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漫》 第1章 第1章 黎暮又又失眠了。 早晨八点她终于睡着,三个小时后,手机爆发铃声轰炸。 她双眸眯成一条缝,扫看一眼手机屏幕,看清打电话的人,她坐起身下床,趿拉上拖鞋去开门。 门开一瞬,香气扑鼻,女人夸张的娇嗲声穿过耳膜,“宝宝,妈妈想死你了~” 这位妆容精致,身材纤瘦,一身Chanel的中年小女人,是她母亲黎云岚。 黎暮揉揉惺忪睡眼,“不是说周三才回来?” “三个月没见妈妈太想你就提前回来,”黎云岚关上房门踏进室内,瞧见黎暮眼下的青黑色,笑容顿住,嗓音还是娇滴滴的,“宝宝你黑眼圈好重,昨晚没睡好,还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黎暮还困着睡音浓重,她转身往客厅走,“飞那么久累了吧?来里面坐。” 黎云岚迈着小碎步跟在女儿身后,边走边环视黎暮这间公寓,大中午的客厅窗帘紧闭,只能靠着缝隙里渗入的微弱光芒照亮,分不清昼夜,冷气又开得十足,漆黑冷森,像闯进恐怖片拍摄现场,周身都凉涔涔的。 “宝宝啊,”黎云岚上前拉住黎暮手掌,她双眉紧拧满眸担忧,声音却甜得发腻,“你这都快变成吸血鬼了,还没怎么?” 黎暮:“……” 母女俩牵手走到沙发前坐下,黎云岚拿起窗帘遥控器,打开那厚实的遮光窗帘。 阳光照入,明亮刺眼。 黎暮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黎家祖上三代经商,黎云岚一出生就是美貌与财富并存的人生赢家,有过的男人数不过来,但孩子只有黎暮这么一个,宝贝得不行,她见心肝宝贝面容苍白,还瘦了一大圈,顿时眼眶含泪,“和妈妈说,你是被男人甩了还是被骗钱?” 黎暮神色恹恹地摇头,“没有。” “那是怎么样了?宝宝你别吓妈妈。”黎云岚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抓紧黎暮,眉间打针消掉的川字纹又一次皱回来。 “真没怎么,”黎暮说,“就最近我毫无没灵感,写出来的东西如一滩烂泥——” 她眼睛泛起水汽,讲不下去。 黎暮19岁发布首部悬疑小说,一经问世,登时成为畅销书榜第一名,积累下一批忠实读者,还被网友称为天才悬疑少女,一时荣誉加身风光无限。 那之后,她决心成为职业悬疑小说作家,还去专门上课写作课,学到许多写作技巧,文笔也是逐句打磨,可之后的作品都反响平平,甚至遭到谩骂,说她灵气全没,新作不如小学生等等。 写第一部分作品时,她只是文学爱好者,写故事全凭一腔热爱,却意外成为攀不过去的高峰。 去年她开始准备新作,满心期待想超越成名作,却写写删删怎么都不对,最近直接大脑空白,灵感枯竭。 一年来,她的自信心建立摧毁,又建立又摧毁,反复下来,内耗演变成情绪低落,再到整夜失眠,身心倍受煎熬。 黎暮含在眼眶里的泪无声掉落,滴到睡衣上氤湿一小块,“妈妈,我恐怕再写不出好故事了,”她盯着搭落在腿上的苍白掌心,“文字到我手里就会变成一滩烂泥。” 黎暮自小安静内敛,亲朋好友对她的评价皆是文静乖巧一类的,导致黎云岚出差前没察觉到异常,不曾想三个月没见女儿变成这个样子。 黎云岚心疼地抬臂抱住黎暮,安慰小孩似的拍拍黎暮后背,“宝宝整天呆在家里喝多少酒也不会有灵感,或许你该出去走走。” 黎暮看眼垃圾桶里的空酒瓶,叹气,“我刚和姐姐去过巴黎,没用的。” “短期旅行不能真正了解一座城市的风土人情,更无法知道隐藏在其中的故事,”黎云岚分析原因,“其次国内外背景不同,文化有差异,难激发出本土灵感,走进本土市井你才能写出真实鲜活的人物。” 黎暮掉进情绪的陷阱,逃不出来,状态极差,闻言觉得可以试试。 只要能好起来,她什么都愿意尝试。 黎云岚:“去云阳找哥哥吧,那边气候适中,风景优美,适合你放松慢慢找灵感,而且有哥哥在我放心,一年两年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七年前,黎云岚去云阳旅游与当地一个男人坠入爱河,并快速携双方子女重组成家,她口中的哥哥便是黎暮曾经继父的儿子——陈丘野。 黎暮和陈丘野虽非亲兄妹,但相处融洽,一直来黎暮都拿陈丘野当亲哥家人。 云阳有哥哥又有山水风光,确实适合初次旅居的目的地,但黎暮不大想去,因为她前男友陈景澄也是云阳人,还是陈丘野堂弟,两家的房子左右相邻,低头不见抬头见,去了他们难免要碰面。 黎云岚见女儿犹豫,又说:“丘野退伍来北屿看我那次,你没在,吃饭时我跟他说你回云阳也是一个人,不如留在北屿市与我和暮暮一起生活,工作、房子咱家都有,你只要找个女朋友安家就够了。 他不同意,说小时候奶奶把他拉扯长大,现在奶奶老了身体不好总生病,他不能丢下老人不管。 丘野心思通透又沉稳有责任心,你在他身边妈妈最放心不过,你若去其他城市,妈妈忧虑担心三天两头去看望,影响你的状态,也影响我的工作。” 出门远行,家人安心也是要考虑的因素之一,黎暮最终在碰见前男友的尴尬和让母亲放心之间选了后者。 黎云岚笑颜逐开,“我去给丘野打电话,”她手推着黎暮后背往衣帽间走,“你赶快进去收拾东西。” 半小时前黎暮还在睡觉,现在却在收拾衣物准备去另一座城市生活。 她在衣帽间翻找要拿的衣服,无意间,瞧见柜底上下堆叠的两个纸箱。 说来巧合,两个纸箱里的东西都与云阳那座小城有关。 她搬出纸箱,打开第一个纸箱盖,里面有项链、手镯、玩偶……全是恋爱期间前男友送的礼物,分手后,她才知这些礼物全陈景澄从生活费里一点点省出来的。 她和陈景澄曾将彼此最美好的年华和真心都给了对方,仍没抵不过校园恋毕业即分手的魔咒。 时过境迁,一切都没了意义。 黎暮扣上盖子把那一箱的礼物重新放进衣柜最底层,随即打开第二个纸箱,里面是一封封的手写信,很难想象,在网络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居然还有人手写信,而且写了七年之久。 遗憾的是她不知道这个陪伴她从高中、大学、工作,一路成长过来的人是谁。 黎暮曾随黎云岚在云阳生活过两年,初到的那段日子,她没朋友不适应环境,又不想打扰母亲的新婚喜悦,诸多苦恼无处发泄,就在当地的一个笔友群认识网名为日照田野的人,由此通信。 当时她只是想找个陌生人抒发情绪,未曾想与这个人断断续续联系七年之久,写过两百余封信。 日照田野留的地址是一家超市,年纪小难免会好奇,黎暮曾去那家超市找过,老板娘说不认识什么田野,之后日照田野在信中表明只接受笔友形式的交流,现实里互不打扰也不碰面。 黎暮尊重对方的交友方式,克制住了内心的好奇,再没去找过,也没再想过见面,同样日照田野也从未在现实里找过她。 这么多年,他们向对方分享心事和秘密,却对彼此一无所知,既熟悉又陌生。 黎暮摸着一封封的信件,不由想认识七年了,这次会见到吗? “宝宝,司机到楼下了,你收拾好没?”黎云岚的声音打断黎暮思绪,她放下信件,匆忙扣上纸箱盖子搬回衣柜,蹲下身合上行李箱的拉锁,应道:“收拾好了。” 四十分钟后,黎云岚在机场眼泪汪汪地叮嘱:“妈妈往你卡里打了钱,任何时候不要委屈自己,到云阳和你哥开开心心的,别钻牛角尖一直想新作品,放松灵感自然就来了,失眠也能改善,这事急不得。” 黎暮早可以养活自己,但没有拿此给母亲泼冷水,反是像小时候一样抱住黎云岚,“谢谢妈妈。” 黎云岚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黎暮独自坐上飞机。 云阳市因云阳古城而得名,也因古城有了机场,从北屿市直飞过去3个半小时,飞机穿进云层,黎暮望着叠叠层层的白云,深深吐口气,她听了妈妈的话,放空大脑,将此次旅行当做亲人团聚。 上次见哥哥还是去年夏天。 当时她大学毕业,初恋结束,一时受到双重打击便和朋友去喝酒,醉了后不知怎么给陈丘野拨去电话一通哭,还骂他们陈家男人都是负心汉陈世美的后代。 第二天早晨,她酒还未醒就被连夜飞来的陈丘野拎回家,并在家里十多天,直到黎暮走出失恋阴影他才回去。 那一别,已有一年。 飞机落地,黎暮和陈丘野都没联系过对方,聊天记录还停在春节期间的新年问候。 但黎暮没有任何担忧,她知道哥哥一定会出现在机场出口,这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的信任与默契。 陈丘野冷峻话不多,却能给人足够的踏实感。 简单来讲就是做事靠谱,这也是黎云岚放心的原因。 黎暮下飞机取完行李箱跟随人群走到出口,旅游城市人多,围栏外呜呜泱泱一片。 人群窜动,声音嘈杂,她还是一眼看见哥哥。 陈丘野有一米九二,肩宽腿长,身材比例和硬朗的五官在人群里格外瞩目,穿着却简单,款式普通的T恤,黑色工装裤,手.插在口袋里,站姿随意。 那桀骜不羁,亦正亦邪的气质人群里独一份,想不看见也难。 以前黎暮对这位高大不苟言笑的兄长有些怕,分别多年,少年时的恐惧早被重逢的喜悦而取代。 她扬起手臂对着人群里的陈丘野大力一挥,“哥。” 四目相撞 陈丘野扯起嘴角,抬臂回应。 离开五年,云阳的空气都令黎暮激动,只是这喜悦没维持到一分钟,她就被陈丘野身后跑来的人,和那声熟悉的“暮暮”打散。 来接机的不只是哥哥,还有她前男友。 几个月没见,柚子带着新文来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高考后,陈景澄向黎暮告白。 黎暮当时没有任何想法,并如实告知。 陈景澄没放弃,还和她报了同一所大学,又经过三年漫长的追求,大四黎暮终于同意交往。 他们相识多年,对彼此脾气秉性有了解,恋爱没有磨合期争吵也少。 在那些甜蜜快乐的日子里,陈景澄多次承诺毕业后留在北屿市发展,以及绝不和黎暮异地恋等话。 黎暮没有恋爱经验,不知恋人间的承诺最是脆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甚至向往起毕业后的生活,直到毕业那晚,陈景澄喝多了酒,抱着她痛哭。 从他的哭诉中,黎暮得知陈景澄父母不同意他留在北屿市发展,也不同意他们交往,强烈要求他回老家找份安稳工作,陈景澄妥协了,决定回云阳市发展。 一北一南跨越大半个国家的两座城市,陈景澄选择回去发展,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黎暮推开人不给抱了。 陈景澄上前拉她,哭得更凶,“暮暮,我真的喜欢你,但我没有办法,要不你随我一起回去生活,他们会待你如亲女儿一样。” 黎暮笑了。 且不说陈景澄爸妈是否喜欢她,待你如亲女儿这句话本身就是世纪骗局,非亲生就是非亲生,不会因两个人恋爱或结婚而改变。 “你放不下家人,我就能了?”她平静问。 陈景澄红着眼睛沉默。 以黎家的条件和黎云岚对女儿夸张的溺爱,是绝不会同意黎暮孤身一人远嫁到云阳,他什么都清楚,不过是对现实无能为力,苦苦挣扎出来的虚假希望。 “那我们怎么办?”陈景澄再次伸手想抱黎暮。 黎暮后退一步躲开。 七年前,黎暮见过黎云岚为爱情与家庭决裂的场景,那些争吵、摔打、叹气、哭声,像一盘永不暂停的磁带在她耳畔重复。 那时她便清楚,享受了黎家的财富就要遵守黎家的规则,否则两败俱伤,不得安宁。 母女俩个性不同,黎暮没有母亲那为爱痴狂的勇气,在和陈景澄正式交往前,就坦言家里不会允许她独自一人去外地生活,不止母亲,外公外婆舅舅没一个人会同意。 陈景澄听后信誓旦旦说没关系,她在哪,他就在哪。 真到这一天,他却没了勇气,也忘却誓言。 陈景澄不想留在异乡生活。 黎暮也做不到为爱远走。 只剩一拍两散。 相识六年,恋爱一年,最终败给现实,黎暮头也没回地走开,转身泪如雨下。 她的初恋就这样随着大学毕业结束了。 分手后,黎暮删掉陈景澄所有的联系方式,一年来彻底成为陌路,本能地不愿再相见却没办法。 陈景澄自小就是陈丘野的跟屁虫,来云阳他们免不了要见面。 黎暮调整情绪,向陈景澄打了声招呼,“hi。” “累了吧?”陈景澄递过去一瓶纯净水,“我和大哥一起来的,刚才买水去了。” “飞机上有水我不渴,谢谢,”黎暮没接陈景澄递过来的水,眸光落向一旁的陈丘野,“走吧哥。” 陈丘野接过黎暮手中的行李箱向前迈步。 黎暮跟在哥哥身旁。 陈景澄跟着黎暮。 三人一句话没讲,就这样诡异而沉默地走到停车场。 找到车,陈丘野边开后备箱,边和黎暮说:“先进去坐。” 黎暮走去车前,打开副驾车门,坐好,低头系安全带,没往一旁看。 一座之隔的车门外,陈家俩兄弟几乎同时伸手握向车门把手,一同抓住,谁也没松。 陈景澄向车内瞄一眼,敛回视线,对陈丘野使眼色,目光说:起开。 陈丘野没动。 两人虽是堂兄弟,但从小一起长大,陈丘野五六岁起就照顾陈景澄,多年来一直如此,关系和睦与亲兄弟没差。 陈景澄见人不动,拖长尾音乞求,“哥~我都一年没见过暮暮了。” 陈丘野思虑两秒,手掌缓慢离开车门把手,退到后排门边。 陈景澄笑着打开车门,坐上主驾位。 黎暮抬眸见是陈景澄,面色一沉,回头去看哥哥。 陈丘野面朝车窗外,没与她对视。 疑问的信号没发出去,黎暮只好作罢,扭回头也看车外。 汽车开出机场,汇进红色尾灯如长龙的主路,堵着无法前进。 陈景澄扭向副驾,“黑眼圈有点重,你最近没睡好?” 黎暮没转头,也没回答。 陈景澄不死心,又找话说:“北屿现在挺热吧?” 话落,座椅后被猛地踢了一脚,他回头,“哥你干嘛?” 陈丘野后背靠在椅背上,一双腿大剌剌地敞着,鞋尖向前又一踢,凶道:“走了。” 后面汽车鸣笛不断响起,陈景澄闭上嘴巴,对黎暮的想念和这一年空白的困惑都被踢回肚子里,到下个红绿灯,他忍不住又搭讪,“这次来准备待多久?” 他们之间没出轨背叛的狗血戏码,也没有苦大深情的仇恨,算和平分手,一直不回话不礼貌,黎暮扭正头,目视前方答:“还不知道。” 陈景澄嘴角大幅度上扬,“我过几天休假,你想去哪玩?” 黎暮临时决定的来云阳,没想过去哪玩这些事,也不大想和前任聊天,一时又沉默。 “去——”陈景澄启唇还要说,座椅靠背又被人狠踢一脚。 “右拐,” 陈丘野语气不耐。 拐过路口,陈景澄想接着说,陈丘野再次踢上去,“专心开车,不然滚下去。” 陈景澄打小就怕陈丘野,听大哥语气里带火,乖乖闭嘴再不说。 黎暮暗暗松口气,在心里对哥哥说了声谢。 陈家的房子与云阳古城仅隔一条马路,有着得天独厚的位置优势,随着旅游业发展,古城周围的村镇都建起民宿、餐馆等。 陈景澄家五年前开了民宿。 陈丘野则是退伍回来才推倒父亲已前做修车店的老房子,新建一栋小楼,做民宿刚满一年。 黎暮知道哥哥盖新房做民宿这事,但没来过,脑海里的家,还是过去那个一楼修车,二楼住人的破旧小房。 她站在院中,脚下踩着石板路,望着黎明.暮色四个散着灯的大字招牌和满院的鲜花绿植,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以至于久久驻足,忘记迈步。 “老房子太陈旧,没有商户愿意租,索性推倒重建自己来做。” 陈丘野简单解释几句,向前扯了下黎暮手腕,“走,回家了。” 黎暮带着过去与现在的混乱踏进新家。 前台工作的男孩,见陈丘野进来喊了声“野哥。” 陈丘野颔首,“房间整理好没?” “好了,”男孩递过来房卡,“白天已经下架302的预定。” “家里面积有限,建民宿就建不了私人房屋,你先住在这看习惯不,不适应我再出去找房子。”陈丘野边说边递出房卡。 黎暮接过房卡,“我想住在家里,哥哥不用麻烦了。” “那上去看看,不满意换一间。”陈丘野说。 黎暮抬脚朝楼上迈步。 “我拿行李。”陈景澄弯腰去抓行李箱。 陈丘野快一步握住拉杆,拎到身体另一侧,“你回去睡吧,不然婶子又要来嚷嚷。” 陈景澄有个泼辣大嗓门的妈,找不到儿子,喜欢左邻右里到处喊,陈景澄怕母亲扰民,只好先回去,“暮暮我走了,明天来找你。” 黎暮挥挥手,没接话。 陈景澄走后,陈丘野拎着箱子与黎暮一同上楼。 前台的男孩望着俩人背影陷入沉思。 302可以俯瞰古城夜景,是民宿视野最好的一间房,在网上特别火爆,预订率极高,这样赚钱的房间,老板突然告知不外订,他困惑一下午。 此刻终于得到解答,原来是要留给美女入住,小姑娘脸型小巧,身材也娇小纤瘦,站在高大的老板身旁像个中学生。 女朋友? 想到两人的体型差,男孩否定了,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才收回来。 黎暮随哥哥上到三楼,打开302房门,房间宽敞干净,还有超大的露台,一眼望尽古城美景。 陈丘野把行李箱放在墙边,过去说:“床单和生活用品都是全新的,还缺什么和我说。” “够了。”黎暮偏极简,房间里的物品足够满足她日常起居。 “奔波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陈丘野转身朝外走。 “哥,”黎暮喊住他,“你睡哪?” 陈丘野住在民宿采光最差的一间房里,“一楼。” “我也想住一楼。”黎暮说。 陈丘野眉头微拧,“不喜欢这间?” 302视野好面积大,房间没有任何问题,是黎暮心里空落落的,更想念老房子里那个小小的次卧。 老房子没了与过去有关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陈丘野这个人。 她想靠近哥哥进一点,扯谎道:“我自己睡三楼害怕。” 以前黎暮胆子小,一条虫子都能吓哭,陈丘野清楚这点,闻言二话没说,拎起行李箱,“跟我走。” 黎暮弯唇,乐呵呵跟在哥哥身后下到一楼。 陈丘野推开102的房门,“一楼视野不好,有时会吵,住不惯就说。” “嗯,”黎暮点头,“你睡哪间?” 陈丘野朝隔壁101指指,“害怕就用力敲墙,我能听见。” 黎暮:“好。” “休息吧,”陈丘野退到门外,房门即将关上时,又探进半个身子说,“黎阿姨的电话景澄在旁边听见了,非要跟着去机场,我没办法,抱歉。” 她的尴尬不适,哥哥察觉到了。 黎暮心口暖热,笑笑,“没事。” “需要阻止景澄来这边吗?”感情的事外人难定夺,陈丘野将选择权留给黎暮。 陈丘野和陈景澄一家向来关系和睦。 黎暮不想因自己破坏哥哥与家人的关系,“不用,”她稍作解释,“景澄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只是一年没见,加上关系转变,我有点不适应,过些天就好了。” “行,那晚安。”陈丘野关上房门走了。 黎暮本就失眠,换到新环境更睡不着,翻来覆去,吞了两片褪黑素,熬到凌晨4点才睡。 醒来已是新一天的中午,她换上新衣服,怀抱着昨天穿的旧裙子,推门出去。 隔壁101房门敞开,陈丘野不在,她站门外看眼,哥哥的房间只比普通客房多了面衣柜,床单都是民宿统一的款式,完全看不出生活痕迹。 陈丘野以前也是这样,对衣食住基本没有要求,活得很糙。 黎暮正乱想着,身后传来男人低醇的嗓音 “醒了?” 她转过身,“哥,洗衣机在哪?” 陈丘野扫眼一旁的洗衣房,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伸出手,“给我吧?” 黎暮:“我自己洗就行。” “你不会用民宿的洗衣机,”陈丘野一把抢过黎暮的衣服,“在院子里吃饭?” 黎暮吃饭三心二意不专注,以前她常端着碗在窗边或院子里吃,食物的渴望几乎是负值,还没有街边路过的陌生人或院子里飞过的蝴蝶有吸引力。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哥哥还记得她那糟糕的饮食习惯,讪讪一笑,“在院子里吃饭会不会给民宿带去不好的影响?” “容易被住客发到网上,毕竟一碗面吃一个小时的人在这一片很少见。”陈丘野语调严肃,答得挺认真。 黎暮听得出哥哥藏在严肃下的调侃,笑道:“你还记得?” 陈丘野:“吃饭像渡劫的人,这么多年我就遇见个你一个,不好忘。” “没那么夸张吧?”黎暮唇边弧度翘着没降。 陈丘野也笑了,“我煮了米线,来这边吃饭。” 云阳气候适宜,短时间户外不会热得满身大汗,黎暮坐在秋千上捧着碗,挑起根米线放嘴里慢慢咀嚼,陈丘野煮的米线不咸不淡也不辣,正合胃口,她和黎云岚搬回北屿生活后,家里找过几个云阳阿姨,都复刻不出这味道。 她慢悠悠吃着米线,眸光时而垂向地面,时而落向来往人群,时而又望向天空,悠然舒适。 无意间,黎暮瞧见在水龙头旁洗衣服的陈丘野。 他穿着件黑色T恤,露在外的手臂肌肉饱满紧实,线条流畅,裤子松垮垮地挂在腰上,唇边叼着支烟,桀骜又痞气,他脊背微弯着,手在洗衣盆里揉搓的是她的裙子。 黎云岚都没有给她手洗过衣服,哥哥却在手洗她的裙子。 黎暮‘腾的’脸颊发烫,放下碗筷跑过去,“怎么不告诉我没洗衣机?” “有,”陈丘野抬眸瞥她眼,拿下咬在唇边的烟摁灭,“马上洗完,吃你的饭去。” 黎暮不走,反上前一步,手伸向洗衣盆,“我自己洗。” 陈丘野一把握住她手腕,同时向旁迈步,高大的身躯挡在洗衣盆前,“肥皂伤手。” “没事。”黎暮执拗着不肯走。 陈丘野没法子了,说:“家里就我一个人,平时都用洗衣房的公共洗衣机,没单独买洗衣机。” “那就一起扔里啊,干嘛手洗?”黎暮在外住酒店也用过公共洗衣机,没那么挑剔。 “脏。”陈丘野言简意赅。 民宿卫生陈丘野虽盯得紧,洗衣机隔三差五地消毒,并贴出不能洗袜子内衣的提示牌,但毕竟是公共的,他一大男人无所谓,黎暮不行。 他握着黎暮手腕强行将人转过去,“一会米线凉了快去吃,听话。” 黎暮没再争,又坐回秋千上。 没一会儿,院门口传来陈景澄的声音:“大哥,暮暮睡醒没?” 陈景澄跑着进院,步伐匆忙,没往秋千那边看,直奔陈丘野过去,重复问:“暮暮还睡呢?” 陈丘野用清水脱干净裙子,拧干抖开,没搭理堂弟。 陈景澄手欠地朝着陈丘野结实是手臂挥去一拳,“大哥,我在和你说话。” 陈丘野把抖开的裙子挂到一旁的衣架上,转头瞥陈景澄一眼,语调冷厉一字一顿道:“叫、黎、暮。” 去年夏天陈景澄和黎暮分手后回家被陈丘野骂得狗血淋头,小半年没搭理他,陈景澄猜大哥这是还气着呢,没敢再问,转移话题说:“我下班就过来了还没吃午饭,快饿死,家里有饭没?” “没有。”陈丘野答。 陈景澄吃了憋,自言自语地小声嚷嚷:“这都12点多了,黎暮怎么还没睡醒?” 陈丘野又抖开一件衣服,晾晒在衣架上,没接话。 “你怎么在洗黎暮的衣服?洗衣机坏了?拿我家那边有去洗,”陈景澄肚子太饿,敏锐地嗅到食物的味道,“哪来的米线味?”他说着要转头,陈丘野前向站一步,严丝合缝地挡住他视线,“早晨来,中午来,小心领导发现你心思不在工作上不给转正,到时候别回来哭鼻子。” 陈景澄毕业回家后听父母话考到银行上班,刚入职还没转正,听到这话霎时忧虑,唉声叹气地走出院子回单位去。 兄弟俩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黎暮手中的筷子还握着没动,倒不是吃不下,是感觉哥哥有点怪。 陈丘野虽然冷硬脾气不算好,但对弟弟妹妹们向来不错,很少会因吃饭找人这样小事凶他们。 可刚刚他对陈景澄满目不耐烦,语气冷得能结冰,和昨晚踢座椅一样,恨不能一脚把陈景澄踢出车外,烦躁极了。 陈景澄:哥,我消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黎暮想着大哥的奇怪举动,吃掉小半碗米线。 她洗干净碗筷,回房间从行李箱里拿出本书,坐回秋千阅读。 院里住客们进进出出,陈丘野一会儿帮住客推荐旅游线路介绍美食,一会儿出去采购,忙忙碌碌见不到人影。 日落向西,空气里渗着丝丝凉气,黎暮不禁打了个寒颤,合上书,走进民宿内。 从昨天开始前台小男孩的目光便时不时落在黎暮身上,今天注视得更多,她看过去,男孩马上低头忙碌,演技很差。 黎暮笑了下,走到柜台前,“你叫什么?” 男孩答:“阿也。” 黎暮眼睛一亮,“和我哥一个名字?” 阿也摇头,“字不一样。” 职业习惯,黎暮喜欢观察人,阿也年纪不大,铜色肌肤,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一身少数名族服饰很有特色,是都市里少见的野生帅哥。 她随口问:“你是少数民族?” “嗯,”阿也点头,“傈僳族。” 黎暮:“我还以为是白族。” “阿璇是白族的,等会儿他来接班,你就能看见了。” 黎暮爱瞎捉摸,但不善交际,简单聊几句便挥手要走。 阿也这时问,“你是野哥的朋友?” 黎暮轻摇头,“我是他妹妹。” 阿也皱眉,没听说过老板还有个妹妹,而且长得一点不像。 “暮暮。”一天来三次的陈景澄终于在傍晚见到黎暮,激动得忘记陈丘野中午的警告,阔步走向前台。 黎暮抱着书,扭身,轻声提醒,“叫黎暮吧。” 陈景澄笑容微僵,“以前叫习惯了,抱歉。” 黎暮没说话。 阿也瞧瞧两人又困惑了,陈丘野的妹妹,理应也是陈景澄妹妹,可他看向黎暮的眼神像开屏的孔雀,不像兄妹。 “晚上去吃火锅?我同学新开的店,全是山上新采的菌子,可新鲜了,”陈景澄眉飞色舞地说,“就张嘉铭你记得吗?” “不记得。”黎暮在云阳一中只上过几个月的学,对陈景澄口中的名子很陌生,也没有相见的欲.望。 “高中坐我后面那哥们,他老婆是三班的蒋楠,他们年初在古城里开了家菌菇火锅……”陈景澄滔滔不绝地讲着高中同学的事。 黎暮听完,平静说:“我不想吃火锅。” 说不清天性如此,还是黎云岚养娃太娇气,黎暮不仅对美食没兴趣,社交也不感冒,更喜欢宅在家里看书、写手帐、看电影或发呆,温吞又无趣。 她会同意与陈景澄交往,一大部分原因是陈景澄开朗善谈,弥补了她的某些缺失。 陈景澄没任何失落,还兴奋着,“那等下我去买菜,然后喊大哥做。” “你不回家吃饭?”黎暮问。 “我经常在大哥家吃饭睡觉,”陈景澄铁了心不走,他向阿也伸手,“103的房卡给我。” 阿也:“103房卡野哥拿走了。” 陈景澄:“大哥不是睡101吗?” “是啊,”阿也也不清楚陈丘野拿103房卡干嘛。 “走,”陈景澄对黎暮说,“去看看大哥在干嘛?” 103房门敞开着,屋内的床、桌全消失不见,墙上挂着超大幕布,棚顶吊着全新的投影仪,另一侧墙壁搭起一半的全墙书架,地面散落着没安装的木板。 陈丘野单膝跪在木板上,拿着电螺丝刀正在组装,手间一用力,臂上肌肉绷得结结实实。 陈景澄迈步进去,抓了下大哥的肱二头肌,“退役这么久,你怎么还有肌肉?” 收到陈丘野冷厉的目光警告,他收回手,“好好的房间拆了干嘛?”说着他随手从地面那高高一摞的书里抽出一本,“《倾城之恋》张爱玲,”又抽出一本《沉睡的人鱼之家》东野奎吾,大哥要搞文艺了?” 并非陈景澄嘲笑,是陈丘野着实和这些带有文艺气息的书着实联系不到一块去,他看的书多是军事类的。 有次陈景澄手机没电,闲着没事刷陈丘野的手机,点开短视频的APP,智能推荐的内容除了军事就是民宿酒店,根本刷不到年轻人爱看的舞蹈、段子和美女,陈景澄看了不到五分钟就关上手机还回去。 陈景澄想不明白大哥在做什么,黎暮却一眼便知。 电影、书籍都是她喜欢的,在北屿的家里,黎云岚为她装过书房影一体的房间。 陈丘野去过那栋房子,还和她在里面一起看过电影,民宿人多嘈杂,哥哥不想她被打扰,所以复刻出与北屿家里一样的房间。 陈丘野沉着稳重,悄悄做事从不越界,当真是合格的兄长。 难怪黎云岚执意要她来找哥哥,黎暮暖暖的。 陈景澄自讨个没趣,懒得再管陈丘野,退出房间和黎暮说:“你要不要跟我去买菜?市场附近新开一个夜市,晚上可热闹了。” 市场和夜市都是富有生活气息的地方,黎暮没拒绝,“怎么去?” “开车太堵,我骑电动车载你?”陈景澄小心翼翼地问。 电动车也是黎暮感兴趣的,她点头,“走吧。” 走到院门口,黎暮停住,一路走来总感觉身后有人在看他们,她回头扫过去,103的窗户正对院门口,可窗前并没有人。 她忐忑,给陈丘野拨去通电话,问他需不需要带晚饭回来。 “不用,”陈丘野一如既往地简洁。 “哦,那我挂了。”黎暮正要挂断,听筒里陈丘野说,“小哥生活经验少,不要去和他吃菌子或其他没见过的食物。” 黎暮在云阳生活的那两年都喊陈景澄小哥,到大学陈景澄一心想和她谈恋爱,不想沾上亲戚,严厉禁止她再叫小哥。 五年过去,她都快忘记小哥这个称呼。 这么一听,莫名舒服。 不是前男友,也没有暧昧粘连,只是少年时的一个哥哥。 黎暮心底那点尴尬散了不少,勾唇道:“知道了。” 陈景澄骑电动车过来,见前女友握着手机笑得灿烂,悄然生出一丝不快。 黎暮长得漂亮又内敛温柔,很有礼貌,家庭条件也好,大学时追她的男生多到数不过来,他能脱颖而出,全是占了相识早的优势,分开一年,她可能有了新的男朋友。 想到此,陈景澄那一丝不快迅速扩大十倍,他清楚自己没资格质问,玩笑口吻说:“这么开心和谁打电话呢?” 听到陈丘野那句小哥,黎暮再面对陈景澄轻松不少,话也多了,“大哥。” 陈景澄松一口气。 幸好是大哥。 黎暮戴上头盔,坐上陈景澄的电动车后座,伴着夕阳,吹着晚风,晃悠悠地到了目的地。 两人走进市场逛了没多久,陈景澄又提去朋友店里吃火锅的事,昨晚他在机场接到黎暮后情绪激动,向好几位朋友提这事,也收到朋友们的吃饭邀约。 “我不想去。”黎暮还是拒绝。 “我昨晚就和张嘉铭约好了。”陈景澄吞吐着讲出实话。 陈景澄朋友多,恋爱时黎暮经常陪他参加各种饭局,有时还会为这个闹别扭,现在分手,她不会再委屈自己参加陌生饭局,“你忘了我刚来云阳时,你偷带我去吃菌子,把我吃中毒住院的事?” 黎暮读大学前,身边有专业的厨师跟着,吃坏了厨师要担责。 这样的生活方式对野蛮生长的陈家兄弟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陈丘野不认同,但不会去指责或干扰,千人千面,他尊重每一种生活方式。 陈景澄调皮,认为黎暮是在坐牢,趁大人们不在家,偷带她出来去小馆吃饭,不巧吃到有毒的菌子,饭后黎暮呕吐、腹痛、发力、视力模糊。 吓得黎云岚眼泪直流,差点晕过去,若不是后来黎暮在医院缓过来,黎云岚能把陈景澄告上法庭。 长大后再提这事,陈景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算了,我给张嘉铭打个电话说不去了。” 黎暮听着陈景澄和朋友打电话,思绪飘离,她和小哥作为中毒事件的参与者记忆都模糊了,大哥这个旁观者却记得清楚,对弟弟妹妹都这样用心,以后对老婆还了得? 陈余去世后,陈丘野一直留在部队,桃色绯闻几乎没有,他会找个什么样的老婆,黎暮想象不出。 黎暮和陈景澄逛到九点回去,103的门还敞着,满地的木板已经安装好变成墙面书架,地面也清扫干净,正中摆着双人小沙发,和可以瘫在上面的懒人沙发,旁边有一个小茶几,墙角堆着个超大玩偶。 黎暮眼前一亮,走进里面哇了声,转头对正在摆书的陈丘野说:“谢谢哥。” “房间面积小,没有北屿的宽敞,暂时对付一下,”陈丘野指指书架上的书,“有缺的书和我说。” 陈景澄这才明白陈丘野拆掉一间客房是在给黎暮做书房,不过大哥向来对弟弟妹妹们很宠,不止黎暮,他的亲妹妹陈景雨大哥也宠,没什么奇怪的。 他走进去,站到黎暮身边,“谢谢大哥。” 陈丘野摆放书的手一顿,回头,眸色散漫,唇角微勾,轻嗤一声,“你谢什么?” 陈景澄:“……” 他又一次忘记已经不是黎暮男友的事实,曾经亲密的恋人现与自己毫无关系,想来心口泛酸,面色难看。 黎暮没忍住笑了声,雀跃地走出103,回到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她站门边没动,还在因大哥那句嘴替发笑。 门外断断续续传来陈家俩兄弟的聊天声。 陈景澄:“大哥,103拆了我睡哪?” 陈丘野:“你没家?” “我这不是想和暮暮近点。” “叫、黎、暮。” 陈景澄:“叫什么不一样?我以前还叫她宝贝呢。” 这话一出,陈丘野沉默了,片刻才道:“周六的相亲你还去不去?成天往我这边跑,小心婶子在家闹翻吓跑客人。” 这回沉默的人变成陈景澄,良久,他叹息一声,“我走了。” 他走几步又退回来,“哥,相亲的事我不一定去,你先别对黎暮讲。” “去不去是你的自由,但不要骗她,不然我这门,你以后休想进来一步。”陈丘野声色俱厉。 “我什么时候骗过黎暮?”陈景澄说,“放心吧,拜拜。” 一门之隔内,黎暮唇边勾起弧度一点点落回去。 她和陈景澄相识这么多年,陈景澄除了毕业选择回老家这事没即时坦诚,其他事还真没骗过她,甚至讲话都小心翼翼,处处哄着。 现在这个男孩要去与别人相亲去了。 黎暮自认为已经放下这段感情,可物是人非的悲凉直往心里钻,还是有些不开心,像这次来云阳,见家里完全没了过去的影子,她也难受。 很遗憾。 黎云岚游戏人间的豁达,黎暮一点没有遗传到,反是自小就常被各种情绪困扰。 这晚,不出意外黎暮又失眠,身体困乏,大脑却想东想西像台停下来的机器,以往这个时候她会喝酒,醉了倒头就睡。 念头一动便收不住,古城里有许多酒吧,喝多回来直接睡,可以免去失眠折磨。 黎暮换上衣服,走到门边,手握住门把手向下压,却没立刻推开门。 陈丘野冷峻严肃,不怒自威,像座大山压在弟弟妹妹面前,以前黎暮和陈景澄都怕他,他们会悄悄把大哥从平辈的区域内滑出去,做事都偷偷摸摸背着大哥。 少年时养成的习惯,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消失,喝酒这事黎暮潜意识不想被陈丘野知道,她靠门边听了会儿,没听到大哥的声音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踏出去先瞄眼隔壁,见101房门紧闭才安心外走。 晚上阿也休息,前台换成另外一个男孩值班,黎暮不认识也没打招呼,快速溜出小院。 她刚走到街上肩膀就拍了下,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她背后,低沉的嗓音响起,“大半夜不睡觉去哪?” 黎暮:“……” 她怀疑身上被装了定位器,一时泄气,“你怎么还没睡?” 陈丘野: “看着偷溜出来撒野的丫头。” 黎暮:“…………” 她勾唇,带有讨好意味,“哥,我想喝酒。” 陈丘野:“不行。” 黎暮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丧气道:“我又不是小朋友,为什么不行?” 陈丘野:“太晚不安全。” 黎暮当然知道不安全,可她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难过物是人非,一会儿又去想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乱七八糟没一件开心事,委屈一瞬涌上,她说:“我睡不着,吃药也不行。” 陈丘野眸色一暗,望着黎暮含泪的眼睛,咬咬牙,扯起她手腕朝前迈步。 黎暮以为大哥要强拉自己回去,委屈更浓,“那种望着屋顶硬熬时间的痛苦,你根本不懂——” 踏出的脚步堵住了她后面要的话,情绪也没有那么激动,哥哥没扯她回小院,而向古城方向走去。 陈丘野带黎暮去的酒吧在古城边缘,位置偏游客少,他们坐在屋顶的露台各点一杯酒。 黎暮垂眸把玩桌面的菜单,小声咕哝:“你怎么也点一杯?” 陈丘野把玩着指间打火机,漫不经心说:“小丫头能喝,我个大男人不能喝?” 黎暮抬眸望过去,“这样子和女孩说话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咔哒。” 陈丘野合上金属打火机的盖子,勾起唇角,语调懒散:“哪样子啊?” “凶巴巴的,一点不温柔。”黎暮清楚哥哥不会轻易生气,更不会对女孩生气,和他讲话肆无忌惮。 陈丘野望向古城通明的灯火,收了那股懒散劲,“没想找。” “为什么?”黎暮坐直腰板盯着。 陈丘野手指远处,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看那边。” 黎暮望过去古城夜景尽收眼底,古代建筑中包裹着现代文明,像一场穿越千年的相遇。 楼下酒吧敞开的窗户里,民谣歌手的声音悠扬地传出,“你说你想在海边买一所房子,和你可爱的松狮一起住在那里……” 夜风拂过,微凉舒适。 黎暮被当下眼前的景色,耳边的歌声,吸引走注意力,忘记追问哥哥那个问题。 古城的深夜风是慢的,音乐也是,酒都是小酌着饮得悠然。 她那紧绷,焦躁,惆怅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不是酒精麻痹后的刺激,而是久违的安宁与惬意。 兄妹俩各自赏景没再讲话。 酒吧敞开的窗户里,歌手还在唱着那首民谣,“玫瑰你在哪里,你总是喜欢抓不住的东西,请你不要哭泣,我们都只剩下一堆用青春编织成的回忆……” 黎暮听着歌词,视线缓缓落回面前的酒上,这杯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少女心事。 她随黎云岚来云阳生活的那段时间,是心事最重的一段日子。 陌生的环境和家庭成员,没有朋友的孤寂,每件都是少女孤单的心事。 经年之后,再回首忧伤都是美好的。 她抿了口酒,弯起唇,“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陈丘野闻声抬眸,黎暮未施粉黛,素着一张白净的脸,脸颊泛着薄红,眼睛弯着,眸光清亮,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和过去一模一样。 怎么会忘记? 他永远记得。 酒吧里唱的民谣来自贰佰《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七年前) 黎家最近鸡犬不宁翻天了。 “嘭当”茶杯碎裂。 众人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黎父脚边满地茶杯碎片,手抖着,“你就是胡闹。” 小辈们沉默不语,只有黎母劝道:“你执意要嫁给那个穷小子,我们拗不过也不管了,但暮暮还没成年,到那人生地不熟的云阳,怎么适应?让暮暮留在北屿我们会照顾好她。” “我会带老师、阿姨们一起过去,不适应就在家里上学,暮暮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北屿。”黎云岚毫不怯懦地对上父母愤怒的目光,语气坚定。 黎父手掌落到桌面重重一拍,“你还知道你有孩子?哪个母亲会带女儿去穷乡僻壤的地方生活?他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你就不怕出点什么事?” 黎云岚:“国内谁不知道云阳?怎么是穷乡僻壤?爸,你偏见太深,”黎云岚语调平稳,不卑不亢,“还有别他他的,人家名字叫陈余,孩子叫陈丘野,我了解过他们的人品才决定带暮暮过去,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坏。” “你……你……”黎父气得讲不出话,火气转向妻子,“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儿。” 黎云岚:“这和我妈有什么关系?” “行了,”黎家长子黎启光开口,“你少说一句吧,爸妈还不是为你好? 北屿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要去那么远找个带儿子的男人。” “哥年纪不大,思想倒和爸一样老。”黎云岚不留情地怼过去。 黎启光:“你真是无药可救。” 黎云岚:“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到你们这怎么就变成了弥天大错?” 新一轮争吵开始。 自从黎云岚去云阳旅游遇见陈余陷入爱河后,家里没一天安宁过,先是家人不同他们交往,再到不同意她把黎暮带过去生活。 家人团聚的温馨场面变成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噩梦。 黎暮受够了,混乱中站起身,“不要吵了,我和妈妈去云阳,”她转向外公外婆和舅舅,“我会保护好自己,遇到问题第一时间与家里联系。” 多日的争吵随着黎暮的表态,终结在黎父的叹息和黎母的哭泣声里。 总归算解决了。 当晚黎暮和黎云岚回到自己家,黎云岚哼着小曲收拾东西,满是要与爱人相见厮守的喜悦。 相比之下,黎暮低气压很多,她慢吞吞地整理衣物不讲话。 黎云岚放下衣物,走到黎暮身边,捧着她脸颊狠狠啄了口,“谢谢宝宝选择与妈妈同行,我知道你有恐惧,但相信我,陈余是很好的男人,他会像爸爸一样保护你,绝不会出现外公外婆他们说的那些情况。” 黎暮没喜欢过人,无法理解母亲为爱情远走他乡的行为,决定跟着去,是清楚她不去,黎云岚会放弃与陈余的感情,留下陪她。 十几年来,黎云岚身边男人不断,但黎暮一个都不认识,更没有男人能进到她家里,只有这一次,黎云岚颠覆所有,不仅要介绍陈余给黎暮认识,还要带她去陈家生活。 不难看出,黎云岚这次动了真心。 黎暮不想母亲伤心难过,选择一同随行,她笑着应下黎云岚的话。 “陈丘野比你大三岁,玩不到一起去的话,陈余弟弟家有两个小孩,男孩与你同龄,准能玩带一起去,到了妈妈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黎云岚前脚安慰完黎暮,后脚侄女黎诗白就来将这些安慰全部打翻。 黎诗白和黎暮同龄,两人在同一个家里长大,是亲人也是好朋友,得知黎暮要走,黎诗白万般不舍晚上睡在姑姑家。 晚上两个小姑娘说着悄悄话。 黎诗白说:“我妈说姑姑恋爱上头疯了,你到那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黎暮抓住表姐手,“你记得去看我。” “最近不行,我爸妈快被姑姑气死,肯定不让我去,等他们气消了我就去找你。”黎诗白也握紧妹妹手,“小说、电视剧里好多变态继父,偷窥继女洗澡什么的,你一定要防着点,不仅陈余,还有他儿子,千万别被欺负了。” 黎暮担心的是陌生环境,这方便还没想过,经表姐一说,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怎么防?” “洗澡、换衣服、去卫生间前都先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小孔或摄像头一类的,平时也离他们远点,避免肢体接触,尤其他儿子,19岁正是精虫上脑的年纪。”黎诗白说。 黎暮双鱼座,天**幻想,飞机上一路想象N个变态继父的形象,导致她下飞机后对未谋过面的继父充满警备。 见到本人,一时愣怔。 陈余有1米9多,五官周正,一身正气,与变态形象相差甚远,倒像能保护人身安全的警察,不仅如此,见到黎暮后,他那双手一会儿放口袋里,一会儿拿出来,紧张得无处安放。 经黎云岚提醒,他才想起和黎暮打招呼,掌心在裤子上轻抹了下,擦掉汗珠,郑重伸向黎暮,“你好,我叫陈余,是你妈妈的未婚夫。” 太过正式,黎云岚笑着打他手,对黎暮说:“这就是陈余叔叔。” 黎暮微鞠躬,礼貌开口:“陈叔叔好。” “你好、你好。”陈余回了两声。 到陈余家第一天,便发生一件尴尬事。 黎云岚事先讲了带老师、阿姨等人过来,也和陈余商量好这些人租房外面住,但忘了讲黎暮。 陈余以为黎暮和老师、阿姨住在一起,没提前准备房间,未曾想黎云岚要和女儿住在一起。 情急下,黎暮住进陈余儿子的房间,由于事先没整理,房子里到处是原主人的东西。 陈余喊阿姨随便清扫,黎暮拦住下,她不想未经允许随便动那位哥哥的东西。 黎云岚和陈余忙着整理他们的新房,黎暮独自坐在陌生的房间等,这间男生卧室只有一床一桌一柜,桌上和窗台摆着各种军用飞机模型,桌面是本军事杂志。 看来这位哥哥喜欢飞机和军事,黎暮正胡乱想着,房门悄悄从外推开一条缝,一只黑漆漆的眼睛和半张脸探进来,目光被擒个正着,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站直身体开大房门,“我能进去吗?” 这就是那位哥哥? 黎暮拿不准,点点头。 男生走过来,站她对面说:“陈余是我的大伯,我叫陈景澄。” 黎暮:“你好。” 陈景澄笑颜逐开,“你叫什么?” “黎暮,”黎暮解释,“黎明的黎,暮色的暮。” “黎明是希望,暮色是浪漫,你这名字好呀,”陈景澄自来熟地说,“谁起的?” “我妈妈。” “哦,听说你开学也读高二?” “嗯。” “我也是,”陈景澄说,“你如果来我们学校的话,记得来三班,我罩你。” 罩她? 黎暮对这词有些陌生,“我带了老师过来,不去学校。” “什么意思?”陈景澄瞪大眼睛,“老师还能带到家里?” 黎暮四岁就有家庭教师,不清楚陈景澄震惊什么,一时不知如何说,卡顿间,房门“当”一声被踢开,一个与陈余身高相近,眉眼相似的男生走进来。 陈景澄屁颠颠跑过去,“哥。” 陈丘野没理他,径自走到桌边,抬起纸箱,将桌面的飞机模型和书一口气搂进纸箱,又打开衣柜装了几件衣服,然后抱着纸箱走了 ,没看黎暮一眼。 “哥,”陈景澄追过去,“你不会真要去我房间睡吧?” 陈丘野还是没理。 “靠,我不想和你一起睡,”陈景澄追在后面说,“要不你去和奶奶睡吧?” 陈丘野:“滚。” 兄弟俩的身影消失不见,黎暮听着那声烦躁极了的“滚” 重重叹口气。 房间被陌生人占了一定很不爽,她也不想这样,可拗不过黎云岚坚持,还有这个哥哥长得好高,语气又凶,有点可怕。 下午,黎暮打开一本书,静静看着。 突然,门又“咣当”出现一声巨响,她心脏倏地提上来,陈丘野并没马上进来,等会儿才推门而入。 那高大凶冷带着痞气的身影,一步步逼过来,黎暮下意识向后闪躲,直到后背贴墙上。 陈丘野打开桌下的抽屉拿出一条烟,扭身往外走,经过床边时,黎暮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这人如果像表姐说的是个变.态,她毫无还手之力,不可能不怕。 黎暮不知道这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但明显感觉出这位哥哥没上一次进来那样烦躁,对视时,他甚至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角。 “剩下的东西扔了就行。”陈丘野说。 “哦。”黎暮声若蚊蝇。 陈丘野唇边又动了下,迈出的脚步退回来,吊儿郎当说:“我不吃人。” 黎暮:“……” 房门关上,黎暮紧握的五指才松开,弯腰朝门边的缝隙看眼,陈丘野打开一盒烟,敲出一支含在唇角,点燃火,朝楼下去了。 她松口气。 紧张过去,黎暮慢慢懂了陈丘野为什么踢门后没马上进来,踢门等于敲门的独特方式,她还是第一次见。 有了原主人的允许,她才喊来阿姨清扫房间,不过并没扔掉陈丘野的东西,而全部装进箱子放在床下。 晚上黎暮随黎云岚去餐馆和陈余家人吃饭,算是迎接宴。 来参宴的陈家亲属有陈余老母亲和弟弟、妹妹一家。 众人相互介绍后,陈奶奶把陈景澄安排到黎暮身边坐,“景澄比暮暮大一个月,喊小哥就行,想出去玩或了解学校的事随时找他。” “我已经和黎暮说过,奶奶不用操心了,”陈景澄拧开桌面泛着冷气的冰镇饮料,哗啦啦倒满一杯,放在黎暮面前,“这是本地特产,冰镇后喝可凉爽了,尝尝。” “谢谢。”黎暮端起水杯,掌心被凉气浸得发冷,她正在生理期,犹豫片刻悄悄放回桌面没喝。 大人们聊天祝贺黎云岚和陈余的恋情。 黎暮静静听着,没一会儿,陈景澄发现她没喝那杯饮料,小声说:“你不喜欢啊?” “不是,”面对陌生男孩,黎暮不好意思讲正在生理期,又想不出去其他借口,只好端起水杯放唇边。 陈景澄眼一眨不眨地看她,期待着她对特产的评价。 无奈下,黎暮轻轻抿一口,“好喝。” 陈景澄满意笑道:“我猜你就会喜欢,”他把饮料瓶往黎暮面前推推,“多喝点。” “好。”黎暮尴尬笑笑。 “那个小胖子是我妹,什么都吃超好养活,你无聊也可以找她玩,不过她开学初一有点幼稚。”陈景澄自来熟,话滔滔不绝。 黎暮浅笑,“你也才高中。” “那不一样……” 陈景澄的健谈缓解了黎暮的紧张和尴尬。 两人小声交流间,一瓶插着吸管的热饮腾空而降,陈丘野紧实的小臂,穿过他们中间,停在黎暮面前。 陈景澄回头,“大热天的你送热饮干嘛?”他拿起那瓶冷饮说,“喝这个多好。” 陈丘野拎起那瓶冷饮放在陈景澄怀里,“喜欢喝,你全喝了,一滴不许剩。” 陈景澄:“……” 黎暮没绷住笑了声。 陈丘野走了,陈景澄笑笑,“大哥脑子不正常,别理他,”他握住那瓶热饮要拿走,“谁大热天和热饮,”同时拎起怀里的冷饮,“来喝这个。” 黎暮抬手拦住,“我喜欢喝热的。” 陈景澄:“…………” “那你喝,”陈景澄有着缓解尴尬得强大能力,“抱歉啊,我喝凉的习惯了。” “没事,”黎暮趁机解释原因,“我也喜欢冷饮,最近肚子不舒服喝不了。” 陈景澄又说起其他。 黎暮听得却没那么认真了,眸光时不时飘向对面的陈丘野。 这位哥哥身高、眼睛都和继父相似,不同的是目光比陈余更冷,周身多了几分痞气,更锐利不好惹。 离这么远,陈丘野是怎么发现她不能喝冷饮的? 那句“我不吃人”在黎暮耳边响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