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岸》 第1章 第一章 接触 A市的九月,天空是一种被海水稀释过的蓝,澄澈而高远。 海风常年浸润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连拂过教学楼走廊的风,都带着盐的微咸与潮湿。 高二开学已经一周,空气里还残留着新学期特有的、躁动不安的分子。课间铃响,走廊瞬间被喧嚣灌满。 苏屿和好友陈谅靠在栏杆上,分享着一副耳机。陈谅是个Beta,苏屿的少数朋友之一 “听说了吗?三班那个转学生。”陈谅用肩膀撞了撞苏屿,朝走廊另一端努了努嘴。 苏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人群像潮水般自动分开,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过。白衬衫,深色长裤,身形挺拔如初生的水杉。 是闻季洲。 一周前,他在开学典礼上作为转学生代表发言时,就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来自B市,家境优渥,成绩顶尖,顶级的Alpha,——所有这些标签叠加在一个容貌出众的人身上,足以让他迅速成为全校瞩目的焦点。 但他身上有种奇特的磁场,一种被妥善包裹的疏离感。像一颗被放置在水族箱外的名贵宝石,看得见其光华,却触摸不到其温度。他礼貌地回应着所有搭话,唇边甚至偶尔会漾开一抹清浅的弧度,但那双眼睛——苏屿曾无意间近距离对上过——是沉静的,像风暴来临前异常平稳的海面,映不出太多情绪。 “嗯,知道。”苏屿收回目光,将耳机里的音乐声调大了一些。 他对闻季洲的印象仅止于此。一个遥远的、完美的、与他生活轨迹平行的存在。像博物馆橱窗里的展品,欣赏即可,无需产生交集。 “感觉是很难接近的人啊。”陈谅感慨,“不过,长得是真好看。” 苏屿笑了笑,不可置否。他低头看着楼下郁郁葱葱的香樟树,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晃的光斑。他的生活很充实,有要好的朋友,有热爱的海洋生物学的书籍要啃,有周末和父亲、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些需要小心应对的交谈。 闻季洲,只是这丰富图景里一个模糊而遥远的背景板。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周后。高二下学期的分班名单,用冰冷的宋体字,印在了教学楼下的公告栏上。 人群熙攘,苏屿挤进去,仰头寻找自己的名字。 “理科实验班……”他的指尖顺着名单下滑,然后,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旁边。 闻季洲。 他的名字紧挨着自己的。下面一行小字标注着:高二(一)班,教室:明理楼301。 心脏莫名地、轻微地咯噔了一下。像平静的海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小,却切实存在。 陈谅挤到他身边,拍他的肩膀,语气夸张:“哇,苏屿!你跟那位‘闻神’一个班啊!还是前后座!” 前后座。苏屿的目光再次确认了座次表。他的名字在第四排靠窗,而闻季洲,在他正后方。 一种微妙的预感,像海平面上悄然升起的薄雾,开始弥漫。 周一的早晨,苏屿抱着新领的教材,走进明理楼301教室。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他的座位在光与影的交界处。 他放下书包,刚坐下,就感觉到身后的空气产生了某种极其细微的流动。一种干燥的、温暖的,混合着阳光与古老木质的气息,缓缓弥漫开来。不像其他Alpha的信息素那样具有攻击性或压迫感,它更内敛,更沉稳,像一座沉默山峦的自然呼吸。 是闻季洲。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像背后悄然升起了一堵温热的墙。 上课铃响,物理老师开始讲解复杂的电磁感应。苏屿听得专注,直到感觉后背被什么极轻的东西碰了一下。 他微微侧头。 一支纯黑色的、造型简约的钢笔,安静地躺在他椅脚旁边的地面上。显然是刚从后面滚落过来的。 他弯腰拾起。笔身触手微凉,质感沉甸甸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转过身,将笔递向后方。 闻季洲正低头看着摊开的书,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感觉到苏屿的动作,他抬起头。 那是苏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珠颜色很深,像蕴藏了多年时光的深海,平静无波。 “你的笔。”苏屿说,声音不大。 闻季洲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到那支笔上,然后伸出右手接过。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与纯黑的笔身形成强烈对比。 “谢谢。”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微沉的磁性,像大提琴最低音弦的振动。 “不客气。” 交流到此为止。苏屿转回身,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黑板。但后背被那温暖干燥的气息笼罩着,皮肤似乎比平时更敏感了一些。 第2章 第二章 交流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洛伦兹力的方向判断。苏屿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流畅地移动,记录下要点。 身后坐着新同学这件事,在课程开始几分钟后,就变得和教室里的其他背景音一样寻常。 上午的课程在规律的节奏中结束。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桌椅挪动的嘈杂。 苏屿正收拾书本,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父亲苏明海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 「晚上家宴,在悦海楼,你林姨和小哲都去。放学直接过来,别迟到。」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苏屿回了两个字:「知道了。」 悦海楼,A市有名的酒楼,价格不菲。这样的家庭聚餐,通常意味着父亲有生意上的事要谈,或者,只是为了维持某种“家庭和睦”的表象,展示给林姨那边的亲戚看。 “怎么了?”陈谅凑过来,看见苏屿收起手机时略显沉寂的表情,了然地眨眨眼,“又是家庭聚餐?” 苏屿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 “唉。”陈谅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反正就是吃饭,低头吃就行,吃完赶紧撤。” “嗯。”苏屿点点头。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室。经过后门时,苏屿无意间瞥见闻季洲正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讲电话。他侧对着这边,午后的阳光在他周身镀了层浅金,神情比平时在教室里看起来松缓些,带着点随意。 苏屿收回目光,并未停留。这与他无关。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今晚的饭局上,尽量减少存在感,安然度过。 下午的自习课,苏屿正在演算一道棘手的数学题,思路却被身后一阵轻微的、持续的咳嗽声打断。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克制。 苏屿笔尖顿了顿,想起陈谅提过闻季洲似乎水土不服。他沉默了两秒,从抽屉里拿出一板全新的薄荷喉糖,撕开包装,没有回头,只是反手过去,将糖片轻轻放在了闻季洲摊开的书页边缘。 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完成一个简单的流程。 身后低咳声停了片刻。 然后,是极轻微的塑料剥落声。 “谢谢。”声音依旧微沉。 “不客气。”苏屿应了一声,笔尖重新落在草稿纸上,没有回头。这只是一个同学间随手的小善意,不值一提。 放学时,天色阴沉,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屿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幕,微微蹙眉。他没带伞,去公交站这段路肯定要淋湿,而湿漉漉地赶到酒楼,恐怕又要引来林姨几句意有所指的“关心”。 正当他准备冒雨冲出去时,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在身旁撑开,隔绝了溅落的雨滴。 闻季洲站在半步远的地方,看着雨幕,语气平淡无波:“雨很大。” 苏屿看向他。 “你去哪个方向?”闻季洲侧过头问。 “校门右转的公交站。” “顺路。”闻季洲说着,将伞面往他这边倾斜了些,“我送你过去。” 他的提议听起来纯粹是基于现状的逻辑判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苏屿看着他那把足够宽敞的伞,又看了看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伞下的空间不算拥挤,但也绝不算宽敞。他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路沉默。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噼啪声,和偶尔因避让行人而不可避免的、短暂的手臂轻碰。 走到公交站,苏屿再次道谢。 闻季洲只是颔首,雨水沾湿了他靠近伞沿的肩头。他转身,撑着伞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苏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然后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时间。这场雨和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改变他今晚需要面对的现实。 他坐上公交车,车窗外的景物在雨水中模糊倒退。他想起父亲威严而不容置疑的眼神,林姨脸上那永远得体却难达眼底的微笑,还有同父异母的弟弟苏哲被宠溺得有些天真的任性。那个家,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需要谨慎应对的社交场合。 在悦海楼装修考究的包间里,父亲苏明海正与林姨低声交谈着什么,见到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 “来了?坐吧。”父亲语气寻常。 林姨则扬起一抹笑:“小屿到了呀,外面雨大吧?快擦擦。”语气亲切。 “嗯,林姨。”苏屿低声应了,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 弟弟苏哲正低头玩着手机,看到他,喊了声“哥”,便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饭菜很快上齐,席间的话题围绕着苏哲最近的学业、林姨看中的新款首饰、父亲公司的新项目展开。苏屿安静地吃着饭,只在被问到时才简短地回答几句,像个合格的背景板。 直到父亲放下筷子,状似无意地提起:“小屿,听说你们学校新转来个学生,叫闻季洲?B市闻家的?” 苏屿夹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父亲带着审视的目光。他心下明了,这才是今晚这顿饭的重点。 “嗯,是同班。”他回答,语气没什么起伏。 “闻家……”父亲沉吟着,眼神里带着商人精明的盘算,“那是真正的显赫。你既然和他同班,有机会的话,可以多接触接触。多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林姨在一旁笑着帮腔:“是啊小屿,这样的同学可难得。你性子闷,要多学学怎么和人打交道,尤其是这样家世的同学,对你以后有好处。” 苏屿垂下眼,盯着碗里的米饭,感觉胃里有些发沉。他讨厌这种将人际关系明码标价的感觉。闻季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偶然坐在他后面的、看起来很难接近的同学,仅此而已。但在父亲和林姨眼里,却成了一条需要经营的、潜在的人脉。 “知道了。”他低声应道,不想在这种场合争辩。 这顿食不知味的家宴终于结束。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霓虹灯的光晕。他感到一阵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拿出手机,看到陈谅发来几条插科打诨的消息,心情稍微松快了些。至于父亲的话,他选择暂时搁置脑后。 第3章 第三章 视线 那顿家宴的后遗症,像潮湿天气里关节的隐痛,在接下来几天不时浮现。 苏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父亲那句“多接触接触”,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里。 他依旧和往常一样,与陈谅说笑,认真听课,对于后座的闻季洲,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仅限于前后座之间偶尔必要的、关于课堂事务的极简交流。 比如,“麻烦传一下卷子。” 或者,“谢谢。” 仅此而已。他没有试图去“多接触”,闻季洲显然也不是会主动攀谈的类型。两人像是被安排在相邻轨道的行星,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相安无事。 然而,苏屿偶尔会感觉到一道目光。 不是带着恶意的审视,也不是好奇的打量,更像是一种……安静的观察。 有时是在课间,他靠在栏杆上和陈谅说话时,无意间转头,会撞上闻季洲刚刚移开的视线,那人正望着楼下的操场,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苏屿的错觉。 有时是在自习课,他低头写作业,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沉静的视线落在他的后颈或发梢,停留片刻,又悄然移开。 苏屿不确定那是什么意思。或许是优等生对新环境的某种评估?又或者,只是因为他这个“本地人”是闻季洲为数不多能叫出名字的同学之一? 他没有深究,也无意探寻。他把这归因于Alpha天生的、不易察觉的掌控欲,或者仅仅是巧合。 这天体育课,内容是篮球分组练习。自由组队时,苏屿自然和陈谅以及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同学一队。巧合的是,闻季洲和另外几个男生组成的队伍,正好和他们队相邻使用半个场地。 运动中的闻季洲,与平日里坐在教室后排那个沉静的形象有些不同。他动作流畅,反应迅捷,带着一种内敛的爆发力。虽然依旧话不多,但指挥跑位和传球时,声音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队友们似乎都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安排。 在一次争抢篮板中,苏屿跳起落地时,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狼狈摔倒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在他后背稳稳地托了一下,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量帮他稳住了身形。 苏屿下意识回头,对上了闻季洲近在咫尺的脸。因为运动,他的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正看着他。 “没事吧?”他问,声音因为运动带着微喘,比平时低沉些。 那只手在苏屿站稳后就迅速而礼貌地收了回去,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出于条件反射的援手。 “……没事,谢谢。”苏屿道谢,移开目光,感觉被触碰过的后背皮肤有点不自然的发热。那感觉并非不快,只是一种过于突兀的接触,打破了他习惯保持的距离。 “嗯。”闻季洲应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跑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投入练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扶了一下路边的栏杆。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运动的节奏覆盖。 放学后,苏屿照例先去图书馆还书。他在海洋生物区的书架间穿梭,寻找一本关于深海发光鱼类的图册。正当他踮起脚去够书架顶层的那本书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轻松地将那本书取了下来。 苏屿一愣,转过头。 闻季洲站在他身侧,将书递给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谢。”苏屿接过书,有些意外。 “顺路。”闻季洲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他怀里抱着的几本海洋生物学相关的书籍,“你对这些很感兴趣?” 这是他第一次问及与课堂无关的话题。 “嗯。”苏屿点头,没有过多解释。 闻季洲也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了图书馆另一区的经济类书架。 苏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那点异样感又浮现出来。真的顺路? A中的图书馆很大,不同类别的书籍分布在不同区域,海洋生物和经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猜测。或许只是巧合。闻季洲这样的人,没必要特意来跟他这个“普通同学”制造什么巧合。 他将借好的书塞进书包,走出了图书馆。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天际线,那里是海的方向。只有想到那片广阔无垠的蓝色,他才能感觉到一丝真正的放松和自由。 而在他身后,图书馆的玻璃窗内,闻季洲站在书架旁,目光越过层层书本,安静地注视着那个逐渐远去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直到消失。 第4章 第四章 钓鱼?失败。?( Θ )? 周五的物理课,阳光透过窗格,在课桌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老师宣布分组研究任务时,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桌椅挪动声和呼朋引伴声不绝于耳。 苏屿习惯性地看向陈谅,正瞧见好友被林薇拉走时那副喜形于色又略带歉意的模样。他了然地冲陈谅摆摆手,脸上甚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用口型回了句“加油”。 对于落单,他并不意外,也谈不上失落。 苏屿冷静地扫视教室,迅速评估着还有哪些可能落单、并且能力尚可的同学,准备过去交涉。组队而已,完成任务就行,跟谁组区别不大。 他的目光掠过教室后排时,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 闻季洲独自坐在那里。 与周遭的热火朝天格格不入,他像处于风暴眼的中心,一片奇异的宁静。 他并没有左顾右盼地寻找组员,只是微微向后靠着椅背,指尖随意地转动着那支黑色钢笔,神情淡漠地看着窗外。 肯定有人想找闻季洲的,苏屿想。只是他们不敢? 而闻季洲并非完全无动于衷。他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前排那个清瘦的背影。 闻季洲的思绪有些微澜。分组消息公布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前排的苏屿。 他看到苏屿看向陈谅,看到陈谅被那个Omega女生拉走,也看到了苏屿脸上那抹了然又带着点调侃的笑容。 然后,他状似无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容易接近一点?至少,不那么拒人千里。他甚至在苏屿的目光扫过后排时,刻意放缓了转笔的速度,给了他一个足够清晰的侧影。 他在等。 等苏屿在找不到合适组员的情况下,把他也纳入考量的范围。毕竟,他的成绩单足够漂亮,而苏屿看起来是个务实的人。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试探。他对苏屿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好奇——这个看起来安静,被朋友“抛弃”后也不见窘迫的男生,会怎么做? 然而,他看见苏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不到一秒,就平静地移开了,然后落在了学习委员那边,似乎打算起身。 那一瞬间,闻季洲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意外,甚至是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 他的“等待”似乎落了空。苏屿,好像真的没打算把他列入选项。 就在苏屿准备起身走向学习委员的瞬间,身后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 “苏屿。” 苏屿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回头。 闻季洲不知何时已经转回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深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们一组。”他说。不是询问,不是邀请,而是一个陈述句。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苏屿愣住了,脸上明显闪过一抹错愕。他完全没料到闻季洲会主动开口,还是以这种……不容置疑的方式。 他看着闻季洲,对方依旧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出于提高效率的考虑,没有任何其他含义。 “……好。”短暂的惊讶后,苏屿点了点头。虽然意外,但这确实解决了他的组队问题,而且闻季洲的能力毋庸置疑。“还差两个人……” “嗯,再找。”闻季洲简洁地应道,随即转开了视线,重新看向窗外,仿佛刚才的对话已经结束。 苏屿看着他的侧影,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想。或许这位大学霸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找组员上,而自己刚好是离他最近、且看起来不会太拖后腿的选择? 他收回目光,开始整理笔记,把这件事归结为“优等生的效率至上原则”。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回头后,闻季洲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那一直匀速转动的钢笔,也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钓鱼失败了,但目的达到了。虽然方式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第5章 第五章 聊天 放学时间,苏屿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包。 和闻季洲一组虽然意外,但确实省去了他不少麻烦——至少不用费心去协调不熟悉的组员,而且对方能力出众,效率极高。 公交车摇摇晃晃,载着疲惫的学生和下班的人们穿过城市。苏屿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苏屿想,抛开那些家世光环和难以接近的气质,单从能力上看,闻季洲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合作伙伴。思路清晰,一点就透。 是个不错的临时队友。苏屿在心里给闻季洲贴上了这样一个标签。 至于其他,他懒得去想,也不愿深究。 父亲的话像一层薄薄的阴影,让他本能地不想与“闻家”有太多牵扯。维持现状,完成任务,然后回归平行线,是最好的状态。 公交车到站,他步行回到那个位于高档小区、装修精致却总让他感觉不到太多温度的家。钥匙转动,门内传来电视的声音和继母林姨带着笑意的说话声,似乎在和苏哲讨论着什么新款的游戏机。 “爸,林姨,我回来了。”苏屿换了鞋,声音不高不低。 父亲苏明海坐在沙发上看着财经新闻,闻言只是“嗯”了一声,目光没从屏幕上移开。林姨倒是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小屿回来啦,饿不饿?厨房有切好的水果。”笑容得体。 “谢谢林姨,我先回房放书包。”苏屿礼貌地回应,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整洁得有些过分,除了必要的家具和课本,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书桌上放着几本关于海洋生物的图册,透露出一丝个人气息。他将书包放在椅子上,轻轻吁了口气。在这个家里,他始终像个小心翼翼的客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注意或话题的举动。 晚饭时,气氛一如既往。父亲询问了苏哲在学校的情况,林姨则说着逛街的见闻。苏屿安静地吃饭,只在被问到时才简短回答几句。 “小屿,”父亲突然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和新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苏屿夹菜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来了。他垂下眼,盯着碗里的米饭,语气平淡:“嗯,还行。今天物理分组,我们暂时一组。” 他刻意强调了“暂时”和“分组”这两个词。 苏明海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但眼神里那抹精明的盘算,苏屿没有错过。他感觉食欲消退了不少。 他心里有些烦躁。他只希望这份小组合作能尽快顺利结束。 饭后,他以做作业为由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他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他拿出物理资料,准备继续研究报告,却发现有些心浮气躁。 他拿起手机,看到陈谅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和林薇组队的兴奋。苏屿笑了笑,回了句“重色轻友”,便放下了手机。 这种时候,就不打扰好友的“幸福时光”了。 ……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学校。闻季洲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他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回放着下午在图书馆的情景。苏屿低头记录时认真的侧脸,反驳他观点时清晰的逻辑,以及那双总是显得很平静的眼睛。 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他心想。他原本以为,苏屿是沉闷的性格,但实际上… 再说苏屿展现出的独立思考和扎实功底,让他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欣赏。 这种欣赏很纯粹,剥离了所有外界因素,仅仅基于对方展现出的能力。在他习惯的环境里,这种纯粹的、基于能力的认可,并不多见。 车子驶入一处安保森严、环境幽静的别墅区。宅邸很大,装修奢华却冰冷,缺乏生活气息。管家恭敬地接过他的书包。母亲大概又在哪个慈善晚宴或画廊开幕式上,父亲则常年忙于集团事务,鲜少回家。偌大的房子里,通常只有他和佣人。 他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视野极佳,能俯瞰整个庭院,但同样整洁得没有丝毫个人温度。他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首先处理的,是几封来自家族助理的邮件,关于一些他名下的资产情况。他快速浏览,给出简洁的批示。 处理完这些,他才点开浏览器,开始搜索“近海电缆电磁监测”的相关数据和最新研究报告。 下载资料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安静的手机上。 需要把资料发给他。这是一个合情合理、且十分必要的理由。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用于私人聊天的微信图标。他的好友列表寥寥无几,除了家人、几个世交的朋友,就是学校的官方群和几位老师。 他找到今天刚加上没多久的、备注为“A中-苏屿”的账号。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渐变,像是海洋,又像是夜空。 怎么开口?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直接发文件?似乎过于生硬。 打个招呼?又显得多余。 他微微蹙眉,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小事上犹豫了。这很不像他。 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最直接的方式。他将几份核心资料打包成一个压缩文件,然后点开对话框,发了过去。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 紧接着,他才打了两个字,算是解释: 「资料。」 发送。 他放下手机,准备继续处理别的事情,但目光却不时地瞥向屏幕,留意着是否有回复的提示。 这种莫名隐约的期待感,很陌生。 …… 苏屿正对着一道题皱眉,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提示微信新消息。他随手点开,当看到发信人名字时,愣了一下。 闻季洲? 他点开对话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文件传输提示,下面跟着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资料。」 他没想到闻季洲动作这么快,而且……这么直接。他点开文件,粗略浏览了一下,里面是几份非常专业、数据详实的报告。 效率真高。他再次感慨。 出于礼貌,他立刻回复:「收到,谢谢。这么快就找到了?」 发送成功后,他看着那个深蓝色的头像,心里有些微妙。这是他第一次和闻季洲在非面对面的情况下交流。 手机很快又震动了一下。 「嗯。」 果然还是惜字如金的风格。苏屿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嗯”字,几乎能想象出对方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想了想,觉得对话似乎不应该就这么结束。毕竟对方效率这么高,自己这边也不能落后。于是他打字:「我晚上把报告的前两部分草案写出来,明天发你看看?」 这次回复得稍慢了几秒。 「可以。」 依旧是简洁的回应。 苏屿看着对话框里自己说的两句话和对方那两个加起来才三个字的回复,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位大学霸,线上和线下一样,都秉持着“能少说一个字绝不多说”的原则。 算了,能沟通就行。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准备开始写草案。 而城市的另一端,闻季洲看着屏幕上苏屿发来的那句话,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个深蓝色的头像,没有再回复。 第6章 第六章 枷锁 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1班的教室照得透亮。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纸张和早餐食物的混合气味。 苏屿到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陈谅正眉飞色舞地跟同桌比划着什么。看到苏屿,他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怎么样怎么样?跟‘闻神’一组,压力山大吧?他是不是特难搞?” 苏屿把书包塞进桌肚,语气平淡:“还好,效率挺高的。” “就这样?”陈谅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没摆架子?没嫌你这嫌你那?” “没有。”苏屿拿出早读要用的英语书,“公事公办而已。”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身后的空气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存在感极强的气息靠近,然后是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 闻季洲来了。 最近可能快到发情期了,苏屿想着。后脖子的腺体处总是很敏感。 陈谅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还不忘朝苏屿挤眉弄眼。用口型说了句“Alpha气场好强”。 苏屿笑了笑,没理会他,低头翻开英语书。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坐下,然后是书本被轻轻放在桌面上的声音。没有问候,没有关于昨晚草案的任何交流,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但苏屿后颈的腺体似乎比平时更敏感地跳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屏障般的存在就在身后。 最近确实快到发情期了。苏屿微微蹙眉,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英语单词上。 闻季洲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将书包放在脚边。他几乎坐下的瞬间,就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丝极淡的、清冽中带着一丝微妙甜软的气息,源自前排的苏屿。是临近周期了?信息素似乎活跃了些,尽管平时被抑制剂掩盖得很好。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周岭”的人。他点开。 周岭:「季洲,你真就在那个A市待着了?老爷子能同意?听说那边连个像样的私人俱乐部都没有。而且你易感期到了怎么办?没专业人事帮忙你那家爸妈也不回,纯靠意志力硬扛?」 闻季洲面无表情地打字回复,言简意赅:「清静。业务需要。自有安排。」 发送。他关掉屏幕,将手机调成静音。转学来A市,表面理由是适应家族在沿海新拓展的业务环境,实质是他主动要求的。B市那个圈子太过喧嚣,各种带着目的的Omega和奉承者让他厌烦。他需要距离和空间。A中,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重点中学,正合适。 至于易感期,专业的医疗团队和定制的强效抑制剂足以应对,这从来不是问题。 他的目光掠过前排苏屿微微低下的后颈,那里被校服领子遮挡着。他想起昨天图书馆里对方反驳他时那双清亮的眼睛。这个Omega,和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很不一样。 至少,目前看来,他脑子里想的更多的是电磁感应,而不是如何接近一个顶级的Alpha。 早读课开始,教室里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朗读声。苏屿专注地看着课本,偶尔能听到身后传来极轻微的、书页翻动的声音。闻季洲的早读似乎总是很安静。 他大概不需要这种形式化的记忆。苏屿想。以闻季洲的能力,这些内容恐怕早已掌握。那他为什么要转来A中?虽然A中是重点,但以闻家的资源和B市的教育水平,他完全有更好的选择。 苏屿再次内心谴责自己的走神,掐了掐虎口,接着学。 闻季洲则在早读课的掩护下浅眠。但他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前方,落在苏屿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小段白皙后颈上,那里似乎因为主人临近周期而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指尖在手机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苏屿,他心想 除了学业能力,似乎也开始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牵动他的感知。这种感知很陌生,但并不让他讨厌,只是需要……观察。 放学后,苏屿拖着比平时更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 腺体持续的敏感和一天下来对信息素的刻意规避让他感到疲惫。他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安静中平复有些躁动的感官。 然而,刚换好鞋,父亲苏明海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小屿,过来一下。” 苏屿心里一沉,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走到客厅,看见父亲、林姨和弟弟苏哲都坐在沙发上。 苏哲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操作,显然在打游戏,对周遭的谈话充耳不闻。直到苏屿走近,他才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小声喊了句“哥”,然后又迅速埋首于他的游戏世界。苏哲同样是个Omega,但性格孤僻,成绩平平,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在这个家里,他比苏屿好点,有他母亲的关爱。 但他对苏屿这个哥哥,有着一种不常表达却很真实的亲近。 “爸,林姨。”苏屿打了声招呼。 苏明海放下手中的平板,看着他,脸上是罕见的、带着一丝刻意温和的表情。“下周六晚上,陆家在私人庄园有个晚宴,邀请了我们。” 陆家?苏屿瞬间明白了。是那个陆家。A市顶级豪门其一。父亲的公司最近似乎正极力想搭上陆家的线。 “嗯。”苏屿应了一声,等待下文。 “这次晚宴很重要,”苏明海强调,目光扫过苏屿和苏哲,最终重点落在苏屿身上,“你们俩,到时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林姨在一旁笑着补充,语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是啊,你们两个Omega,到时候言行举止都要特别注意,要展现出良好的教养。”她说出这些时,自然得仿佛在说天气,“少说话,多微笑,要温顺得体,给那些世家留下好印象。说不定……”她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哲玩游戏的动作慢了下来,虽然没抬头,但紧绷的侧脸显示他也在听,并且同样感到了不适。 苏屿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又是这样。把他们当作待价而沽的商品。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进掌心。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知道了。” 苏明海又把目光转向小儿子:“小哲,听见没有?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 苏哲闷闷地“嗯”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拉着,游戏里传来角色死亡的声音。 这顺从的回答似乎让苏明海满意了,他点了点头:“知道就好。到时候我会让人送合适的礼服过来。记住,别给我丢脸。” “我回房做作业了。”苏屿不想再多待一秒,转身几乎是逃离了客厅。 他刚走到楼梯口,苏哲也跟了上来,依旧低着头看着手机,但脚步却紧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上了楼。 在苏屿准备进自己房间时,苏哲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哥……那个晚宴,真要去吗?” 苏屿看着弟弟那双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更显迷茫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他点了点头,语气放缓了些:“嗯,躲不掉的。” 苏哲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关门前,又低声嘟囔了一句:“……好。” 看着弟弟关上的房门,苏屿心里更沉了。他自己可以想办法周旋,但苏哲……他那孤僻的性格,在那样的场合,只怕会更加难熬。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苏屿才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父亲话语里令人作呕的算计。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拂在脸上,试图驱散心头的窒闷。远处城市的灯火璀璨,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的内心。 他讨厌这种被安排、被审视、被物化的感觉。 所谓的晚宴,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更华丽的牢笼。而他和他苏哲,就像两只被精心打扮后即将被送上展台的金丝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抑制剂贴片,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至少,他的身体,他的本能,还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不会让自己,也希望能尽量护着苏哲,不在那样的场合像货物一样被评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