说?”杨一鸣顿时两眼放光。 李江月受不了这样的污言秽语,起身去了厕所。回来时,听见张超问杨一鸣:“你觉得我们学校的校花是谁?” 杨一鸣脱口而出:“李江月啊,这不是公认的吗?”说完,他正好与回到座位的李江月视线相撞,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扭头对张超骂了句:“卧槽,好尴尬啊!” 李江月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坐回椅子开始学习。 杨一鸣和张超的话题并未结束,两人仿佛破罐子破摔,毫不避讳李江月,继续着对话。 张超坏笑着:“我还以为你品味有多独特呢?” “好看成她那样,审美会被统一的好吧?而且她本身就是大部分人能欣赏的长相。” “怎么样,要不要兄弟帮你助攻拿下?反正她还没谈恋爱啊!”说完,张超竟直接喊李江月,“喂,李江月,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这男生也是了得,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女生不算,竟还直接开口问如此**的问题。李江月的同桌看不下去了,打断道:“喂,你们有病啊!没完了是吧?” “哎呦,干什么,又没问你。”张超一向厚脸皮,说完他又追问李江月:“李江月,你到底有没有啊?” 杨一鸣也知道这样不礼貌,但他内心也期待着答案,只是装样子阻止张超。 李江月没有回头,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张超笑得更大声了,对杨一鸣说道:“你看,还害羞了。兄弟,你的机会很大哦!” 杨一鸣居然露出了腼腆的笑…… 李江月的同桌白了两人一眼,安慰李江月道:“江月,别管他们!” 李江月点了点头,小声道:“没事。” 她起初是有些羞恼,但随着对方行为越发过分,心里那点波澜也归于平静。对于李江月而言,身边的男生总是差了点意思,即便是已被同学们封神、相当优秀的杨一鸣。 后来,毕婉知道了这件事,气势汹汹地去找张超和杨一鸣算账。她放下狠话,还故意透露出阚洲的存在,本意是让杨一鸣知难而退,却不料阴差阳错地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自那之后,杨一鸣忽然开始认真起来。他早读不再迟到,课桌里的小说换成了各种竞赛参考书,也开始注重自身形象,每天都洗头。他开始每天给李江月带早餐,语文背书也故意拖到最后一个,还会在体育课后给李江月送水。 李江月对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她默默地将早餐和水分给周围的女同学,自己一口不碰。后来她才得知,这一切源于毕婉的弄巧成拙。她并未责怪毕婉,毕竟初衷是好的。 一周后的晚自习结束,李江月叫住了准备回家的杨一鸣。 那晚的教室空荡,只有他们两人。天气湿冷,虽只是初秋,对杨一鸣而言,却冷得让人心头发颤。李江月向他表达了歉意,解释了与阚洲的关系,同时明确表示自己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最后希望他能一直这样积极向上,她期待看到最优秀的他。 杨一鸣点了点头,开口时声音微微沙哑:“抱歉,让你困扰了。毕业之前,我不会再有多余的想法。不过,我们还是朋友,对吧?毕竟你是真的……又不算太聪明,又想进步。”他顿了顿,“所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至于送早餐送水那种傻事,我不会再做了。” 李江月听完,露出明媚的笑容:“好啊。” 杨一鸣怎会真的断了念想?他当然不会。他有权在不打扰李江月的前提下,继续喜欢她。他也意识到,自己最初的追求动机并不纯粹,但在李江月坦诚相告后,他是真正意义上被她吸引了。他有自己的计划。 后来,李江月真的开始向杨一鸣请教问题。有些题目听讲时仍觉懵懂,但事后一旦理解,便会惊叹于他思路之精妙——那些技巧与方法,她或许一辈子也琢磨不出来,简直妙不可言!杨一鸣在学习上给予了她极大的帮助。她也开始更多地观察这个男生,发现他在某些方面,成熟得全然不似个高中生。 最终,在高三开始前,杨一鸣凭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被保送至顶尖的华清大学。 他成了所有人的骄傲,却似乎唯独不是他自己的。学校将他的喜报张贴在校门口,毕竟这样的成绩几十年难遇;老师将他视为教学生涯的最高成就;同学们也是逢人便说班上有个保送华清的厉害人物。李江月也由衷为他高兴,特地准备了一张贺卡。 动身前往京市那天,李江月也来送行。他站在月台上,故作轻松地对她说:“以后我不在,就没人给你讲题了。” 李江月笑着说:“哈,是有点遗憾。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对你来说,前途最重要。” 杨一鸣苦笑了一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李江月,“这是我花了一个暑假整理的,高中物化生三门课所有大题型的解题技巧和思路,希望能帮到你。” 李江月受宠若惊地接过笔记本,“天啊,太感谢你了,一鸣!这一定花了你很多心血吧?” 杨一鸣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他仰起头,“也还好。你知道的,我是天才嘛,这对我来说不难,只是多花了点时间而已。” “哈哈,你确实是天才呢。” “李江月,”他唤她的全名,语气郑重,“那个男生,我见过了。他很特别,未来未必会比我差。但我也很优秀,这你是知道的。有些事,对我们来说还是太早了。不过我想说……你还是多照顾他一些吧,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算是他的姐姐。” 李江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杨一鸣主动去了解了阚洲,他远比她想象中更为成熟,只是,有些事他终究是误会了。 她合上笔记本,点了点头,随后绽开明媚的笑颜:“我知道。那我们,京市再见啦!” 杨一鸣深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好,京市见。” 第9章 中秋 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中的主角,同时也是其他人故事里的重要角色。高二这一年,对于李江月来说,终生难忘。 中秋节前,王梅打电话问老李回不回来过节。老李说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回不来,只能等过年了。王梅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老李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老李让王梅放宽心,在家照顾好两个孩子就行。 这个中秋节,阚家和李家一起过,地点在阚洲家的小别墅里。沈玉茹早早备好了过节的食材和礼物,她办事井井有条,又考虑周到。这个中秋节,虽然阚父和老李不在,却也过得格外有滋味。 那天下午,沈玉茹和王梅在厨房忙活,三个孩子则坐在客厅看电视。李江月罕见地没有学习,阚洲也没有打游戏。他选了一部相当文艺的电影,关于生命,含蓄而深沉,连读过不少书的李江月都看不太明白,更别提小航了。李江月扭头看向阚洲,他倒是一副很投入的样子,眉头微皱,眼神专注,映着屏幕的微光。 李江月以为阚洲真的看懂了,直到电影放到一半,阚洲忽然嘟囔了一句:“啧,看不懂!”说完他就拿起遥控器,对两人说:“我们换个台吧,这个一点意思也没有。” 小航立马拍手赞同:“好啊好啊,洲哥,我早就想换了!” “那你不早说!” “这不是看你和姐姐都看得很认真嘛!” “江月姐你看懂了吗?”阚洲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李江月咳嗽了一声,扭过头,有些尴尬地说:“嗯……不是很懂。” 阚洲听完,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仿佛在说:“那你还看得那么认真?” 换做面对别人,李江月肯定已羞愧得脸红,但面对阚洲就不同了——因为他比李江月更会“装”,刚才明明是三人中看得最“认真”的那个。 李江月忽然不想理他,于是起身说道:“我去厨房帮忙。” “太好了,”阚洲说道,“小航,带你看铠甲勇士!” “好耶好耶!”小航欢呼道。 李江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厨房走去。厨房里,沈玉茹和王梅正聊着什么,语气听上去不算那么轻松。 “还好……偶尔有一点溢液,应该是最近太累的缘故。”沈玉茹说着。 “啊?那样多注意身体啊,你还这么年轻呢!” “没事,上次有朋友给了我一个偏方,喝了几次,感觉有点作用。” “那还好,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看才放心啊!” “嗯,过一阵子要是不见好转就去医院看看。” 沈玉茹的声音温婉,听着很舒服。李江月倚在厨房门口,看着正在忙碌的沈玉茹的背影,不禁感叹:沈姨真的好年轻啊,明明比妈妈小不了几岁,可岁月却一点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明明已经三十六岁了,看上去却跟二十七八岁一样,一点皱纹都看不到,而且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丝毫没有发福的迹象。怎么世上会有这么完美的女人呢? 沈玉茹注意到门口的李江月,立刻露出笑容,亲切地喊道:“江月,是不是饿了?冰箱里有今早刚买的小蛋糕哦!还有果汁。” “不是,沈姨,我来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江月你真的太懂事了,沈姨好喜欢你啊!不过这里不需要帮忙,你去客厅看会电视,再过大概一个小时就可以吃饭了。” 王梅也在一旁说道:“对啊,你这孩子,趁着假期多休息休息。” 李江月没办法,只好又回客厅。阚洲还真的在带着小航看《铠甲勇士》,李江月对这个一点也不感兴趣,闲着无事,便在别墅里随意转了转。最终,她在阚洲的房间外停了下来。 阚洲的房间很整洁,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把价值不菲的吉他静立角落,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李江月有些好奇地走了进去。书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夹杂着一些《七龙珠》、《火影忍者》的卡通贴纸。书桌右上角有一盆绿萝,正中央摊开着一本未合上的大学生物教材,页边写满了阚洲密密麻麻的笔记。 看到这一幕,李江月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对阚洲的钦佩。自己连高中的生物都弄不懂,比自己小两岁的阚洲却已在攻读大学的教材。这种差距,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到,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或许不只是两年的时光。 …… 晚饭很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沈玉茹还特地做了清蒸龙虾。阚洲依旧很能吃,不一会儿面前就堆起小山般的食物残渣。小航也跟着敞开肚皮,最后吃得满嘴是油。 李江月很快就饱了。她一直听着沈玉茹和王梅聊天,近距离观察下,发觉沈玉茹似乎比暑假时清瘦了些。 晚饭后,天色已暗,墨蓝的天幕上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清辉洒满庭院。沈玉茹将精心挑选的月饼端到客厅,莲蓉、豆沙、五仁,香气诱人。她正拿着小刀,准备将月饼细细切开,阚洲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阚父发来的视频通话。 “肯定是我爸!”阚洲说着,嘴角却已扬起,迅速接通了视频。 屏幕亮起,出现的却是两张挤在一起、带着酒气的笑脸——阚父和老李。 “老婆!洲洲!中秋快乐!”阚父声音洪亮。 “江月!小航!看爸爸在哪呢!”老李的声音更是高了八度,几乎要压过阚父,他红光满面,一把将脸凑近镜头,占据了大部分画面。 这突如其来的“双人秀”让大家都笑了起来。沈玉茹温柔地回应:“中秋快乐,你们俩这是喝了多少呀?” 王梅也笑着摇头:“看这高兴劲儿,准是有什么好事。 “那当然!”老李抢过话头,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骄傲和醉意,“我们今天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对方那个难缠的王总,最后还是被我们拿下了!你爸我厉害吧,江月?” 李江月看着屏幕上父亲兴奋得有些孩子气的脸,心里既为他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好笑着点头:“嗯,爸你最厉害了。” 这时,阚洲已经不动声色地回房取来了他的笔记本电脑。“用这个,屏幕大。”他语气依旧平淡,但动作利落。当他用大屏幕重新接通视频时,整个客厅的氛围仿佛真的被远在沪市的两位父亲填满了。 小航看到巨大的爸爸出现在屏幕上,兴奋地蹦起来,举着自己咬了一口的五仁月饼就冲到电脑前:“爸爸!爸爸!你看,沈姨家的月饼好大!比妈妈买的大!里面还有红色的丝丝,是肉吗?”他所谓的“红色丝丝”其实是青红丝,童言无忌的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傻小子,那是糖!”老李在屏幕那头笑得前仰后合。 阚父也笑着揽住老李的肩膀,对着镜头说:“玉茹,江月,你们是功臣啊!等我们回来,给你们都带最好的礼物!” 沈玉茹笑着,将切好的第一块双黄白莲蓉月饼递给屏幕:“行了,知道你们能干了。 在外面别喝太多酒,注意身体。”她的语气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笑容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 王梅也忙着把月饼分给孩子们。李江月接过月饼,小口品尝着,甜腻的莲蓉在舌尖化开,耳边是父亲意气风发的豪言、小航天真的追问、阚父爽朗的笑声,以及身旁阚洲虽然沉默却始终调整着电脑角度的细微关怀。 这一刻的喧闹、圆满与希望,如同窗外那轮最圆满的明月,光耀夺目。没有人会想到,这竟是命运能给予他们的,最后一份完整无缺的礼物。此后人生,月常有缺。 月光无声地流淌进来,笼罩着每一个人,将这幅名为“团圆”的画卷,定格成未来漫长岁月里,可供反复回味,却永难再现的绝响。 第10章 青春末 小年的时候,老李和阚父才从沪市回来。 当老李兴高采烈地拎着大包小包进门时,王梅正和李江月坐在餐桌前包饺子。 “老婆、江月、小航,我回来啦!” 小航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扔掉遥控器,“喔!爸爸回来啦!”说着就跑到老李跟前。 王梅用围裙擦着手,上前接过老李手中的东西。 “小航,爸爸给你带了遥控汽车!”老李从一个袋子里掏出玩具汽车递给小航。 “啊!太好了,我有玩具汽车啦!”小航将玩具汽车高高举起,欢呼着,“爱你老爸!” 老李摸了摸小航的头,然后对身旁的李江月说道:“江月,爸也不知道你喜欢啥,就给你带了一支钢笔,祝愿你后年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李江月有些意外地接过那支钢笔,轻声说:“谢谢爸。” 那支钢笔有些分量,藏青色的笔身,金黄色的笔夹,看上去就很高级。虽然李江月几乎不用钢笔,但她还是很高兴地收下了。 最后,老李掏出一个金手镯递给王梅,笑得居然有些腼腆:“老婆,这是给你的。” 王梅受宠若惊,“浪费这钱干啥,你给孩子们带礼物就好了。”她接过手镯,一脸惊喜。 “我不在家,你辛苦了。” “没有你在外面辛苦。” 老李情不自禁地亲了王梅一口。 王梅红着脸,“哎呀,孩子们在呢。” “怕啥,你本来就是我老婆。来,孩子们,今晚爸爸带你们下馆子!” 小航一听到可以去饭店,高兴得不得了,“好耶!” “今晚别去,小年在家吃吧,饺子都包好了。”王梅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笑着说道。 “那行,听老婆的。” 李江月转身回房,将钢笔放在书桌上。 那阚叔叔也应该到家了吧?他们家此刻,也该是这般温馨吧! 李江月这么想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她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每逢遇到特别的事或心有所感,都会记录下来,只是上高中后频率低了些,毕竟学业太忙。 那支藏青色的钢笔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李江月将它小心地放在书桌一角,与那本摊开的生物习题册并列。习题册的封皮有些卷边,像她此刻难以抚平的心绪——父亲的归来带来了短暂的欢愉,却也像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她为钢笔吸上墨水,在新的一页日记上郑重写下:“爸爸从沪市回来了,给我带了一支钢笔!”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可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滑向了别处:为什么洲洲的生物会那么好呢?仅仅是因为聪明吗?还是…… “江月,来吃水果!” 老李洪亮的嗓音从客厅穿透房门,像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从漫无边际的揣测中拉了回来。 “哦,马上!”她应声道,合上本子,将那份莫名的关注与疑问也一同锁了进去。“江月,来吃水果。”老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然而,这份被强行中断的思绪,在晚餐时分,以一种最猝不及防的方式,得到了残酷的回应。一家人正围着餐桌,老李兴致勃勃地讲着沪市的见闻,筷子上那个热气腾腾的饺子刚要送入口中,刺耳的手机铃声便撕裂了满室温馨。 老李笑着接起:“喂,阚哥……”,但电话那头急促的话语,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速冻的湖面。他眉头锁死,连声问:“怎么回事?在哪个医院?”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一刻,李江月感觉自己的心头像是被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压住。她筷子上那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倏然滑落,“啪”地一声摔在桌上,饱满的馅料露了出来,汁水溅开,像一道丑陋的疤痕。她怔怔地看着,喉咙发紧,连老李后面说了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迷糊不清。 “我们马上过去!” 老李挂断电话,仓促地对李江月交代,“晚上带小航早点睡,你沈姨晕倒了,我和你妈得去医院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抓起外套。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带走了屋里所有的暖意和声响,只留下一片死寂,以及李江月胸腔里那颗不断下坠的心。李江月感觉自己的心头像是被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压住,沉得她喘不过气。她筷子上那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忽地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桌上,饱满的韭菜馅露了出来,油腻的汁水溅开,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李江月怔怔地看着那个摔坏的饺子,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让她不知所措。“姐姐?”小航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李江月。他年纪小,还不明白“晕倒”意味着什么。 李江月的瞳孔这才重新聚焦,“没事……嗯,我吃饱了。” 她回到房间,用手机给阚洲发消息:“洲洲,沈姨还好吗?”消息发出去后却石沉大海。李江月盯着那个再也没有响起的对话框,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愚蠢又无力。她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希望。她在心里向所有她知道的神明祈祷,语无伦次地许诺,只求一个“平安”。可恐惧就像无孔的潮水,越是试图用理智去堵,就越是无孔不入地渗进来。 不会的,沈姨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上帝一定会保佑她的,佛祖也会保佑她的。因为好人有好报。沈姨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美丽,一定要长命百岁才好。 当她回到客厅,发现小航正在笨拙地收拾碗筷。她忙说:“小航,你放下,我来洗碗。” “没事,姐姐,我来洗吧。”小航笑着,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和不安。他虽然不明白“晕倒”的具体含义,但能敏锐地捕捉到家里骤然紧张的低气压。他不想让姐姐更难过,或许自己主动做点事,姐姐的心情会好一些。 “那……一起洗吧。”李江月说道。 李江月在水池里放好温水,小航将碗盘放入其中。李江月的心思全然不在此处,丝毫没注意到小航挤了过量的洗洁精。待她回过神来,整个水池已被一种虚幻的、雪白的泡沫填满,膨胀着,几乎要溢流出来。 小航红着脸看向李江月,“姐,好像洗洁精放多了。” 李江月看着这一池丰盈到不真实的泡沫,它们看起来那么圆满,却一触即碎,连一个碗都看不清。就像他们几分钟前那个圆满的家,被一个电话就轻易地戳破了假象,露出了底下狰狞的现实。 “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空洞,“多放点水冲干净就好。”随后,俩人各自洗着碗筷。 “姐,你不高兴吗?”小航忽然开口。 “没有啊,怎么了?” “嗯……那沈姨会有事吗?晕倒了会怎样啊?” 李江月愣住了,她不确定该不该告诉小航。想了想,她才开口道:“也许会没事,也许……会发现是一场大病。” “大病?那生大病会怎样?” 李江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会……死……” “啊?那沈姨也会……”小航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不要沈姨死啊,她那么好……” 李江月后悔了,她不该跟小航说这些。她忙安慰道:“没事的,小航,医院还没出结果呢?兴许只是普通的小毛病呢?” “小毛病?那就是不会死喽?” “对,沈姨那么好,肯定会长命百岁的,你说是不是?” “嗯!沈姨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姐姐和洲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李江月看着小航重新亮起的眼眸,内心的不安却丝毫未减。 对于一般的少年少女而言,死亡总是遥不可及。他们尚未品尝衰老的滋味,生命于他们而言是那样漫长。他们朝气蓬勃,体内仿佛有耗不尽的精力,在彼时的他们眼中,似乎征服世界也并非难事。 然而,世间的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一种名为“疾病”的、强大而不可逆的力量,总能轻易攫住那些本就脆弱的生命。有些人运气好,一生平安顺遂;而有些人,则不幸被其选中。直至自己或身边至亲骤然病倒,当所有医生都无奈摇头、表示回天乏术之时,我们才惊恐地发觉,自己所能做的,竟只剩下眼睁睁看着他们日夜消瘦,看着曾经的美貌、活力与神采一点点消逝,却无计可施。 第11章 痛止1 当晚,李江月罕见地失眠了。她心里记挂着沈玉茹,自然难以入眠。“晕倒”这个词像一块冰,贴在她的心口,融化的寒意渗入四肢。她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搜索记忆中所有与“突然晕倒”相关的可怕词汇。 第二天一早,她便拉着小航前往沈玉茹所在的医院。路过楼下花店时,她特地买了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 李江月满怀不安地带着小航到达医院。站在医院门外,她抬头望向头顶那醒目的“住院楼”字样,心头忍不住一紧。明明来的路上,两旁还有许多昨夜乃至今晨新放的爆竹碎屑,那鲜红的色彩仿佛仍残留着人们的快乐与幸福。明明是这么喜庆的日子…… “姐姐,我们不进去吗?”小航一只手捧着康乃馨,另一只手牵着李江月。他的脸蛋冻得通红,鼻子上还挂着清涕。 李江月回过神来,“等下。”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抽出纸巾,将小航的鼻涕擦干净,又把他棉袍的拉链往上拉了拉,随后牵着他走了进去。 病房内,沈玉茹已经醒了。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靠在床边,眼神空洞,透着一丝凄凉与绝望。阚父坐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虽一夜未眠,却强打着精神。老李和王梅站在一旁。 李江月带着小航走进病房时,老李搓着手,正一个劲地安慰沈玉茹和阚父:“没事的,结果还没出来,还有其他可能!而且就算是癌也没事,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一定可以治好!” 王梅掐了老李一下,给他使了个眼色,目光却紧张地瞟向沈玉茹,生怕这些关于“癌”的字眼会刺伤她。“你这家伙,净说些不吉利的话!谁说是癌了?我倒觉得可能就是其他妇科毛病。玉茹平时作息那么规律健康,怎么可能会得你说的那个东西?” 老李闻言立刻附和:“对对对,一定不是癌!放心好了!” 阚父听了他们的话,眉头微微舒展,“李哥,嫂子,你们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相信玉茹得的不是那该死的癌症。而且就算是癌症,现在技术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庐州的医院不行,我们就去京市;再不济就去国外!就算最后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把玉茹的病治好!”说完,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沈玉茹的脸颊。沈玉茹也对他努力笑了笑。 阚洲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窗边,紧握着拳,始终不发一言。 “沈姨,我和姐姐来看你了!”小航捧着康乃馨跑到沈玉茹床边,将那束粉红色的花递给她。童言无忌,小航还不懂生离死别的重量,连说话的语调都是那么地欢快。 沈玉茹微笑着接过花,“谢谢小航!”她低头闻了闻,脸上浮现一丝惊喜,“好香啊!”随后,她伸手摸了摸小航的头,流露出与往常无异的温柔。然而,李江月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沈玉茹眼底深藏的沉重与死寂。李江月也想上前摸摸沈姨的手,安慰她几句。 就在这时,阚洲忽然紧握着拳头,大步走出了病房。 老李问道:“洲洲,你去哪?” “上厕所!” 王梅见此,对李江月说:“江月,你出去看看洲洲。” 李江月与沈玉茹对视了一眼,沈玉茹冲她微微点头示意。李江月回以一个努力显得不那么苦涩的微笑,随即转身跟了出去。 走廊上已不见阚洲的身影。李江月问了路过的护士,护士指了个方向说往东边去了。她一路向东寻找,最终来到楼道口。楼道的防火门虚掩着,左下方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荧光。以前李江月以为这东西只在夜晚才显得醒目。她右手边的半开式窗户没有关严,刺骨的冷风不断从缝隙灌入,正刮在她白净的脸上。她顾不上脸颊的冰冷,目光紧紧落在眼前那扇门上。她有预感,洲洲就在门后——或许正坐在台阶上无声哭泣,又或是靠着扶手压抑地哽咽。 楼道斜对面是男厕所,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从里面出来,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类似消毒水的、属于医院的特有悲伤。他打量了李江月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同处于此地的、心照不宣的疲惫与无奈。大叔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李江月叹了口气,思绪回归正轨。 待会推开门该说些什么?如果他真的在哭,自己该如何安慰?又该怎样将他带回病房呢?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那么多书都白读了,连安慰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弟都做不到,亏自己还是语文课代表! 可无论如何,这扇门终究是要推开的。不仅仅是因为寒风已将她脸颊吹得生疼! 就在李江月深吸一口气,准备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阚洲站在门后,楼道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没有哭,甚至脸上没有任何泪痕,但那双总是闪着桀骜或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平静。他看到了李江月悬在半空的手。 “江月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江月迅速收回手,仿佛自己的担忧是一种冒犯,“他们让我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把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生生咽了回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随后,他点了点头,只吐出三个字:“回去吧。” 他侧身从她面前走过,没有等她。李江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却异常僵硬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悲伤和担忧不会化作眼泪,而是会凝固成一座沉默的堡垒,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两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病房。老李和王梅已打算先回家休息,晚上再来替换阚父,毕竟他们也一整夜未曾合眼。 临走前,老李还在宽慰沈玉茹:“玉茹,这几天千万别多想,该休息休息,该吃吃该喝喝,总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阚父转向阚洲问道:“你要不要也先回去歇会儿?” 阚洲摇了摇头。 “行吧。那李哥、嫂子,你们先回,辛苦你们了。” 老李摆摆手,“哎,咱两家啥关系,还说这话!” 第12章 痛止2 七天后,医院的诊断书下来了。 那天下午,李江月再次来到医院。她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嘴的呜咽声。她推开门,看见阚洲瘫坐在椅子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如同被遗弃的鸟窝。他低着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阚父站在窗边,背对着所有人,肩膀绷得像一块弯曲冷硬的铁。李江月第一次见到阚父佝偻的样子,记得之前无论何时他的背都是板正的。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指节捏得发白。他仿佛已将周身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老李站在一旁,窘迫地沉默着。王梅红着眼圈,轻轻对李江月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是癌……晚期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李江月僵在原地,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那只攥着诊断书的手狠狠攫住,正被缓慢地、一寸寸地揉碎。 唯独沈玉茹面色平静地坐在床边。短短几天,她的脸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去,皮肤也不再似往日那般莹润光泽,而是泛着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惨白。她微微抬手,轻声唤道:“江月。” 李江月立刻走到她身旁蹲下,轻轻握住她的右手——那指甲上还残留着些许粉色的指甲油。刚一触碰到那只手,李江月的眼眶就湿了。不仅仅是因为掌心的消瘦与嶙峋,更是因为瞥见了沈玉茹枕边,那些散落的、来不及收拾的头发。 “沈姨。”李江月握着沈玉茹的手,眼泪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沈玉茹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抹去眼泪,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江月,帮沈姨一个忙,好吗?” “沈姨,你说。” “把洲洲带回去,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他这几天都没回家,一直在医院……”沈玉茹的语气,一如平日里那般温柔。 “好,我答应你,沈姨。”李江月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不要!我不要回去!”阚洲忽然喊了出来。他站起身,双拳紧握,执拗得像一头尚未成熟的狮子,虽未达鼎盛,却已倔强得要命。 “洲洲,听你妈妈的话吧。”王梅在一旁劝道。 阚洲将头扭向一边,紧咬着嘴唇。 李江月回头看了阚洲一眼,发现他紧握的双拳指缝间,正缓缓渗出一缕暗红的血线,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残酷的对比。 阚父忽然转过身来,“洲洲,听你妈的话!”他那张总是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却像一件被骤然摔碎、又仓促粘合的瓷器,布满了绝望的裂痕。 “可是爸,我——” “没有可是!”阚父无比严肃地说道。 “老阚,你……”老李在一旁想劝慰。 阚父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说道:“这病得治!哪怕机会再渺茫也得试!下午就和主治医生商量,实在不行就转院!” “对,一切还有机会嘛!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呢!我们可不能自己先放弃了!”老李打着气。 “李哥,你说的对!我们自己绝不能先放弃希望。虽然是晚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 李江月抬眼看向两人,心想,真的会有奇迹发生吗?她回头看向沈玉茹,只觉得她眼波平静似水,看不出丝毫悲伤的涟漪。 沈姨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呢? …… 李江月带阚洲回了自己家。 小航一见到阚洲,便高兴地迎上前,“洲哥!” 这一次,阚洲没有再回应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小航拨开到一旁,一眼也未看。 “小航,别闹。”李江月怕小航打扰到阚洲,对他说道,“去把你房间收拾一下,空调打开,待会儿你洲哥要在里面休息。” 小航虽然感觉奇怪,但也乖乖照做。他回到房间打开空调,才慢慢反应过来阚洲如此颓靡的理由,忍不住哭丧着脸,心想沈姨是不是出大事了…… 李江月打开冰箱,发现还有一些昨晚剩的牛肉和青菜。稍加思索,她便有了主意。 十几分钟后,李江月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青菜鸡蛋面走出来,面上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她将面放在目光呆滞的阚洲面前,“洲洲,快吃面,我给你加了两个蛋。” 阚洲瞥了一眼面前的面,喉结动了动。他伸出红肿的手,接过李江月递来的筷子,哑着嗓子说:“谢谢……”他的嗓子又干又哑,说话含混不清。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好好吃饭,身体早已到了极限。支撑着他不倒下的,是那股难以言说的巨大悲恸。 他先是机械地、近乎麻木地吞咽着,然后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要用这滚烫的食物填满内心的空洞,直到被噎住,才狼狈地停顿。李江月忙将水杯递给他,他接过去灌了一大口。 “慢点吃。”李江月温柔地说道。 阚洲点了点头,随后埋头大口吃起了面。 李江月在一旁看着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李江月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对于疾病并无切身体会,更遑论癌症。到头来,自己能说的,似乎也只是世人常用的那套说辞:“洲洲,吃完面你就好好睡一觉。沈姨的事……你别太着急,不是说还有希望吗……” 阚洲将最后一个鸡蛋吞进肚子,“别说了江月姐,Li-Fraumeni引发的三阴性乳腺癌,治愈的概率几乎为零。”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客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那个拗口而冰冷的医学名词,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没有激起涟漪,只是带着所有的希望,笔直地沉了下去。 李江月愣住了。她从未听说过这个什么病……原来洲洲早就知道了。 阚洲放下筷子,“吃饱了。谢谢江月姐,我……休息去了。” “嗯。”李江月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真的什么也帮不了阚洲了,连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仿佛只会更深地刺痛他已不堪一击的神经。那一刻,李江月忽然明白了。原来再桀骜的灵魂,也有一击即碎的背面。当命运轻易地捅破了那层坚硬的外壳,里面露出的,不过是与你我一般无二的、**的柔软。此刻任何轻飘飘的安慰,落在上面,都不是抚慰,而是又一场凌迟。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即便是桀骜如阚洲,也有痛苦到无法言语的时刻。再坚硬的外壳,也有一触即溃的表层。一旦破裂,内里那片柔软的天地便会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外。届时,莫说风吹雨打,便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语,也足以让人遍体鳞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痛止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