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即地狱》 第1章 不如被野狗叼走 “……10月7日19时12分39秒,青阳市北郊冯文雪康化工有限公司硝化棉生产煮洗工段1名工人在煮洗作业过程中洗锅造成爆炸,造成4人死亡,7人重伤,直接造成经济损失约483万元。事故发生后,成立青阳市北郊冯文雪康化工有限公司‘10·7’较大爆炸事故调查组,并聘请了爆炸、化工自动化、化学工程等方面专家严须、陈麟等……” 突然没了声音。 乐澄关了电视后,将屋里的灯火都熄了,又轻轻拉过窗帘,堪堪掩住缺了一角的窗户。 如果不透过窗外四条细细的铁栅栏,无人会发现这屋子有人。 她做完这一系列事后,就静静地坐下,不发一语。 她把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一本一本写上名字。 不过不是她的——是乐清的。 她的弟弟这学期便进入高三了,若一切如常,他大概在入学考试里仍能名列前茅。 从小她就经常打趣他:“以后考上好大学,可别忘了带姐姐飞。” 他常做鬼脸:“就不。” 然后招来她一顿好打。 但她知道,乐清这么用功学习,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带她走,带她逃离这个地方。 可惜世事无常。 已经开学一月了,乐清竟还没来得及翻开学校新发的课本。 有滴泪嘀嗒落在语文书的扉页上,又被人悄悄抹去,似乎这点水渍是自己浸上去的。 * 一月前。 乐澄接到那个电话后,就急忙从拳馆出来,去找乐清的学校。 她满脑子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看见乐清走出校门的那一瞬间,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但她无法松懈下来,拉着他就跑。 回到家后,乐清气喘吁吁道:“姐,出什么事了?” 乐澄抬头看向他,面色苍白。 她的呼吸由急促转为平静,似乎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淡淡开口:“乐千文死了。” 乐清先是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当他意识到乐澄说出口的名字是谁时,猛地起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细看他的面色,却有一种称不上欢喜的怪异。 他长呼一口气,眼眶里也似乎涌上晶亮的泪光:“死就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姐,他怎么死的?”乐清忽然抓住她的胳膊,眼底是歇斯底里的渴求,几乎到了快到癫狂的地步。 乐澄不想多说,只是简单掠过:“他做工时出了事故。” 但她的神情骗不了他。 乐清多了解她啊。 她一个皱眉,他会比她先一步还知道她心里有事。 乐清狐疑道:“姐,你实话告诉我,没那么简单对不对?” 她垂着脑袋,不发一语。 其实是她的脑里正高速整理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考虑之后该何去何从。 只是那些事情早早超过了她可以负载的程度。她说不出口。 他攥紧拳头:“你不告诉我,那我去他厂里问。” “他债还没还完,又害死了人。” 说出这番话几乎费劲了她全部的气力。 屋里陷入良久的沉默,忽然响起一道突兀的笑声。 是乐清在笑。 “我说呢,乐千文死了,姐你怎么会不高兴。原来是这个贱人死了,还要祸害我们。” 话音刚落,有绵密的声音不断从门板和窗棂外传来,仿佛想迫不及待冒出来印证这个事实似的。 乐千文害死的人早就将他们家堵得水泄不通。 那架势宛如一条被砍开脖动脉的猪,在奄奄一息之际,引来了一群垂涎欲滴的野狗。 “赔钱!”“杀人犯!”“还债!”“乐千文你个杀千刀的,还我儿子!”“等会咱们直接冲出去!把乐千文的女儿儿子全拖出来!这债必须要要回来!” 乐清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满头是汗:“姐,你从后面先走!” 乐澄把饭桌拖过来,也抵在门前,恨声道:“哪里有我把你抛下先走的道理!要走一起走!”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抵住那块摇摇欲坠的门板。 北郊潮湿的气候仿佛在若干年前就埋过一个炸弹,只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闯进他们家简直轻而易举。 第一个举着斧子冲过来的男人脸上有两道刀疤。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肥头大耳的壮汉。 乐澄灵活地躲过斧子,拉着乐清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呸!没想到乐千文这孙子的女儿还是个练家子!废话少说,要么还钱,要么抵命!” 乐澄记得他,他从前来家里逃过债。 这回乐千刀一死,什么都没留下,烂摊子倒是留下不少。 不仅有玩命讨债的,还有要她和乐清——乐千文的“种”偿命的。 虽说乐澄在拳馆里工作,但一人难敌众手,很难不吃亏。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乐澄将弟弟拦在身后,偏过头道:“快跑,我已经报警了。” 刀疤冷声呵道:“做什么春秋大梦!都别想走!” 乐澄一人抵御这些无赖的攻击已是极限,还要保护乐清,身上出现愈来愈多的伤口,且流血不止。 她一个慌神间,却不慎被身后一只瘦弱的手拉到后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后门了。 “乐清——你开门!”她急得拍门,血色的手印霎时盖在门板上,在暮色里显得极为骇人。 门后是熟悉的喘气声,那声音平淡得仿佛没有一切痛苦般,安抚她道:“姐,快走。我没事。” 乐千文平时防人防得紧,这后门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 她死死攥着拳,一下下用力垂着门,手上多了更多血迹斑斑的痕迹。 后门外种着一棵偌大的皂荚树。 细长而尖尖的树枝在暮色中洒下恬静的斜影,却悄然染上血腥的气味。 她忽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乐千文还是死得太轻松了——爆炸,简直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该叫他被野狗叼走,叫他衣服被咬得破破烂烂,粘连着血液的布料被尖利的牙齿合着血肉一点点被咬下来,叫他的骨头也被畜牲咬得稀碎,连一点灰都不留。 该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2章 福南河 一月前,乐澄被弟弟推出来后就去找了警察。 再回去时,人早就散了,只能找着一只断了的右手。 这手无力地落在地板上,五个指甲盖都被掀没了,血肉模糊得很恶心。 大多警察都是见过世面的,但看到这只手时都皱起眉。 一个年轻的警察没忍住,跑到一边狂吐。 乐澄缓缓蹲下身,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上这只断手。 食指上有一小块奇怪的触感,若是不仔细摸,是不会发现的。 在乐清九岁的时候,自告奋勇给她削苹果吃,不慎划掉一小块食指。 他是疤痕体质,有一点小伤都会留很久疤。 若是他惹她生气了,还喜欢用这个当挡箭牌:“姐,你可不准生我的气。你看,以前我帮你削苹果,还少了块肉。”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胸膛也止不住地狂跳。 有位女警官一脸担忧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小姐,你还好么?” 乐澄恍若未闻,脑海里只能听见自己痛苦的呐喊——不,那不是他,不是乐清!不是乐清的手!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断手的不是旁人,是她自己。 那痛苦真真切切地痛在她的胸口,就像要将她撕裂一般,几乎要杀死她。 她极力想甩掉脑海里的声音——那是乐清的手!不!那不是乐清的手!若是乐清的手,为什么没看见他?不!绝不会是他! 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只断手是谁的。 断手的主人是因为保护谁,才断了手。 * 窗外传来愈加清晰的叫唤声。 乐澄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心中明白,这间屋子也呆不得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去警局录入乐千文的死亡证明后,就拾掇东西跑了。 那个屋子自然是不能待了。 她换了身隐秘的行头,带上那只断手和乐清的书包,顺着福南河穿过北郊,耗了三日才走到这个废弃的屋子。 幸好她还有钥匙,钥匙也还能打开门。 这屋子里还有些母亲的东西。 乐澄从前恨这个女人,恨她总是带不同的男人进屋子,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恨她的工作卑贱,叫她和乐清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但直到她们跟了乐千文后,才发现过去的日子已是奢求了。 能不被打,能吃饱饭,能安定地生活,竟然都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再次回到这个屋子,她莫名还有些贪恋。 可是现在…… 外面那些洪水猛兽快涌过来了。 乐澄缠紧手上的绷带,面色沉静地看着被封死的门窗。 她不能逃。 她要从那群畜生手里把乐清夺回来——不论生死。 她实打实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那些人身上。 这回她没有受伤,也不需要保护乐清,自然身手也敏捷了许多,对付这些杂碎也相对容易些。 她远远便看见了刀疤,大喝一声就冲他奔去。 刀疤整张脸布满狰狞的伤疤,看着极为骇人。 他像是没料到乐澄会功夫,一面闪躲一面诧异道:“你这女娃片子还会点拳脚?” 乐澄才不同他废话,堪堪躲过他的斧头,继续朝他挥拳过去,还要提防身后偷袭的人。 那些人都容易处理,就是这个刀疤,着实难缠。 打到二人都精疲力竭之际,乐澄终于逮到个契机将他揍翻在地。 她狠狠挥拳砸向他的头,怒吼道:“我弟呢?” 刀疤“呸”一声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嗤笑出声:“你以为那小子落到我手里,还能活下来?” 乐澄猛地将刀往下压:“你说谎!说!你把我弟藏哪去了!” “我告诉你,我把他皮扒了,筋抽了,还砍掉了左手和双腿,丢福南河里去了!他死前眼睛都没合上!你不是想救你弟弟吗?哈哈哈哈!你报警啊!你看警察帮的了你不!哈哈哈哈哈哈!” 乐澄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呼吸急促起来:“畜牲,一群畜牲……” 她面无表情地抽走刀疤手里的斧头,手起刀落。 “咚。” * 一个束着马尾的卷毛高个戳戳一团倒地的女人,兴致盎然道:“就是这个人杀了刀疤?” 乐澄的气息微弱,手里却还紧紧攥着一把斧头,背上还挂着一个几乎快被割成碎片的书包。 她紧蹙着眉头,嘴里仿佛还在念念有词,满头都是虚寒,很是痛苦的模样。 “留着她做什么?杀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卷毛凑过来笑话他,笑得前胸贴后背:“柏哥,你说你养的都是什么废物点心?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男人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不速之客。 他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摩挲着水杯的边缘,忽然轻叩桌面,道:“翻翻她包里有什么。” 卷毛只是随手一翻,就惊呼出声,“你看。” 几本高中生的课本,外壳包上了透明的书皮,不过还是被鲜血浸透了。 随后一只断手赫然映入二人眼帘。 卷毛眼底冒出若隐若现的兴奋:“还是个报仇分子。柏哥,要不我来替你做掉她?” 柏苟冷冷开口:“收起你的心思,先把她丢冰窟去。” 卷毛百聊无赖地应道:“没劲。” 第3章 冰窖 乐澄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全身如割裂一般疼痛。 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不在屋里,而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她警惕地看向周遭的情况,悄然将斧头握在手里。 这里灯光灰暗,似乎是个地下室。一层厚厚的雾气绕着她的双腿,冷气几乎要渗进她的骨髓。 不——这不是地下室。 这是个冰窖。 她记得她解决掉刀疤和那一伙苍蝇后,忽然就意识模糊了。 是有人将她打晕,丢在了这里? 乐澄只觉右腿上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发现伤口正流血不止。衬衫和裤腿上也都是血迹。 布料粘连着肌肤,一被扯下就是剧烈的疼痛。 即便是这些伤,都够她痛很久了——她根本无法想象乐清在死前遭受了何等的痛苦。 扒皮、抽筋、砍手、砍脚…… 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她一手仍然紧紧攥着斧头,另一只手探向背包。 是乐清的气息。 乐清的书本。 乐清的手。 他从小就那么怕痛,受一点小伤都要哀嚎半天。 他却为了她能活下去,生生抵住了门。 乐澄捂住头,使劲将脑海里的痛楚甩走,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强忍着剧痛撕下衬衫的一角,用力绑在伤口上。 她来不及仔细看身上的情况。估计胳膊上、后背上和腿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但此刻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出口,尽快逃出去。 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嗤,真没用。” 乐澄立即转过身,挺直胸膛面朝那个方向,浑身戒备。 对面又没有声音了。 乐澄恨声道:“说谁没用呢!有本事出来硬碰硬!” 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咳,美女,他是在说我没用。” 乐澄偏过头看向来人,怔然。 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卷毛,嬉皮笑脸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手上似乎拿着一把弹弓,就像是小孩子玩的那种。 他满脸惋惜,啧啧几声:“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先前说话的那人却迟迟没有走过来,只是伫立在不远处的台阶上,高高在上地凝视着她,看不清神色。 乐澄恶狠狠地盯着卷毛,确认道:“刀疤是你们的人?” 卷毛笑得一脸捉狭,就像开了个小小的恶作剧:“当然。不然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乐澄心里有数了。 想来这人是刀疤的头,见她杀了刀疤,就将她抓来了。 “你们这群畜牲!连个小孩都下得了手!” 她卯足劲举着斧头就朝他砍过去。 即便她身上负伤多处,斧头还是使得动的。她要将眼前这人砍成碎片,剁了他的手和脚,再一片一片削下他的肉。 “上天明鉴,我可什么都没做。”卷毛却敏捷躲开她的攻击,一脸无辜地举起手,“什么都是刀疤做的,不是么?” 乐澄咬牙切齿,几乎想要将他撕成碎片。 卷毛就跟个戏精一样,害怕得闭上眼:“天哪,柏哥,你看喜欢她的眼神!看起来好恐怖。” “你自己看着处理。我回去了。” 乐澄不由看向台阶那个淡然离去的背影。 他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卷毛唤他“柏哥”,他应该是卷毛的头。 看样子,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冰窖的门重重被关上,灯光也都熄灭了,根本看不清人。 乐澄警惕地攥紧斧头,小心站稳脚跟,在黑暗中保持平衡。 “喂,美女。你一个人能干掉那么多人,不如跟着我们柏哥混?保你后半辈子吃香喝辣。” “我呸!”她擦擦嘴角的血迹,冷声道:“要杀要剐,直接来!何必废话!” “哎,可惜了。” 下一秒,“嗖”的一声破空轻响! 乐澄下意识地挥斧格挡,却还是没能挡住。 她的左肩猛地收缩,伤口处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钢珠并未打中她的伤口,而是精准地擦过她的耳际,打在她身后的铁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哎呀,打偏了。”他故作惊讶地捂住嘴。 他把玩着手上的弹弓,又装上一颗钢珠。 她呼吸急促,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知道他在戏弄她,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将她的意志一点点消耗殆尽。 “下一颗,瞄准哪里好呢?”他慢悠悠地瞄准,弹弓在手里微微移动,“你的手很美丽,打断的话,一定很有趣。” 乐澄瞬间回想起乐清那只了无生气的断手,满腹的怒火与悲愤几乎要将她吞灭——“你们这群畜牲!” 卷毛道:“呀,不好意思,又打偏了。” 她勉强侧过身,但受伤的右腿还是没能躲过钢珠的袭击。 这不是普通的钢珠,珠子里面还扎有钢针。 柱子一打中她的膝盖,细针就狠狠扎进她的骨髓里,刺得她动弹不得,单膝跪倒在地。 “美人,现在要愿意加入我们了么?”卷毛男人笑得更加开心,蹲下来,细细打量着她,“疼吗?如果你求求我,我说不定会放过你呢。” 乐澄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恨意,嘴唇被咬得发白,却一声不吭。 “真有骨气。”他装填上钢珠,又退后几步,站在大约三米以外的地方。 乐澄根本没有气力移动,只能冷冷地看着他。 他瞄准的时间更长,眼神极为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乐澄瞳孔紧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钢珠“嗖”的一声划破空气,直直向她投来。 一个接一个。 无数细针似乎要将她穿透。 到后面,她甚至察觉不到丝毫的痛感了,斧头却仍未脱手,全靠意志强撑着。 * “猹子,你越来越没用了。”还是那道冷冰冰的声音。 卷毛努力辩解:“柏哥,这美人有点意思。就这么整死了,多没趣。” 乐澄微微睁开眼,想要看清那人的面貌。 那人的身形似乎不如猹子那般高大,但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场。 随着他完全走入光晕之下,乐澄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眼睛极为深邃,像是终年不化的寒潭。 他甚至没有多看猹子一眼,冰冷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无生气的乐澄身上。 那目光就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般,让她感到莫名的寒意。 猹子的语气也有些局促了:“柏哥,我……” 那人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却听起来让人后背发凉:“玩够了吗?我不是让你找乐子的。” “给她洗干净,送我房里来。” 猹子一愣,随即讪讪笑道:“是,柏哥好兴致。” 乐澄的心猛地一滞,坠落到谷底。 她不敢设想之后会发生的事。 沉重的痛楚与悲愤让她喘不过气——她恨她遭了他们的道,动弹不得。 第4章 光影里的人 再次醒来时,乐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换了身衣服,坐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面料倒是比她往日里穿的好了不少。 乐澄环顾四周,见一人站在落地窗前,立即浑身戒备:“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伫立在落地窗旁,专注地看着窗外的皂荚树。他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沿,手指白皙修长,不像是杀人的手。 他顾左右而言他:“你是乐千文的女儿?” 乐澄别过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我本想直接杀了你。” 他顿了顿,又道,“但现在我改主意了。若只是杀了你,未免太过轻松。” 乐澄攥紧拳头,恨声道:“乐千文那个贱人的债,凭什么要我和乐清还?”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有种不容分说的压迫感:“人死了,债还没还完。不找你和那小子,找谁?” 乐澄忽然坐起身,在床褥里翻找着什么。 没找着。 她宛如失去所有气力般,站也快站不住了——她竟是连乐清最后一件东西都没能留下么?她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生涩的笑容,眼底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 她冲过去用胳膊一把抵住他的喉咙,咬牙切齿道:“我包呢?” 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平淡:“扔了。”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呼吸也近在咫尺。 这男人是生得好看的,一张脸有棱有角,眉眼又有些柔和,若不是细看,说不定旁人会觉得这是个好人。 但此时此刻,乐澄只觉得这张脸面目可憎,甚至要比敲钟怪人卡西莫多还要令人恶心。 乐澄气得爆粗口,声色都哑了:“别他妈的跟我装。你们混这道上的,不都留着东西等收割人头吗?里面的东西呢?” 那几本乐清都还没怎么翻过的书,还有,他的手…… 怎么能,怎么可以被这畜牲扔了! 他用力别过她的手臂,平淡开口:“臭成那样,当然是喂狗了。” 乐澄被甩开手,很快又朝他挥拳而去,架不住浑身正沸腾的怒火,嘶吼着,咆哮着,一颗心都想将此人撕成碎片。 “你他爹的才臭!把我弟的手还给我!你这个畜牲!” 但她的拳头却没能落在他的身上。 四五个身形剽悍的汉子齐齐拉住她,将她制服在地。 猹子蹲下来,啧啧道:“小美女,你是真没听过我们柏苟哥的大名?” 乐澄恶狠狠地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怎么也不愿同他说话。 管他是柏苟哥还是猪狗哥,都干她鸟事。 她只知道杀人偿命。 生下来就知道的道理。 猹子却毫不在意,好笑地抹掉脸上的唾沫:“柏哥,要不再给她次机会?我看她也算是有点潜力。正巧我这缺人。让她来我这试试呗。” 柏苟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方才被她弄乱的领带又恢复到原位上,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挺拔干练。 他没什么感情,只是吩咐卷毛:“随你。” 乐澄在昏迷间,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光影也开始变弱,随之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依稀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收着点,别玩死。” 混这道上的,竟还会留她一条命? 是想做什么? 第5章 开天窗 她的肢体逐渐变得僵硬。 熟悉的感觉正一阵阵地朝她袭来,猝不及防,使她更加动弹不得。 乐澄卯足了劲想起来,却无济于事。她根本站不起来。 脑海里的幻觉也愈加清晰。 恶魔的声音如同刚开锋的刀刃一样冰冷。 “A07号正进行第二次试验。电击准备。” 不要。 不要。 求求你快停下。 另一个声音又在她脑海里拖拽着她,强行让她保持清醒。 不要求饶。 不要求饶。 她的身体就像脱水的电鳗般,在落叶快掉光的深秋穿过大兴安岭。 漫延的湿地水波一点没能淹没她的痛楚,反而在洼地喧闹,嘲讽她的处境。 在这里,她还是摆脱不了被摆弄的命运么? 乐澄挣扎着睁开眼,没有看见亮晃晃的灯,也没看见冰冷的设备,只看见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其中一人拿着支针管朝她走过来。 她下意识地想跑,却无能为力。 从前她经常去医院捞人。 负责温苹的护士总给她使脸色看,因为她总是给不起医药费。 也不怪她。 乐千文和温苹离婚时,她才大一,连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在拳馆打工挣的。 更别说乐清了。 一个刚上高中的孩子,哪里能赚钱? 但即便如此,那护士还是每次都冷着脸把该打的针给打完,该输的液给输完。 乐澄蹲在病床边,看着护士操弄温苹的手腕。 温苹的手腕上有很多疤痕,其中有几道是乐千文留下的。之后的大概率是她的顾客留下的。 护士会用无菌棉签蘸碘伏给注射部位消毒,绷紧她的皮肤,快而准地进针,再缓慢推动注射药物,最后利落拔针。 而面前这人,既没有用碘伏给她消毒,也没有找准血管。 他粗暴地拽过她的手臂,直接进针,飞快注射完针管里的内容物。 乐澄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是温苹扎针的那个护士给她扎针。 她无力抬眼,眼瞳无法聚焦:“喂……你们给我注射了什么。” 久久没等到答复。 她的血液像快要冲出铁锅的沸水,又像炼钢厂熔炉里等着被倾倒的高温废水,几欲从血管里爆开。 心脏的肌肉在不断收,连带着心跳加速,浑身发烫,嗓子也干得不行。 好想死。 没有电击,却和电击一样痛苦。漫天的痛楚霎那间扩散至她的血管、胸膛、四肢——乃至整个身体。 她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毒品。 谁能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 “柏苟,上回威城的事,谢了。” “小事。” 屋里规规矩矩站了两排的壮汉。一个个都身形剽悍,满脸横肉。 只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一个是柏苟,另一个是刚推门进来的中年男人。 他举起酒杯:“能让我林洵佩服得心服口服的,柏苟,你算一个!要不是你,我们就真被那群垃圾暗算了!等哪天我把那局子端了,逮几个人给你玩玩。” 柏苟淡淡道:“现在这个风口,小心为上。” 猹子率先开口:“柏哥,咱兄弟不怕!有你和林哥在,我们啥都敢做!那帮孙子,算个屁!” “对!” “说得对!” “老子和你们柏哥说话,他妈的有你们插嘴的份吗!”林洵忽然起身,猛地掀桌,把酒瓶砸到猹子头上:“上回你们几个差点被灰佬逮住,老子还没跟你们算账!今天老子心情好,爬远点!” 猹子捂着流血的脑袋乖乖站在一旁,低头称是。其他人也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林洵抹掉脸上沾上的酒水,呸一口唾沫,皱眉道:“今天你们有新收获?人呢?” “还有口气。” 林洵扬眉道:“那女的是来寻仇的?哪门子仇?” 柏苟道:“高利贷。老顾客人死了,债还在。” “姓什么?” “乐。” 林洵若有所思,笑容转瞬即逝:“那别整死了!债还没还完呢!留下来给爷玩玩!” “已经送云子那去了。”猹子小心翼翼开口,又把头缩了回去。 林洵暴跳如雷:“什么!那女的老子瞧都还没瞧过!谁给老子送走了!” “她笨手笨脚的,不适合服侍林哥。” 林洵猛地转过身,看向柏苟。 众人都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到来。 没想到他只是云淡风轻地拍拍柏苟的肩膀,好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怜香惜玉了。你还是柏苟吗?” 柏苟平静道:“我没兴趣,嫌脏。云子那死了个送冰糖的,开了天窗备着。” 林洵坐下来,点了根烟,慢慢吐了口烟圈:“行。但要是她送不出去,就做掉。” 他的语气不像是商量,更像是不容拒绝的通知。 柏苟摩挲着一块酒瓶碎片,没有应声,表示默许。 第6章 机遇 乐澄锤锤麻木的腿,扶着墙挣扎起身。 她迅速环视周遭的环境。 这不是方才她被拖过去的房间,也不是冰窖。但她能确定的是——他们还没有放她走。 这个狭小的空间突然一阵颠簸,让乐澄差些又跌倒。透过头上若隐若现的光线,她终于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是个大型货车的车厢。 估计是他们趁她不清醒的时候,将她拖到这里来的。 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乐澄贴着车厢向车子行驶的方向慢慢摸索,忽然挨到个温热的物体,似乎还有气息。 她收回脚,警惕道:“你是谁?” 一道声音颤颤巍巍传来:“我也是被绑过来的人。” 乐澄急忙借着细微的光努力辨认他的面容。 是一个稚嫩的男孩,约莫十三四岁。 他身形纤弱,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极为可怜。 她不由攥紧了拳,心里鄙夷道,这么小的孩子他们也下得了手。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们对乐清也能下那种死手,自然还能做出更多更出格的事。 乐澄蹲下身,询问道:“你还有力气吗?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 不料这话却好似触碰到小男孩的某条神经,他猛地推开她,连滚带爬朝后几步,神神叨叨着什么:“不要……逃不出去……不要……” 乐澄连忙摆摆手,试图稳住他的心绪:“好,好,先不走。” 她心头很是无奈。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病相怜的受害者,还是个胆小的。 她揉揉眉心,只觉头更痛了。 车厢的一侧忽然洒进温暖的光斑,接着便是刺眼的光芒。 乐澄侧过头,避开光线。 有人打开了车厢。 这人只有右耳,面上有道很长的疤。 看到乐澄,他狰狞的脸上明显浮上一丝惊喜:“哟,还活着呢!猹子那混蛋居然没骗老子!这娘们挺能撑啊!” 他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壮汉,个个都目光不善。 看到这个场面,乐澄攥紧衣角。 那些目光真是令人不适,叫她真想把他们的眼球挖出来。 看什么!都他爹的混蛋! 活了半辈子没见过女人么! 她搀扶着小男孩跳下车厢,拢好衣襟,冷冷道:“我是你们柏哥的人。劝你们别有什么其他想法。” 男孩立即看向她,仿佛真信了她的话,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睛也亮亮的。 乐澄先前观察过自己的身体,推断出那种事情还没有发生。 不过……在这种情形下,她必须得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一只耳冷哼一声,道:“谁信?你都被丢到这里来了,还好意思说是柏哥的人?” 乐澄一怔,难道他们看出来了? 她不卑不亢继续编造:“我只是跟他吵架了。等再过几天,他气消了,就接我回去了。” 很多人听到柏苟的名号,老实收回了令人作呕的目光,不过还是有几个彪汉不太相信。 乐澄心下了然,看来他们确实惧怕柏苟。 她不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反正我都在这里了,又跑不掉!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要是柏苟来接我时,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好过!” 她手上没有武器,肩和腿上也都是伤。 但她还是强撑着和他们对峙。 一定不能露陷! 乐澄,撑住! 撑住! 有个略微胆小点的忐忑提议:“这娘们长得好看,万一真是柏哥的人,要真是出事了……” 一只耳呸了口唾沫,恨声道:“一帮没出息的种!先把她带去云子那!” 第7章 醉生梦死 整个仓库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乐澄捂住鼻子,勉强压住想吐的感觉。 她扫视一圈屋子,终于发现了臭味的来源。 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脸的女人。严格来说,这应该已经是——尸体了。 男孩忽然嘶吼了一声,撒开乐澄的手朝那具尸体奔去。 他不可置信地跪下来,颤抖着手拂开女人的头发。 那女人嘴里冒着白沫和异物,眼瞳扩张得很大,显得眼神很空洞。灰青色的眼窝深得吓人,难以想象她死前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乐澄强忍住呕吐的**走过来,细细观察这具尸体。 她的腹部有一道很长的口子,好几条肠子都被掏了出来,还掉了一个塑料状的透明袋子出来。 袋子里面的东西倒是没有了。 她反应过来,蹙眉:“人体运毒。” 看着袋子的大小,估计是装了不少胶囊状的毒品。 长时间的运输,即便是不吃不喝,人的胃肠也受不住,袋子一旦破裂,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怜她落地了还要被立刻剖腹,取毒。 这群畜生真是惨无人道,不做人。 男孩颓废地瘫在地上,泪如雨下,六神无主地喃喃着:“姐姐……” 乐澄的脚步一顿,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多了丝复杂。 原来,是他的姐姐死了。 另一个熟悉的面容渐渐浮现在她脑海里。 过去的十七年,每一年他都在她身边。 往日她还嫌他烦,总有事没事就在她耳边嚷嚷,“姐姐”。 现下却再难见他一面了。 乐澄抹去泪珠,俯身揉揉男孩的头,轻声道:“你姐姐会保佑你的。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还没从悲恸中缓过来,被她唤了两次才回道:“奇,奇奇。” 乐澄道:“我叫乐澄。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男孩面色迷惘,哽咽着唤她:“姐姐。” 仓库的大门被突然打开,一个人推门而入。 乐澄连忙把奇奇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门口。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站不住脚。 迷雾般的气体蔓延在仓库里,将她和奇奇层层笼罩住。即便是她立即捂住口鼻,还是多多少少吸入了一些。 奇奇的情况就更加不妙了。他没有即时屏住呼吸,很快开始猛烈咳嗽,瘫倒在地,抽搐不停。 她在意识不清时,模模糊糊听见有人担忧的声音:“云子哥,万一她真是柏苟的人,咱们这样会不会有事?” “怕屁!怕事你还跟老子?那娘们死了不得再找个送冰糖的?不然你去送?” “哦,哦,都听云子哥的。” “看样子都开过天窗了,观察两天,大后天直接送。” “是!” 什么开天窗…… 送什么冰糖…… 他爹的一群混蛋…… 她的身体动弹不得,但她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舒适感。每一次呼吸都让体内的氧气全部排空,仿佛全世界都停止了——心脏、肺部、四肢,乃至大脑都渐渐停止运转,一切她担忧焦虑痛苦万分的事情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然后空气再次注入她的鼻尖,又短暂恢复了心跳。 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试图将她召唤回来:不要,不要,那是毒……快回来……不要。 乐澄……快回来!不要被吸走!那是幻觉,不是天堂! 不知过了多久,乐澄缓缓睁开眼,看见一片潮湿木头搭的天花板。 脑子终于能稍微转动了。 她坐起身来,看见倒在一旁无声无息的奇奇,还有角落里那具面目全非正散发着恶臭味的尸体。 看来这是个毒品转运站,必须要尽快想办法逃出去。 她轻手轻脚凑到仓库门口,透过缝隙朝外张望,勉强看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还有一个男人握着枪站在车旁,正百无聊赖地啃西瓜。 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人在这附近了。 她看看仓库里的情形,当下做出一个决定。 她又撕下一截袖子,绑住手臂上的伤口,犹如惶恐万分般砸门、狂吼:“救命!救命!有人死了!救命!有人吗?” 那人一听声音,犹豫了一会儿。 但当他听到声音越来越大后,还是丢了西瓜,端着枪朝仓库奔来。 乐澄躲在门边,在他进来后猛撒一把泥沙到他眼睛里,然后将他踹到在地,利落地夺过他的枪支,狠狠抵住他脑门,“别动!”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个女人制服,张嘴就想喊人,却被乐澄一脚踹翻,拿石头塞住了嘴。 * “云子哥,蚊子那边有点不对劲,三小时了还没报告。要不找人去看看?” 云子正吹着风扇看印度电影,一听这话猛地抬头,骂道:“废物!都三小时了!你他娘的怎么不明天了再告诉老子!” 一只耳讪讪摸头,忙道:“我马上去看看。” “还不快去!” 一只耳离开云子那,朝地上啐了口,小声嚼舌根:“不就是林洵跟前的红人嘛,整天朝老子神气个什么劲。” 他开个敞篷车,晃晃悠悠到南边仓库,把车停到那辆黑色越野车旁,端枪下车。 他瞥见车里的联络机,气得砸车门:“操!狗娘养的蚊子,跑哪潇洒去了?害老子跑一趟!看老子找到你,怎么收拾你!” 仓库倒是没什么异样。 但是——似乎有些太安静了。 一只耳端着枪谨慎靠近仓库,他还没推开门,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猛砸了几下,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第8章 索命 云子被开门的动静吵醒,满脸不耐烦地睁开眼:“妈的,说了多少遍进来敲门,谁皮子又痒了?” 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畏畏缩缩站在他面前,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有屁就放!” 蚊子捂着红肿的脸,忐忑道:“云子哥,不好了,我一时没提防住,被那女的算计了!” 一只耳揉揉酸痛的手,连忙跟着补充:“我……我也不小心被她算计了,没想到那娘们都被注射吗啡了力气还那么大!一个拳头一个脚打过来,还撒什么粉,害得我俩好惨!” 云子哥气得把风扇甩过来:“他爹的说多少遍了是开天窗,还在说吗啡!” 他实在是气不过,一脚踢飞一只耳,又踢飞蚊子,大骂道:“跑了?怎么不抓回来?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个娘们都看不住!要是她真是柏苟的女人,等柏苟来了,看你们拿什么交差!” “柏苟,我的名字叫挺顺么。” 一个高挑的身影不声不响地从云子身边走过,惊得他立马坐起来:“柏,柏哥,您怎么来了。” 蚊子和一只耳也规规矩矩站好,贴在墙边,一动不敢动。 云子立即侧过身,给柏苟让座。 柏苟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从胸前口袋掏出一个手帕,擦擦沙发上的灰,再无声坐下。 屋里霎时安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云子恨了那两人一眼,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柏哥,您都听到了。这两个不识相的把您的女人放跑了,要杀要剐,交给您处理。” 蚊子和一只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云子的腿哀嚎。 “哥!云子哥!我错了!救救我!” “我们错了,哥!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柏苟忽然嗤笑出声,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很突兀。 他摩挲着右手的扳指,气息很低:“我的女人?谁说的。” 一只耳一听,顿时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就是那女的自己说的!她,她说她是你的人,还威胁我们叫我们不准动她!” 柏苟眼里划过一丝好笑的光芒,道:“所以你们就没有动她?” 蚊子忙道:“我们当然是不信的!就注射了支吗……呸,开天窗,把她晾那里,想问问您咋回事再说。可今天她就把我们放倒,还带着另一个小子跑了!” 柏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挥拉两下:“怕什么,她们跑不远。” 他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眼里看不清情绪:“你们说,脑袋清醒的人,和脑袋不清醒的人,谁跑得更远?” 他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支通体银色的手枪,抵在蚊子的脑袋上,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现在出去,南边出去下游那条江,有你们要找的人。” “看是你们先被抓住,还是她们。” 蚊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有浅黄色的液体从他□□缓缓流下。 一只耳连忙扑过来,紧紧抱住柏苟的腿,涕泗横流:“柏哥!柏哥!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放跑她们!饶了我们吧!” 云子叹息道:“你们还是快去吧。柏哥的耐心是有限的。” 柏苟丝毫没有被说动的迹象,语气冰冷:“撒开。” 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吓得一只耳立马放开柏苟的腿,连退几步:“我们,我们这就去!” 二人夺门而出,狼狈而逃。 柏苟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子,你赌他们谁跑得更远?” 云子一头雾水地抬头,不明白他的意图,随口诌了个选择:“我赌蚊子他们。毕竟他们脑袋要清醒点。” “是么?我赌女人和小孩。” * “姐姐,我们要逃到哪里去?外面都是坏蛋,我害怕……” 奇奇忽然停下脚步,惶恐地看着她,声音都在颤抖。 他姐姐的死状仍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乐澄蹲下来,轻轻揉揉他的脑袋,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口吻对他道:“奇奇,我们现在就去找出去的路。你跟着姐姐,姐姐保护你,别害怕。” 奇奇怯生生地点点头,继续跟着她走。 仓库外有很大一片芦苇荡。她们俯身朝前走着,尽量压低身体,好不让人发现。 “啊——姐姐!” 奇奇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道拉走,消失不见了。 乐澄忙拨开那侧芦苇丛,想探探究竟,却被猛敲了一记后脑勺,之后便是天旋地转。 * 天地一片浑浊,没有光线。 乐澄脑袋嗡嗡作响,耳朵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睛,呛了口水,一连串的气泡漂浮在她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 她被丢到水里来了。 她挣扎着想往上游,脚上似乎被灌了千斤重的石头般,怎么也使不上劲。她的右手触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体,向上探去,是细密的短发和小小的一张脸。 看来奇奇也被丢下来了。 她急忙拽住他,免得他被水流冲走。 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她能感受到肺部正被疯狂挤压,手脚也开始抽搐,不听使唤。 谁……谁能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不,没人会来救她…… 她强行屏住呼吸,抽出耳后插着的发簪,狠狠刺向自己的胳膊。 强烈的痛感让她恢复了片刻的知觉。 她拂开身上缠绕着的水草,使劲拽住身旁的奇奇,朝上游去。 兴许是在黑夜,水的上方仍是一片漆黑。 她终于带着奇奇探出水面,呼吸到久违的空气。 抬头便是漫天的星星,还有几只藏在水仙花里时不时探出个头的萤火虫。 乐澄用没受伤的右手夹着奇奇的胳膊,强忍住左臂的痛楚,朝岸边游去。 “呼——天不亡我,可算是逃出来了。” 她心想,是哪个杀千刀的想溺死她,也不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道声音淡淡的,从她身后传来:“云子,你赌输了。” 她蓦地愣在原地,猛地转身——撞进那人深不见底,黑得瘆人的眼睛。 是柏苟,那个把乐清的手丢去喂狗的男人。 他一定是觉得不过瘾,没有亲手了结她的命,所以索命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索命 第9章 恶徒 乐澄抬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人。 她伸手将奇奇护在身后,浑身警惕,“是我带他逃出来的,要杀要剐,冲我来。” “是谁要杀你?”柏苟垂眼把玩扳指:“是云子,还是那个没长眼的一只耳,又或是那只蚊子?” 远远站着不敢靠近的几人默默低头,佯装没有听见。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但乐澄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 他指不定又在想什么折磨她的新法子。 杀人放火,人体运毒,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得的? 她别过脸去,没接他的话,看也不看他一眼。 装什么。 你不是他们的头么?没你的指令,他们敢对我下手? 柏苟非但没有怪她不答话,反倒是眉毛一挑,冷声道:“做这么凶的样子做什么?人家乐小姐都被你们吓着了。” 闻言,那几人立即低下脑袋,不敢朝这边看。 他又温声细语道:“你别怪我手下这些人。他们就是蠢的,听不懂我的意思。” 这语气温柔得,仿佛他真心实意想安慰她。 乐澄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冷冷开口:“刀疤杀了我弟,猹子废了我胳膊,现如今我又被带到这什么鬼地方,被这该死的云子开了天窗,准备随时让我人体运毒。你敢说,这桩桩件件,都与你无关?” 说着,她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血从胳膊上方缓缓流下,想来是先前在水里泡了太久,出来也没有包扎,才又出血了。 “姐姐,你流血了!”奇奇瑟缩地探出个脑袋。 乐澄又把他的脑袋按回去,安慰性地摇摇头。 柏苟默然不语。 他头也不回,只静静伸出手。 云子很识时务地凑过来,点头哈腰地递过来一只手帕。 刚给完,他又急忙退到后面去,看上去怕得不行。 柏苟把手帕递给她:“你受伤了。先止血。” 他的手型很好看,修长且骨节分明,很适合弹琴。可惜却被他拿来握枪,只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乐澄目光冷冽,不知他有何居心。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同样温和,只是眼神却多了分不容拒绝的冷意:“先止血吧。你这新认的弟弟可见不得你受伤。” 奇奇立即藏在乐澄身后,紧紧拉住她的衣角,动也不敢动。 乐澄恨恨看他一眼,还是接过手帕。 她咬牙撕下被泡烂的布条,将手帕盖在伤口上。 胳膊上的伤口在水里泡得有些溃烂了。再不好好处理,怕是这条胳膊就废了。 柏苟声音缓和了些:“跟我回去处理伤口。” 乐澄呸了声。 “猫哭耗子假慈悲。” 刚说完,她只觉自己突然力竭,天旋地转,朝后倒了下去。 奇奇担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但她却没力气回应。 她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察觉到自己落入陌生的温存里。 * 乐澄隐隐觉得头有些痛,像是自己睡了很久。 但胳膊上的伤口却没有那么疼了。 她睁眼,看见云子一脸愁容地看着自己。 一只耳和蚊子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见她醒来,云子如释重负地抹掉头上的汗水,兴高采烈道:“柏哥,乐小姐醒了!” 乐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柏苟坐在一边,正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瞧不清情绪。 “出去。” “是!”云子点头如捣蒜,眼神七分敬畏三分暧昧,乖乖推门欲走。 他见屋里那两人还跪着,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道:“柏哥都发话了,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 一只耳和蚊子如蒙大赦,也跟着他一同出去了,起身时膝盖还软得很,差些站不住。 云子嫌弃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出来!” “是,是!”二人忙毕恭毕敬地对柏苟鞠了一躬,便脚底跟抹了油一般溜走了,仿佛屋子里有座瘟神一样。 乐澄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在他身上:“奇奇呢?” 柏苟面色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你要处理伤口,他一个小孩自然是不好呆在这里。”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胳膊果然被包扎好了,还上好了药。 这下胳膊总算是保住了。 但奇奇…… 她冷冷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若是他胆敢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若是他胆敢……她一定要找他拼命。 那时她没能保护好乐清,让他惨死在那群畜生手里,如今她不能再保护不好奇奇。 柏苟起身走过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扳指:“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对他怎么样。” 乐澄没有吭声,只看着他。 她倒是想看看他能问出什么问题。 “乐小姐,你当真是乐千文的女儿?”他猝不及防地俯下身,低头同她对视。 那双眼睛却不像一般歹徒那样恶狠,相反,竟然有种奇异的纯粹。 真不像是一个恶徒该有的眼。 乐澄攥紧拳,差些没朝他脸上挥去。 “我虽然被你们开了天窗,但不代表我挨不过毒。别以为我会神志不清,任你们摆布。” “这样啊。”柏苟拖长声音,不知在想些什么。 乐澄铁青着脸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让我见见奇奇了吧。” 这时,柏苟忽然又出声:“乐清当真是你弟弟?” 乐澄脸色更加不好了。 她纯当他在挑衅她,才懒得搭理他。 柏苟语气平淡:“什么时候乐小姐愿意说实话了,我就放你走。” 乐澄不明所以,只当他又在胡言乱语。 要折磨她便直接动手,哪里这么多话。 言毕,他便离开了,丢下一句话,“那男孩在隔壁的房间。你可以去看他。” 乐澄仍没放松警惕,但还是听了进去。 待他走了后,她立即去隔壁寻人。 他没骗她。 奇奇果真在这里。 一个很小但却很干净的地方,甚至有床铺和被褥。 她来不及诧异他们怎么这么好心让他有床可以睡,就被一双小小的手紧紧抱住大腿 奇奇喜出望外,哽塞道:“姐姐,你来了!我被他们关在这里,几次想出来找你,都被拦住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他哭丧着一张脸,看样子真是被吓得不行。 乐澄无奈道:“你还真是笨。这么久没睡好觉,看到床不该先睡个觉么?还用空担心我。” 奇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样子吓得不行,估计也睡不好觉。 乐澄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思忖着。 她竟昏睡了整整一天。 怪不得跪着的那俩起身时脚步虚浮——难不成,他们也跪了一天? 乐澄不由心生疑惑。 柏苟那恶棍酒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不过是受了点伤,他就把手下往死里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他相好的呢。 她又同奇奇交代了些话,总的来说就是叫他好好保护好自己,没事不要乱跑。 之后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估计她们还有场硬战要打。 正交代着,门外忽然响起几下敲门声。 是一只耳。 他的声音一改先前的尖酸刻薄,变得恭恭敬敬,细听还有些谄媚:“乐小姐,柏哥请你去一趟。” 奇奇紧张地抓住她的手。 乐澄不语,没回复。 一只耳在门外端端正正地站着,解释道:“柏哥说,昨天给你上了药,现在又过了一天了,该换药了。” 乐澄低头瞥了眼胳膊上的伤口,确实药味淡了些。 她沉默半晌,平静道:“我等会去。” “好嘞!” 一只耳放下心来,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他就是个传话的。 话带到了,人听见了,他也就完成了任务。 只要完成了任务,他就不会挨子弹了。 一只耳一走,奇奇就连忙攥紧她的衣袖,担忧道:“姐姐,你别去!他们把我姐害成那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那个大坏蛋……安没安好心!” 奇奇的小脸紧紧皱成一团,让乐澄不由想起乐清。 他和她发生分歧时,也总是眉头紧锁,倔强地将她望着。 乐澄心头一软,轻轻松开他的手:“不怕,我不会有事。等上好药,我就回来。你就在这里好好等我回来。” 奇奇还是放心不下,但拗不过乐澄,只好巴巴地望着她,怯怯懦懦道:“姐姐,你要小心。” 乐澄安慰性地笑了笑:“嗯。” * 这个院子就三个房间。 云子他们并不住这个院子里。 一个是奇奇所在之处,一个门破旧得不行,另一个——也就是她醒来的地方,想来柏苟在那等她。 她没有犹豫,提步推门而进。 柏苟端端坐在藤椅上,好整以暇地搅着药瓶里的膏状物。 许是知道她来了,他停了手中动作,头却也没抬一下:“过来敷药。” 乐澄心里腹诽,谁知道你这是药还是毒。 见她迟迟没有过来,他抬眼看她。 那道视线坦坦荡荡的,仿佛他当真没有要加害她的心一般。 乐澄还是走了过去,只是拳头却悄然攥紧,准备随时出手。 柏苟把药瓶放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屋子里没人说话,一时间很安静。 他忽然出声,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天气:“脱了。” 第10章 上药 这恶徒相貌堂堂,乍一看眼睛清澈见底,实属不像是一般意义上的恶徒。没想到一开口就让人瞠目结舌。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还真是他相好的呢。借着上药的功夫,两人来暗处你侬我侬来了。 乐澄瞪大眼,怒道:“不就是上个药,撕了棉布便是,脱什么。” 柏苟不声不响放下药瓶,云淡风轻道:“你以为你就只是胳膊上有伤?” 乐澄一噎,用没受伤的手摸索后背,只觉生疼,“嘶”了声。 但她当然不愿意受他拿捏,梗着脖子道:“用不着。你把药给我,我自己也能上。” 柏苟语气平淡:“也行。” 乐澄如释重负。 叫他这恶徒给她上药,她不折寿才怪。 她取过药瓶,轻轻嗅了嗅,确认真的是药才放下心来。 只是…… 乐澄侧过脸看向他,狐疑道:“你还有什么事,怎么不走?” 柏苟熟练地挑拣着桌上另外两个药瓶,闻言开口:“既然我的女人受伤了,我哪能走?” 什么叫……他的女人? 他语气玩味,眼里却毫无笑意:“乐小姐说的话,自己都记不住?” 乐澄一瞬不瞬地盯着柏苟,像是要把他看穿。 这恶徒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过是在一只耳面前随口胡诌的,全权当做是保命的计俩,他岂会不知? 难不成,他还想假戏真做? 她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后退。 “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乐澄悄然攥紧拳头,冷声道,“我和你没什么关系。若是有关系,也只会是仇恨。” 柏苟也没反驳,只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继而把玩手里的扳指,默不作声。 乐澄拿上药,起身就朝外走,可她步子还没迈到门口,腰身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拦住。 她胳膊受伤了,拗不过他。 他没说重话,可语气确是不容拒绝。“如果不想我拿走药,就在这里处理伤口。” 乐澄懒得再同他废话,处理伤口要紧。 她转过身去,小心撕掉身上只能算得上是布料的衣物。 这衣服在打斗中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之前她在水中翻腾,又被水草缠住,衣服也破了不少。 布料粘连着她的伤口,都结块了,所以很难撕下。她心一横,干净利落地全部撕下来,眉头也没皱一下。 柏苟忽然出声:“乐小姐看起来很会处理伤口,经常受伤?” 乐澄看也不看身后人一眼,默默取了药瓶来,伸手朝胳膊上涂抹。 药味太大,但比起她伤口的疼痛来说不值一提。 她低头看着自己裸露的手臂。 三道伤痕,两深一浅。 深的那两条连着她的左肩,是猹子在她身上留下的。 要不是她在杀刀疤时负伤,又被他们丢到冰窖里神志不清,她才不会叫他捞到好处。 等之后再遇见那个人,她定要找他好好清算。 柏苟没再出声,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乐澄被身后一双不明的视线看着,只觉不自在,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用新的棉布包扎好手臂,艰难地缓缓褪下衣物,脱得只留下束胸。 她用棉签涂了些药物,小心朝后背涂抹。 有几道伤痕伤到了蝴蝶骨,她尝试了几次都够不到。 就在她愁眉莫展之际,她只觉手中的棉签被人夺去。 接着,一丝清凉缓缓擦过她的伤口,麻麻的。 她扭过头去,看见一只手正在为她上药,动作却是令人生疑的柔和。 乐澄身子向前倾,不愿他接近。 她眉头紧锁,恶狠狠道:“我说了,用不着。” 柏苟却没出声,反倒是更近一步,伸手稳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再向前。 那只手稳而有力,让她受伤的半边身子也不好再轻易动弹。 乐澄忍受着上药的撕裂般的痛楚,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杀人偿命,总有一天,我会在你身上千倍万倍讨回来。” 那只手也没有因为她这几句话就加重力度,倒真像只是单纯为她上药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乐澄觉得肩膀有些难受,微微动了下,棉签不慎擦过伤势更重的地方,疼得她“嘶”了一声。 也是这一下,她的束胸有些下落的迹象。 她浑身僵硬,背后的动作仿佛也有心灵感应一般,突然停下了。 她咬牙切齿道:“眼睛闭上。” 没人搭话。 她恼怒回头,想怒斥这个恶徒,却愣住了。 桌上有一盏茶,显然已经放得有些凉了。 椅子上还放着一套素黑色的衣物。 人却不在了。 药也上得差不多了。 乐澄心里五味成杂地换上衣裳,暗自忖度: 把她留在这里换药,他不图钱不图色,究竟图什么? * 那些人好几天没来找她们麻烦了。 她同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饭点时门口会有个人送饭来。 一般都是一只耳或是蚊子。 他们对她的态度都毕恭毕敬的,和之前的态度天差地别。 乐澄原本是想找个机会逃出去,但一个人跑容易,再加上奇奇,恐怕不是太简单。 所以她打算等伤养得好些了,再想想法子。 经历上回的事,她学聪明了,上完药后直接把药瓶、酒精和棉签棉布打包带走,以免又被柏苟叫去上药。 她宁愿奇奇帮她上后背够不到的,也不愿他给她上药。 被那只沾有乐清鲜血的手碰一下,她都觉得恶心。 正想着,奇奇忽然跌跌撞撞地跑向她,鞋子都快跑掉了。 他话都说不利索,小脸焦急道:“姐姐,我好像听见了枪声!就在外面!” 乐澄面色一凝,立即蹲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你躲在床下面,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是我来了,我会轻叩三下地板。” 奇奇一听,使劲摇头努力拽住她的衣袖,担忧道:“姐姐,危险……别去别去……” 乐澄又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没事。我只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很快就回来。” 他失落地垂下头,还是乖乖钻床下去了。 乐澄帮他掩好床被,快步靠近门口。 其实她刚刚也听见了,门外确实有枪声。 现在倒是没了声音,风平浪静了。 她将门透开一条缝隙,确认门外没人后,轻手轻脚出去。 她还没踏出去几步,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蚊子瞪着眼倒在血泊里,额头上一个狰狞的弹孔还在汩汩冒血。 还不等她消化眼前的惨状,一条手臂猛地从身后勒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枪口狠狠抵上她的太阳穴。 是一只耳! 他的气息粗重而慌乱。 “别动!”他嘶吼着,把她当作盾牌推向前方。 乐澄的视线被迫抬起,她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柏苟。 他神情平静,只把玩着一柄黑得铮亮的手枪,枪口还缭绕着一丝未散尽的黑烟。 “柏苟!”一只耳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勒得乐澄一阵窒息,“看清楚!这可是你的女人!把枪放下,不然我让她脑袋开花!” 柏苟稍微停下手中的动作,面色未改。 一只耳嚣张狂笑,似乎笃定了柏苟的软肋。 她看到柏苟的指节轻扣枪身,但他却没有放下枪,反而将目光缓缓移到了她的脸上。 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此刻深沉如海,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乐澄心里明白,她于他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 他怎么可能会救她。 这个念头让她不由攥紧拳头。 只要一只耳扣动扳机,她就攻他前心窝,趁机溜走。 就在她决定赌一把,准备闭上眼的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她看见柏苟握着枪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随即,他猛地将头向左侧一偏。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砰!” 一只耳还是扣动了扳机。 乐澄赶在这之前侧过身,耳畔被子弹堪堪划过一条血痕。 几乎是同一瞬间,另一声更清脆、更利落的枪响破空而来。 “呃……”一只耳所有的叫嚣戛然而止。勒住她的手臂瞬间失了力。 他瞪圆了双眼,眉心赫然多了一个弹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温热的液体溅在乐澄的后颈,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柏苟这才利落地收枪,一个大步跨来,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她。 乐澄甩过他的手,浑身戒备。 她怎么可能会相信对自己人下手的人。虽然他给过她药,现在又没杀她。 但他派人杀死乐清,把他的手抛去喂狗,也不假。 她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他:“别以为你没杀我,我就会感激你。” 柏苟却没理会她的冷言冷语。也许他只是懒得辩驳事实。 他低头看表,神情微凝。 乐澄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带有一条棕绿色的表,应是皮革制的,磨损却有些严重。 “该走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刚刚杀了那两人的不是他。 乐澄才排干净衣服上的灰,闻言顿了顿,不确定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柏苟的眼神终于落在她身上,俨然在说你怎么还不动身,还愣在这里。 “乐小姐,还不走,是真想送冰糖去?” 第11章 浓情蜜意 一辆黑得铮亮的吉普车稳稳当当地驶出,车屁股微翘。 乐澄面无表情地坐在副驾驶里,透过后视镜看后方的火势。几簇火苗点着了草堆,之后便燃起熊熊大火。浓密的黑烟缭绕在仓库上方,笼盖了正片区域。 奇奇怯生生地坐在她后方,偶尔瞥一眼主驾驶位上的人,又仇恨又惊惧。刚刚乐澄急匆匆跑到床底叩了三声,他才跟了她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被拉去柏苟车上了。在他印象里,这家伙可不算什么好人。 奇奇疑惑地看向乐澄,却碍于柏苟在旁边不敢问,为什么姐姐要带他上这个大坏蛋的车。 行驶了不知多久,柏苟忽然打破了沉默:“下车后就上那条船。” 车确实悠悠停在船舶靠岸处。弥漫的夜幕中,隐约可见流动的波浪和飞翔的海鸥。乐澄这侧的窗户半开,霎时车内涌入一阵夹杂着珊瑚与螃蟹味的潮湿海风,甚至还有些沙砾飞上她的衣袖。 她拢紧袖口,不让寒风吹入。 乐澄冷声道:“上船做什么?你又有什么阴谋?” 柏苟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我有什么阴谋,那枪不会打偏。” 乐澄沉默不语。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半晌开口:“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她看到他杀了蚊子和一只耳。他却不但不杀她,还把她们带走了。 对他来说,杀了目击者不是更安心? 况且,临走时还要带上她和奇奇,不如杀了她们更省事。 “下车。” 柏苟利落熄火,拔了钥匙。 眼看乐澄也下了车,奇奇就卖力推开车门吭哧吭哧下去了。这吉普车的高度对他的身高来说不太友好。 刚下车,他立即迈开腿跑到乐澄身边,怯懦地躲在她身后,仿佛生怕柏苟吃了他。 “乐小姐,到这种地方,谁也不要轻信。”柏苟走过来,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奇奇身上,语气不明。 见状,奇奇又抖抖索索地往她身后藏了几分。 乐澄嗤笑一声:“你连自己人都能杀。难道我能信你?” “我只是提醒你。”柏苟淡淡移开目光,道:“再过八分钟,会有一艘游艇停靠。你跟我一起上去。” 乐澄没应声,也出乎意料地没呛他。 她原本是很想走的。但就在刚刚,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想留下来,看看柏苟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都能对自己人痛下杀手,难不成,他还要做什么大事? “那我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死了,别给我说我还要送‘冰糖’。”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要干什么脏活,我就不去了。” 说到冰糖,奇奇的身体就像触电一样颤抖不已,不敢抬头看前方。 柏苟神情淡漠:“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乐澄却还是听出来些许危险的气味。 她挪开眼,戏谑道:“我总不能知道是枪林弹雨,还去吧。” 柏苟没再出声,又看了看腕上的表,向前去了。 些许细小的沙粒被海风吹得飞来飞去,还落在乐澄新换上的黑衣上,擦也擦不干净。 她索性不管了,任凭海风拂过她脸颊上的碎发,只拢紧衣领,不让冷意吹入。 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她不由想到那晚她在湖泊里泡了许久,怎么游也游不出去,好不容易游出去了,就看见了他。 还有云子那些人。具体他们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大清晰了。 但现在,他好像只记得柏苟了。 他那时就是这样,没什么表情,做的事也让人意想不到。 那时候,她还以为会被他一枪毙了。 刚刚她被一只耳挟持时,也是这个想法。他一定会毙了她。 可他却没有。 乐澄看着他迎风而立的背影,心里无端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分明面对的是一个坏得很彻底的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透。 而且她发现,脑海里关于乐清的记忆竟有些不清晰了。 与其说是痛苦的回忆,不如说只剩下身上的伤疤和不可名状的仇恨。 那仇恨本来是对刀疤的,再到猹子、柏苟,现在这份仇恨……却没了载体,也不知要转接到哪里去。 柏苟微微偏过头,扬眉说了句什么。 他不知从哪里掏了支吸烟出来,缓缓吐出眼圈。他隔得很远,烟味不至于飘过来。 乐澄没听清,面色疑惑:“什么?” 他勾勾手,示意她走近些。 乐澄不明所以地靠近,看他打算说什么。 柏苟伸手摁熄了烟,低声道:“演戏,会不会?” 乐澄蓦地抬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一抬头端端望进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却纯粹得似乎毫无恶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回头看海岸。 急速的引擎声与破浪声逐渐放大,是船来了。 这是一艘有五层高的游艇。 高高挂在游艇外的珠子发着璀璨而动人的光芒,怕是恨不得所有人一看便知这是豪华游艇。 每层都挂有五彩的旗帜,上面还画着个残缺的月牙,有些怪异。旗帜被海风拍得簌簌作响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游艇面上音乐,有摇滚乐还有港乐,喧闹的很。想来应该有很多人在上面载歌载舞。 游艇降下梯子和甲板,有一队穿着工装的人前来,整齐划一地站定,恭恭敬敬喊道:“柏哥!” 柏苟向前走去,看都没看这群人。他一经过,这些人都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他。 他脚步一停,突然又折回来,揽过乐澄的肩膀。 乐澄愣住,发现他面上竟浮有一丝笑意:“还不跟上。” 奇奇连忙迈着小腿跟上,生怕被她丢下。 乐澄咬牙切齿地想要摆脱他的手臂,却被他制止了。 她眉头紧蹙,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柏苟稍微低下头,掩过周遭人的视线,用只有他与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是说好了吗。演戏。” 在外人眼里,他们就好像在做不可描述的亲昵动作。 乐澄努力避开他的气息,不情不愿地接收了这个信号。 原来他说的“演”,是这个意思。 柏苟揽着她慢悠悠地晃到二层。 一路上很多穿着工装的人看见他们,都立刻停下手中动作,纷纷问好:“柏哥!” 看来他们都认识他,且对他很敬重。 “这个小孩,带去室内休闲区。”柏苟对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道。 乐澄狠狠捏了下他的手臂,眼神警告他。 柏苟用她从未听过的安抚语气温声道:“只是让他去小孩该去的地方。” 她正想反驳,就见奇奇小脸皱成一团,紧张兮兮地躲到她身后:“奇奇不要离开姐姐。” 但他力气小的很,自然是拗不过那个服务员。 乐澄自知这是柏苟的地盘,不好此时对他发作,但还是不由对他恶言相向:“你——!” 服务员一看他俩的互动,便全明白了,笑意盈盈道:“放心,这位小姐,我们会善待这个小孩的。” 最终奇奇还是硬着头皮跟着服务员哥哥走了,走时一步一回头,十分依依不舍。乐澄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过她刚刚在楼梯上瞧见了游艇的地图,已经记在心里。 室内休闲区在三层船尾处,离这里也不远。等会她再抽个空挡去确认奇奇的安全。 越过室内驾驶区,柏苟停下脚步,却没放下揽着乐澄的手。 他拨开流苏帘,带她走近‘Salon’,二层的沙龙区。 乐澄差些被耀眼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好一阵才适应。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见他来了,霎时起身佯怒道:“柏苟,你真不够义气,去一趟威城还带个家眷回来。怎么不给老子也带个回来!” 柏苟低头小声同她介绍:“那是林洵,叫他林哥就行。” 乐澄僵硬地朝他笑笑,心想,威城? 云子那个地方,原来是威城吗? 林洵身侧的几人纷纷放下酒杯,也向他敬重问好。 “柏哥。” “柏哥。” 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时,她蓦地攥紧了拳头,指尖都快掐进肉里。 就是那人笑着在冰窖里废了她的手,她现在还记得那疼痛。 他竟然也在这里。 猹子看见她被柏苟揽在怀里,眼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像是不敢置信她竟然还活着。 他差些没惊呼出声,“她……” 柏苟朝他漫不经心地扫来一记警告的眼光。 他便没敢说什么。 林洵坐下,叫服务员上酒,随口问道:“猹子,你柏哥啥时候有了家眷,你怎么都不告诉老子?” 猹子已经平复好震惊的心情,并且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马上回道:“柏哥以前身边哪里有女人,小的们都没见过。这位可能是柏哥去威城一趟的新收获吧。柏哥跟嫂子还真是浓情蜜意。” 乐澄冷冷看着他,在心里已经将他撕成了碎片。 林洵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笑着拍拍身边的空位:“柏苟,快来坐。老子倒要好好看看你小子找的小妞有多好看,迷得你姓啥都忘了。” 柏苟坐到他旁边,让乐澄坐在自己左侧,同林洵隔开些距离。 尽管如此,乐澄还是被林洵这满脸横肉的大汉盯得有些犯恶心。他身上的酒臭味隔着一个位置都能飘过来,令人头晕目眩。 就在她快发作的时候,一个身影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隔开了林洵的目光。 是柏苟。 在她的视线里,堪堪看见他的脖颈与肩膀,就看不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