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傩舞》 第1章 人彘惊魂 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沈清辞的意识在虚空中漂浮了不知多久,没有身体,没有时间,只有前世记忆的碎片像淬毒的匕首,一遍遍凌迟着她残存的感知。 她记得大婚之日,红绸漫天的喜庆如何在她踏入新房的那一刻,急转直下为冰冷的陷阱。 她记得她最信任的表妹沈月瑶,用那张纯真无邪的脸,笑着端来那碗让她筋骨酸软的毒药。 她记得她倾心相许的未婚夫张绍元,那个曾对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如何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清辞,你的命格特殊,唯有以你之身,镇我家宅,方能助我张家气运绵长,百年不朽。” 然后,是刀。 精细的,冰冷的,带着一种匠人雕琢器物般的专注,落在她的四肢上。 痛楚尖锐到极致,反而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剥离感。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双腿被齐根斩断,鲜血像泼墨般染红了华贵的锦被。 她被装进了一口特制的青铜棺椁里,像一件被废弃的藏品。棺椁内侧打磨得光滑如镜,映照出她扭曲、残破的倒影——一个人棍,一个被剥夺了所有人形与尊严的“物”。 张绍元的脸出现在棺椁上方,依旧俊朗,却带着一种被狂热和贪婪扭曲的诡异慈悲。 “清辞,别怕。”他抚摸着冰冷的青铜边缘,声音低沉,“你不会死。我会用秘药吊着你的性命,将你埋在张家祖宅最核心的阵眼之下。你的‘灵’,将与我张氏气运永世相连,你的‘怨’,将化为滋养我族昌盛的养料。这是你的荣耀。” 荣耀? 沈清辞想嘶吼,想质问,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像破败的风箱。 她被活生生做成了“人彘”,成为一个镇压家族气运的邪恶法器!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在永恒的禁锢与痛苦中,唯有恨意,如同不灭的鬼火,在她灵魂深处熊熊燃烧。若有来世,若有来生……她定要食其肉,饮其血,将他们加诸于她身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 一股强大的吸力骤然传来,仿佛从万丈深渊被猛地拽向水面。 “嗬——!” 沈清辞猛地睁开双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濒死的鱼重新回到了水中。 预想中的禁锢与剧痛没有到来。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纱帐顶,鼻尖萦绕着的是她惯用的、清浅的冷梅香。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千工拔步床,而非那冰冷坚硬的青铜棺椁。 她……在哪儿? 意识缓缓归位,她僵硬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这里是她的闺房,她在江南沈家的住所。屋内的陈设,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半开的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花……一切都与她记忆中被嫁入张家前的景象,别无二致。 她艰难地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纤细、完好无损的手。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十指纤长,能自由地屈伸。 这不是梦? 她猛地坐起身,掀开锦被,低头审视自己。双腿健全,身体完整无缺。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清丽绝伦的脸。眉眼如画,唇不点而朱,一双杏眼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但更多的是属于少女的莹润与生机。 这是她,十六岁的沈清辞,尚未出嫁,命运尚未走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狂喜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重生了!她真的从那个人间地狱里爬了回来!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冰封般的恨意所取代。镜中少女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来自地狱的业火在静静燃烧,将那纯然的天真焚烧殆尽,只留下一片冷冽的灰烬。 张绍元、沈月瑶……那些将她推入深渊的名字,如同烙印,刻在她的灵魂上。 前世的种种,不是梦,是她真切经历过的痛苦与背叛。这一世,她回来了。带着从那口“镇龙棺”中爬出的无尽怨毒与仇恨,回来了。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她容貌娇美,眉眼间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正是她的好表妹,沈月瑶。 “表姐,你醒啦?”沈月瑶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你昨日感染了风寒,一直昏睡到现在,可把姨母和我担心坏了。” 她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步履轻盈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沈清辞,甜甜一笑:“不过表姐天生丽质,就算病着,也是好看的。正巧,张公子前日送来的云锦,裁缝已经赶制出初样了,红艳艳的,最衬表姐的肤色呢。” 沈清辞透过镜子,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前世,就是这张纯善无害的脸,骗取了她的全部信任。沈月瑶父母早亡,寄居沈家,自己待她如亲姐妹,她却与张绍元暗通曲款,最终联手将她置于死地。 那件云锦嫁衣,便是她踏入地狱的号衣。 见沈清辞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沈月瑶心中莫名一悸。今天的表姐,似乎有些不同。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深沉如古井,带着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审视。 她强压下那丝不安,伸手想去挽沈清辞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亲昵:“表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昨天的气?怪我笨手笨脚,打翻了你的安神汤……” 就在沈月瑶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沈清辞衣袖的瞬间,沈清辞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 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沈月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表姐?”她委屈地唤道,眼圈说红就红,泫然欲泣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生出怜惜。 若是前世的沈清辞,此刻早已心软,反过来安慰她了。但现在的沈清辞,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月瑶脸上,那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剥开她伪装的皮囊。 “安神汤?”沈清辞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冰冷,“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你不过是‘不小心’打翻了而已。” 她刻意加重了“不小心”三个字,语气中的讽刺让沈月瑶心头狂跳。 “表姐,我……”沈月瑶还想辩解。 “我累了。”沈清辞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嫁衣的事,暂且放着。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沈月瑶彻底愣住了。眼前的沈清辞,陌生得让她害怕。那眼神不再是温软的绵羊,而是……而是仿佛洞悉了一切,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与威严。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沈清辞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她只能悻悻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柔顺地应了声:“是,表姐好生休息,月瑶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还细心地将房门轻轻掩上。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以及庭院中那株开得绚烂的玉兰。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还有三天。 距离前世她风光大嫁,踏入那个吃人魔窟,还有整整三天。 时间,不多了。 她需要力量,需要能够撕碎所有阴谋、将所有仇敌踩在脚下的绝对力量。前世懵懂,不知世间真有玄奇之力,直到被制成“人彘”,魂魄被禁锢在青铜棺中,她才在无尽的黑暗里,模糊地感知到地脉中流淌的某种诡异能量,以及张家宅院下方那令人窒息的、庞大而邪恶的存在。 那种力量,带着一种古老的、非人的韵律,充满了混乱与疯狂的低语,与她所知的任何道家或佛门力量都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充满恶意的“规则”本身。 沈清辞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前世在青铜棺中,于痛苦和绝望的间隙,偶然捕捉到的那一丝微弱的精神感应法门。那并非什么高深功法,更像是一种在极端环境下,灵魂被迫与某种存在产生共鸣后留下的印记。 她尝试着放空思绪,摒弃杂念,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去感应周围。 起初,只是一片虚无。 但渐渐地,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蠕动感”,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那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感知,仿佛有什么庞大无比的东西,正蛰伏在沈家宅院的地底,缓慢地、有节奏地呼吸着。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开始从四面八方悄然蔓延。 她猛地睁开眼,那种感觉瞬间消失了。 是错觉吗? 不,不是。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面沉重的菱花铜镜。镜面光滑,清晰地映照出她年轻姣好的面容。 然而,就在她凝神注视的下一刻,异变陡生! 镜中的影像,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她那张清纯动人的脸,在某一瞬间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污,眼神变得空洞而绝望,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非人的微笑!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在镜中影像的肩膀后方,隐约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布满皱纹、双眼只剩两个黑洞的老妪的脸,正贴得极近,无声地对着她“笑”! “啪嗒——” 沈清辞手一松,铜镜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那不是幻觉!这沈家祖宅,果然藏着极其恐怖的东西!前世的她,对此一无所知,就像一只懵懂的羔羊,走进了早已张开的巨口之中。 她弯腰,缓缓捡起铜镜。镜面已经恢复正常,映照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只是那双杏眼中,再无半分惊慌,只剩下冰冷的决然和一丝探究的狂热。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光滑的镜面,仿佛在抚摸一个危险的秘密。 沈清辞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与镜中那诡异幻影如出一辙的、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有意思……”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兴奋。 “这一世,游戏规则,该由我来定了。” 第2章 撕碎白莲 沈月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沈清辞的闺房。 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道让她如坐针毡的视线。她背靠着冰凉的雕花木门,心脏仍在怦怦直跳,手心里沁出一层黏腻的冷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沈清辞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那种全然的信任与温和,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仿佛她所有精心伪装的面具,在那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不,不可能!沈月瑶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她做得天衣无缝,那个蠢女人向来对她言听计从,怎么可能看穿? 定是落水后烧糊涂了,或是自己在心虚。沈月瑶定了定神,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不管沈清辞是真反常还是假镇定,计划都必须进行下去。那碗加了料的“安神汤”没能让她病重,那就换一种方式,必须在她出嫁前,彻底毁了她的名声,让她再无颜面立足于沈家,更无资格嫁给张绍元! 想到这里,沈月瑶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鬓角,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婉柔顺的面具,朝着沈夫人所居的正院走去。有些“关心”,需要适时地传递到当家主母耳中。 闺房内,沈清辞漠然地收回望向门口的视线。 沈月瑶那点龌龊心思,在她经历过前世那剥皮抽筋般的背叛后,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急于挑拨,急于表现,无非是想在继母面前巩固地位,并为自己谋取更好的前程。 可惜,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任何人将她踩在脚下当垫脚石的机会。 她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庭院中那株开得恣意的玉兰树上。阳光透过繁密的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宁静美好,仿佛昨日的风雨和刻骨的仇恨都只是一场幻梦。 但她知道,不是。 脚下大地深处那若有似无的“蠕动感”虽已消失,却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警惕的种子。这沈家祖宅,远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祥和。前世的她懵懂无知,这一世,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宅子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以及……这与她被选为“镇龙棺”祭品,是否有某种关联。 还有那个疯癫的姥姥……她似乎知道很多。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丫鬟压低的声音:“小姐,夫人请您去花厅用茶点,说是……表小姐亲自下厨做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 沈清辞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来了。这么快就按捺不住,想要在众人面前演一场“姐妹情深”与“受气包”的戏码了么?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的少女,眉眼依旧清纯,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寒冰,无论如何也化不开了。她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及的皮肤温软细腻。 很好,这张脸,依旧是最好用的武器。 她选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更显得楚楚可怜,尤其是经历过“落水风寒”后,眉宇间自然而然带上的那几分脆弱,简直是天衣无缝的伪装。 沈家花厅内,已是笑语盈盈。 当家主母柳氏——沈清辞的继母,端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纹褙子,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疏离的温和笑意。下首坐着几位常来往的旁支女眷,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 “月瑶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这桂花糕做得比外面铺子里的还精致。” “可不是嘛,性子又柔顺,知冷知热的,谁将来娶了她,可是天大的福气。” 沈月瑶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正低着头,动作轻柔地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和茶水摆放到各位夫人面前。闻言,她羞涩地垂下眼帘,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声音细若蚊蚋:“各位婶婶过奖了,月瑶笨拙,只是想着表姐病体初愈,做些她平日爱吃的,聊表心意。” 那模样,温婉得体,又带着几分寄人篱下的怯怯,极易勾起旁人的怜惜。 柳夫人微微颔首,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算计。她自然知道沈月瑶的小心思,但只要不损害沈家和她的利益,她乐得看戏,甚至不介意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 就在这时,沈清辞到了。 她扶着门框,脚步略显虚浮地走进花厅,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单薄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母亲,各位婶婶。”她声音微弱地行礼,带着恰到好处的病后沙哑。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清辞来了,快坐下。”柳夫人语气温和,指了指身旁的空位,“你病才好,可别再累着了。月瑶特意为你做了点心,快尝尝。” 沈月瑶立刻端起那碟最为精巧的桂花糕,步履轻盈地走到沈清辞面前,脸上带着毫无破绽的关切笑容:“表姐,你身子可好些了?这是我清晨采了带露水的桂花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她将碟子递过去,动作又急又“巧”,就在沈清辞伸手去接的瞬间,沈月瑶的手腕几不可查地一抖—— “哎呀!” 伴随着一声刻意拔高的惊呼,整碟桂花糕连同那只精致的瓷碟,猛地朝着沈清辞的身上倾覆过去! 眼看那粘腻的糕点和碎裂的瓷片就要弄脏沈清辞的衣裙,甚至划伤她,沈月瑶眼底已经提前浮上了计谋得逞的得意与一丝伪装的惊慌。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辞动了。 她没有像前世那样惊慌失措地后退或格挡,反而像是被吓呆了一般,身体微微前倾,看似笨拙地迎向那翻倒的碟子,右手却以一种玄妙的轨迹,极其迅捷地在沈月瑶递过来的右手肘部某个位置轻轻一拂! 动作快得如同幻觉,在旁人看来,只是沈清辞慌乱中想要接住碟子却未能成功的自然反应。 然而,沈月瑶却感觉右臂骤然一麻,一股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力量让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改变了方向! 本该洒向沈清辞的糕点和碟子,硬生生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啪嚓”一声,尽数砸落在地,而更多的碎屑和粘稠的糖浆,则悉数溅在了沈月瑶自己那身水绿色的崭新裙摆上,一片狼藉。 “啊!”这一次,沈月瑶的惊呼是真实的,充满了错愕与心疼。 花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出乎意料的一幕。 沈清辞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沈月瑶裙摆上的污渍,脸上瞬间布满惊慌和愧疚,眼圈一红,泫然欲泣道:“表妹!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我病得手脚发软,没接住……还连累了你……” 她声音哽咽,配上那苍白的小脸和微颤的肩膀,比沈月瑶平日里扮演的柔弱更加惹人怜惜。 “你……你……”沈月瑶看着自己心爱的裙子被毁,又听着沈清辞这番抢先一步的“自责”,气得胸口起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明明是设计者,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受害者,还是被“受害者”反过来道歉的受害者? 一位心直口快的旁支婶婶见状,忍不住开口道:“月瑶,你也太不小心了。清辞病着呢,手脚没力气,你递东西怎的也这般毛躁?” “我……我不是故意的……”沈月瑶百口莫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沈清辞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向那位婶婶,努力为沈月瑶“辩解”:“不怪表妹,婶婶,表妹也是一片好心,是我不争气……”她说着,又怯生生地看向沈月瑶,语气充满了不安,“表妹,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昨天就不小心打翻了安神汤,今天又不小心打翻了糕点……我明白,你只是……太关心则乱了,对不对?” “不小心”? 再一次听到这个熟悉的词,从沈清辞口中用这样一种纯然无辜的语气说出来,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沈月瑶的伪装。 几位女眷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向沈月瑶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一次是不小心,两次呢?而且都是在沈清辞病中?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柳夫人微微蹙眉,看向沈月瑶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不悦。这个棋子,似乎有些蠢了。 沈月瑶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那目光里的怀疑和审视让她如芒在背。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勉强维持住脸上摇摇欲坠的委屈表情。 “我……我怎么会生表姐的气……”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最终以沈月瑶自食其果、狼狈不堪而收场。 柳夫人淡淡地吩咐丫鬟收拾残局,并让沈月瑶回去换身衣裳,语气中已带上了明显的敷衍。 沈月瑶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强撑着行礼告退,转身离开花厅的刹那,脸上的柔弱彻底崩塌,只剩下扭曲的怨毒。 沈清辞用绣帕轻轻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冷笑意。 这只是个开始。 回到自己的院落,沈月瑶气得将房间里的瓷器摆件摔了一地,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沈清辞!你这个贱人!”她低声咒骂着,眼神狠戾如毒蛇。 一定是巧合!那个蠢女人怎么可能看穿她的计划!一定是自己刚才太紧张,手滑了! 她绝不相信沈清辞有那个心机和能力反制她。 必须尽快想办法!绝不能让沈清辞顺利出嫁!张绍元是她的,张家的富贵,沈家的家产,都应该是她的!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既然小打小闹不行,那就来一剂猛药!她要让沈清辞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而另一边,沈清辞屏退了丫鬟,独自一人立在窗前。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但她却感觉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方才在花厅,当沈月瑶靠近时,她似乎看到沈月瑶的眉心,缠绕着一丝极淡的、不祥的黑灰色气息。 那不是普通的晦气,更像是……一种被标记的“污秽”。 是这宅子底下那东西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光滑依旧,但前世被斩断的痛楚却烙印在灵魂深处。 她转身,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个蒙尘的旧木箱上。那是她生母的遗物,前世她因思念而不敢触碰,后来便被继母以“整理旧物”为由收走了,从此不知所踪。 或许,那里会有些线索。 沈清辞走到木箱前,蹲下身,拂去灰尘。箱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 她凝视着那把锁,正思索着如何打开,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锁身——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嗡鸣,似乎在她脑海深处直接响起。 与此同时,她眼前猛地一花!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箱子的缝隙中,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第3章 厄运之种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粗糙,带着铜锈特有的颗粒感。 但那声诡异的嗡鸣,以及刹那间眼前闪过的、仿佛活物蠕动般的错觉,让沈清辞触电般收回了手。 她后退半步,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目光锐利地盯视着那个沉寂的木箱。 是错觉吗?还是这箱子……或者说里面的东西,真的与这宅院深处的诡异有所牵连? 母亲…… 记忆中,关于生母的印象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个温柔却眉宇间总带着一缕轻愁的女子,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病故了。留下的东西不多,这个木箱是其中之一。前世她沉溺于失去母亲的悲伤,不敢触碰这些遗物,生怕勾起更多心酸,后来便被柳氏以“睹物思人,于身心无益”为由代为“保管”了。 如今想来,柳氏那般积极,恐怕不止是为了扮演慈母角色,或许,这箱子里有她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 沈清辞定了定神,再次靠近。这一次,她没有贸然用手去碰,而是凝聚起昨夜尝试的那种微弱的精神感应,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把铜锁。 没有嗡鸣,也没有幻象。 但在她的感知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锁,似乎与周围的空间有些微的“不谐”。仿佛它不仅仅是一把物理的锁,更是一个……简陋的、几乎失效的“封禁”节点。 她尝试着将一丝极细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青铜棺中无尽痛苦淬炼出的精神力量,引导至指尖,轻轻点在那锁芯的位置。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铜锁,竟自行弹开了!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沉重的箱盖。没有预想中的霉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陈年檀香和草药混合的奇异气味散发出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衣裙,颜色已然褪去。衣裙之上,放着几本边缘卷曲的线装书,以及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长条状物事。 她首先拿起那几本书。封皮上没有书名,纸张泛黄脆弱。她轻轻翻开,映入眼帘的并非女则女训,而是一些繁复诡异的符号、星图,以及用朱砂绘制的、类似符箓的图案。旁边配有娟秀却略显急促的小楷注解,记载着一些诸如“安魂”、“净宅”、“避煞”的简单法门,以及……对某种“地脉秽气”的担忧与压制之法。 这绝非普通闺阁女子会接触的东西! 她的心猛地一沉。母亲,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放下书册,拿起那个红布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凉。她一层层揭开红布,里面露出的,是一柄长约七寸、颜色暗沉如黑铁的短匕。匕身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有一种历经岁月磨砺的古朴与沧桑,刃口看似钝拙,指尖轻轻拂过,却有一种刺骨的寒意直达灵魂深处。 匕首的柄上,刻着两个几乎被磨平的篆体小字——“破晦”。 就在沈清辞握住“破晦”匕首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安宁感涌上心头,仿佛这柄匕首本就属于她。同时,脑海中那些关于玄门术法的模糊记忆碎片,似乎也清晰了几分。 她隐约明白,母亲留下的,或许是抗衡这宅院乃至世间“不洁”之物的重要依仗。 将书籍与匕首重新用红布包好,贴身藏于怀中,沈清辞将木箱恢复原状。有了母亲留下的手札,她对那种精神感应的运用,或许能更快上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丫鬟通传的声音:“小姐,张公子前来探病,正在前厅等候,夫人请您过去一见。” 张绍元……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前世那血腥而痛苦的记忆闸门。被斩断四肢的剧痛,被禁锢在青铜棺中的绝望,以及他那张带着虚假慈悲的英俊面孔……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杀意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柔弱的脸,努力调整着表情,直到那双杏眼里只剩下属于十六岁少女的、略带病态的温顺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 很好。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确保怀中的东西不会显露形状,这才扶着门框,做出弱不禁风的样子,缓缓朝前厅走去。 前厅里,张绍元正与柳夫人说着话。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举止斯文有礼,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声“翩翩佳公子”。 见到沈清辞进来,他立刻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关怀:“清辞妹妹,听闻你前日落水感染风寒,可大好了?我心中实在挂念,特来探望。”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苍白的脸上,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柳夫人在一旁笑道:“绍元有心了。清辞就是身子弱些,将养两日便无大碍了,你不必过于担心。”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眼看婚期将近,你们年轻人也该多相处相处。” 沈清辞垂下眼帘,避开张绍元那令人作呕的“深情”目光,微微屈膝行礼,声音细弱:“劳烦张公子挂心,我已好多了。” 她刻意表现得比平日更疏离几分,带着一种病后的恹恹和不易亲近。 张绍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眼前的沈清辞,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和……难以捉摸。他习惯了她的全心依赖与迷恋,这般冷淡,让他有些不适应。 但他很快将这归因于生病导致的情绪低落。他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递到沈清辞面前,语气愈发温柔:“清辞妹妹,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南海珍珠,磨粉入药最是安神补气。你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莫要让我……和夫人担心。” 他靠得有些近,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味道传来,是沈清辞前世无比熟悉、如今却只觉得恶心的气息。 就在张绍元递过锦盒的瞬间,沈清辞的指尖微微一动。 她没有去接锦盒,反而像是虚弱站立不稳,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扶,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了张绍元递东西的右手手腕内侧。 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寒刺骨的气息,如同细小的毒蛇,顺着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张绍元的体内。 张绍元只觉得手腕内侧像是被冰针轻轻扎了一下,微微一麻,那感觉转瞬即逝,他并未在意,只当是沈清辞指尖冰凉。 沈清辞借势站稳,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带着羞涩与慌乱,低声道:“对、对不起,张公子,我有些头晕……” 她这副柔弱无措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张绍元的掌控欲,方才那丝疑虑瞬间烟消云散。看来,还是那个容易拿捏的小兔子。 “无妨,清辞妹妹定是尚未痊愈,快坐下歇息。”他顺势收回手,将锦盒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语气充满了体贴。 柳夫人看着两人“互动”,满意地点点头:“清辞,绍元一番心意,你便收下吧。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去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说罢,便带着丫鬟离开了前厅,刻意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张绍元试图再说些温存话语,拉近关系。但沈清辞始终低垂着头,要么用简短的“嗯”、“哦”回应,要么就装作精神不济,以手扶额,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病弱且因害羞而沉默的闺阁小姐。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在不自觉地微微勾画着。依据母亲手札上的记载,以及前世在棺中领悟的那丝感应,她刚才种下的,并非什么高深咒法,而是一个最简单的“引子”——招厄符。 此符不能直接伤人,却能在潜移默化中,放大受术者自身的厄运,吸引周遭的“晦气”与“不祥”。张绍元心思不正,行事多有阴私,自身本就带着浊气,这“招厄符”的引子,将会像一块磁石,将他命格里和行事中积累的恶果,加速吸引、引爆。 她倒要看看,当霉运缠身,诸事不顺时,他这个翩翩公子,还能不能维持住那副虚伪的皮囊! 张绍元独自一人离开了沈府。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褪去,眉头微蹙。不知为何,自从离开沈家,他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后背时不时窜起一丝莫名的寒意。 是错觉吗? 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种不适感。眼下最重要的,是确保与沈家的婚事顺利进行。沈清辞虽看似柔弱,但她身后代表的沈家资源,以及她那特殊的、连那位“大师”都点名需要的命格,对他和张家的计划都至关重要。 只要将她牢牢控制在手中……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冷光。 沈府内,沈清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紧房门,从怀中取出那柄“破晦”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指尖轻轻抚过黝黑的匕身,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正与她体内那丝微弱的精神力产生着若有似无的共鸣。 她回想着母亲手札上记载的关于“观气”的法门,尝试着将精神力凝聚于双眼,再次看向周围。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应。 她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极淡的、五颜六色的“气”。代表生机的青色,代表富贵的金色,代表病气的灰白色……而在她自己的身上,隐约缠绕着一丝与这匕首同源的、极淡的黑色光华,正缓缓驱散着试图靠近的几缕灰白病气。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张绍元离开的方向。 在她的“视野”尽头,依稀能看到一丝微弱的、令人不适的暗红色浊气,正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张绍元离去的路径上,并且似乎在缓慢地……增浓。 那是“招厄符”引动的业力,以及……被他自身气息吸引而来的、更深层的东西? 沈清辞收起“观气”法门,轻轻摩挲着匕首。 种子已经种下,只待它生根发芽,结出恶果。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怀中那本母亲的手札,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她心中一动,将其取出翻开。只见其中一页原本空白的地方,竟缓缓浮现出一行娟秀而焦急的字迹,墨迹犹新,仿佛刚刚写下: “快走!它醒了……它在看着我们……从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