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被绿茶小狗黏上了》 第1章 第 1 章 明月高悬,照亮街巷角角落落,唯独晋王府中一房尤为孤寂,周围青草幽幽,虫鸣声不止,就是这一荒芜屋内,住着本该风光无限的晋王妃。 黑暗房间内,柳逐月一身白衣,稻草般的长发随意散落在地,整个人犹如木偶一般凝滞,若是凑近,便能看见她消瘦的脸颊,苍白的面容衬得眼下的乌青更重,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灰雾,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方向,她倚靠着床沿抬头望向屋顶小洞——那是她唯一能见到光的地方。 两年了,她足足被囚了两年,从前柳家便束缚自己,又将她许给晋王以示投靠意图,柳逐月无心朝堂夺嫡之事,那时的她只知道自己是许了个好人家,可谁知,婚后不到一年,柳家临时倒戈,以蛰伏敌方为己正名,并宣告天下,如今的晋王妃乃遗落街头的女婴,是实实在在的假贵女。 此后晋王势力渐衰,而他为发泄心中怒火,将柳逐月囚于深院折磨,无处可逃。而今晋王彻底倒台忙于逃命,无暇顾及这深院,她终得机会逃出这里。 柳逐月撑着床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因长期入食过少,她仅是站起身便花费了全身力气。她走到窗边,拿起私藏的簪子继续磨损可活动处的转轴,许是母亲在天保佑着她,送给柳逐月的簪子能撑到将转轴磨损至此,当转轴彻底脱落,柳逐月放下手中簪子,站在原地露出她两年来第一个笑容。 终于,能重获自由了。 身旁的风疾驰而过,柳逐月一直跑,虽不知道该去哪,但她想,自己能跑到一个自由,安全的地方。 而下一瞬,身后影子覆盖住她瘦小的身躯,一双手掐住柳逐月的脖子将她拖向深巷之中。 “你竟然趁机逃出来了,本王沦落至今都是你所害,事已至此,我要你为我偿命!”宋承泽早已失去理智,双目猩红,紧紧掐住柳逐月的脖颈。 柳逐月想要反抗却浑身无力,她的求生本能对于宋承泽而言犹如小猫挠痒,柳逐月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变轻,她回想起儿时与母亲亲密相处,出嫁时百姓夹道祝贺。 “小姐?小姐!快醒醒!小姐你怎么了?”抚青见柳逐月深陷梦魇之中,焦急之下欲起身寻医,下一瞬感受到一只手牵住了自己,扭头一看,柳逐月恍惚睁眼,正直直看着她。 “无事,做了噩梦罢了。”柳逐月没有再多说。 又梦到那时…… 上一世她死后,竟重生回到婚约定下的几年前,那时的她便下定决心,绝不重蹈昔日覆辙,也誓要让那些害自己性命之人付出代价。而死亡时的感受太过刻骨铭心,时常于梦中侵扰自己。 “小姐自几年前便时常梦魇,世间郎中真是无用,连小小梦魇之症都治不好。”抚青替柳逐月梳发,嘴里还一直嘟囔着。 “好了,不说这些了。听风呢?” “他啊,小姐今早说想吃醉乡阁的烧鸭,他想着小姐午睡醒来便能吃到,不久前去买去了。”扶青眼珠一转,语气毫不在意,吃味的表情却格外明显,“谢听风对小姐这般好,倒显得扶青无用了。” 柳逐月微一挑眉,转头看向扶青轻轻刮过她鼻尖,低笑道:“若是没有你?我这般梳妆打扮,该交给谁?” “没了扶青,自会有旁人为小姐做此事,但扶青只想给小姐梳妆打扮。”柳逐月垂眸未语,上一世扶青为救自己被晋王射杀,她丝毫不疑扶青的忠心。 而谢听风是自己重生后捡到的少年,那时的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昏迷在地,柳逐月没有犹豫便救下他,一是想及上一世的自己,若有人能于绝境处救自己一把,自己也不会沦落至此;其二便是如今的自己需要培养忠心之人,以便此后复仇。 “小姐,我带了你昨晚想吃的烧鸡。”屋外传来谢听风清澈明亮的声音,恰好此时柳逐月梳妆完毕,起身来到厅堂。 柳逐月绾了松松倾髻,一支白玉簪斜插固定,几缕青丝垂在颈侧,肌肤光洁如上好素娟,未施粉黛的面庞带着自然的红润,日光透过窗纱照在她脸上,那双因才醒尚带着水汽的眸子显得愈发明亮,如同浸在水墨中的黑曜石。 “嗯,方才扶青与我说了,”谢听风一听朝扶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我只是随口一说,不必如此费心。” 谢听风蹲下来趴在圆桌上,无辜天真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柳逐月:“小姐虽是随口一说,但听风心中晓得小姐是在意的,无论小姐想要什么,只要听风知道,便会为小姐得到。” 发自内心而言,谢听风这一相貌属实惊艳,五官还带着未褪尽的少年柔润感,下颌线却已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却未过分硬朗,看向柳逐月的眼神专注又带着天真,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更是纯净,无人之际又有着柳逐月未见过的疏离冷淡。 柳逐月无奈一笑,心中对这他的忠心倒是满意。 柳家对柳逐月管教极其严格,连出一趟府都是难上加难,前世她身体一直靠药支撑着,想着那些要求许是为保护自己,但如今想来,他们早已视自己为依附权势的棋子,而棋子是不允许有反抗的可能的,就连自己体弱之症,都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小姐,家主在书房等你。”外面突然传来吴婶的声音,柳逐月心中纳闷,但听从吩咐即刻前往书房,旁边谢听风眉头微蹙随后又恢复往日平淡表情,他与柳逐月眼神交汇一刻后,悄悄去往书房躲藏起来。 “父亲,听说您找我。”柳逐月强忍着心中复仇的愤怒,规矩行礼,低头听从柳仲伍的教诲。 “阿月如今已是豆蔻年华,也该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了。”柳仲伍端坐书案前,窗外阳光照在他一侧的脸,另一侧隐于黑暗中无法透知其神色。 柳逐月眼中闪过慌乱神色,袖中的紧攥的手又上了几分力度,为何现在便提及婚事?前一世明明时及笄后才定下婚约,如今为何这般迅速,莫不是自己遭到怀疑了? “父亲,此时谈起恐怕为时过早……” “父亲难道会害自己女儿吗?如今早日择良人出嫁,也能让为父安心啊。” 躲在窗后偷听的谢听风嗤笑一声,如此拙劣的谎话老东西竟然有脸说出口,想让小姐随意嫁给他人,做梦! 柳逐月见他越发激动,也知晓此次被叫过来说此事并非商量,而是通知:“女儿明白了,婚姻之事,女儿听父亲安排。” “有你这句话,为父便放心了。记住,无论如何都是为柳家考虑,阿月也不希望抚养自己长大的家遭人陷害沦落,对吧?”柳仲伍起身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那一拍引得柳逐月一抖,她紧攥的手已感受不到疼痛,耳边的呼吸声让她脑袋发麻,她强压下心中情绪,低头不敢直视柳仲伍的眼睛:“当然,女儿定会置柳家兴旺于第一位。” 柳仲伍扬头大笑,爽朗的声音格外刺耳:“好了,外面父女二人即以达成共识,你便安心等待,几日后乃小公主生辰,届时便有你的好消息了。” 好消息吗?柳逐月坐在亭中回想方才那父女和谐的一幕,心中嘲讽声化作一声叹气,随风飘散。 “小姐,要不要我去杀了那老头?”谢听风手拿利剑气势汹汹地走来,“想让小姐为柳家付出一切,话里话外都只考虑自己,丝毫未想过小姐。若是真心疼自家女儿,又怎会急着让小姐出嫁?” “你我还不足以抵抗柳家,此事不得莽撞。” “谁说只有你我二人,我可以……” “好了,我自有计划。”真是没用,重生几年依旧没能摆脱柳家束缚,到头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过好歹这一世有所准备。 “小姐……”柳逐月没心思理会谢听风的央求,如今她只有一计。 “此事你无需担心,你武功了得,务必护我性命,捡你回府时的承诺依旧算数,若是这次能成功,我便不再需要保护,你也无需再拘泥于这宅院中,可随心所去,无处不往。”柳逐月说完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谢听风何尝怎会忘记那份承诺,当时的他被追杀,需要一个养伤的地方,恰巧被柳逐月捡到,自己孤身一人本就无处可依,当个小姐侍从也方便自己筹谋复仇计划,可… 几年种种,他无法忽视自己的心意,他知她隐忍,仇恨柳家,还曾暗中反抗,可这一切在手掌大权的家主眼里,不过是小鸟扑翅,他想利用组织直接灭了这柳家,给小姐一个自由,可她说她自有计划。 谢听风深吸口气,些许树叶被风吹落,簌簌落下。 也罢,无论发生什么,有我护着小姐。 院外树上,一只乌鸦驻留在此,谢听风随即动身,不知踪影。 “扶青,快来研墨。”柳逐月快步走到桌案前,心中已有计划。 “小姐,家主与你说了什么?” 柳逐月没想着瞒她,便直言道:“父亲寻我商议婚事。” “婚事!?小姐不过及笄之年,家主为何这般着急?”扶青见小姐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想着出言安慰,“许是瞧上了好人家,怕被别家姑娘抢走了……” 柳逐月未听她胡言,提笔写完塞进扶青手中:“将此信交给听风,让他带到教坊司。” 扶青不理解但照做。可她出门片刻又拿着信回来,道是寻不到谢听风身影,时间紧迫,柳逐月找到往常送菜的下人,因往日友善纯良形象,众人对柳逐月印象十分不错。 若是一切都顺利,只待几日后的生辰宴,到那时,便真的是拼死一搏了。 成则夺得自由,败则… 那便另寻机会,定要逃离这吃人的柳家。 第2章 第 2 章 “怎么回事?”谢听风收到消息后迅速赶来。 那人俯身回话,谢听风只能看见他的头顶,不察其神色,“不久前收到消息,道太子的人察觉我们的人在西街的行动,正派人前去拦截,我等随即动身,只是那暗桩怕是……” 话音未落,周身落下数十道黑影,众人团团围住谢听风,利刃闪着刺眼的光。 谢听风抬眼一瞥,“就凭你们?”轻蔑的声音落在四周人耳中。 方才附小做低的人如今高扬着脖子,恶人嘴脸尽显:“今日便灭了你这畜生!” 刹那间刀光剑影如涨潮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誓要将谢听风吞没,处于中心位置的他诡异变化步法躲避攻击,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众人的攻击。 就在他们筋疲力尽不敌之时,四周屋檐突现持弓之人,利箭似细雨般向谢听风飞来,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沉闷脚步声,大概不下百人…… 谢听风胸口剧烈起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灼烧着他的身体,他将剑插在地上,借此强撑着身体,即便此刻他眼中依然带着狂傲。 “竟还找来太子……” 残阳从巷口照过,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条巷子,屋檐的蛛丝在映照之下泛着暖黄,仿佛淬了毒一般。 “柳小姐好大的架子,有求于余某,却要我亲自前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裹着夜风飘入院中,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青石板上。他负手而立,整个人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 柳逐月并未接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封好的卷宗,径直递到他面前。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长话短说,”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我需要影阁帮我寻找柳仲伍私通证据,这些是柳家近年往来的账目……” 黑衣人正要接过卷宗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僵在半空。他微微偏头,面具下的目光陡然变得探究起来眼前这个女人。 “等等,”语调微扬,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你是柳小姐?设计陷害自己亲爹?” “如假包换。”她不等他再问,手腕往前又送了半分,卷宗轻轻抵在了他的掌心,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影阁隐于坊间,据我所知,”她抬眼直视他面具后的双眼,目光沉静而冰冷,“我这般要求,于你们而言,再简单不过。” 那人并未好奇一个闺阁小姐是如何知晓这些,江湖只讲求利益:“简单是简单,只不过我们是有自己的规矩,提出要求,也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据我所知,如今的南街,表面是商贾云集,三教九流混杂之地,实则水下暗涌已生。三方摩擦日增,小规模冲突已发生数次。南街的平衡,撑不过三个月。四海商会……”她顿了顿,目光微凝,“他们看似只做正经生意,但资金往来数额巨大,来源成谜,他们背后必定站着某位不愿露面的大人物,此为其一。” “其二,此地利益错综复杂,消息流转极快,是设立暗桩,收集情报、施加影响的绝佳之地。”她得出结论,“影阁若想在这城中更进一步,南街,不容有失。” 那人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加入影阁?” “不错,若事成,一家茶馆便立于南街中心之处,这正是暗桩的绝佳选择。”还未等他说话,柳逐月立刻补充道,“至于忠心之说……” “成交。”柳逐月一下懵在原地,“如你所说,我们确实迫切需要一个南街的暗桩。” “最迟两日,我需要拿到证据。” “合作愉快。”黑衣人无片刻犹豫,拿着东西动作迅捷的越墙而去。 …… 檀香在室内无声地流淌,将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也熏得带上了几分暖意。柳逐月端坐在镜前,怔怔看向镜中的自己。 细腻的珍珠粉更显她皮肤细嫩,螺子黛蘸着清水,在她眉上细细描画,勾勒出两弯远山似的的弧度。胭脂在她脸颊化开,似春日桃花般俏丽,云柚的指尖轻柔地将妍丽的红点上她的唇。 镜中人明艳不可方物,眉目流转间,已是十足的贵女风范。可唯有她自己看得见,在那层精心描绘的、无懈可击的华美之下,她的眼神是怎样的冷冽与坚定。 “小姐,”云柚的声音带着由衷的赞叹,“这发髻衬得您,真真是雍容无比,怕是宫里的娘娘们见了也要逊色几分。从前小姐未能自由外出,今日公主生辰倒是给了小姐机会。” 柳逐月未答话,眼前这副动人面容,勾得她想起前一世寂寥的自己。 柳逐月缓缓起身,繁复的裙裾曳地,环佩轻响。她深吸一口气,唇角牵起一个完美无瑕的、温婉合度的微笑。 这份痛苦的记忆在如今,只会让她更加坚定,今日她只有成功这一条选择。 前一世柳仲伍不准她与人交往,故而对世家贵女知之甚少,以至于绝境之时无人可助。自己重生时间无法解决这一问题,但上天既然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便要好好抓住。 “对了,听风还没回来吗?”柳逐月心中忽然想及。 云柚低头叹了口气:“还未有消息,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也罢,今日务必小心,别被人抓住把柄。”柳逐月嘴上不在意,心中却有了疙瘩,当初救回谢听风,为的就是今日能留住性命,可如今却不见他踪影。 她正思索着,忽闻窗外云柚的声音:“小姐,到地方了。” 殿内穹顶高阔,无数盏宫灯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金碧辉煌,恍若白昼。衣着华美的男男女女们三五成群,言笑晏晏,锦衣上的金线银丝、宝石珠玉在灯光下流动着炫目的光晕。 哪位夫人的头面是新打的,哪位小姐的衣料是江南新贡的稀罕物,谁与谁交谈甚欢,谁又与谁只是表面和气…… 柳逐月默不作声落座一角,听着周围这些幼稚无趣的攀比。 宫女们如同穿花蝴蝶,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与精巧的点心。柳逐月端起那盏瓷杯,指尖感受着恰到好处的温热,杯沿氤氲的热气,微微模糊了她沉静的眉眼。这片极致的繁华与热闹之下,她只觉得心绪如同浸在冰水中的玉石,清醒而冷静。 忽然,殿内丝竹声一变,奏起庄重而欢快的乐章。内侍一声清亮的通传穿透喧嚣: “公主殿下驾到——”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满殿的喧哗瞬间静止。所有人齐齐起身,整理衣冠,垂首恭立。柳逐月随着众人起身,微微低头,目光却借着低垂的眼睫,精准地投向那被宫女太监簇拥着,缓缓走向主位的身影。 她面容娇艳,带着皇家与生俱来的尊崇与一丝被万千宠爱养出的漫不经心:“诸位就坐。” 柳逐月感受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淡淡朝那处一瞥。柳仲伍正捻须微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小人得志的光,仿佛已经将整个棋局握在手中。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垂眸静静聆听公主说话。 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叠密信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重回清醒。 柳仲伍见女儿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丝毫不恼。他悠然端起青瓷茶盏,抿了一口新沏的云雾,茶香在唇齿间萦绕。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只待晋王在恰当的时机开口…… 满堂宾客言笑晏晏,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和善的面具,言辞间却暗藏机锋。柳逐月冷眼看着这幅虚伪的和谐画卷,只觉得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污浊。 而她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那一刻。 晋王宋承泽从容起身,朗声道:“今日恰逢佳宴,本王有一事想请诸位做个见证。”他目光转向柳逐月,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柳氏逐月,温良贤淑,本王愿以正妃之礼,迎娶入府。” 满座哗然,随即贺喜之声四起。所有人都看向柳逐月,等着看她或娇羞或欣喜的反应。 柳逐月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起身,面色平静得如同深潭。她向晋王微微一礼,声音清晰却冰冷:“承蒙王爷厚爱,只是逐月恐怕担不起这份殊荣。” 不等晋王开口,柳逐月已从袖中取出一叠信笺,高高举起:“这里是我父亲柳仲伍与各地官员往来密信,涉及粮草调度、徇私舞弊,桩桩件件皆可查证。”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柳仲伍手中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脸色瞬间惨白,看向高位的天子。 “荒唐至极!何人教唆你如此陷害为父?”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柳逐月疾步走到中央,朝着主位的方向深深跪伏在地。 “小女子虽为世家贵女,然十几年来,身似囚徒,从无片刻自由!”她抬起头,目光如寒星,直直射向脸色铁青的柳仲伍,“父亲日夜派人监视,将我困于方寸后院,不许随意出府,更不许结交挚友。在他眼中,我非骨肉至亲,不过是一件待价而沽、用以攀附权贵的工具罢了!” 柳仲伍猛地站起身,手指着柳逐月,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逆女!你……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污蔑为父!定是受了奸人蛊惑!” “奸人?”柳逐月凄然一笑,眼中闪着莹莹泪光,我见犹怜,“父亲,禁锢我、将我当作棋子的,不就是您吗?这十几年的高墙深院,不就是最好的证据?试问在场诸位,谁家贵女,是如我这般,‘养’在深闺,不见天日的?” “来人,把那证据呈上来。”天子冷静地看着台下对峙,此时于他而言,这徇私枉法之罪重要许多。 “也请晋王冷静想想,一个连府门都未曾自由走出过几步,对世间认知皆来自父亲刻意安排的可怜虫,真的对你有用吗?”柳仲伍这般自是为了更好控制她,但在晋王眼中,这样一位王妃若是依旧受制于父亲,便如同将倾之楼,悬心之石。 “这般揭发自己的父亲,你可有想过自己的后果?”高位的天子终于发话,而柳逐月也道出了自己那张底牌。 第3章 第 3 章 “草民自是不惧,因草民本就不该姓柳。” “柳逐月!”柳仲伍眼见事情即将失控,厉声喝止,试图上前,却被柳逐月更高昂的声音彻底盖过。 “草民不过是柳大人当年捡回的孤女,原以为得遇恩人,心怀感激,甘愿为柳家尽忠效力。可后来才渐渐明白,柳大人从一开始便存着利用之心!从教养到掌控,每一步都是算计!或许今日这桩婚约,早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只为更好地捆绑晋王……” 一直静观其变的宋承泽此刻终于上前一步,他面容沉静,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打断了柳逐月看似情绪激动、实则句句诛心的控诉: “够了!” 他转向面色深沉的皇帝,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却自有锋芒:“父皇,此事牵涉朝廷重臣与皇室声誉,非同小可。儿臣恳请将此案交予儿臣彻查,必当秉公处理,厘清真相,给父皇、给朝廷、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直端坐主位,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皇帝,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意:“好好的一个喜庆日子,竟闹成这般模样。此事还是由太子处理,还忠臣以清白。” “柳仲伍,”皇帝的目光淡淡扫过,柳仲伍顿时面色如土,浑身瘫软,几乎站立不住,“在事情查明之前,你便在府中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外出。”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静思己过”,实则是软禁的开始。柳仲伍张了张嘴,还想辩解什么,但在皇帝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终究颓然低下头,被禁卫“护送”着离开了这喧嚣骤散的大殿。 随后,皇帝的目光落在依旧跪在中央的柳逐月身上,停留片刻。少女背脊挺直,虽跪地却不显卑微,方才的激动已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 “至于你,”皇帝的声音顿了顿,“如今柳家是不能去了,而你又是关键人证……” “禀陛下,不劳陛下费心,草民于南街买了间宅子,真相大白前绝不随意走动。” “也罢,朕会派两个人护你周全。” 这安排,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柳逐月深深叩首:“草民……遵旨。”她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柳姑娘,请吧。” 柳逐月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宋承泽,在众人奇异眼光下缓步离开,当那沉重的雕花木门彻底阻断了大殿内的光影与声音,她独自站在廊下,微风带着微凉的草木气息,第一次如此毫无阻隔地吹拂在她的脸上。 十几年来,她的世界被圈定在方寸庭院之间,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而此刻,天地骤然开阔。空气涌入肺腑,是自由的,带着雨后泥土的湿润、远处飘来的隐约花香。 如此鲜活、生动。 “小姐……”云柚沉默了一路,见柳逐月拭去眼角的湿意,迎着风扬起明亮的笑,她怎不知这十几年来深藏于心的寂寞,今日这般她真真确确为小姐感到开心,声音也不由得带上几分哽咽,“奴婢……” “云柚,”柳逐月停下脚步,转身握住云柚微凉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从今日起,我以不再是柳家大小姐,你也不再是我的贴身婢女。我会设法为你解除奴籍,到那时……”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期盼,“我希望你也能像这风一样,追寻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旁人眼中的真假尊卑,与云柚何干?”云柚红着眼,她便是害怕这一幕的发生,“在云柚心里,小姐待我亲如手足,这份情谊千金不换,云柚不想与小姐分开。” “云柚,你既知我心,便明白我为何执着于此,我拼尽全力挣脱牢笼,不愿再受制于人,又怎能忍心将你束缚在我身边?” 云柚抬起头,泪中带笑,目光尤为坚定:“小姐追寻的自由,云柚懂得。可于云柚而言,能陪伴在小姐身边,一同见证世间广阔,便是我选择的最自由的路。” 柳逐月望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真诚,终是动容:“以后不必唤我小姐。”她伸手为云柚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两道身影在阳光倾洒的廊中紧紧相依。 谢听风醒来便得知小姐于宴席上揭发柳仲伍,还道出自己的身世。 焦急之下去往宫门前寻找柳逐月。 “谢听风?你这几天都去干什么了?你不知道今天多么危险吗?”云柚看见他便来气,若非有小姐于危急关头拿出证据对峙,恐怕如今婚约都下来了。 谢听风未理会云柚的指责,直直朝柳逐月走去,上下打量一番:“小姐可否受伤?柳仲伍没对你怎么样吧?” 柳逐月此时神清气爽,心情也是格外的好,她眉眼弯弯:“无事发生,一切都好。” 旋即她想起一事:“对了,你这几日为何不见身影?直至方才才仓忙赶来。” 谢听风听闻只觉胸口伤势又疼上了半分,他几日前遭人埋伏袭击,就连太子那边都带了人马,好在死里逃生捡回一命,不过也因此昏迷了两日,“无事,前几日得知父母线索,怕错失良机,故而未来得及告知。”他将此事一笑置之,随后转移话题,“如今柳家之事早已传遍,小姐终于不用再受其束缚了。” “这便是我如今要说的事,当年承诺今日是时候兑现了。听风,以你实力,无需留在我身边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小姐这是……” “不出所料的话,以后我便是一家茶馆的老板,拥有自由惬意的生活。”前一世的仇如今还有一人,如今自己刚获得自由,得先安己身,日后在寻机会夺那晋王性命。 谢听风脑筋直转,露出他经典的可怜模样:“如今我还未寻得亲生父母,孤身一人无处可走,小姐不是要开间茶馆吗?那听风刚好可以在店内帮忙。” “听风……”柳逐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触及他的目光,又没再多说什么。 旁边的云柚将二人看的清清楚楚,她最后将视线停在谢听风身上,嘴角露出不明的笑。 等温情散去,三人立于空旷城门处想起一事,四周空气凝滞片刻后,云柚率先打破沉寂:“谢听风,你不仅没帮上忙,来了还不知道带辆马车吗?” “你怎知我没有?”谢听风右手背在后面,做手势暗示周围人退去,来之前他不知情况,为以防万一便叫上幽阁的几位高手一同赶来,谁料在宫门口见到她们二人,马车确实未顾及,毕竟,有他在就算是天罗地网也定会让小姐逃出去。谢听风自知不占理,便有意示弱,“云柚,你可是看我不顺眼?为何这般针对我。” “我,我这是为了小姐着想!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好了,不必为此争吵,我们这样走走也挺好的,此前从未好好感受望月城的烟火气息,正好借此机会,将从前那份乐趣体验一回。” 柳逐月这般轻描淡写,倒叫其余二人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这样也好,小姐,我听说如今城中流行一种叫冰酪的美食,近日天气炎热,用此解酷暑最合适不过,我还听闻一句名诗,‘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正是写的此物,谢听风还带不进府呢。” “你也知如今炎热,等我带进府中不就化了吗?” “我们云柚还懂诗?!终是埋没了一位文学天才了。” “小姐不要打趣我了。”云柚的脸飞起两道红云,跺脚不停。 柳逐月笑着看她讨饶,可笑意到了嘴边,却渐渐淡了。她的目光掠过湛蓝天空,几株芭蕉舒展浓绿的叶子于高墙之外,心中的欢欣化作一声轻叹。 “我想这一刻许久,如今美梦成真,却想到,如我这般困于深院,想象天地之大的女子究竟还有多少?” “多少女儿家,被身份规矩拘着,她们目光所及,不过绣架上的花鸟,账簿上的银钱,为官为商的夫君,抑或是考取功名的孩子。她们可有机会领略名山大川,体会市井繁华?”明是酷暑,柳逐月却觉吹来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散枝叶,却吹不散她心中的滞闷。 “古往今来,她们的才思可有被世人见证?还是连姓名都未能留下?如同院中朝开暮落的花,如人知晓,无人知其艳丽。” 有了。 柳逐月眸光猝然一亮,她猛地转过身,裙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今后的茶馆,便交予你我了。” 此后,她定要用茶馆这方圆之地,诉说女子之痛。 “小姐,你是想……” “说书先生大多讲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那我便讲讲我追寻自由的畅意,讲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讲那些被忽视,被压抑的悲欢与才华。那些因身为女子而不得不咽下去的委屈与不甘,我要让它们见到天日。我要说与世间女子听,更要说与天下人听。” 柳逐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她身姿挺拔如竹,眼中燃烧着虔诚的光。 谢听风静立一旁,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时无法移开,悸动感强烈撞击着他的心口。 这幅神情,让他蓦然想起了几年前某一个午后。他浑身是伤,挣扎在生死边缘,勉强睁眼时,看见的正是这位柳家小姐。 那时的她,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稚嫩婴儿肥,一双圆圆的眼眸清澈见底。她也是看着他,没有闺阁千金的娇怯,声音异乎寻常的冷静,对他说:“我救你,需要你将来护我性命。” 记忆里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与眼前这张清丽坚毅的容颜缓缓重叠。 那时的他还不知,那个用冷静中带着稚嫩的少女,胸腔里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魂魄与这般浩瀚壮阔的胸襟。 他习惯了与她相伴,在她身后默默守护,正如他们二人的名字—— 逐月, 听风, 放在一起,如此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