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观音,为何不跪》 第1章 第1章 今日立秋,慧风和朗,水风谷的丹桂爆了头茬的花蕊。 溪月小小的身影越过师尊设下的结界,径直飞往三百里外的西夏国。既然师兄将她变做了小娃娃,那她就要凭着这点孩子心性,往人界走一圈干点必要的大事。 可方才略过天际的三道影子,鬼魅中带着不可言说的霸道,迫使她于云端回望,脑瓜里总感觉忘记了什么,但抠了抠额角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既然想不起来,想必不是什么紧要事,还是抓紧时间把该干的事干了,趁月明星稀前赶回来得好,要是被闭关的师尊发现少不了要被罚。 水风谷数百年来罕有客至,加上有师尊设下的迷雾结界,那三人就算是心怀不轨欲强闯,也必定会被迷雾里的毒素侵蚀,就算到了谷口也没机会叩响来客令,最终沦为寒潭下的一汪枯骨。 罢了罢了,溪月踩着云彩,纵身直入西夏境。 —— 水风谷,三道身影穿过迷雾,踉跄地跪倒在谷口寒潭前。 其中一位黑纱罩身,红衣为里,金纱相衬,抹额束发,腰挂骨形双刀的男子,利落抹去嘴角血迹,挥手便对着寒潭上悬挂的来客令施出重击。 悠悠铃响,深入山涧,于水风谷内各堂**鸣共振。 百味堂内,埋头做饭的白敬心下一惊。师尊并未告知有客将至,哪个不怕死的闯了迷雾结界,竟还有命将来客令叩得震耳欲聋!他来不及放下手里的菜刀,着急忙慌地去了大师兄的罗刹堂。 昨夜大师兄被阿姐灌了整整九坛叹梨白,这会儿怕是还烂醉如泥呢! 可大师兄向来是个不老实的,白敬寻遍罗刹堂上下都没找见他的影子,唯独只见到他留在堂内的纸条:独身花月夜,独寻醉梦里。 得,这是又去南汝百花城找相好去了。 白敬在心里骂他色胚,转身又去了阿姐的观音堂,可他忘记阿姐同样也是个不老实的主。 观音堂内,被安排来监视阿姐动向的洛川,反被施了魇咒,昏睡在阿姐的床上,也不知阿姐给她留的是什么美梦,口水都浸湿了枕头。 白敬嫌弃地看着洛川嘴角的笑意,心里实在是拿不准主意。他是谷内最小的弟子,按理说无论来的是敌是友,以他的资历和修为都不够格前去迎客。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又是一记重击落下,震得谷内所有应客令鸣啸不止。 再让这人继续叩下去,师尊怕是得被迫出关了。 白敬心一横,提着两把菜刀就冲向了山下。 ——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白敬穿过山涧而至,落了一身金桂,看着潭前的三人,脚踩来客令立于半空。他首先看清的是那站在潭前,眉眼厉色,笑容阴郁的抹额男子。那人虽站在阳光下,浑身却散发着独属黑夜的鬼魅,尤其是他腰后两把骨形双刀,此刻虽未染血,却映着日光的灼热生出肃然寒意。 这世间,只有一妖执此双刀,妖域无间地领主,枕风。 一枕清风,半晌酣眠。 名字虽好,人却是个极致阴暗偏执的主。 白敬心中一沉,强装镇定扫向枕风身后面无血色的男子。 那人同样身披黑纱,却是青衣为里,白纱相衬,于怀中抱着个气若游丝的女子。世人都说,有无间地领主的地方,就有无间地尊使的身影,二人犹如一胞双胎,形影不离。看这与众不同的儒雅气质,想必这长跪不起的就是尊使莫意了。 只是,莫意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格外紧,白敬辨不清她的面容。 “怎么来的是个伙夫,水风谷可真是有意思。”,枕风扫了眼来的小孩,嗤笑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菜刀上,懒散地施法压制住体内翻腾的毒素。 方才那番话没掌握大师兄的精髓啊,白敬严肃地挺直背板,学着大师兄昵人的目光,“无间地要救那女子,去求神医扎堆的仁灵城即可,何苦来水风谷叩来客令。若你们此时离去,仁灵城自会有人为你们解毒。” “小小年纪,学大人说话还挺有一套。” 迎着枕风刺人背脊的凛冽目光,白敬攥着菜刀的指关节逐渐泛白,掩在胸腔里的心狂跳不止,闪烁的瞳仁紧紧追随着枕风背到身后拔刀的手。 枕风看上去早就身受重伤,加上他体内的毒素深入心脉,若是强行运功只会加快心脉断裂的速度。若平日里遇到,白敬深知自己还不够对方塞牙缝,但现下自己倒是能耗着他,哪怕是拖到阿姐回来也好。 意识模糊的莫意突然抬头,挥手就隔空按住了枕风拔刀的手,恳切又真挚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白敬,“烦请小兄弟通传,无间地尊使莫意,恳请观音堂堂主救仁灵城少主一命。” 白敬的瞳仁猛地一缩,怎么也没想到被莫意护在怀里的女子,竟是十年前来谷中学医的万芷苓。十年一别,按凡人的年岁,万芷苓此时早已褪去稚嫩迈入成年,怪不得自己没能认出她。想当年自己还没化形的时候,她还是个追在阿姐后面跑的小丫头呢! 仁灵城居于人界,向来不与妖魔打交道,万芷苓怎么会和妖域的人在一起! “芷苓身为百毒不侵的仁灵城少主,怎会受如此重的伤。难道说你们无间地是要以她为饵强闯水风谷?”,话语间,白敬身遭风场骤变,凌厉风刃绕身而起。 眼瞅这架势,方才被莫意扰了兴致的枕风,此刻又生出要将眼前人剥皮剔骨,放在嘴里好好咂摸的乐趣来,不等莫意出手阻拦,旋即挥刀劈开倾袭而来的风刃,赫赫然到了白敬眼前。 白敬向来最喜欢阿姐的笑容,温和的弧度下潜藏着目空一切的淡然从容。可枕风落在眼前的笑容,虽是与阿姐一般的弧度,却明晃晃地显露着嗜血者的桀骜和张狂,甚至还能隐隐地从他的唇缝里,听到来自喉间的咯咯声。 咯咯声一下又一下,似是在倒数骨形双刀砍断手中菜刀,最终剥离自己项上头颅的时间。 白敬腰间那枚玉玦察觉到主人遇险,主动腾空而起,爆发出纯粹又强劲的力量将枕风击落,将主人护在身后。 这一击直接催发了枕风体内压制的毒素,使他七窍流血,生出锥心刺骨的疼痛来。可他仍旧是笑得张狂,抬手便胡乱擦去眼角血迹,但下一秒玉玦里传出的声音,却让他疑惑地歪了头。 “什么人这么狠心,对着孩子下死手!” 空灵又稚嫩的娃声响彻谷口,扬起漫天丹桂。 听着熟悉的声音,白敬欣喜若狂,“阿姐,你回来了,快到谷口了吗?” “水风谷真是越来越好玩了,先是来个伙夫,这又来个女娃娃。” 那娃娃没搭理枕风的话,懒洋洋地地回着白敬,嘴里像是塞满了食物,“哎呀,催什么催,我办大事呢!你快说,什么人欺负你!” 白敬瞥了眼七窍流血的枕风和要死不活的莫意,最终将担忧的目光落在万芷苓身上,“是无间地,他们重伤万芷苓,想要假借求医强行闯谷!” 闻言,枕风十分不满地看向以礼待人的莫意。 那娃娃呛了口水,“阿苓受伤了?你去探探她的脉象,如实告诉我。” 玉玦领着白敬落在潭边,不给他半分犹豫的机会,只好硬着头皮,从笑意瘆人的枕风跟前走过,手刚搭上万芷苓侧颈,就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 “如何?” “七魂丢了两魂,命根飘摇,不出三日余魂尽散,泯灭消亡。” 那娃娃听了这话,颇为棘手地咂了咂嘴,“让他们进去,叫点翠稳住阿苓余魂,别的我办完事回来再说。” 听着阿姐咀嚼食物的声音,白敬本想反驳点什么,但瞥见身侧枕风扎人的目光,就又忍了回去,转而说到:“不可,那两个无间地的……” “余下那两个中毒已深,翻不出什么浪的,带进去吧。” 枕风眼底的杀意刚想发作,就被玉玦里娃娃的声音给压下,颇为满意地冲白敬露出“来打老子”的表情。 阿姐发话,白敬不敢不从,将长跪不起的莫意扶起来,顺势白了眼还在转刀的枕风,“看什么看,不想死就跟上。” 枕风笑而不语,将刀放进腰后刀鞘。 —— 观音堂翠竹环绕,立于溪流一侧,是水风谷内唯一没有花香的地方。 刚踏入观音堂,枕风就被穿堂而过的微风撩起满身鸡皮疙瘩。 无间地因紧邻阎罗域的无间地狱,被浓烈又灼热的岩浆环绕,终年只有暖和热。身为妖域无间地领主的枕风,出生于此、成长于此,作为火狐的他最是不喜寒冷和潮湿。 “观音堂怎么连个门都没有。”,他站在院中放眼看去,门窗都被纱帘取代。风波荡漾下,浅紫色纱帘和着竹林的簌簌声,飘逸得如同天边雾霭,虚妄又不真实。 白敬懒得跟枕风解释阿姐的喜好,指着房间深处已经躺了洛川的睡榻,眼神飘忽地对面露疑色的莫意抬了抬下巴,“把人放过去,躺着的那个不用管。” 落在后面的枕风,施法散去身遭寒意,正欲撩帘拾阶而上,粗粝的手掌就被纱帘的柔软裹住。 风还在涌来,手中的纱帘漫到耳边,送来淡淡清香,犹如晨间林叶朝露滴落鼻尖,泥土的苦涩里夹杂着晨光的熹微,霎时就平息了他心底的焦躁。 枕风默然环视屋内,在他身后诡异的绿影乍现,安静地绕柱而上,于风止的间隙,发出摄人心魄的嘶嘶声。 血红的信子收了又出,确认猎物已进入最佳攻击范围,青蛇大张撩牙扑向枕风后颈。 “不是你的味道。”,风止的瞬间,香味淡去,枕风眸中杀意亮起,反手捏住青蛇的七寸,放在鼻前闻了闻,随即失望地将它砸到柱上。 青蛇吃了痛,嘶吼着盘起身子,陡然变得硕大。 枕风看着几乎要填满屋内的蛇身,嘴角勾着欣喜一路列到耳根,真想把它的蛇胆挖出来瞧瞧,随即掌心瘙痒无比,冲着身后的刀柄而去。 “点翠!小心阿姐回来揍你!” 白敬踩着蛇身一路跃起,在点翠的蛇头落下重拳,疼得它冷不丁地咬到尾巴,委屈地呜咽,变回细绳大小。 枕风悻然松开刀柄,倾身贴到白敬身后,跃过他肩头望着点翠含泪的蛇眼,肠胃里止不住地沸腾,“做个交易?” “干什么!”,白敬被他那嘶哑又鬼魅的声音,吓得丢了半条命,咬着后槽牙退到柱子后边。 “拿那条蛇换你的命如何?”,枕风的牙关咯咯作响,用指腹在唇上模拟蛇胆的触感,“吃了它,我就不吃你了。” 话罢,一把匕首顺着纱帘的间隙乘风而至。 枕风眉眼里的渴望瞬间冷却,抬手击退那匕首,不耐烦地转向层层纱帘后,若隐若现的莫意。 “你要真想捉弄人,等阿苓恢复了,让你回去闹个够!” “没意思,真没意思!”,枕风咂巴嘴,拎小鸡仔似地将白敬拎到莫意跟前,好奇地垂眸打量昏睡的洛川,眼珠子一转,颇为意外地朝白敬吹口气,“给自家人下魇咒?” 白敬只觉他脾气古怪阴晴不定,拼了命地要挣脱出去,尽快远离他,哪里还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枕风。” 莫意落下一掌,枕风只好不情愿地松了手。 “还请找来点翠为阿苓稳住余魂。” 对比之下,莫意的彬彬有礼显得格外亲近。白敬扯了扯衣袖,左跨大步逃离枕风。 “点翠过来,阿姐让你稳住她的余魂。” 点翠得了命令,快速爬上床,随即展开阵法,为她稳魂。 眼见事情落定,强撑的莫意终是忍不住了,两眼一黑栽倒,幸好枕风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他。 “劝你们少折腾,不然阿姐还没回来,我就得给你们收尸!” 趁着枕风扶着莫意腾不出手,白敬说完就一溜烟跑了,直至跑出观音堂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 果不其然,枕风尾随在后,见有结界拦着,便斜靠门边,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挺聪明,知道提前设结界。” “这是阿姐的结界,没她授意,你们没人出得来!” “你就不怕我把那青蛇吃了?”,枕风眼角笑意鬼魅。 “那你不怕阿苓死了,莫意恨你一辈子!” 见他眼中戾气渐起,白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转身悠哉地回了百味堂。 第2章 第2章 入夜,枕风独自坐在屋檐一角,借着月光澄澈,正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双刀。 观音堂堂主不知是何癖好,入夜不爱点灯烛,偌大的观音堂,仅有几盏微弱烛火。连长久蛰伏在黑夜里的枕风都很不习惯,在那烛光和月影的摇曳下,竟有些眼不能识、目不能辨的窘迫。 那伙夫小子说他阿姐入夜便会回来,到时自会安排人医治,可这已经快到子时,别说观音堂堂主了,连那两个小屁孩的影子都见不到。 枕风笑着将双刀插回腰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观音堂外无形的屏障。 那伙夫小子果真没骗人,观音堂进来容易出去难。 方才他多次想要强行破出,可那屏障遇到利刃便化作柔软纱帐,越是锋锐它越以柔软之势包裹,若是反以柔克刚,它便又如铜墙铁壁丝毫不肯退让。 如此有趣的屏障,想必只有那观音堂堂主能做到了。 既然出不去,等的人又不来,那他只好将刀磨得锋利无比,就等那观音堂堂主现身,先重伤她以罚怠慢之罪,再逼迫她尽快救人,否则就将她的脑袋取下来,扔到人界的观音庙里,受那烟熏火燎之罪。 此时,屏障外传来动静,枕风敛去气息,矮身反握住刀柄,充满期待地盯着被推开的大门。 闪进门内的身影格外娇小,稚嫩的同时还十分调皮,确认门外无人注意到自己后,那抹橙色的影子才乐呵呵地合上门。 待她转过身来,枕风若有所思地抬起眉角,没想到来的竟是个手提食匣,嘴咬大鸡腿的女娃娃。 下山饱餐一顿的溪月,采购了大量美食才心满意足地回谷。可孩子心性饿得极快,在半道上就迫使她肚子打鼓,不得已只好提前拿出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没被白敬发现自己下山吃独食,溪月圆润的脸蛋上挂着窃喜的笑意,哪怕手里的食匣重得她直不起腰,每一步都还是走得格外得意。她本想对屋檐上那黑影视若无睹,可那人身形俊朗,沐在月光下很难不让人注意,外加他那满身杀业,哪怕是敛去气息,都无法压制住灵魂深处的血腥气。 从山下回来耗费了大半力气,溪月现下实在是拿不动了,索性将食匣放在院中,取下嘴里的鸡腿,直指屋檐上的黑影,大声责备道:“我手都快勒红了,你看了那么久,也不说帮帮忙!” 她能看到我?枕风意外挑眉,随即一笑掩过惊异,飞身从暗处来到月光下,“贪心不足,自讨苦吃,我为何帮你。” 骨形双刀、红金为衣、额带缚魂,没想到无间地尊主枕风,倒是个美男子。溪月看着他的眉眼出神,竟没注意到他闪现到了眼前,被他眼底妖媚的笑意勾得心怦怦直跳。 眼前小孩,肤若凝脂,白若琼玉,目烁如星,唇红如火,白白胖胖,柔柔嫩嫩,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尤其是那双盛着月光的眼睛过分澄澈,竟让他心底的杀意化了几分,不过齿尖甚是酸涩,恨不得……恨不得在她那绵软鲜红的脸蛋上,狠狠地咬上一口。若咬上一口还不够,那就咬断她的脖子,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枕风抬手捏住她的脸蛋,“瓷娃娃,你不怕我?” 脸颊虽痛,但溪月还没看够,笑嘻嘻地回道:“美男子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凶了些。” 闻言,枕风笑得更张狂了,手上一用力,便疼得溪月直叫唤。 溪月瞧着美男子没有要松手的意思,随即掌间发力将他推开。这一掌柔软含霜,却令枕风毫无还手之力,捂着胸口那小片冰凉,甚是有趣地看向那瓷娃娃。 “小小年纪,法力如此深厚,你是谁?” 溪月将鸡腿塞回嘴里,又吭哧吭哧地抬起了食匣,嘟囔着,“帅是帅,但脾气太差了。” 枕风轻声笑着。 溪月将食匣放在桌上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从乾坤袋里往外搬东西,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看得门边的枕风摸不着头脑。 “你这瓷娃娃真是贪心,莫不是将人界的市集都搬空了!” 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才哪到哪啊!溪月回头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往外拿。 陪这瓷娃娃玩上这一番,已经耗费枕风大半耐心。娃娃虽乖,但多少有些碍事了。随即枕风眼眸转红,掌间烈焰崩发,欲要将她拿下,好当作筹码要挟观音堂堂主。 还未出掌,那瓷娃娃便突然笑着回头,甚是天真烂漫,可一见到他掌中的地狱火,瓷娃娃脸上的笑意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冷若冰霜的蔑视。 “领主这是想在观音堂内出手?” 突如其来的冷冽之音,打得枕风措手不及,诧异地看着瓷娃娃额间显现的青玉色水滴印。正是这一愣神,枕风反被点翠缠绕束缚,失去了下手的先机。 点翠念着白日那番,缠到他肩头,高高地昂起头颅,吐着信子投去嘲笑的目光。 等枕风再回头看向瓷娃娃,她又回到了最初那单纯贪玩的模样,正埋头从乾坤袋里掏最后的玩意。 “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终于将乾坤袋搬空了,溪月拍拍双手站起,手指头一点,枕风便被无形的力量拽倒在地。溪月叉腰坐在他胸口,低下头去细细看他的模样,小巧的指头,从下巴一路探过他的额角。 “帅气里带着些痞意,确实好看。不过这心嘛,可是真黑,竟然想在背后对我下手。” 枕风哪里被女子调戏过,更别说被瓷娃娃调戏了,看着她的手停留在鼻尖,张嘴便咬。 溪月吃痛,想拔出来,却没想到他下了死嘴,疼得哇哇大哭起来,“疼死了疼死了!你这狐狸怎么还咬人啊!” 枕风本就牙齿瘙痒,正愁找不到东西咬上一口,可那瓷娃娃哭得面颊红润,眼含梨花,宛若受惊的小猫,叫他使不出力气将她的手指咬下,反而从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不得不气急败坏地松口。 “好疼啊!好疼啊!” 溪月小时候本就怕痛,平日里磕碰了一点,定是要闹上几天几夜的,怎么会轻易破涕为笑,只见她坐在枕风胸膛上,嗷嗷大哭,气得张牙舞爪,似是有说不尽的委屈。 “真的好疼啊!” “都怪师兄把我变作八岁小儿,不然我定杀了你!” 瓷娃娃的啜泣声传入胸腔,枕风的锐气被她的孩子气挫了大半,干瞪着双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平日里,莫意最会疼人了,无间地的妹妹们没一个不喜欢他的。可眼下,他人昏死着,哪里能来帮忙。 枕风急得咬紧后槽牙,正欲学着莫意的语气安慰几句,就听见冷冽之音响起,再抬眼,那瓷娃娃果然又变作了冷若冰爽的模样。 溪月止了哭泣,检查着指尖那圈咬痕,笑意冷淡,眉眼厉色,“你这狐狸牙倒是齐。” 枕风诧异地看着她额间的滴水印,立刻意识到这是人格转换的标志,严肃地合嘴,直直地迎上她寒霜般骇人的眼眸。 溪月垂眸,点着他的心脏,“妙乐散加上迷雾的毒素,你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 “强撑到现在,是为了先救那两人吗?” 丝丝凉意,从瓷娃娃坐着的位置,渗入体内,好似无形细绳捆住了经脉,枕风忍着喉间上涌的血气,咬牙问道:“你是观音堂堂主,溪月?” 溪月没搭理他,委屈地看着自己指尖,嘟了嘟嘴,竟又变回了孩童的模样,“你咬我一口,那我也得咬你一口。” 枕风还没适应这转变,耳朵就传来剧痛,这死丫头还真咬回来啊! “行了,扯平了。”,溪月调皮地在他眉心一点,乐呵呵地站起来,“那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倒是你,快死了~” 瓷娃娃言语里带着嘲讽,气得枕风后悔刚才没抓住机会,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溪月往洛川额头一点,便解了魇咒。 从美梦里醒来的洛川,见阿姐那张肉乎乎的脸蛋就在眼前,咕噜一下坐起来,连连求饶,“阿姐,你别生气了,都是大师兄撺掇我下药的。” “我知道啊,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耍我了。” 洛川闻到梦境里那股奇异恶臭,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个人,随即厌恶的捂住口鼻,“哪里来的野狐狸竟这般臭!” 溪月也觉得他身上的血腥味刺鼻,但并不厌恶,嘻嘻地笑着,“狐狸虽野,但长得着实好看,就是咬人有些疼。” 见瓷娃娃又要靠近,枕风作势就要再咬她,可这一用力,催动了被抑制在心头的毒素,兀地呕出一口带寒霜的黑血来。 溪月从怀里掏出手帕,笨手笨脚地擦他脸上的血迹,“我如今能力有限,一天只能治一个人,今天就先从你开始吧。” “谁说我要死了!”,枕风咬掉瓷娃娃手里的帕子,“要救先救他们!” 溪月又一屁股坐在他胸膛上,抠抠额角,又抠抠脸颊,“不对呀,世人都说无间地领主最是阴狠无情,向来唯利是图,怎么还是个重情重义的?” “瓷娃娃,你这情报有误啊!”,枕风笑着。 “既是重情又重义,那你说他们俩先救谁?”,溪月眼珠子一转,低头注视着他,“先救兄弟,但莫意醒来定会牵挂心爱之人,怪你不懂怜香惜玉。先救兄弟的相好,但阿苓醒来定会闹上一番,怪你不顾兄弟情谊。诺,怎么选?” 眼前的瓷娃娃虽是笑意盈盈,但总给人背脊生寒的惧意,向来以兄弟为先的枕风一时也不知作何选择。 知他定会语塞,溪月会心一笑,“选不出来,就别选了。你伤得最重,也是最快死的那个,乖乖听话,让我先救你。” 不等他真的回答,溪月便挥手唤来银针,径直锁住他的经脉,直接盘腿坐在他胸膛上开始了运功。 “你怎么胡来?” “我可没有胡来,先救你有先救你的道理。万一你们招来了苍蝇,我可不打,太脏。” 话罢,溪月一掌便让他晕了过去。 第3章 第3章 第二日正午,溪月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昨夜为了救那咬人的狐狸,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此时只觉四肢酸痛,浑身都使不上劲,一点儿法力都调动不起来。若不是那日因着贪吃,多食了一块洛川做的桂花糕,也不至于中了师兄的诡计,又一次着了他的道,被困在这小小身躯里。 枕风体内的迷雾毒素好解,但妙乐散的毒不好解。 妙乐散是魔域罗刹殿之主最爱用的毒。这种毒深扎在灵魂深处,最喜欢盘踞在快乐幸福的记忆之中,从中啃食灵魂的高光点,致使中毒者灵魂碎裂,魂魄飘散,最终泯灭消亡。 本以为中此毒的只有万芷苓一人,没想到这狐狸也中毒了,而且魂丢的比阿苓还要多。想着他昨夜那般嚣张,溪月真不知他是怎么强撑着闯过迷雾,又是怎么死撑着没昏死过去的。要不是他没什么幸福快乐的回忆,且灵魂深度足够张狂,犹如永不熄灭的无尽火,不断在燃烧执念,焚化罪业,恐怕自己也难以将他的魂魄补全。 裹在被子里的溪月,艰难地伸了个懒腰,刚坐起一半,就看到床边坐着面无血色、面无表情的枕风。 见她醒了,枕风捂着胸口侧身,犀利的眉眼还未贴近,眼中人便径直裹回了被窝里。 “我不会还在做梦吧?怎么会有人魂魄刚补齐就醒来的!”,溪月不可置信地捏着肚子,痛感瞬间传来。比这更真实的,是枕风探进被窝里的手,他的手烫得出奇,抓了几下没抓着,没了耐心直接攥住衣袖,将她整个人拉了出来。 枕风虽然虚弱,但力气还是大得出奇,溪月慌张用手挡住被撕开的胸前,脸上涨起绯红,“你发什么疯!” “堂主好心态,还有人生死未卜,你却能睡到日上三竿。”,枕风冷眼扫过她白皙的肌肤,不免轻笑出声,小娃娃而已,有什么值得看的。他松开手,瓷娃娃便一骨碌躲到屏风后,听那动静是在换衣服。这会儿倒是懂男女之别了,昨天坐我身上时,不是嚣张得很吗! 日光穿透屏风落在眼底,枕风用眼神勾勒瓷娃娃的虚影,鼻尖突然嗅到一抹淡淡清香,抬手细闻,指缝里还留有余味,是昨天闻到的晨间林叶朝露的味道。 “你昨晚给我点的什么香,又甜又腻,我不喜欢!” “野狐狸吃不来细糠,那是我调制的追魂香!”,溪月双手交叉在胸前,脸蛋气得鼓起,探出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的灵魂又臭又黑,我差点被熏死!” 枕风早就知道自己灵魂不堪,瓷娃娃的唇枪舌剑丝毫伤不着他,倒是她那双眼睛……昨夜,每次水滴印显现,瓷娃娃眼底柔和的光和无畏的天真,都会被刺骨霜寒掩下。明明是淡褐色的澄澈眼眸,却会因此变得像是蒙了一层雾,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正如这屏风上的虚影,明明就在眼前,却好不真实。他悄声走近屏风,鼻尖萦绕的清香也愈发浓烈,甚至觉得那虚影在不断增大,逐渐变成一位披纱带簪的女子。 “啧啧啧,狐狸果然都一个样!” 枕风回神,发现溪月早已换完衣服,而那虚影不过是晃动的纱帘而已,鼻尖的清香也骤然消失。他有些失望地收回手,面对瓷娃娃的误解,他不想辩驳,满脑子都是方才那女子的身影,只觉得她美得淡雅脱俗,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再等他从虚妄的错觉中清醒,溪月早已跑到了院子里。 枕风眼尾一冷,强行运功,闪现着追了上去,“言而无信,找死!” 溪月避开他掌心的地狱火,跃起一掌拍在他胸口,往他燥热的灵魂里送入凉风,瞬间就灭了他的地狱火,迫使他狂咳冰晶。 “你们火狐都这么大脾气吗?”,溪月颇有无奈地勾起他下巴,有板有眼地警告他,“你的魂魄还不够稳,再这么乱发脾气,小心被你自己的地狱火吞噬!到时候神仙难救!” 瓷娃娃用的是寒霜法术,与火系法术的枕风相克。被她骤然灭了地狱火,枕风再也强撑不住,无法再绷起张狂桀骜的面具,浑身绵软地跪倒在地,连甩开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任由瓷娃娃施法帮他缓解乱用法力带来的痛楚。 正是这气场和地位的转变,让枕风以平视的角度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瓷娃娃的身体里是不是还住着另一个人?真想一口咬在她脖子上,亲自将她体内的另一个人剥离出来,看看是不是如那个影子一般。齿尖的瘙痒再度传来,枕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额间,渴求的手掌已然抬起,在他急促又期待的呼吸里,逐步靠近瓷娃娃的脖颈。 溪月顺势握住眼前的手,笑意纯粹,“怎么,有什么话说?” 瓷娃娃的手又软又小,稍稍一用力便会碎掉,但枕风下不去手,只觉灵魂燥热不安,对她掌心的凉意生出几分贪念。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原来是在想这个,溪月左右晃着他的手,“我说了我一天只能救一人,而且为了救你,我可是精疲力尽,今天再怎么也要好好休息吧!” 言之有理,枕风罕见地没有怼回去,只是呆愣地看着她松手离开。 “跟我去吃饭吧,反正你也闲不住!” 想着白敬今日可能会做好吃的,溪月便迫不及待地向着百味堂又蹦又跳。 枕风踏出结界,望着不远处那活泼的粉色影子,心中生出有趣的点子来:等莫意和万芷苓脱离危险,我定要将这瓷娃娃掳回无间地,亲自将她抽筋扒皮,看看她体内到底藏的是什么! —— 百味堂内,洛川正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见小阿姐来了,便满心欢喜地迎上去。 “阿姐,白敬今日做了咸水鸭、红烧肘子和麻辣鱼!” 一听就是好菜,溪月两眼直发光,快步坐下,雀跃着拍手,用手指挥洛川将菜放在眼前。 洛川故作责怪地用手肘拍下阿姐翘起的手指,眼尾的笑意却异常浓烈,终于又看到了曾经那个爱笑玩心重,也曾像个孩子的阿姐。虽然知道过不了几天,阿姐就变回冰山美人,但每每大师兄下药,她都是头一个支持且协助的。她喜欢爱笑的阿姐,不爱笑的阿姐当然也喜欢,只是总怀念曾经的她。 “白玉羹汤来咯!”,白敬端着大碗从后面走来。 还未见其色,溪月就先闻到了其香味,被香味吊得站在椅子上直流口水,连忙追问白敬,“这汤好香!什么做的?” 阿姐这个小馋鬼,我就知道此汤一出,必定勾住她的馋虫。白敬自豪地将汤羹放在桌上,有板有眼地介绍着:“这可是上等汤羹,由笋尖、松茸、猪骨、鱼肉、蟹身、虾丝共同熬制而成。” “洛川,好洛川,我要先喝汤。” 阿姐的命令天下第一,洛川立刻拿碗准备盛汤,却没想到香味也招来了一片乌云。 看着门边的枕风,白敬立刻从腰后抽出菜刀,拦在门内,“你怎么出来了!” 枕风的目光直接略过白敬,径直落在桌前被一碗汤吊得直流口水的瓷娃娃身上,只觉她此刻模样比馋猫还要乖巧,无心与白敬斗嘴,挑开他那带着鱼腥味的菜刀,走到瓷娃娃身边坐下。 洛川不喜欢这野狐狸,也讨厌他身上的味道,手拿空碗,全然忘记要给阿姐盛汤这事了。 枕风却捡了这空档,亲自给瓷娃娃盛了满满一碗。 “阿姐要喝汤,自有我帮她盛。”,洛川挡住他的手,看不明白这臭狐狸肚子里的坏水。 眼瞅着汤就要到手了,还被洛川挡下,溪月无奈地嘟了嘟嘴,“我让他来吃饭的,他的地狱火被我封住了,无碍无碍。” “瓷娃娃说我翻不出水花,那我就翻不出水花。”,枕风侧头对洛川挑眉笑着,气得洛川恨不得将他扒皮做狐裘,将他那嘴缝起来,叫他再说不出轻薄阿姐的话来。 溪月等急了,挪开洛川的手,让枕风将汤放在自己身前,见汤碗落定,她满眼欣喜地挠起了枕风的下巴。 “真是只好狐狸,乖乖吃饭啊!” 瓷娃娃手搭上来那刻,奇异的酥麻感便如惊雷传遍枕风全身,痒得他心尖发颤,生出不想让她停手的**,甚至想一口咬住她白皙的手腕,放在嘴里好好咂摸。可瓷娃娃只是象征性地挠了挠,便低头喝汤去了,惹得他露出意犹未尽的哀怨。 眼见真的是阿姐让这臭狐狸来吃饭的,洛川和白敬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落座开席,但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盘算着狐狸日后的死状。他这般调戏阿姐,等阿姐恢复原身,定有他好果子吃。 —— “瓷娃娃,吃饱喝足该干正事了吧。” 溪月伸着懒腰,刚下桌就被枕风叫住,见他枕着额角,闭目养神一副讨打的模样,“长了一张嘴就知道催催催……” “哦?”,枕风半眯着眼睛。 “为了救你,我可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溪月虚弱地抬手,假装两眼一黑,依靠在他的椅子上,“还得再睡一觉,再睡一觉。” 闻言,枕风好整以暇地在她额头落下栗头,“观音堂堂主不是救苦救难、悬壶济世的菩萨心肠么,怎么还是个罔顾人命、无所作为的主?” 这语气和自己昨夜如出一辙,溪月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捂着胸口,走得格外踉跄,“你这情报有误,有误……” 快要踏出门外,溪月脑中灵光一闪,向枕风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洛川见状再也坐不住了,拍桌就要跟上,却被白敬按住。 “你拦我干什么!” 白敬摇了摇头,“阿姐心里有数。” “可那狐狸……”,洛川想到什么,随即放轻声音问道:“难道是师尊之前说的那件事?” 白敬也一知半解,当日师尊闭关前只叫了阿姐进去,只知道谈话内容和无间地相关,具体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灏海崖居接近水风谷顶端望月峰,是谷内看日落的最佳场所,也是吸收天地精华以颐养身心的好地方。 小时候每每午膳后,溪月都会来这里的灵犀树下小憩。 枕风望着崖边有百年的灵犀树,内心惊异不已,越发觉得水风谷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发什么呆,诺,这片是我的,那片是你的。”,溪月用树枝在草地上画地为榻,规划好后便径直躺下,酝酿起睡意。 此处风缓日暖,眼前云海浩瀚翻腾,天边云彩萦绕,近处花朵环伺,倒真还叫人有几分想要酣睡的念头,甚至生出想看玄风绕行的奢望来。 枕风走到瓷娃娃为他画的圈内,依树而卧。 “你这狐狸太不老实!”,溪月伸着懒腰转身,安静注视着他的眼睛,“我能解你体内的毒,却解不了魔尊残魂对你的反噬。你们这些无间地的妖啊,非要跟魔域罗刹殿争个你死我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枕风躯体一震,愣在当场,妙乐散伤的是灵魂深处,但魔尊残魂被他放在了心海,她是什么时候去的自己心海?他屏息贴近,以看清瓷娃娃眼底的神情,却只看到她额间滴水印忽地闪过。 “若是炼化不了残魂就别逞强,小心走火入魔,变成罗刹殿的魔那样,整日靠噬魂敛命为生。”,溪月打着呵欠转回去,百无聊赖地闭上眼睛,“不然我到时还得杀了你。” 瓷娃娃的话在枕风的心头落下重锤,他的确忘了观音堂堂主溪月,乃斩魔观音。百年前曾一人歼灭罗刹殿十万魔兵,却在最终战被仙界冥雷波及,重伤后闭谷不出久未现世,渐渐地便传出观音陨落,罗刹殿将东山再起的消息。 连他自己都认为观音身陨,水风谷再无降魔大将,否则也不会趁乱潜入罗刹殿,盗取圣物魔尊残魂。哪怕是万芷苓昏死前,让莫意带她去找观音堂堂主续命,枕风都觉得是无稽之谈的虚妄之想。 可这娃娃……柔和的光穿透叶隙,洒了她满身斑斓,小猫般的睡姿挠得枕风心里发痒,齿尖也跟着发颤,又生出想要将她拆骨入腹的渴望来,想在她脸颊上狠捏一把,又想在她脖颈上狠咬一口,可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尽兴,于是又在心里生出另一种念头:要不,寻着法子将她一直困在这小孩的躯体里,带回无间地当个玩物。哪怕日后我炼化神魂失败,成了滥杀无辜的魔头,她也奈何不了我。 想着瓷娃娃在自己下巴挠的那几下,他好奇地伸手往自己下巴挠了挠,可惜没有任何感觉,若非得他人挠才有这效果?他小心翼翼地贴近瓷娃娃,学着她的动作温柔地挠了一下,果真瓷娃娃受不了那感觉,哼哼着将脖子缩了起来,往更远的地方蹭了蹭。 第4章 第4章 莫意虽未中妙乐散,却被人贯穿腹部,五脏六腑乱作一团。溪月打开他腹部后,不由得倒吸凉气,直呼他们简直是乱来。 屋外的枕风听了动静,不悦地张了张嘴,脚还没抬起,一支重箭便鸣啸着嵌入他脚边。 “阿姐说了,让你老实待着。”,洛川手持巨弓立于屋檐,弦上重箭凝着落日余晖,璀璨又夺目。 真是一把好弓,枕风吃力拔出重箭,看向洛川的眼神里多了不可思议,没想到她看着瘦弱,力气竟这般大。若能打起来,还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接住她的箭。不过眼下还没有这个必要,等到明日莫意和万芷苓醒来,到时洛川定会出手阻止自己掳走瓷娃娃。那画面光是想想都很有意思,枕风压制着嘴角弧度,一边偏头示意自己不会妄动,一边用地狱火将手中重箭燃为灰烬。 脚下传来震荡,溪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跟洛川说了无数次了,让她不要在观音堂内拉弓,否则弄坏了还得她自己修补。算一算,这已经今年第9次射穿观音堂的地面了,她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还有白敬,不是说了让他做饭,顺带把洛川和枕风都拉去百味堂等开饭,不要让他俩在自己这惹事,怎么做饭做到天都黑了还没做好! “啧!”,溪月心急在莫意的内脏上打错了结,烦躁地将线扯断,计算着盈祝留下的蛛丝还有多少,越想越觉得拿盈祝的心丝给他救命不值当。虽然早就听闻万芷苓因情私逃仁灵城,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为了莫意这只黑猫。 若莫意是个贴心知己,她大可闭一只眼任阿苓去了,可看她这一只脚踏入阎罗域的样子……真得好好罚她才行!溪月回头看着依旧不省人事的万芷苓,脑海里已经浮现最怕黑的她,孤零零独自在阎罗域徘徊的样子,心即刻又软了。 让她在阎罗域飘荡两日,这个教训应该够了。 依在万芷苓怀里的点翠,嗅到阿姐的烦躁,摇晃着抬起脑袋,吐着信子就爬到了她肩头,亲昵地蹭着。 “阿淮,我没生气。”,溪月想用手摸它额头,可见手被染红,遂而用脸颊蹭了回去。 这一蹭,反倒蹭得点翠鳞片猛然倒立,盘成警戒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西南方。 果然,罗刹殿派的苍蝇追来了。 一同察觉到来者不善的,还有枕风腰间的双刀。他欣喜地按下刀柄,迫不及待地舒展身体,魔尊残魂带来的嗜血饥渴被硬生生憋了两天,终于可以酣畅地释放出来了。 “瓷娃娃,我去帮你打苍蝇。” 闻言,溪月无奈地翻着白眼,“你的魂还不稳,别又重伤让我再救你!” 话音刚落,枕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水风谷外,三百里竹林,在落日后的深蓝下,蜿蜒如海涛。 鬼魅的紫色雾气在呼吸间,将三百里竹林尽数吞噬,借着雾气遮挡有魑魅魍魉在其中提灯穿行,不断重复吟唱带有哭声的童谣。 “绕红线,缠情郎,万骨枯里钓新娘……绝情郎,痴情娘……叹有情,怨无心,双宿双飞入阎罗……哈哈哈哈哈哈……绕红线,缠情郎……” 枕风寻了处枝桠潇洒落座,对着林中嗔笑的魑魅魍魉,送上赞赏的掌声。 被打断吟唱的魑魅魍魉齐齐一百八十度转头,同频抬手直指枕风,从腹部发出妖异且尖锐的笑声,“好一个俏郎的负心郎,新娘还等着你呢!” “少来沾边,我可看不上那骷髅女。”,枕风觉得耳朵里进了脏东西,一个劲地掏啊掏啊,怎么都不得劲儿。 “哈哈哈哈……”,魑魅魍魉笑得浑身发颤,引得竹叶纷纷坠落,“家主想要你,就一定会得到你。” 话罢,数不清的红线从魑魅魍魉手中飞出,于半空中交织成网,径直扑向枝桠上的猎物。 “没兴趣!”,枕风拔刀,一手斩退魑魅魍魉,一手挥断红线网。 飘落的红线落到他肩头时,突然生出灵性,径直穿透他的肌肉,沿着右臂经脉蔓延再猛然穿透而出。枕风意识到红线不对劲,即刻挥刀汇聚风场,扫去身遭线头。 可被贯穿的右手已然失去控制,仿佛被控的傀儡,竟挥刀砍向了自己的脖子。 林中的魑魅魍魉看着这一幕,痴笑着归于暗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右手动起来,每个关节都钝得咔咔作响,因此动作并不流畅,枕风轻松地挡下刀刃,抬眸望向红线的来处。 果然,骷髅女沐羽正踩着骷龙从上空缓缓而降,月光穿透她那件紫色薄纱嫁衣,明晃晃地映照曼妙的身姿,甚至照亮了她腰间的头骨链,那些空洞又骇人的眼窝里,竟也生发出刺眼的眸光。 沐羽翘腿坐在龙头,笑容且娇且媚,随着她的食指不断捻线,衣衫顺势滑落,露出一片瘆人的雪白。 枕风受不了沐羽的胡乱控制,挥刀断线,重新夺回右臂的控制权,“罗刹殿真是浮夸,竟把你这个爱演戏的派来了。” “郎君,红线怎可轻易斩断呢?”,沐羽惋惜地看着手中断线,紫色瞳仁里渐渐氤氲起水雾,娇滴滴地嗔怪着:“情缘易解不易结,模样如此俊俏,奴家看上了,奴家就一定会得到!” 随着她眼尾的娇嗔转为羞愤,盘踞在枕风经脉上的红线又开始了躁动。这一次红线要的不仅是他的右臂,还有他的四肢和心脏。 “一根红线就想把我绑了,未免太小瞧我。”,话罢,枕风赫赫然划开臂膀,探入体内抓住那细线,眼见抽不出,便径直发动地狱火将它烧得一干二净。 见他如此,沐羽半仰在龙头上笑声爽朗,震得脚边银铃悠悠作响。 “郎君真是胡来,怪不得能潜入罗刹殿盗走神魂残片。有意思,看得奴家更喜欢了。” 反正都是苍蝇,管你喜欢不喜欢,无论母的公的,老子照样砍!枕风被沐羽的袅袅之音,弄得牙尖发颤,浑身血液都随之沸腾,恨不得双刀一挥将她斩作四瓣,然后一半一半地吞入腹中。 凌厉刀锋梨花落雨般扑面而来,更有地狱火紧随其后,宛若游龙攀着刀势鸣啸而至,沐羽却不着急,眯着眼跃下龙头,任由骷龙化盾,替自己挡下全部攻击。 骷龙早已死去,枕风的攻击对它来说不过是松松骨架,一口咬住枕风的左臂,闪电般将他撞向地面。 等到烟尘散去,沐羽才踩着龙身来到地面,本以为会看到重伤的枕风,却没想到深坑里什么都没有,瞳仁里闪过一丝惊愕。 “找我呢?”,枕风裹着地狱火从天而降,手中双刀直指沐羽首级。 沐羽侧身躲过攻击,脚边铃铛一响,骷龙便冲了过来。 枕风已经见识过骷龙的力道,反身钻进它空荡的胸腔,双刀往脊骨上一划,整条龙便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没了骷龙作阻碍,他的笑意愈发张狂,黝黑的眸子被地狱火映得通红,光是斩沐羽手中不断飞出的绵软红线,都斩得异常畅快。 一下,又一下,拉近一米又一米。 沐羽本就不善近战,面对枕风的强攻已经落入下风,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哪里还有方才娇滴滴的媚态。 枕风只觉她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腰肢和小腿格外美味,光是咬上一口还不够满足,要连皮带骨啃得嘎吱作响才够滋味。 没了体力的沐羽忽地摔倒在地,毫无防备地被地狱火捆住手脚,犹如待宰羔羊,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刃,吓得眼中带泪。 可刚落下一滴泪,她转而窸窸窣窣地笑了起来,反手握住地狱火将它尽数吸收。 竟然能吸收无间地狱的地狱火,枕风惊愕转刃,在她脸颊刻下两道恐怖沟壑,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她。 “奴家可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地狱火不算什么。”,沐羽伸出长舌舔舐脸颊血迹,迎着枕风的冷眼抬掌,只见地狱火乖巧地在她指尖萦绕,“郎君如此不懂怜香惜玉,奴家只好来真的了。” 话罢,林中猛然出现阵法,方才已经散落的骷龙迅速重组,叫嚣着盘踞在他上空。 枕风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若不是神魂反噬,嗜血的**盖过了理智,他早就发现沐羽逃跑的轨迹不对劲。 可此时想再逃已经来不及了,他被阵心吸住丝毫动弹不得,只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阵法有些眼熟。 “郎君的魂被人拾了回来,奴家不介意再撕一次。”,沐羽轻拂着骷龙的下巴,眼中尽是宠爱,“奴家这尾蛟龙既会凝魂也会噬魂,世间仅此一条。百年前,我将他收服时,郎君还未出生。不过今日赶巧,郎君来着了。” “阿淮,他是你的了!” 沐羽在骷龙耳边细语道,随即骷龙发出长啸,引动阵法噬魂,丝毫不给枕风反抗的机会。 霎时间,枕风灵魂深处传来剧痛,折磨得他浑身血液倒流,七窍流血,震颤不止。 这时,一道带霜的微风穿过竹林,在与噬魂阵相撞的瞬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眨眼就破了阵法,将骷龙和沐羽击倒在百里之外。 奇怪的是这一击并未震得风场紊乱,反而使周遭陷入祥和的静谧,连竹叶的飘逸都变成了慢动作,盛着月光消失在阴影暗处。 枕风被那股微风兜着落地,刚疑惑抬头便看见了瓷娃娃立于身前的背影。 她似有愤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由内而外散发的寒意,化作雾气源源不断地溢出。他刚想开口问瓷娃娃为何来此,就见她背部猛地一颤,呕出口带霜的血来。 “闭嘴,受了伤就老实点。”,溪月听了背后的动静,毫不留情地呵止他的动作,一双眼死死地看着沐羽从地上踉跄爬起。 沐羽吃痛咬紧下唇,看清远处的面庞后随即释然一笑,甩手恢复了断掉的双臂,“我还以为来的是她……这一百年,斩魔观音闭谷不出,没想到是真死了。” 溪月不言,转而将目光投向她身后正在重组的骷龙,从眼底深处生出悲痛与愤怒。 “堕仙白泽还真是有心,竟还找了个与她形似的娃娃作替身。”,沐羽舔去双臂血迹,跃身来到溪月眼前,一双桃花眼探究似地转个不停,“小妹妹,你今日落到姐姐手里,可以让你少受些折磨。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你做了观音的替身,他们定会将你带回罗刹殿,彻头彻尾地折磨一番,然后再将你慢慢吃掉。” 溪月神情冷漠地看着她,心中无数情绪翻涌,法力正一点点地突破限制。 瓷娃娃不能受伤,我要将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无间地。枕风挣扎着想起来,可灵魂撕裂的痛楚,迫使他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他惊异发现林中露珠缓缓腾空,连带着他身边的血液,一同化作了凌厉细刃,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雾气拢了上来。 “姐姐的线很温柔的。”,说着,无数红线从沐羽身后迸出,朝着溪月径直攻去。 溪月垂眸凝出青玉双锏,轻盈地避开红线攻击,如霜花般旋转着将红线绕在锏上,手腕一转,红线便尽数断裂,抓住沐羽愣神地空档,双锏一敲,震得天崩地裂,林中鸣啸,隔空击起雪雾,将反应不及的沐羽重伤在地。 雪雾不受控制地蔓延,被挡了视线的枕风,焦急地抬头,生怕瓷娃娃防备不周遭了暗算。 可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见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平稳的脚步声落在身侧,沐羽痛苦的呜咽声也传来,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随着溪月挥锏散去雪雾,沐羽看清了她的脸,压制着体内乱撞的寒意,不甘又惊恐地说道:“雪化无痕,凝血成霜……你居然没死……” “沐羽,既见观音,为何不跪?” 溪月的声音很轻,却如冬雪天刀人的寒风,以无形的压力施加在沐羽身上,强迫她咚地跪在地上。 骷髅女沐羽此刻形容枯骨,除了跳动的心脏还有生机外,其余的一切都犹如死寂。 枕风瞥见她这模样,心中震荡不已,随即抬头望向瓷娃娃,惊愕发现方才出去的是瓷娃娃,再回来就已经是斩魔观音了。 她竟在短短时间强行突破限制,恢复了原身。 月光冷淡地落在她身上,透光的头纱里,一支玉簪若隐若现。 她手持青玉双锏,屡屡鹅黄由纱摆从下往上由深到浅,臂间缀着条浅绿披帛,柳眉明目,薄唇微抿,嘴角微扬,肤白一点红,犹如枝头白梅,纯如落雪寒霜,美如云霭彩霞。 额间那枚滴水印,甚至还有几分让人望而却步的、高高在上的清冷。 若无月光照亮,枕风真会错将她当作人界的观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