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孤星》 第1章 第 1 章 今天是除夕,阖家欢乐的日子,邱子雁坐在桌前晃着腿等着母亲端饭上来。 “小娃娃,小娃娃。”门口有声音叫着什么,邱子雁下了凳子走向门去。 那门外壮汉见他过来,动作极快地推开门,用手帕捂住邱子雁的嘴,那上面不知放了什么药,邱子雁瞬间就倒下了。 壮汉功夫不错,几个纵跳就到了旁边的小山上。 “嘿嘿嘿,把他们家的小娃娃抓过来再动手不就行了吗?”壮汉用着憨厚的脸笑道。 身边身影瘦高的人斜着瞥了他一眼道:“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会杀了他们父母?” “啧,要不是那狗屁的僧人非说什么我佛慈悲,怎能让一个小儿看着父母被杀害,我又怎会多此一举,笑煞我也。”壮汉长着憨厚长相做出的动作却透出浪子的气质,他装模作样地学着,眼里是说不出的鄙夷。 瘦高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行了行了,跟你这闷葫芦待在一起真没意思。”壮汉说着就向树林走去。 树林里,几个穿着僧袍的人围着坐成一圈,都浑然一副慈悲的样子 那壮汉又是不屑地一撇嘴,又啐了一口。 “喂,秃驴们,我把这小儿抓来了,可以动手了吧。”说着随手就将邱子雁扔向了那群中年纪颇大的僧人。 那僧人的眼睛忽地睁开,袈裟微动,往前一步将邱子雁接了下来。“稍安勿躁,这小儿也是可怜......”说着眼睛扫过众人,无人应答,只是闭目端坐。 “哎!老头,这小儿可怜啊,竟是无一人可照看他,我佛慈悲啊。”那壮汉呲着牙悲叹道。 “师父师父!我来!我来照看他!”只见一小儿从远处树旁跑来,嘴上说是这老僧人的徒弟,可浑然没有一丝与那群僧人一样慈悲平和的气质,有的只是洋溢的少年心气。 “昱慈,不得无礼。” 昱慈停下脚步,恭敬地一礼,“师父。” 老僧看了一眼昱慈,昱慈连忙上前抱住这比他只小一点儿的小孩儿。 这小孩儿轻闭双眼,粉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张小嘴向上扬着,虽是昏睡,但也能看出小孩儿的愉悦。昱慈轻皱眉头,心中不禁升起痛惜。 “走?”壮汉咧嘴一笑,眯着眼看向老僧。 老僧并未理会壮汉只打了手势,招呼周围的僧人,僧人们一并站起,一抖袈裟就沿着山路往下跳,那身姿很轻盈,只跳了两下,那群僧人便到了山顶。 昱慈抱着小孩坐到树下,他哪里抱过小孩,小心的用手托着小孩的脖子,让小孩躺在他的腿间,他也只比这怀中的小孩高那么一些,从远处看两人颇有些滑稽。 昱慈无聊地望向天空又转到小孩身上,他的抱姿让小孩儿仰着头,小巧的脸上,精致秀气的鼻子,红润的小嘴微张着。 可爱,昱慈这般想着就见涎水从小孩儿微张着的嘴边流下。 昱慈一慌神,连忙将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擦过小孩儿嘴边的涎水,擦完后他将手帕叠起放起,把小孩头移到自己的肩膀。 天逐渐变黑,树林愈变得阴森恐怖,昱慈也不过是个小儿,他紧了紧抱住小孩儿的手,警惕地看向四周,娘说过夜里的森林是很危险的。 “小哥哥。”一声清脆的奶音传到昱慈的耳边,昱慈低头看向小孩儿,闭上眼看着不显,但睁开眼后昱慈才发现,这小孩的眼睛很大,在月光下小孩的眼睛闪耀。 “嗯。”昱慈轻轻地应他一声。 “我怎的在你这?我要回家吃娘做的叫花鸡。”邱子雁从昱慈的身上跳出去。 昱慈怀里一空,抬头看邱子雁,那小孩在原地蹦了两下,红润的小嘴弯起,再有嘴边酒窝点缀,更显得他可爱。 “你要一起吗?我娘做的饭第一美味!”邱子雁朝他走一步,漆黑的瞳孔微闪,满眼的期待。 昱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邱子雁扯扯昱慈的衣角,“小哥哥?” 昱慈站起来,上前扶着小孩的肩膀,弯着腰道:“看见这个山坡了吗?沿着它上去再朝下走,会有一条小路,直走,看见一座旧庙,你娘在那儿等你。”说完昱慈朝着山坡的方向推了推小孩。 邱子雁向前走了一步,“不可能!我娘这么干净的人,怎么可能在旧庙!”小孩推开昱慈,瞪大眼睛看向他。 昱慈抿了抿嘴,只干巴巴地说了句:“去吧,小孩儿。” “真的?”邱子雁小心的问道。 昱慈一愣,“去吧。” 邱子雁犹豫地朝昱慈刚指的山坡,走了几步后回头看昱慈,“再见。” 昱慈点点头。 “你叫什么?”邱子雁跑上了山顶站在那大喊一声。 “我叫昱慈!”昱慈向前跑了两步大声喊道。 邱子雁跑着向后挥挥手,离开了昱慈的视线。 昱慈望了好一会儿,见邱子雁没再回来就重新坐到树下,想到还没问小孩的名字就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邱子雁跑过山坡往下走,见昱慈看不见自己才移开步子。 他才不信那怪小孩儿的话,娘说最近会有坏人,那小孩儿定是那坏人同伙! “昱慈。”邱子雁嘟囔道随后又一轻哼,他记住了那坏人的名字! 邱子雁对四周的环境很熟,他钻进身旁的草丛,穿过一丛丛荆棘走上小路,这小路直通邱子雁家中后门。 他跳着往家,想着母亲的叫花鸡不禁露出笑,加快了步子。 愈来愈近,就听一阵嘈杂,刀剑相碰的铮鸣,低沉的诵经声,粗犷狂傲的笑声。 邱子雁放慢了步子,那诵经声扰得他心烦,他用手锤了锤发胀的太阳穴,踩上窗口放置的大石头,捅开纸糊的窗户,眯着眼看。 女人拖着被砍伤的肩拼命拿起剑,仰起头,眼里充斥着红血丝,那是一搏,她低喝一声,忽地站起,剑随着风斩过发出凌厉的呼呼声。 壮汉不屑撇嘴,挥起手中的斧头抵过攻击,接着手腕一翻砍下女人的手,女人像是破旧的木偶一般倒到墙角,地上有血沿着发丝流到脸颊。血!尽是一片红! 邱子雁瞳孔缩小,眼神不由看向那血的尽头,男人倒在女人身前,头发凌乱,散在血泊,半侧脸粘上血,脖颈上血还未流干往外涌着,那是父亲。 邱子雁僵硬地站在那儿,嘴巴微张,血从七窍流出他却浑然不觉,像是丢了魂只留一空壳。 “啊!”凄厉的喊叫让邱子雁晃了晃神,就见女人被斧头切开脖颈,鲜血似花绽开,洒在壮汉脸上,那壮汉咧开嘴,“不愧是第一美人,就是被杀也比常人美,美!真是绝美!” 男人与女人相对,两人具瞪大着双眼,显然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邱子雁咬住手掌,鼻子喷出一口气,他只觉着自己好像被困在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喘不上气,屋内诵经声早已停下,可他还是头痛,气血上头,耳朵渗出愈多的血来,将手掌咬得更深,他浑身逐渐颤抖起来,连着脚下的石头晃。 石头响动的声音不大,对武功高深的人来说却可以听得很清楚,但屋里人正在谈话放松了戒备。 屋内一位身穿黑袍遮住面孔的女人发出尖利的笑声,“魔头已除,大快人心啊!” “那小儿该如何处置?”那位高瘦的男人坐在摆满菜肴的桌旁道。 “魔头的孩子不能留!”壮汉义正言辞地说道。 老僧看过屋中的侠客,“那小儿就由我们寺庙来管,告辞。”说完老僧便要离开。 “祸害不能留啊!”壮汉用斧头挡住老僧的路,朝老僧友好一笑。 老僧轻闭双眼,默念佛经,壮汉笑容逐渐消失,从牙缝里吐出一句:“罢了。” 老僧拂开壮汉的斧头走出房门。 跑!快跑!邱子雁的每一个神经都在叫嚣着,他努力控制住发抖的双腿,徒劳。 往旧庙,对!往旧庙!他抖着腿跳下石头,石头与地面发出撞击声。 “有人!”屋内所有人齐齐向着窗户看去,风不知什么时候吹了起来,带起窗纸哗啦作响。 接着就是一声撕裂,窗纸破了,屋内几人或是惊诧或是狠厉的眼神刺过来,邱子雁控制不住地颤抖,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醒来!快点醒来!邱子雁催促自己,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站在窗前,他看着壮汉举起斧头一步步走过来,血顺着刀刃流下汇入地上的那一摊血。 第2章 第 2 章 “邱子雁!你给我下来!” 邱子雁猛地从树上坐起来,树下的人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今日我遇见了你,必定要将你送给阎王!” 邱子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吵什么吵?”他一个下跳就跃了下去。 少年人拿着个还没开好刃的剑对着邱子雁,“受死吧!” 邱子雁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运转轻功直接到了少年的背后,“陈妄,若是我这次下手,你可不只是不能说话了。” 陈妄梗着头看天,“随便你来!我不怕!” 邱子雁收回手,他脑袋昏沉可没有心思去和一个屁大孩子计较,想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脑里还是幼时的事。 他知道梦里的情绪是自己的臆想,那昱慈哪里会真的心疼自己?这人看见自己倒霉才会开心的吧。 陈妄看见邱子雁走了,他也不维持刚才的动作,直接跟了上去,“你这是要去哪儿?” 邱子雁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没有易容,摊上了这个傻小子。 “不去哪儿。” 陈妄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去找你仇家是吧。” 邱子雁停住脚步转过去看他,“是,下一个就杀你。” 陈妄被吓得一时没敢动,随后又克制住身体的颤抖说:“来就来,我不怕你。” 邱子雁晃了晃脑袋笑了出来,“回你的门派吧小孩儿,等你真的练出来了再来杀我。” 陈妄也知道现在没办法邱子雁,他丧着脸跟在邱子雁身后小声嘟囔,“我也要上山,可不是为了跟你。” 邱子雁不再理会身后的陈妄,运转轻功往身上跑,他耳畔灌着风送着他往前,陈妄身上没多少本事,他慌忙跟着跑了两步喊道:“邱子雁!你别跑,你等……” 话还没说完邱子雁就听见陈妄“哎呦”了一声,这山路崎岖,这样一摔掉下山去也不足为奇。 邱子雁心中慌乱竟是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他停住甩了甩脚,叹了口气还是转头回去。 回去看见的就是陈妄指着一乌发老人说,“你干嘛要绊我!你这个……”想了半天这小子也说不出一句脏话。 老人捋了捋胡子,老神在在地将面前的桌子摆正,“我若不绊你,你追的那人又怎会轻易回来?” 陈妄不明所以,他蹲下身子和老人齐平,”你该不会说,这邱子雁听见我摔倒了就会担心地回来看我吧!怎么可能,他铁石心肠。”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对上邱子雁的眼神,“这不就回来了吗?” 陈妄张大嘴巴看了过去,他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瞪大,一脸傻样。 “你,你……” “你”了半天陈妄硬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邱子雁皱了皱眉,他抱着剑走到老人面前,“你是算命的?” 老人靠在树上,“是也不是,我只是行走于世间体会人间苦难的人罢了。” 陈妄跳了起来,“你这不就是乞丐嘛!” 老人神秘莫测地晃着头,“也可以这么说。” 想到刚才这老人还帮过自己,陈妄拿几个碎银子放在老人面前的桌子上,“拿去吧,报酬。” 老人不客气直接收了。 邱子雁掀开衣摆坐在老人面前,报出自己的八字后说:“我来算命。” 老人眯着眼睛从怀里掏出来几枚铜板,“那我就来看看。” 铜板在桌上转了两圈,最终停了下来,看清桌上的铜板,老人瞬间睁开了眼睛,“天煞孤星。” 邱子雁手握成拳,“你继续说。” “天生孤寡命,六亲缘分浅薄,怕是……” 老人还想再说下去,邱子雁直接站了起来,他厉声呵斥,“一派胡言!” 老人没被吓到,他接着说:“一生恐怕也是不得善终。” 邱子雁抽出剑劈在桌上,桌子从中间裂开,轰隆一声桌子四条腿朝上倒在地上。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总是要信命的。” 邱子雁将剑收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踹到了老人背靠的树上。 树影摇晃,随之就是剧烈颤动,老人没靠稳摔倒在地。 “你怎么能这样?!”陈妄跑到邱子雁跟前。 邱子雁沉默着看了吸着气的老人,他随手丢下自己荷包转头就要离开,只不过这次没有用轻功。 陈妄将老人扶好靠在树上,顺带递过去一瓶伤药,接着屁颠屁颠地跟在邱子雁身后。 陈妄义愤填膺地用剑柄对着邱子雁的后背,“我以为你是个好人,但你怎么能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谁能想到当年杀害自己父母的壮汉,竟然有个这样天真烂漫的儿子?邱子雁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夺去陈妄的剑,“他能察觉到我的脚步就不是平常人。” 陈妄愣住了,“那……那也不能直接出手打人。” 邱子雁把玩着陈妄的剑,没有回答陈妄的话,“你个学医的就不要硬拿剑了。” 陈妄不服气地回答,“你不也会医?” 邱子雁可不只会医,他当时急着报仇先去跟着山上隐士学了易容术,凭借着出神入化的能力接连在各个门派学习,有些只是门派的小弟子,有些因他天赋极高被掌门收为首徒。 他没有顶天的能力,有些功法他也只是学了个皮毛,看着越来越好奇的陈妄,邱子雁这才回答,“若是医术有天赋就潜心修炼。” 他没把说完,要是和他一样各个门派都学了皮毛,那才是得不偿失。 陈妄似懂非懂地点头,但缓过神急忙补充,“谁要听你的了?” 说完他歪着头看邱子雁,“不过你竟然笑起来有酒窝。” 邱子雁手抬起来下意识地就要捂嘴,但又觉得太过欲盖弥彰,他一直讨厌自己的酒窝,总是显得人很乖巧。 不想再理会这没个定性的小孩子,邱子雁快步就要上山。 第3章 第 3 章 身后还有陈妄气喘吁吁的声音,邱子雁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跟上他了,他转头一看就见陈妄弯着腰满头汗,偏偏他腿上动作不停。 邱子雁将剑横在陈妄面前,“你不用跟了。” 陈妄一抬头就感受到脖子一凉,但还是喘着气问了出来,“为何?” 邱子雁什么都没说,他往山上的楼梯走过去,身后的陈妄大声嚷嚷,“我知道!你是要去杀人!你要报仇!” 邱子雁握着剑柄,直到感受到疼痛他才松开手。 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那年在屋里念佛经的老僧,一个就是他的徒弟昱慈。 越走越近,寺庙里独特的沉香味变得厚了,昱慈身上也总是这个味道,厚重得令人安心,曾经邱子雁也认为昱慈会是那和沉香一般安心的人。 门口两个石狮子,涂着红漆的柱子立在那儿,一小僧正在扫地,邱子雁上前一步,“能否通报一声,我要见这里的主持。” 小僧抬起头,“师父说今天不接香客,施主改日再来吧。” 小儿稚嫩的声音一落就听“咔嚓”一声,寺庙的门开了一道缝。 小僧双手合十闭着眼低头道:“想必师父是让你进去。” 头上三个点明晃晃地亮出来,这戒疤像是刚点没多久,戒疤上的软肉泛着红,一些已经变黑,看着格外狰狞。 邱子雁撇了撇嘴将视线移到前方走了进去。 门口就是一个大卧炉,上面还有几炷香散发着刺鼻味。 正屋走出来一个老人,他手上拄着木头做的拐杖走到台阶上,“进来吧。” 邱子雁抽出剑跟着老人走进屋内,接着就坐在蒲团上,他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今日我特意来取你的命。” 主持垂目弯腰坐在邱子雁对面,“我去年便算到我的死期是在今日。”说完他睁开了眼直直地看向邱子雁,”不过你可知我们为何要杀你的父母?” 邱子雁知道他们会说什么,无非说的就是你父母是魔头,是罪恶多端的蛇蝎,所以他们为了百姓才要去铲除。 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父母的风评不好,像他小时出去找别的孩童玩总是被打,还有围着他喊小魔头。 邱子雁当时还不懂,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父母无非是为了正道杀了几个江湖有声望的恶人罢了。 不过主持想说他也听听好了,“你说。” 主持像是看出了邱子雁并不信服,但他低着头缓缓道来:“你父母毁了一座城池……” 邱子雁冷笑出口,他一掌拍到桌上,“胡言乱语,若是这样我怎从未听闻?” 主持转着佛珠,“边陲之事传播不广。” 邱子雁站起身,他将剑对着主持,“不用拖延时间,想必你也准备好了。” 主持低头默念佛经,“天命不可违,你不如去源昌县看看。” 天命!又是天命!邱子雁目眦欲裂,他仰头笑了一声,“天命不可违吗?我今日就让你看看天命是什么!” 邱子雁抬手挥剑,剑锋轻颤,一道寒芒骤然迸进,剑意席卷而出,一道血红溅到了空中砸到了他的鼻尖。 刺鼻的血腥味满溢整个屋子,对面的主持抱着一截断臂趴到桌上,再是能忍耐他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桌上的佛经被染上了血红,一滴又一滴渗透整本书,远处的香还在燃,沉香味越发的重,逐渐盖过了血腥味。 邱子雁淡淡看了一眼主持就走了出去,门口站着几个僧人,他们无一不是念着经,明明听见主持已经遇害却丝毫不阻止。 邱子雁厌透了这幅伪善的样子,就像当初杀害父母时的诵经,那就是杀人的伴乐,诡异的沉静。 直到他走到寺庙门口,几个僧人才有了动作,即使再克制也不由透着慌张。 邱子雁踏过门槛就听见寺庙里主持颤抖着嗓子说道:“你若是要找昱慈,就去源昌县。” 他回头看了一眼,主持被周围人扶着站在楼梯上,手臂断掉的地方被草率地包扎好了,这一看就知道是提前准备好的。 邱子雁笑了笑,果然是骗他的,不过他此行本就不打算要主持的命,毕竟当年他也算是帮过自己。 门口的陈妄终于等到了邱子雁,他猛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走过门口的楼梯之后就是下山的土路,陈妄突然道:“你杀了我父亲,我当然也要杀你,我没什么错。” 邱子雁自诩正义,他认为有恩怨仇恨就报,世间不需要那么弯弯绕绕的东西,所以他一向自傲,一向将复仇看作自己一生所追求的,即使他并不喜欢打打杀杀。 “你没错,可我大仇未报,怎会让你轻易夺去我的命?” 陈妄低着头踢石子,“我要去练武功,我不要学医,我要像你一样学遍天下所有武功,直到我能打败你。” 邱子雁哽住了,他下意识要反驳陈妄,你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自己不就是这样?他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只能淡淡道:“随你。”说完他直接将陈妄扛在肩上,施展轻功往山下赶。 邱子雁速度奇快无比,陈妄肚子顶在邱子雁的肩膀上,一路颠簸地下山。 陈妄被放下来后就扶着树呕吐,只是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一滩苦水,之后又开始干呕。 “好自为之。”邱子雁递过去一个灰色的帕子。 陈妄接过帕子就擦自己的嘴,帕子的腥臭味直冲鼻尖,他拿开一看就是一滩血在上面,显然是刚刚沾上的,他一下就猜到这是主持的血,瞬间丢了帕子干呕起来。 见到血都受不了更别说杀人了,邱子雁转头就离开了。 一路来到山脚的集市,路上的驴车还有街边的叫卖声不断,邱子雁穿梭在人群中,身旁人都有去处,他却不知该何去何从,那昱慈也不知在何处等着他。 “买糖葫芦咯!” “馄饨诶!” …… 叫卖声不断,吵得邱子雁头疼不已,脑子里不断回现当初和昱慈逛集市的场景,昱慈买了个糖葫芦给他,还有昱慈吃了一口肉的感叹,他锤了锤头试图让自己停止回想。 但记忆像陈旧屋子里的灰尘,一不留神地打开门就能让他们无孔不入地钻出来,他似乎看到远处馄饨摊子旁边站着个昱慈,身旁还有年少的自己,他们并肩而站三两口就将一碗馄饨喝了下去,昱慈满意地眯起眼,而自己嘲笑他不像个和尚。 “你这人要是不走就不要站在路中间!”身后有人戳了戳邱子雁的肩。 邱子雁恍然回神,馄饨摊子已经没了昱慈的身影,身后不断传来咒骂,他运转轻功来到一个隐蔽的角落。 他该去找昱慈了,该去报他的仇,他要砍掉他的右臂,但在那之前他要问昱慈为什么一再阻挠自己的复仇,甚至不惜加害于他。 不,只砍掉他的右臂也不行,要……想来想去邱子雁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昱慈,他索性靠在墙上假寐。 说是假寐其实是调息,差不多了他就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去那主持所说的源昌县。 第4章 第 4 章 源昌县临近边疆,战事不断,不过近年来与临近小国相交甚好倒是富饶了许多,但更重要的还是那上面下来的县令,听说是个清廉的。 邱子雁走在街头,旁边大多人都看上去精神不济,连叫卖声都比其他县小了些。 两步宽的路硬是堆满了粪水,走两步都能看见几个乞讨者。 他在这里面看着也不奇怪,身上穿着和街上人一样的粗布衣服,也是打了不知几个补丁,低着头看不见脸。 邱子雁暗自揣度,这县里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王府在土地爷庙那边施粥呢!”一小儿在街上直接喊了出来。 周围的人麻木的眼神都变了变,他们招呼着家中的孩子去拿碗盒,只一瞬这街上但凡能赶去的人都一窝蜂去了城南。 邱子雁融入人群想要看个究竟。 “这王府也是心善,听说县令也拿出来了些粮食。” 旁边的女人听了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去,我家里还有三个小儿。” “别说丧气话,朝廷都派兵送粮了,况且咱们这城外驻扎的还有昌阳将军呢,这次定不会中途变卦。” “是什么中途变卦!那是变卦吗?那是要害人!” …… 两人就由着话题说下去,邱子雁竖起耳朵怎么听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事,他扯了扯脸上的面皮,露出一个谨小慎微的笑容,探到这两个女人面前,“不知两位娘子在说些什么?” 两个女人面黄肌瘦,颧骨高高耸起,她们眉毛一挑,瘦得没有肉的脸皮就往下垂,看起来好不狰狞。 一女子狞笑了一声,“还不是那十几年前在我们城里住下的英雄豪杰,我们当他是个好的,想着若是外敌来犯他们还可帮衬几分,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结果他们竟是联合山上的土匪抢了朝廷派下来的粮食。” 女人话里“英雄豪杰”这四个字被她重重地念出来,看样子像是想要将他们咬碎了吃下去。 旁边的女人端着个盆,她扯了扯一旁木讷的孩子让他不要乱看,“那一年不知死了多少人,他们倒是快活了,拿着粮食就跑了!街上望眼看去都是饿死的尸体,有些人饿得竟是想要将尸体剥了吃,我家中小妹就是这般被抢了!” 当年的事还深深刻在他们记忆里,再是饿得心慌也用力说了出来,旁边人听见后也尽数符合。 “家中小弟半夜竟是丢了,改天就见隔壁院子支起了炉子……” 邱子雁听着听着呼吸一滞,这几年来他一直醉心于练武术,只想着报仇却丝毫不知外面的世界,他朝着极长的队伍看去。 孩子们饿得没有精神,抱着比他们脸还要大的盆靠在父母身旁,大多还没有大人们膝盖高。 街上的臭味扑鼻传来,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干净,只求能活着。 邱子雁听得和旁边的一样有了怒气,那些自诩正义的江湖中人不除这里的魔头,倒是去除他父母那样被冤枉之人,他握了握拳头,“那就无侠士去杀那英雄豪杰吗?” 女人一愣竟是笑了出来,“当然是有,不过听说他们是数一数二的能人,我们县里的人去了连尸首都不见,听说还是被折磨后抛到了县门口,我那时小,家里人不让我们去。” “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铲除这恶人。”说完旁边听着的人就叹了口气。 女人说着已经扯到别的事上,“咱们今年不像是那年一样难熬。” 一旁的人不敢和旁人说自己还藏得有什么,只点了点头。 这话一出没人想再说话,尽是沉默地站在队伍里。 邱子雁从队伍里走出来,一路到队伍尽头,一个穿着粗布的男人利索地打饭,大盆里是米粥,只不过没多少米,但也够城里人欣喜了,他们抱着碗道谢后就拉着孩子回屋。 “拿好了,明日就有粮食了,明日就有了。”一个精瘦的男人留着长胡子道。 “县令辛苦。” 邱子雁多看了一眼,原来这就是县令,长相看上去精明,没想到是个清廉的。 越看越是心惊,邱子雁晃了晃身后的包袱走到街上,如今街上没多少人,都在施粥附近,他四处张望,这县里还算是治理得不错,原来繁荣的影子还在,远处还有不知谁开的学堂。 他想要上前再看看,一个不查就被扯住了裤脚,想着城里被饿的人,邱子雁没动弹看过去。 一个瘸腿的男人趴在地上,用着上身拖着自己前进。 邱子雁蹲下来,也不扯开那只拉着自己裤腿的手,“你是想去施粥附近?” 男人摇了摇头,他的头发黏在脸颊只能看见一双黝黑的眼睛,只听他沙哑着嗓子说:“不,不去。” 邱子雁疑惑道:“那……” 没说完男人就打断了邱子雁的话,“我是算命的,我见你像是外地来的,不如来算算,不准不要钱!” 邱子雁每见到算命的必要去瞧一瞧,况且这男人的状况看上去也很难。 他直接一掀衣摆坐在地上,顺手还将男人扶着靠在墙上。 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三块石子,显然是打磨过的,四四方方的像个厚一点的铜板。 他连问都没问邱子雁的八字,就自顾自地将石子抛了起来,接着一声脆响落在地上。 男人盯着石子喃喃自语,随后扯着嘴唇对着邱子雁笑道:“真是好命啊,绝顶的好命!虽说现在不顺,但以后定是朋友无数,爱妻无数!” 男人说得激昂,吐沫星子冲着邱子雁的脸。 邱子雁只笑了一声,他缓缓道来:“我师出紫微斗数派。” 他曾经进过江湖无数门派,而这些简单的算命他也是会一些的,比如他刚学就知道自己就是孤寡命,是天煞孤星。 男人嘴皮子颤抖一瞬,他咳了一声还想拿乔。 邱子雁直接站了起来,他一把抓住男人的石子塞进怀里,“我谅你腿脚不便不去折腾你,若是再让我看见你欺瞒人,我便要砍掉你的双手!” 男人瞬间没了生气,他蜷缩在巷口张了张嘴号啕起来,响破天的哭嚎和蝉鸣混合在一起像是地狱中鬼魂的哀歌在滚烫空气里嘶喊,既透着蚀骨的悲怆,又裹着窒息的躁郁,连风都被碾成了碎末。 邱子雁望着天,正是晌午,太阳高悬,不用猜也知道,是多日干旱让粮食颗粒无收,这些人为了活怎样都行。 他又看向男人,下肢不会动弹,只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邱子雁将包裹里的大饼拿了出来,也就剩了三个,他咬咬牙将两个大饼放在男人面前。 不出所料他一离开,男人就抽泣着扑到大饼上。 呼吸还是干燥,夜晚只有隐约的风声吹进耳里,邱子雁躺在树上翻了个身。 他还在思索白天听见的话,明天就能看见县里的人领到粮食了,他要去看看,说不定能去问问昱慈的下落。 多年练就的本领让他闭上眼就睡了过去,只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安宁。 邱子雁做梦了。 他那时被发现在各个门派混迹,学了不少绝世武功,还有那些不轻传的功法,几个门派定然是不会姑息,于是邱子雁开始了逃亡。 黑夜是极其容易逃窜的时间,他跃在无数高耸的树上,身上穿着隐匿于黑夜的夜行衣。 当年邱子雁去学轻功的时候被师父称为绝世天才,也多亏了他天才的能力,让他能躲过各大门派的追寻。 但还有不查的时候,昱慈和他相识,还了解他会藏身于何地。 邱子雁蹲在了小时昱慈让他去的那个破庙,许多年过去了也还是那般立着,他不清楚里面供的是谁,但知道是个出名的大将军。 他正埋头吃食时就看见走过来的昱慈,不过他没有任何戒备,靠在后面的柱子上道:“怎么来了?还得是你能找到我。” 昱慈笑了笑坐在他的旁边,“师父允许我下山了。” “那个主持真是烦人,没事,我再过几日便先把他给解决了。”说完邱子雁还拿起刀比划了比划。 昱慈拿出了常年戴在手腕上的佛珠,他念着佛经,一派安宁的样子。 “别念了,你不是最不喜这些吗?”邱子雁砸吧了嘴,回味着刚才吃过的芝麻饼。 昱慈缓缓睁开眼,“念佛经心静。” 邱子雁笑嘻嘻地揽上昱慈的肩,“怎么?有烦心事了?” 昱慈站起身摸了摸背后的雕像,月光透着头顶的破洞照进来,他柔柔地笑了,“子雁你可知这供奉的是谁?” 邱子雁摇摇头,他仔细回想道:“不清楚,听说是个将军,曾经被供养过一定是英勇无比!” “是。”昱慈走到邱子雁身旁,他扶着邱子雁的肩头,“我父亲是前朝的将军,一辈子都效忠皇帝。” 邱子雁心中疑惑,那他家里人怎么会允许他出家,这昱慈分明是厌极了僧人。 还不等他问出来,就感受到脖间一凉,邱子雁呆呆地抬起头,“你……” “我是厌恶佛道,我是认为当年江湖众人不应杀害你的父母,但一切都是我是看你可怜,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的欺瞒!命盘没有错,邱子雁,你就是孤寡命!你就是天煞孤星!”昱慈收起了他温润如玉的样子,原本波澜不惊的表情变得狰狞,他冷冷一笑,继续道:“等你死后,我会去剥你的皮扔在城墙门口,就像我的父亲。” 昱慈站在将军像旁边,月光将他们两人照得清清楚楚,昱慈白瓷般的脸庞和将军残缺的样子突兀地呼应,他们高高站在上面垂下眼凝视着邱子雁,像是要共同除去边疆蛮子。 邱子雁不合时宜地想,不愧是父子,这两人真像。 刀剑毫不留情地继续砍下去,邱子雁愣神中没躲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被削去,看着他的脑袋掉在地上,眼睛怎么都闭不上去,这眼睛没有去看昱慈,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自己,像是他母亲一样死不瞑目。 第5章 第 5 章 邱子雁猛地坐了起来,树枝剧烈摇动还没有来得及觅食的鸟儿被震了出来。 叽叽喳喳的鸟叫吵得邱子雁额角突突地跳,他从树上跳了下来。 很长时间没有梦见当年的事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邱子雁烦躁地踹了踹旁边的树,他迫切地想知道那时昱慈到底为什么说自己欺瞒他,他从和他相识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邱子雁还是心中愤愤不平,他一路踢着石子走到城门口,抬头就看见了围着车队的百姓,他们即使再疲惫还是一齐欢呼起来,声音盖过那天王府的施粥。 “粮食!” 有人跪下磕头,“有救了,上苍垂怜,上苍垂怜。” 笑着笑着人群抱着哭成一团,车上的粮食其实并不多,但也够活一段时间,看见希望后他们才敢真正沐浴在阳光下。 县令招呼着大家散开,他将嗓子撕开呼喊,“让让!让粮食进城。” 众人恍然回神,“是,进城,进城。” 城门大开,只等着这几辆车进门,邱子雁却觉得不对劲,一股浓烈的剑意在城门充斥着,像是不久就会冲上来。 不对,万分的不对,邱子雁藏匿在城墙旁,他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剑。 果然下一秒就有几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匪徒冲了出来,“杀!” 抢惯了沿路人的事物,他们得心应手,有一群人控制了前面带头的朝廷运送侍卫,有人控制住旁边的人群,还有一人直接劫持了县令。 一时间哀号声与剑锋的嗡鸣响成一团,邱子雁还在观察着周围,这些土匪功夫看上去不错,再加上这么多人,他不能贸然出手。 就在他焦灼之时,城门里冲出一队军队,他们均穿着盔甲,身上威严的气质怎么都掩盖不住,旁边的军士肃穆站在原地,显然比这些土匪高上一等。 邱子雁不由吐出气,看来这就是城中人所说的驻扎边疆的昌阳将军了。 昌阳将军一声号令,军士们大吼一声冲上前去。 土匪一看是昌阳将军,他们也顾不得劫持车,手上抓着一袋粮食就往远处的山上跑。 “追!”昌阳将军冷冷发令。 一时间打得火热,土匪跑得四散开来,“我手上有县令,只要你们用粮食换!” 顿时间空气凝滞了一秒,百姓们惊恐地看向远处被劫持的县令,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斧头,颤抖着身子就要跪在地上,但他还是开口了,“不用管我,不用管我。” 说罢,喉咙就被划了一个小口子,鲜血从中间涌了出来。 邱子雁最见不得这场景,他施展轻功站在城墙上,随意从缝隙里扣出一粒石子。 携带着风和凌厉的杀气,土匪似有所觉,他抬头就见一身穿破旧麻衣的年轻人站在城墙上,一副高傲的样子垂眼看他。 石子穿过土匪的眼睛,落在远处的树干上,土匪瞬间倒地,留下怎么都合不上眼的尸体。 死不瞑目是他应该的,邱子雁淡淡想。 剩下的土匪都是些不中用的,昌阳将军的部下杀伐果断,一时间城门外都是尸体。 战事已经结束,邱子雁纵身跳下城墙。 粮食被送进城里,昌阳将军却留了下来,他对着邱子雁躬身一礼,“不知先生可是江湖中人?” 邱子雁点头。 昌阳将军声音洪亮,尽是豪迈,“今日戌时在县令府我必有重谢!” 邱子雁摸摸下巴,笑道:“不必了,我只想寻一个人。” 昌阳将军认真看了邱子雁一眼,“此事我会告知县令。” 戌时邱子雁从王府门口走到县令府,刚走到门口就有下人迎了上来,“不知可是城外救县令的英雄?” 邱子雁点头,“是我。” 下人一脸欣喜,他搓了搓手,身上没有大户人家下人穿着华服,而是和邱子雁一样的麻衣,眼睛眯起一条缝,这一搓手就显得他格外谄媚,“快进来吧,县令早就准备好了饭菜。” 邱子雁抱拳,“多谢!” 下人侧了侧身,“不,别谢我,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邱子雁这才走进县令府,正如外界传言,县令是个清廉的人,院子倒是大只是没几个下人,还没有什么昂贵的饰品。 “英雄?可是英雄来了?”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的热浪滚了两下传到邱子雁耳中。 邱子雁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县令,他扶着门口的柱子,显然是昨天受了伤,还站不稳。 他上前一步扶住县令,皱眉道:“怎么没个人?” 县令也不恼他不懂礼数,“粮食发下来,他们也是要回家看一眼的,总不该连家中孩子都不顾了。”说罢他就随着邱子雁的搀扶来到屋里。 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雕着不知名的花,凸起处打磨得发亮,连配着的椅子都和桌子一样显得华贵。 邱子雁也不怎么见这种稀奇物件,他直接上手摸着把玩。 县令呵呵一笑,心里放下了戒备,看样子就是在江湖闯荡的蛮子。 “府里正经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留着这样的桌子专门招待像小友这样的英雄。” 邱子雁真心感叹,“县令果真和传闻一个样子。” 县令故作好奇地问,“哦?那传闻是什么样的?” 邱子雁老实地将传闻通通讲了一遍。 县令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就是要听别人的好话!听到兴头他还要坐直挺起胸膛,试图让自己和传闻中高大威猛的形象一致。 邱子雁讲得口干舌燥,县令推去一盏茶,“润润嗓子。” 邱子雁眯着眼睛灌进嘴里就听县令终于开口问了出来,“不知英雄找的是何人?” 不枉他故意装成不懂礼数的江湖蛮子,这县令终于放下了戒心。 邱子雁放在茶杯,他笑了一声,“我曾经有一朋友叫昱慈,不知县令有没有听闻?” 县令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水,许久没有开口,因为低着头他眼里的情绪让人怎么都看不见,偏偏他还端着一副温润的样子。 邱子雁擦了擦被闷出的汗,他故作恼怒地说:“早知你们不说我还不如不来了!” 县令又喝了一口茶,他抬起头道:“我能看得出小友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你可是姓邱?” 邱子雁有些疑惑但还是冷静下来,“我是。” 县令放下茶杯笑了一声,“真是巧啊!真是巧啊!”随后就指着邱子雁,他手指颤抖,面上没了刚才的温润,身上溢出来的憎恨。 邱子雁这才看出来这县令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往下拉着脸皮,从褶皱蔓延出来的鄙夷顺着到了眼底。 还不等他问到底是怎么就听见屋外传来了声音,剧烈的震动响了起来,接着门就被震开了,“你姓邱?” 昌阳将军没了昨天的感激之情,他握着矛,手指用力像是要把矛的柄掰断。 邱子雁感受到了危险,他站起身往后退一步,手往背后探,这样随时都能将剑抽出来防备。 县令最先冷静下来,他挥挥手让昌阳将军坐在他身旁。 “坐下吧。”县令又对着邱子雁道。 邱子雁这才坐下,只是手还不离剑柄。 昌阳将军亲自倒了水给县令,县令坦然自若地喝了一口,用他那沙哑的嗓子讲出当年的事。 “那年大旱,城里就等着那朝廷粮食,只是那城中的一对江湖眷侣联合着土匪直接将粮食抢走,几人均是分了,做这些事只是因为他们家刚出生的小儿每日吃不饱,整日地哭。” 说完县令深深看了一眼邱子雁。 邱子雁握着了剑柄,他似有所觉,心猛烈地震动起来。 “那眷侣正是你父母。” “不可能!”邱子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又喃喃自语,“不可能,他们告诉我只是杀了江湖恶人,是恶人。” 他捂着头,但脑海里还是不断重现曾经让他起疑的事,让他承认自己愚蠢吗?要他承认自己错了吗?那他半辈子又在追求什么? 不对,这县令一定是说谎,他拔出背后的剑,直直劈上了面前的桌子,“胡说!” 桌子应声倒下,茶杯在地上打了个滚,随后发出了死后的遗言。 县令的眼里已经变了情绪,没有厌恶只有怜悯。 怜悯?邱子雁解读了出来,他按着还没有倒下的桌角,是怜我半辈子的荒唐? 是假的! “他们是杀了人,杀了这昌阳将军的师父,也就是昱慈的父亲,将他剥了皮扔在城门口警示……” 县令还在讲着,他讲邱子雁的父母多么可恨,多么卑劣,讲城中百姓的孤苦。 所以昱慈那么恨自己? 我自诩正义,我自诩我行为坦荡,我自诩我从不杀好人,我自诩…… 邱子雁跪在地面,他还紧紧握着剑柄,最后一丝的情绪用力支撑着他,不要他输得太狼狈。 县令走出屋子,“邱小友,我这里不会再接待你,你若是要找昱慈,便去七贤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了街上,王府旁边的土地爷庙在发粮食,不少人端着大盆跑过去。 只是他们看见邱子雁后停下了脚步,其中就有那天见过的娘子。 “我还不知你武术这么高超,竟然用石子就能打了那土匪!” 有人听见这娘子大声说的话,纷纷抬头看了过去,见是昨日见过的人,纷纷围了上去,“县令是个好人,幸亏你救了他,你也是好人。” “是啊,好人。” 说完一女人就递给邱子雁一个大饼,“咱们这儿没啥东西,先填填肚子。” 因着娘子的动作,周围人也向着邱子雁扔东西,什么都有,粮食铜板还有新奇的玩具,他们说来说去都是在称赞邱子雁是个好人。 “好人。”邱子雁怀里被塞了不少东西,他喃喃自语,他可真是顶天的好人。 配吗?他用力将怀里杂乱的东西扔到地上,周围瞬间一片寂静。 邱子雁跑了,他满脸通红,身上的衣服刚被城里人扯开来,怀里灌着暖风就往城外跑。 他要去七贤山,脑子混乱,他也只有这一个想法,至于去了见到昱慈又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死了才好。 第6章 第 6 章 死了才好吗?顿时邱子雁停住了脚步,转头奔向父母的坟墓,他们的坟墓就在县里不远处的上坡上。 他小时候记得母亲曾开玩笑地说过,那时的母亲弯下腰捏着他的脸颊,“子雁,如果母亲哪天死了,你就把我埋在源昌县附近,那儿是我过的最开心的日子。” 小小的邱子雁呆呆地点头,随后又反应过来,“不要!娘不会死,娘要一直在我身边。” 一旁的父亲揉了揉邱子雁的脑袋,“你娘吓你呢,爹不会让娘走了。” 小时候的邱子雁体会到了完整的亲情,即使是现在想起那些过往他都忍不住泛起暖意,只是这暖意向上蔓延至眼角就变成酸涩。 面前的坟墓上是邱子雁专门找名师刻上的字,上面写着,吾母性温凉,为人和善正直,经风雨仍豁达坚韧…… 旁边就是父亲的墓碑,和母亲差不多的内容。 邱子雁定定看了一眼就跪在地上,眼泪终于憋不住流了下来,逐渐看不清面前墓碑上的字迹。 他第一次产生了怨恨,为什么将他养出这样的性格,又为什么让自己饱受欺瞒大半辈子,又是凭什么? 不得善终,邱子雁突然想起老人说过的话。 树上的叶子飘了又飘,缓缓落在了邱子雁头顶,他站了起来,叶子随之落在地面。 他从包裹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酒和香,三炷香飘起来成了烟,接着就在空中变得淡了。 “爹娘,这次分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邱子雁说完将一杯酒倒在地面。 他现在就去七贤山,若是遇见了昱慈,要杀要剐都随意,面前的香换了味道,它悠悠地钻进邱子雁的鼻尖,是行至末路的香味。 因前朝七位贤者在此结缘此山被称为七贤山,七位贤者因山中桃花而做了不少诗词,因此这山的名气很大。 只不过正值夏季,源昌县还有了大旱,山中没有任何人影,这山不高,往上走就能看见结实的小果子在树上挂着,隐约地还能闻到桃香。 邱子雁越走步子越沉,他清楚地明白这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祟,难言的恐惧和悔恨让他抬不起脚。 要怎么去弥补,只有这一条无足轻重的贱命。 路还在蔓延,但邱子雁看见了远处尽头的墓碑。 他呼吸停止,身上忍不住颤抖起来,但脚步还是极快地走了过去,上面是两个字“昱慈”。 邱子雁用力按在“昱慈”这两个字上,阳光让他干涸得呼吸不上来,像是到了蒸锅里的鱼,只能等着绝望蔓延,恍然间他抬起头张口嘴大口地呼吸,接着就癫狂地笑了出来。 私心下邱子雁想要让昱慈杀了自己,但昱慈可能是料到了,他或许是想让邱子雁一辈子愧疚地活下去,让他受尽折磨,让他精神崩溃。 邱子雁摩挲着昱慈的墓碑,指间滚烫毫无任何的机关痕迹,“不对,不会这么简单,不对。” 他站起身四处张望起来,前面就是一处山洞,就掩盖在桃树后面。 邱子雁快步向前。 山洞漆黑,但洞外的阳光还是让他看清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像是棺材一样的盒子,不似平常人家那样用木头制成,它是用漆黑的石头雕刻而成,它静谧地立在那儿,巨大而冰冷,发出低鸣。 邱子雁又走近一步,入手就是刺骨的冷,他推开了这棺材。 刹那间,寒芒破空而出,锋芒所指之处像是虚空也能斩破,丝丝缕缕的涟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它要将恨意撕裂。 这样厉害的剑意也只有在书里见过,那书上说只有被逼到绝境迫不得已的剑意才能这么狠厉,因为它是带着必死的心意。 邱子雁瞬间明白了,怎么昱慈就那样死去了,看来是为了杀掉自己,直接用自己的死换来了这样的剑意,封存多年只为一举灭他。 明明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邱子雁还是遗憾,遗憾还没有再给父母烧去纸钱,还有那蠢笨的陈妄…… 不要像他一样一辈子被欺瞒,一辈子只为复仇。 洞穴外一颗桃子落了下来,咚的一声还带着血液炸开的声音,邱子雁人头落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处昱慈的墓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