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之佟佳皇后传》 第1章 宫闱原是一场意外 对于佟佳清月而言,踏入宫闱原是一场意外。 佟佳氏身为帝王母族,外戚本就是与皇权共荣辱的宿命。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进这红墙深宫之内。 佟佳一族是当今天子的母家,当今圣上的亲舅族,实打实的帝党。眼下朝局波谲云诡,家族所盼,唯在助年轻的天子早日亲政,巩固皇权。 此时若送族中女子入宫,于亟待挣脱辅政大臣掣肘的年轻帝王而言,完全不具备统战价值。 要说家中父兄不期许再出一个皇后,再次成为下一任帝王母家。佟佳清月自认为不可能的。 毕竟自姑母进宫,到最终表哥登基为帝,佟佳一族的门第,短短几年间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亲自幼就教育族中兄弟姊妹,单靠后宫女子撑起来的繁华,不过是水中月,风一吹就散了。前朝有建树,笔下有功勋,方是立世之根本。 但父亲终究还是想延续这种“荣光”,毕竟有剑不用和手中无剑是两回事情。 只是当时的情形来说,不允许也不太合适,不能争也争不赢。康熙四年那场立后之争,佟佳氏早早便被踢出了这立后之争,完全不具备竞争的资格。 康熙元年起四大辅政臣之间的争斗日益激化。其中鳌拜与苏克萨哈矛盾尖锐。鳌拜凭其战功卓著,盛气凌人,同苏克萨哈又多有龃龉,积以成仇。遏必隆与鳌拜同旗结党,凡事皆附和鳌拜。 而后果然不出所料,康熙四年的立后之争尤为复杂激烈,年幼的佟佳清月身处后宅都有所耳闻。当时流言四起“噶布喇之女既封皇后,必动干戈。属下满洲人之女,岂可封为皇后”。 最后,还是太皇太后一锤定音,定下辅政大臣一等公索尼的孙女,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噶布喇之女,赫舍里·芳仪。鳌拜也因“内大臣噶布喇之女册立皇后,心怀妒忌,敢行奏阻”。 佟佳清月以为自己会跟前面姐姐一样,嫁给一个门当户对勋爵之后,勋贵之间的嫁娶无非你嫁给他家兄弟,他家娶你姊妹,兜兜转转相互之间都是亲戚。 对于皇帝表哥,年少之时是有青梅竹马之情,有两小无猜之意,有懵懵懂懂之情。但那点青梅竹马的懵懂,两小无猜的情愫,像殿角初生的绿芽,带着几分天真,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终究两人有各自的人生轨迹,各自的责任,各自的生活。远没有到寻死觅活“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 只是没想到,随着赫舍里皇后突然间崩世,后宫格局骤变,太皇太后一道懿旨,佟佳清月应召入宫,封为贵妃,进宫成为了继后的制衡者。 更没想到进宫不到半年,后宫格局又大变,继后又殁了。她从一个制衡钮祜禄氏的人,变成一个需要钮祜禄氏制衡的人。短短半年不到身份的巨大转变,令她十分不适应。 宫里的于她来说不上苦,也说不上好,毕竟家中姑母姊妹婚嫁之后的生活也谈不上清闲悠哉。 出嫁的女子哪个不是终日周旋在命妇往来间,打理陪嫁庄子,忙着管理家中大小事务,唯恐下人欺上瞒下。 这边要防着丫鬟爬床,那边要压着侧室,抽空还要照顾孩子日常起居进学。唯恐年幼的被害夭折,年长的无能被庶子压一头,丈夫与自己离心。操持儿女婚姻嫁娶,忧心丈夫的仕途官途,操心子孙的仕途,这桩桩件件那样轻松。 只是紫禁城的天格外压抑,言语之间之间都要仔细着分寸,唯恐行错一步,连累阖族上下。 嫁人比起当姑娘家的时候终究少了一份肆意,比不得在家时自在。 但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本质,身份不断的转变为人妾室,为人妻,为人母,需要承担不同的责任。 可是恍惚间又想想,比起内务府一年一度选秀进宫奴为婢的宫女又好上太多,那些女子也曾是被家人疼惜的大家闺秀。 扶养胤禛那真是意外中的意外,也是颇为头疼的差事。 佟佳清月当时年轻气盛,自己也没当过母亲。内心是相当不情愿的,彼时她刚入宫封贵妃,正是盛年又不缺恩宠,何愁生不出自己的孩子。 更为关键是,这宫里孩子难养大,之前的皇子公主又大多未齿序就夭折。 初见四阿哥胤禛时,哭声细孱弱得像只小猫,瞧着就是不太健壮的模样。这先天不足的小阿哥万一夭折在她手里怎么办? 若是这孩子折在自己手里,佟佳清月免不了落个照顾不周的罪名;若是养出了感情,日后他生母位分高了,要接回去,又该如何自处? 再者,若是自己有了亲生骨肉,谁能保证自己一视同仁。这养母养子的情分,又该如何安放?其实一刻佟佳清月的脑子里真的想了,太多太多的以后。 但无可奈何为防范外戚干政本朝实行的严格的“母子分离”制度。 一来防止外戚专权,避免皇子与生母家族形成紧密联系,减少未来外戚干政风险。二来提高皇子公主地位,由高位妃嫔抚养强化皇室身份。 三来保障皇子公主的安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后宫中的孩子那个不都皇帝的孩子,但宫女所出还是高位嫔妃所出给地下干活的人威慑程度完全不同。再者八旗选秀出来的高位妃嫔,那个家族不都是底蕴深厚,盘根错节。 彼时胤禛的生母不过是刚才宫女刚升上来的答应,生下皇子的嫔妃里属她位分最低出身最低,根本无力照料。在这种情况下在太皇太后皇上的吩咐下,当时的佟佳清月被迫接下了这苦差事。 清月站在廊下,看着乳母抱着襁褓中的胤禛走来,那小小的身子裹在明黄色的襁褓里,眉眼间有几分像陛表哥啊。 她伸出手,轻轻触了触那温热的小脸蛋,心里感叹道:这宫墙之内,有的是身不由己的阿!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破差事。 有生母,有阿哥所,有乳母,有保姆,还整个养母。 “小胤禛,我会待你的” 第2章 赫舍里皇后薨 康熙十三年,暮春,佟府。 黑压压的云层还沉在庭院上空,伴着时不时作响的雷声,只见院中青石板路也湿漉漉。 屋前几株西府海棠被打蔫,粉白花瓣沾着水珠,风一吹,便簌簌飘落。 佟佳清月生的一副绝佳骨相,自带一股书香世家教养出的端庄气度,肌肤似瓷白,衬得眉眼愈发清隽,两眉微蹙,眼目沉静如浸在寒潭里的清月,不笑时自带一种疏离气质,笑时又显得温柔可亲。 鬓发乌黑如瀑挽成旗髻,仅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身着一身月白暗绣折枝兰纹旗装,斜襟处缀着三颗圆润的珍珠。 她站立在书案前,左手轻抚宣纸,右手执笔,腕间皓白如玉,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行书笔走龙蛇,纸上写的正是李清照的《渔家傲》里的“九万里风鹏正举”。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小姐,小姐!”打破了小院的平静。 紧接着房门就被撞得“吱呀”作响,打开了,一阵风灌进来,佟佳清月赶紧按住宣纸。 一抬头,只见丫鬟司棋浑身湿透,发髻散乱慌慌忙忙地闯进来,声音发抖的说道:“小姐!不好了!” 佟佳清月轻声回复:“怎么的,天塌下来了”。 司棋赶紧走到佟佳清月侧身来,低下头,手轻掩侧耳说起“坤宁宫哪位,薨了” 佟佳清月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她缓缓抬眸,眼底的沉静瞬间被惊涛骇浪取代,那双眼秋水般的眸子,此刻满是不可置信。 她踉跄地后退一把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反过身问到:“你再说一次,皇后娘娘怎么了?” “娘娘……娘娘难产昏迷不醒!”司棋轻声回复自家小姐:“几个时辰不见转机,尽管太医使尽浑身解数,仍没有好转,太医束手无策。宫中都挂白了。” “哐当”一声,佟家清月手边的茶盏摔落在地,碎成几片。她努力扶住书案边缘才稳住身形,指尖冰凉,连带着声音都发颤:“皇后娘娘……她怎么会……前两天还好好的一个人。先前还听父亲说,皇后再得育健康的嫡子,陛下十分高兴,当即取一个乳名叫保成。” 庭院里的风骤然变大,卷着海棠花瓣,吹进书房,将案上的宣纸吹的作响,笔架上的毛笔不停摇动。 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佟佳清月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心头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 皇后崩逝,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后宫的天怕是要大变,外还有三藩叛乱。自家怕是牵扯不小,自己的婚事不是有变动吧? 想到这个佟佳清月立刻动身,“我去母亲那里问问,司棋你换身衣裳去好好休息,玄素你陪我走一趟。” 玄素赶紧拿起一旁的雨伞跟上:“小姐,您慢点走,不小心淋湿伤身。” 佟佳清月一进门,便见父亲、母亲、祖母围坐在一起,相互之间窃窃私语,各个面色犯难。 “玄素你退下”佟佳清月强行平复心情,坐下来便开口问到,“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佟国维环顾了一下四周,叹了口气道,“皇后产后不治,陛下辍朝五日,命诸王以下至八旗二品命妇举哀持服二十七日,你祖母也要注备动身了。” 周培公暗示陛下立皇后所生嫡子为太子,提议“当前外有三藩反叛,内有逆贼作乱,可谓非常之时,今日皇上又得一阿哥,加上大阿哥胤禔,皇上便有两位皇子,臣叩请皇上在其中选择一位立为太子,布告天下,以示大清繁荣昌盛源远流长。 皇上想立皇后生的嫡子胤礽为太子,但是太皇太后以“祖宗家法,坐朝之君不立太子;稚子年幼,尚未齿序”为由不允。 又转头望了一眼佟佳清月,执素传来消息“赫舍里皇后奄奄一息的时候荐你为继后,说你柔嘉成性、持正方端当为继后。”缓了下再次说道“关于这遗愿,陛下当即一口答应了,但太皇太后沉默不语。” 佟夫人望了一眼丈夫,又望了一眼女儿,“这种时候赫舍里皇后怎么推荐女儿来,怕不是明推暗贬吧。”,满心满眼都是担忧女儿的未来。 佟国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那倒未必,陛下与皇后贺蝶情深,加上为固国本,决意建储,立皇子胤礽为皇太子是迟早的事情。” “后宫一日不可无主,迟早都是要立继后的,立谁都是立。我佟佳氏与赫舍里氏科可没有龌龊。这是算准我佟佳氏一族在这内忧外患之际不会妄动国本,自毁根基。” 佟家老夫人也是也是面露难色:“事关稚子事情变化莫测,生的下来不是本事,养得大才是大本事。康熙四年的那场立后这之争,撕破了脸面,赫舍里氏大获全胜,与钮祜禄氏积怨已深。” 佟佳夫人满心忧虑,搅着手上的手帕:“清月跟陛下娘娘接触不少,品性陛下和赫舍里皇后是知晓放心。可清月这种品性进宫太让人担心了。”起身踱步到佟国维身边,扯住他的衣袖。 佟佳清月起身拉起母亲的手,“母亲放心,我又不是软柿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客气。” 佟佳老夫人接过话茬来“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太皇太后都没有发声,一切都是咱自己家关起门的暗自猜测。对外不可外传。”“陛下此时心里也万分难受” 佟国维望了一下在场的众人,闻言便道:“凡事没有下旨皆有变数,陛下一时半会怕是没有心思再立皇后,家中一切都要谨言慎行。” 佟佳清月赞同的点点头“祖母父亲说的没错,虽说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以我们对陛下了解,陛下与皇后情深意笃,此时怎么可能有心思再立继后。没准现在谁当继后谁令表哥厌烦呢。” 第3章 宫中意外来客 康熙十四年初春佟佳府 清晨,空气中还泛着昨夜的露水,太阳上还没有冒出头来。 一声“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本来在睡回笼觉的佟佳清月,会睡得不熟,倒立很清醒了。 “小姐,是我”原是贴身侍女云锦在敲门。佟佳清月挽起床帘,轻声开口“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小姐没什么大事,是三小姐过来找您了。”云锦在门外回复道。 闻言,佟佳清月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哦,原来是清岚过来了,你进来伺候我洗漱吧。让司棋去看着清岚” 贴身侍女云锦朝门外叫了一声司琪,吩咐她去看三小姐。随即转身捧起旁边小丫鬟端着的一盏温热的薄荷水。 佟佳清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在了梳妆镜前,另两个小丫鬟碧荷、秋枫分别端着温热的铜盆和铜胎鎏金漱盂入内,铜盆沿边还搭着绣着缠枝莲的面巾。 云锦小心奉上那一盏温凉的薄荷水:“小姐,先用薄荷水漱漱口,醒醒神。”佟佳清月含住水,轻漱几下吐进了漱盂。 云锦又马上递过牙粉盒和柳枝牙刷,佟佳清月刷完牙,再用温水漱净。 自己取过面巾,擦干净了脸。这边云锦已将小姐的长发梳理挽成一个随云髻,插了支青玉小簪固定。 佟佳清月整理好一切便来到了前厅,看见三妹清岚,便一把将她揽过来,放在腿上。 开心的逗起来了三妹,捏住她的小手“小懒虫,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啊?” 清岚马上呛声到:“我才不懒,今天我起的比二姐早。今天大哥要休沐回来,我想跟你一起去看他。” 佟佳清月挽着三妹出门,来到正厅,一进门便看见大哥叶克舒身边坐着一位身着太监服饰的人。 定睛一看原是老熟人赵昌,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自幼便入宫侍奉陛下。 屋内人还不少,祖母,父亲,母亲 ,婶母,大哥自家一大家子大大大小小都具在。 佟佳老夫人开口说到:“清月来的正好,正要派丫鬟去寻你。” 赵昌连忙起身上前行礼到“二小姐好,三小姐好。” 佟佳清月一边微微欠了一下身算回了赵昌的礼,一边打趣到。“我说早上喜鹊闹枝头。感情是那阵风把赵公公吹来了。赵公公,许久未见啊。” 佟佳清月随即向父兄问完安,便叫云锦带清岚下去。清岚眼珠子望一望,看到这场景也不哭不闹的安安静静跟下去。 赵昌面色一怔,甩了一下浮尘:“传太皇太后口谕”只见一群人齐齐刷刷跪到跟前接旨。“宣佟国维之格格,佟佳·清月入宫觐见。” 说完罢便搀扶起众人,一脸笑意“太皇太后宣格格入宫觐见原是好事,老太太,国舅不必紧张。格格拾好了,还是随我尽快入宫觐见。” 佟佳老夫人转头面向赵昌“赵公公,老身有几句话想叮嘱我这孙女,还望公公稍等片刻。” 赵昌弯腰点头“老夫人太客气了。咋家在此处稍等片刻,也不碍事的。” 佟佳清月跟祖母进了内厅,轻声向祖母询问:“太皇太后怎么突然宣我进宫?而且还是陛下身边的赵昌来宣旨意”。 佟佳老夫人面上一脸淡然,神色平静,“太皇太后想见你都不奇怪,有赫舍里皇后的遗言迟早都是要见你一面的。倒是在赵昌过来,恐怕真正想见你的是陛下吧。用着太皇太后当幌子。” 佟佳清月心里默默的思索这番话,觉得的很有道理。自己倒也不是第一次入宫觐见,之前跟祖母母亲去见过姑母,长后赫舍里皇后倒也有过召见。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召见我一个未婚嫁的女子,怕…… 佟佳·清月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那是渐渐升起的朝阳,“祖母你们打探下消息,太皇太后还见了谁家姑娘?” 佟佳老夫人转了转手上的佛珠,默默闭上双眼,“你父亲早就去打探了,目前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倒是你母亲娘家人那边传来消息,他们赫舍里一族对这个事情异常关注,察觉到钮祜禄氏有企图。”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两个满洲勋旧之家闹起来,倒霉的倒成了我们汉军旗的。”佟佳清月坐在椅子上拿快茶案上的糕点,又拿起茶盏猛地灌了一口清茶。 佟佳老夫人看着一幕,没开口指责反而满眼笑意“好了,好了,快去吧,切记谨言慎行。” 拜别了家里一众人,佟佳清月立刻跟着赵昌动身。 第4章 入宫觐见 佟佳清月走进宫门,抬头望着天空,只觉眼前的天空怎么分外的小啊,从前自己进宫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而且天空还被四四方方的宫墙分隔的方方正正,像困在蓝色画卷里动弹不得。 远处的宫殿层层叠叠,无论往哪个方向望去,视线终被高大的红色宫墙阻断。 赵昌仿佛察觉了什么,停下了脚步,“二小姐从前还没有看够紫禁城的景色啊!以后有的是机会细细品味了。” 清月收回目光,指尖触到袖中温润的玉镯,忽然觉得这深宫的天,再蓝再净,也被圈定的禁锢。 “赵公公往前带路吧。我也谢公公吉言了。”心中暗想你一辈子被困于宫中,就算了。女子入后宫,这辈子出宫的机会怕是寥寥无几。 佟佳清月回过神,脚步继续缓慢地跟着赵昌的引路往里走。 到了在慈宁宫的大门外,赵昌停下了脚步,竟是太后身边的苏麻拉姑 “姑姑好”佟佳清月赶忙见礼。 “好了,赵昌。在这里等候吧。我带二小姐进去见过太皇太后。”苏麻喇姑对门前的两个人嘱咐着。 “佟佳氏女清月,奉旨觐见——”太监尖细的唱喏声打破了宁静。 佟佳清月深吸一口平稳心情,敛衽躬身,迈过缓缓走入大殿。殿内香烟袅袅,弥漫着檀香与松针混合的清冽气息。 上首的铺着明黄锦缎的宝座上,端坐着太皇太后。她虽已鬓染霜华,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岁月的沉淀。 “臣女佟佳清月,叩见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圣体康泰,福寿绵长。佟佳清月双膝跪地,行三叩九拜之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孝庄的声音不高,“苏麻喇姑,给她看座。” “谢太皇太后。”清月起身,在一侧的锦凳上坐定,腰杆挺得笔直,却不敢有半分逾矩。 孝庄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漫不经心落在她身上,缓缓开口:“听闻蒙古察哈尔部布尔尼亲王叛乱,佟国纲授安北将军,跟随信郡王、抚远大将军鄂扎出征平乱。” “回太皇太后,臣女大伯确实已经启程平叛去了”清月垂眸应答。 “忠勇之士啊,望你也能继承家风”太皇太后声音仿佛自带重量,背后有暗藏深意,此时佟佳清月还来不及思考。 说着太皇太后,就叫苏麻喇姑端来一个锦盒,示意她递给清月:“这对玉镯,是哀家年轻时太宗皇帝所赐,今日便赏你了。往后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佟佳清月双手接过锦盒,触手温润,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羊脂白玉镯,雕着天华锦纹。她再次跪地谢恩:“谢太皇太后赏赐。” “起来吧。皇帝怕是等不及了,下去吧”太皇太后挥手让其退下。 “谢太皇太后,臣女告退。”佟佳清月行礼告退。 等人退下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姑相互间对视一眼,主仆两还是那么默契十足。 “主子,二小姐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她的品行您有什么不放心”苏麻拉姑走上前,轻声宽慰。 “不是对她不满意,她很好。是现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不适合。只能对不住她了” “在短短数月之内,滇、黔、湘、桂、闽、川六省丢失。之后,陕西提督王辅臣、广东尚之信等也相继反叛,叛乱扩大到广东、江西和陕西、甘肃等省。陛下欲亲征,虽经议政内大臣密议谏止。 但军队东征西讨,顾此失彼。最近四川的几个土司、苗民、察哈尔蒙古布尔尼、青海墨尔根台吉等也作乱。 ” 刚出慈宁宫的门,赵昌便走上前躬身笑道:“二小姐,皇上在坤宁宫召见您,请随奴才来。” 佟佳清月心中一凛,刚平复的心神又提起来,坤宁宫可是皇后的宫殿。 “佟佳氏女清月,奉旨觐见——”唱喏声落,清月迈过门槛,只见年轻的帝王正临窗站立,金色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流转。 他抬眸看来,目光清亮,却已然透着帝王之威。 “民女佟佳清月,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依礼跪地。 “平身。”玄烨转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忽然笑道:“你性子倒跟从前一样沉稳,怎么不叫表哥了?外祖母、舅母们身体可还好?” “蒙皇上厚爱,祖母、母亲、婶母都好。能不能叫表哥,那就要看皇上的抬爱了?”佟佳清月抬起双眸平静的与玄烨对视,眼神中又带着一点灵动的狡黠。 玄烨转身坐回御座,指了指旁边,手下的人赶紧搬过一个凳子放在那里:“坐吧,还跟以前一样叫表哥就是了。从前你胆子可没那么小?” 佟佳清月闻言也安然坐下:“不是,我胆子变小,是陛下的帝王之威愈发重。” 闻言,玄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难得啊,你居然也会学会拍马屁了。太皇太后既然已经赏赐给你玉镯,朕就不赏你东西了。” 佟佳清月发出小声的,“啧~~啧~~,表哥竟然变小气了啊?” 玄烨闻言盯着佟佳清月上下来回打量:“方才朕还说你胆子变小了,现在一看,哪是变小啊?是变大,大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大。竟敢说朕小气?” “你可知坤宁宫是什么地方?”玄烨的声音竟然变得沉重,带着伤感。 “前朝皇后的寝宫”佟佳清月不安的绞着手中的绣帕,停顿了好一会才开口,“也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大婚场所。” 接着又停顿下来,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更是。。更是。。。我不敢接着说了” 玄烨转头盯着佟佳清月的眼睛“赫舍里也崩于坤宁宫。”接着便是长久的寂静。 接着又响起玄烨如深渊般的声音。 “朕更是破例逾越礼制,奉安她的梓宫于朕居住的宫殿乾清宫。” “朕还三番两次求太皇太后皇太后的慈命,想立赫舍里生的胤礽为太子,皇祖母都以满洲祖训家法为由不允。” “你觉得朕做错了吗?” “不立胤礽为太子,朕就是不会再立皇后的。”玄烨眼神锚定佟佳清月,眼神中带着警告意味。 佟佳清月真是内心充斥着无语“这继后的位置自己连影子都没有看见,就已经备受怀疑了,搞什么鬼。” 玄烨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若进宫见太皇太后,也可来御书房外递牌子,朕偶得的孤本,记得你也爱看。” 佟佳清月退出坤宁宫的大门,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又突然转过身,朝着玄烨的背影开口:“陛下是天子。” 心中默念没张口,却一切又尽在言,接下来的话是“天子是不容置疑的。” 走出坤宁宫,佟佳清月才觉自己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可心头却莫名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触——既是帝王,也是丈夫。天子之威亦有柔情。 赵昌接着送佟佳清月出宫,另有小太监跟在后面捧着一个紫檀木盒,“二姑娘里面是陛下赏赐的东西,里面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皆是贡品,陛下着人帮你送回府。” “那就有劳公公了”佟佳清月接过话茬。 第5章 回到佟府 马车停稳在佟佳府门口,佟佳·清月略微弯腰低头,右手掀开帷裳,头刚探出去小半截,便见母亲一身宝蓝色绣缠枝莲纹的褙子立在佟府大门的踏跺石?上,下方站立着的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云锦,两人皆是翘首以盼,身边还跟着了一众小丫鬟仆人。 “月儿,可算盼着你回来了!”佟佳夫人快步走下台阶,握住女儿的手细细打量着女儿全身上下,见她神色安稳,才松了口气。 转而看向赵昌,脸上堆起客气的笑意,“赵公公辛苦一路,快,里面请,喝杯茶歇歇脚。” 赵昌连忙躬身辞谢,语气谦卑又不失分寸:“夫人客气了,奴才是奉旨送姑娘回府,差事已了,怎敢再叨扰。皇上还等着奴才复命呢。” 赵昌又转身示意宫女捧着东西上前来“这些是皇上给姑娘的赏赐。” 说话间,小丫鬟已上前接过东西。云锦悄悄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趁着佟佳夫人与赵昌说话的空档,不动声色地塞到赵昌手里,声音压得极轻:“赵公公,这是我们姑娘和夫人的一点心意,您拿去喝茶。” 赵昌指尖一触到荷包的厚度,便知里面是碎银子,他略微推辞,后又顺势将荷包揣进怀里。脸上的笑容更热络了些:府上就是贴心,那奴才便推辞了。姑娘深得皇上与太皇太后厚爱,往后定是前程似锦,奴才先在这里恭贺了。” “公公谬赞。”清月微微欠身,同时心里暗想赵昌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贪财。要是换做梁九功,以他的谨慎的行事作风是万万不会接受这笔封银的。 赵昌又寒暄了几句,便拱手告辞:“时辰不早,奴才这就回宫了,夫人、姑娘留步。” 看着赵昌的身影远去,佟夫人才拉着清月的手往府里走,低声问道:“太皇太后召见你,可有说些什么?” 清月一边跟着母亲往里走,一边回复到“到屋内女儿再细细回禀”。 进了内院正厅,佟佳夫人拉着清月在紫檀木椅上坐下,云锦忙沏了杯热腾腾的雨前龙井奉上,又识趣地退到门外守着,将厅内空间留予母女二人详谈。 “快和为娘说说,太皇太后召见你,到底所为何事?”佟佳夫人拉着自己女儿的双手往自己怀里,目光紧紧锁在女儿脸上,语气里满是关切。 清月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暖意渐生,缓缓开口:“太皇太后问起大伯父随信郡王鄂扎出征平乱的事情,希望我能继承家风。别的没再说什么了。” 佟佳夫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疑问,随即有些紧张的低声开口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具体等你父亲回来你再问问他。我琢磨着情况应该不怎么好,连咱们自家的家奴,你大伯父都尽数带走充军了。” 佟佳夫人随即又开口问道:“赵昌带过来的赏赐又是怎么一回事?” 佟佳清月“镯子是见过太皇太后,临走时太皇太后赏赐的。”顿了顿,有一会儿才说起陛下在坤宁宫召见的事情,“陛下问外祖母、两位舅母好,还赏了我一套上品的文房四宝。” 佟夫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半点不见意外“陛下不忘母家,向来对咱家亲厚。” 她握住清月的手,语气郑重,“月儿,你可不能辜负陛下的这份厚爱,往后行事,更要谨言慎行。” 清月点头答应道:“母亲放心,女儿定铭记在心。皇上还说,往后我进宫见太皇太后,也可去御书房外递牌子,他偶得的孤本,说记得我也会爱看。” “竟有此事?”佟夫人越发惊喜,“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御书房乃是后宫禁地,寻常臣子都难得入内,皇上竟允你去看孤本,这是把你当可亲近之人了。”她略一沉吟,又道,“往后你若真去了,切记少言多听,皇上谈及诗书便陪他论论,若提及朝堂之事,你只做倾听便是,万不可妄加置喙。” 佟佳清月看着自己母亲那么高兴倒十分诧异,“母亲,你也太过于激动了吧?陛下只说偶得的孤本,记得我也会爱看。可没说我可以进御书房看啊?” 第6章 当前局势 佟夫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云锦的声音:“夫人,姑娘,老爷回来了。” 佟国维刚踏入正厅,一身藏青朝服还带着朝堂的肃杀之气,见妻女并肩迎上来,紧绷的眉眼瞬间柔和了几分。佟佳夫人快步上前接过他的朝帽,赶忙迎上前说到:“老爷回来得正好,月儿这边刚好有事要询问您。” 清月上前福身行礼,抬眸时眼底还带着几分忐忑:“父亲日安。今日太皇太后在慈宁宫召见女儿了。提到蒙古察哈尔部布尔尼亲王叛乱,大伯父跟随信郡王鄂扎出征平乱的事情。” 佟国维在主位坐下,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带着审视:“蒙古察哈尔部布尔尼亲王叛乱之事?” 佟佳清月便将在慈宁宫内的情形一一禀明,从太皇太后问起大伯父跟随叛乱,再到后来夸大伯父这是忠勇之士,希望自己承袭家风。 佟国维默默听着,手中的茶盏端起停在半空中良久,迟迟没有进嘴里,眼底先是掠过惊讶,随即沉凝下来,化作深不见底的考量。 待女儿说完,他先是一怔,接着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夫人暂且先休息,清月你随我到书房,任何人不得打扰。” 待佟佳清月跟随父亲来到书房,只见佟国维目光锐利如鹰:“清月,你可知太皇太后为何提起这事?” 佟佳清月心头一凛,垂首缓缓说道:“女儿不知,大概只知道目前局势不是很好。” “你是个明白人就好,那我也能跟你说一说。”佟国维来到书房的地图前指着张家口厅,语气更加僵硬,“今年三月二十五日,布尔尼亲王、罗卜藏、阿杂里喇嘛、僧额浑津喇嘛、喀尔喀公垂扎布、都统晋津、副都统布达里举事反清,率领数千人的队伍,直奔张家口厅。” 佟国维说完便停了良久,似在等佟佳·清月理解清楚缓过来。接着又换了一个方向站立,手指指向宣城。“与此同时的这个时间段察哈尔左翼四旗官兵,在宣府哗变,毁长城边墙去投布尔尼亲王的队伍。” 最后深深的叹了一口长气,将地图的张家口处标上红旗,“请你大伯传来消息。三月二十七,布尔尼亲王的起义队伍就已到达张家口以北的鄂西奚,夺取御马厂和清朝大臣马厂的马群挺进张家口。” 此刻佟佳·清月感觉世间万物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自己身处于冰窟之内只觉得没有知觉的冷。感觉死亡在自己完全没有感知的情况下一步一步逼近。 佟国维面色晦暗,这样的话愈发冰冷。“更可怕的是,朝廷已无御敌之兵。京师八旗官兵尽数南征,无力讨伐布尔尼。陛下深忧之时,太皇太后向推荐了大学士图海。图海为副将军,率兵讨伐布尔尼。图海仓促召集了京师满州蒙古八旗所有家奴组成军队。” 佟佳·清月心理盘算着,察哈尔部是黄金家族的正统,在蒙古各部中影响力巨大。朝廷将其安置在辽宁义州一带,处于京畿的北方门户位置。我朝统治的腹地、直接威胁安全的叛乱。如果布尔尼与吴三桂南北呼应成功,将面临被拦腰斩断、南北夹击的灭顶之灾。这次充分暴露了京师空虚和蒙古各部的不稳定性。 佟国维顿了顿,又道:“咱们这种严重“汉化”的皇帝母家,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其他家族投降或许族人还有人能保一条命。咱家是绝无可能。” 佟佳·清月抬眸,迎上父亲沉凝的目光,郑重颔首:“女儿谨记父亲教诲。”从这一刻起明白了之前所有人对继后之位各种的猜想都是虚无缥缈的瞎想。形势比人强,团结开国的满洲力量,救人于水火。 佟国维看着她沉稳的模样,眼中露出几分赞许,缓缓道:“如此便好。做一个眼明的人,更做一个心明的人。” 接着佟佳·清月又说起觐见陛下的过程,想起坤宁宫陛下那清亮又沉稳的目光,还是向父母隐瞒了,陛下关于立后的打算。只说陛下想立先皇后之子为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