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营销号》 第1章 第一章 深夜,风息城沉入酣眠。 整座城只剩下城北这家心仪茶馆,还映着一点将熄未熄的烛火,在夜风里明明灭灭。 杨方仪伏在深褐色的钱柜上,指尖飞快地拨弄着算珠,噼啪声在过分寂静的堂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她指尖一顿,窗外传来一阵声响,由远及近,震得烛火轻跳。 是马蹄声,很多,很急。 她悄声走到窗边,将支摘窗的缝隙合拢些。 算盘声再未响起。她静静听着那蹄声碾过风息城寂然的街道。 “哎——”她揉着额角,一声叹息还没落下,身旁就凑过来个身影。 “阿姊,你怎的从早上开始便唉声叹气?”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杨方渡倚在柜台边问。 杨方仪没回答。 她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两年前那片惨白的天花板。 那是属于她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二十一世纪,传媒大学的早八课室,杨方仪不过是没来得及吃一顿早饭,结果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就成了这间心仪茶馆老板的女儿,还凭空多出个弟弟。 最初的日子,倒也勉强算得上悠闲。 守着这方铺面,听着南来北往的茶客闲谈,日子虽没有以前好,但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眼睁睁看着熟客们一个个消失,街坊邻里拖家带口地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如今的风息城,像被抽走了魂,白日里也透着死寂,这茶馆的生意,自然一日不如一日。 “哎——”千头万绪,最终只化作又一声悠长的叹息,她以手支颐,盯着那灯芯,一动不动。 “到底怎么了?真要急死个人!”杨方渡等不到回应,索性伸手推了她一把。 杨方仪终于转眸,视线从跳跃的灯芯落到少年脸上。 她拈起手边的账本,几乎要贴到他鼻尖上:“瞧瞧,咱们铺子这个月的入账,竟还没有月初购进那批茶叶花出去的多。”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小弟啊,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对此危局,你可有高见力挽狂澜?” 杨方渡被她那一串看不懂的记账方式绕得头晕,一把合上账本,学着她平日发愁的模样,也把手抵在下巴往桌上一趴:“力挽狂澜倒是不至于,但我有一个能赚钱的法子,阿姊要不要听?” “哦?”杨方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来听听。” 少年立刻凑近些,压低声音:“城西那家酒楼,前几个月不也跟咱们这儿一样,鬼都不上门。人家不知从哪儿请来个说书先生,专讲什么贵妃与王爷在御花园私会、边关将军为爱抛下兵权的故事,好家伙!”他夸张地一拍大腿,“如今那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听说光是打赏,那先生一日就能有这个数!”他认真的伸出两根手指。 “说书……?”杨方仪喃喃重复,眼里的黯淡瞬间被点亮,她猛地抓住弟弟的胳膊,“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也……” “——去给那位说书先生当堂倌啊!”杨方渡抢白道,“阿姊你想,咱们要是去给他端茶递水,说不定一天挣的赏钱,比咱们这破茶馆开门两天赚得都多呢!” 他话音未落,杨方仪已飞快地收回手,没好气地甩了他一记白眼。 “说书……有了!”杨方仪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我们也可以开个故事会来招揽客人啊!” 杨方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劲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语气里满是犹疑:“咱们……行吗?” “把‘吗’字给我去掉。”杨方仪斩钉截铁道。 “可、可我们哪来新鲜奇特的故事?”杨方渡摊手,点出了困境,“再说了,那些有名有号的说书先生,早就被大酒楼请走了,谁肯来咱们这小庙?” 杨方仪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她一脚踩上凳子,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弟弟: “看小说这么多年,我砸了那么多钱,背了那么多梗,不就是留着今天用的吗?!” 说干就干。 第二天一早,杨方仪便将茶馆大堂重新归置了一番,特意在显眼处设了一个简单的说书席。 “咳咳!”走到席前,跽坐在低矮的席上,她清了清嗓子,拿起惊堂木一拍: “诸位客官,今日咱不讲那才子佳人的俗套,且说一个官宦之家,有位年幼失恃的林姑娘,初入外祖荣国府。那府邸是何等富贵……” - “再说那林姑娘,暮春时节,见落花满地,恐其被践踏污浊,便荷了花锄,锦囊盛花,扫作花冢……” 杨方仪正至紧要处,檀口悬河。不料门外响起一阵阵喧嚣。 “抓贼啊!天杀的小贼,敢偷我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大家都来瞧瞧,就是这个人拿我馒头不给钱!!” 街面上的骚动与看热闹的议论声,立刻吸引了馆内茶客的注意,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探头向外张望。 “嘿!嘿!各位客官,且听下文,后来宝玉他……还有、还有林妹妹,他们两个那什么……”杨方仪试图拉回众人的注意力,声音却被客人窃窃私语声自动略过。 座上宾客已纷纷交头接耳,更有那性急的,早已起身离席,涌向门口,将杨方仪和她的故事弃如敝履。 杨方仪气得将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天大的事,偏要在这节骨眼上搅局!” 她气鼓鼓的也挤下说书席,三两步窜到门口,拨开人群朝那风波中心望去。 只见人群围成的空圈里,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半大孩子,被膀大腰圆的包子铺张婶死死揪住细瘦的胳膊,动弹不得。 那孩子嘴里还死死塞着半个馒头,像是怕被抢回去般拼命往下咽,噎得直翻白眼,却仍不肯松口。 “这谁啊?”杨方仪随口问了一句。 很快,有人回答她:“云锦城失守,导致这些百姓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民,这才来到咱们风息城,好像有好几百人,这只是其中一个。” “失守?”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咱们风息城里的粮仓本就不算多,一下涌来这许多人,米价岂不是要飞上天去了?” 恐慌如疫病般迅速蔓延。 刚才对这些流民同仇敌忾的怜悯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审视与戒备。 这时,一个身形干瘦的汉子开口道:“不是我们心狠!只是城中的粮食有限,我们自己活下去都已经很艰难了,哪里还能再养活几百张嘴?他们在这里多待一天,就是多消耗咱们一天的活路。为了全城父老乡亲着想,我觉得这些人,应该离开风息城!” “对!离开风息城!” “离开风息城!” …… 应和声起初杂乱稀少,随即汇聚成一股汹涌的声浪,先前沉默的大多数也被这股情绪裹挟,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杨方仪站在沸腾的人群边缘,看着他们高喊着为了全城百姓,却要将另一群挣扎求生的同胞驱逐出去。 她心里翻腾着说不出的酸楚与冰凉。 清冷的月光洒在院中石凳上,杨方仪抱膝坐着,目光空茫地望向那轮残缺的秋月,白日里难民被驱赶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阿姊,你在想什么?”杨方渡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杨方仪:“我在想,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要是哪一天,我们也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逃到别人的城池下,会不会也像今天那孩子一样,被人嫌弃、驱赶?” 杨方渡静默了一瞬。 他侧过身,眼神坚定:“阿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都跟着你。” 杨方仪转头看他,被他这没头没脑却斩钉截铁的支持逗得露出一丝苦笑:“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支持?” “那当然,”少年挺直了背脊,“阿姊做什么都是对的。” 看着他纯粹的眼神,杨方仪心头的重压似乎松动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开口:“我想……在城外搭个简单的粥棚,让那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能有个暂时歇脚的地方。可是,这需要人手,你和我都走了,那家里的茶馆就没人照看了……”她越说声音越低。 “就这个啊!”杨方渡立刻拍了拍胸脯,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模样,“你放心,我去跟阿娘说,让她……” “让我干什么?”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姐弟俩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静静地站在了他们身后。 “阿娘!” “阿娘……” 杨方仪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不敢去看母亲的表情。 忽然,一双布满皱纹,却异常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因紧张而冰凉的手指。 “去吧。” 杨方仪猛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母亲的目光在月色下更加柔和,她轻轻回握女儿的手:“娘知道,你从小最是心地善良。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茶馆里一切有阿娘看着,你不必担心。” “阿娘……”杨方仪所有预备好的解释和恳求都哽在喉间,一头扎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第2章 第二章 东方既白,晨光熹微,远山轮廓在淡青色的天幕下渐渐清晰,正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时辰,只是眼前这些流离之人,故乡已远,归期渺茫。 杨方仪用昨日寻来的竹木和茅草,在城外官道旁勉强搭起了一个略显简陋的草棚。 棚子虽陋,甚至有些歪斜,但正如她所愿,至少能为这些受尽风雨摧残的苦命人,暂且遮蔽几分晨露与风寒。 “大娘,您小心脚下,慢点儿。”她扶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声音轻柔,将一碗温热的白粥稳稳递到对方颤抖的手中。 她又俯身对一个眼巴巴望着粥锅的孩子温言道:“慢慢吃,孩子,不够阿姊这里还有。” 随即,对渐渐聚拢的人群说道:“请大家按顺序等候,粥还够,都会有的……”她提高声音,尽力维持着秩序。 在她面前,两口大锅氤氲着白色的蒸汽,米香随着晨风飘散,慰藉着那些不知饥饿了多少时日的肠胃。 一旁的杨方渡,看着阿姊忙碌的身影,也学着她的样子,将温软的馒头仔细掰成小块,蹲下身,送到那些因伤病或虚弱而瘫卧在地的老人与残弱者手中。 他努力模仿着阿姊那温柔耐心的语气,说道:“老人家,慢些吃,先喝口水顺顺。” 而这些饱经离乱的难民,大多已无力做出更多反应。 他们枯瘦的双手颤抖地接过粥碗和馒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只能反复地、喃喃地念着: “谢谢姑娘,谢谢小郎君……” “活菩萨……多谢……” 突然,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杨方仪舀粥的手微微一颤,抬眼望去,只见一队玄甲骑兵缓缓涌来。 他们肩头的凛国战旗在风中翻卷,可身上铸造精良的玄色铠甲,却与风息城乡兵那杂乱的皮甲截然不同。 铁盔下的目光,无声地刮过每一个流民的脸。 杨方仪忽然想起前几夜在茶馆听到的隐约蹄声,莫非就是这些人? 正思忖间,队伍行至近处,只见领头那位将军抬手。 瞬息之间,整支队伍齐刷刷地勒马停驻,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在这样绝对的寂静中,那位将领翻身下马,玄甲铿锵,一步步走向粥棚。 杨方仪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木勺,看着这个比周围流民高出一头的男人停在棚前。 男人目光扫过那两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随后落在杨方仪身上,语气平和地开口:“劳烦姑娘,可否向您讨碗热粥?” 他身后的士兵们依旧静立于马旁,无声地注视着这边。 杨方仪压下心头的讶异,点了点头,拿起木勺:“自然可以,将军请稍候。” 杨方仪看着眼前这些虽披挂整齐、却一身风尘与疲惫的军士,迟疑片刻,还是挪步到方才讨粥的领头将领身侧,轻声探问:“敢问几位将军此行要去哪儿?可是前方战事不利,需要赶去支援?” 那汉子刚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粥,顺手将空碗递还。 杨方仪接过碗,指尖触及碗壁,还能感到一丝余温。 “我们是麓州巡检司的,”男人抹了把嘴角,声音压得有些低,“姑娘你既问,我便实话告知。云锦城已然陷落。如今局势混乱,不少兵士在溃败中惊惶四散。我等奉命巡查沿途各县城,正是要收拢那些受惊过度的溃兵和临阵脱逃的逃兵。” 他目光扫过粥棚前瑟缩的流民,又落回杨方仪脸上,语气凝重了几分:“姑娘赠粥之情,我等记下。也念这一饭之恩,奉劝诸位,近日入夜后,千万不要随意出门。” 他顿了顿,确保杨方仪听清:“我们一路行来,收拢到的溃兵寥寥无几。这些溃兵手中虽还佩有刀剑,心中却已经没了军营里的约束,惊惧之下,最易铤而走险。杀人越货、烧屋夺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若是倒霉遇上,切记,万不可与之硬拼,保命为上。” “原是如此,多谢军爷坦诚相告,我们定当小心。”杨方仪心头一沉,郑重道谢。 她原本只知云锦城失守,却没想到溃散的兵勇竟成了四处流窜的隐患。 望着巡检官一行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的背影,杨方仪独立棚下,只觉那股盘桓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危险正在悄然迫近。 - 最后一缕残阳终于被浓稠的夜色吞没,杨方仪和杨方渡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茶馆。 “啊——好累啊!”杨方渡一进门便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捶打着自己酸痛的肩膀。 杨方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只觉得脖颈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括,稍稍转动,便传来一阵难忍的酸胀。 她勉强抬手揉着后颈,指尖触到的都是紧绷的肌肉。 “阿姊,”杨方渡侧过脸,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们这粥棚,要支应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啊?” 杨方仪停下揉捏的动作,沉默了片刻,才轻轻转动酸痛的脖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道。”她的声音因疲惫而有些低哑,“或许……要等到战火平息的那一天。又或许,是等到他们找到下一个能接纳他们的城池,等到他们全部离开为止。” 她撑着酸痛的膝盖缓缓起身,“走吧,回去泡个热水脚,明天还得早起熬粥。” 杨方渡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跟着站起来。 就在这时,“叩叩叩”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姐弟俩同时打了个颤。 他们对视一眼,谁都没作声。 这半年兵荒马乱的,茶馆生意一落千丈,莫说是夜里,就是大白天也难得有几个茶客上门。 ——“叩叩叩” 敲门声再度响起,带着几分执拗。 杨方渡下意识就要往门口走:“奇了怪了,这都二更天了……”话音未落,杨方仪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少年困惑地回头,只见阿姊脸色发白,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轻轻摇了摇头。 她想起白天巡检司官兵说有大量的溃兵流窜,且并未完全逮捕。 这深更半夜的敲门声,怎么听都不像是来喝茶的客人。 杨方仪屏住呼吸,原以为不予理会,门外的人自会离去。 谁知那敲门声非但没停,反而愈发沉重急促,像是用拳头在砸,震得门板簌簌作响。 杨方渡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颤,下意识紧紧挽住她的胳膊,声音都带了哭腔:“阿、阿姊……” 她反手握住弟弟冰凉的手指,“别怕。” 深吸一口气,她抬高声音朝门外道:“谁啊?小店今夜已经打烊了,若要喝茶,明日请早。” 急促的砸门声应声而止。 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姐弟俩刚松了半口气,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侧方的窗户竟被猛地撞开,木屑飞溅中,一条黑影利落地翻身跃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足足三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茶馆堂内,围着姐弟两人,挡住了去路。 “啊!”杨方渡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寒光一闪,为首那人已从腰间掣出佩刀,刀尖直指杨方渡,声音嘶哑低沉:“闭嘴!再敢出声,别怪我刀剑无眼!” 杨方仪几乎是瞬间抬手,紧紧捂住了弟弟的嘴,将他后续的惊呼按了回去。 她将弟弟往身后带了带,自己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对着那明晃晃的刀尖开口:“几位大哥,有话好说……我们只是个开茶馆的,你们要劫财,我可以给你们钱。” 摇曳的烛光下,男人的形貌清晰起来。 甲胄上满是干涸的泥泞与深褐色的血渍,嘴唇因干渴而裂开数道血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穷途末路的狠厉,还藏着一丝被追猎般的恐惧。 他们身上残破的戎装与手中的制式佩刀,皆属于军队的配置。 只是军帽早已不知遗落何处,发髻散乱,此刻只剩狼狈。 “吃、吃的……”旁边那个颧骨高耸的士兵哑着嗓子开口,握刀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把吃的都拿出来!” 杨方仪立即点头:“好好好,几位大哥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准备……” “少废话!”另一个壮硕的兵卒猛地将刀鞘砸在桌上,震得茶盏乱跳,“再不快点,老子剁了你这小崽子下酒!”他粗暴地推搡着姐弟二人往厨房去,“磨蹭什么!” 逼仄的厨房里,杨方渡切菜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倒是杨方仪强自镇定,一边温声安抚弟弟,一边利落地生火起灶。 这些人虽披着军皮,却早已撕下了军营的约束,如今与山匪流寇无异。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几盘热菜便已上桌。 热菜的香气还未散去,杨方仪和杨方渡就被粗暴地拽到梁柱旁。 粗糙的麻绳勒进手腕,破布塞进口中,姐弟俩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个溃兵如饿狼般扑向饭菜。 烛火摇曳,映得几人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 那个年纪最轻的士兵突然停下撕扯鸡肉的动作,惴惴不安地望向窗外:“岩哥……你说,霍将军他……不会追到这儿来吧?” 那个被称作岩哥的汉子动作一滞,随即狠狠啐了一口,油光发亮的脸上露出讥诮:“去他娘的霍将军!如今不过是个被朝廷抛弃的丧家之犬,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抓起酒坛灌了一大口,用袖口抹着下巴:“就算找过来又能怎样?弟兄们死的死散的散,谁还认他那杆破旗!” 说罢便不再理会,继续吃着桌上的酒肉。 听着这番对话,杨方仪心头一震。 霍将军? 难不成这些溃兵的首领也在风息城? 而且从他们的态度来看,这支军队的上下级关系,似乎已经彻底崩坏了。 - 酒足饭饱后,三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被捆在梁柱旁的姐弟。 “岩哥,这俩人留不得,”一个瘦高个抹了把嘴,警惕地压低声音,“不如……”他抬手在脖子前利落一比划,眼中凶光乍现。 被堵着嘴的杨方渡见状,立刻“唔唔唔”地剧烈挣扎起来,又是摇头又是跺脚,像是有什么紧要的话非说不可。 岩哥眯着眼打量他片刻,朝旁边扬了扬下巴。 手下会意,粗鲁地扯出少年口中的破布。 杨方渡大口喘着气,迫不及待地开口:“几位大哥!你们放心!虽然你们是临阵脱逃的士兵,还私闯民宅、吃百姓霸王餐,但我杨方渡对天发誓,等你们一走,我绝对不会立刻跑去衙门告状,更不会马上找麓州巡检司的人来抓你们的!” 他话音未落,杨方仪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个傻弟弟…… 听到这话的三个溃兵先是一愣,随即互相看了一眼,岩哥“哐当”一声将佩刀拍在桌上,身子前倾:“呦呵?小兔崽子,你还敢威胁我?” 第3章 第三章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不依不饶地响起,那三名溃兵瞬间绷紧了身体。 “请问,掌柜的还做生意吗?”屋外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带着几分试探,“在下见贵店尚有灯火,想必未曾歇业,不知能否讨碗热茶润润嗓子?” 杨方渡眼中燃起希望,趁岩哥分神看向门口的刹那,用尽力气嘶喊:“救——!” “唔!”后面的声音被岩哥粗糙的手掌死死堵回喉咙。 冰凉的刀锋随即贴上他脆弱的脖颈,岩哥在他耳边,用气声发出死亡的威胁:“嘘,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他随即扭头,阴鸷的目光钉在杨方仪脸上,用刀尖朝杨方渡的脖子比划了一下,低声命令:“你,告诉他,不做他生意。敢多说一个字,就等着给你弟弟收尸!” 堵嘴的破布被粗暴扯下,杨方仪急促地喘息着。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飞快扫过架在弟弟颈间的利刃和溃兵们狠厉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门外扬声道:“对不住,这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您请回吧。” 话音未落,破布重新塞回她口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两名溃兵手忙脚乱地扑向桌台上的烛火。 “噗”的一声,唯一的光源熄灭,茶馆彻底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内外隔绝。 门外静默了片刻,最终,只留下几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正当几人刚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窗外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岩哥手中的刀不自觉地压低,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将军,李岩他们会不会已经逃出风息城了?”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 就在这时,马蹄声戛然而止。 “夜深了,百姓都已歇息,莫要惊扰。”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伴随着下马的动静。 “是。”另一个身影立即应道,也跟着下了马。 窗纸上,一个挺拔的身影缓缓靠近。 清冷的月光将那道身影投在窗纸上,影子越拉越长,最终落在杨方仪的脚边。 看着三人惊恐万状的神情,杨方仪确定,窗外之人,正是让这些亡命之徒闻风丧胆的霍将军。 想起巡检官的警告,杨方仪并没有做出任何的求助的举动。 “从云锦城一路向西,”霍沧生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沿途敌军环伺,流民遍地。更何况麓州巡检司已经出动,他们插翅难飞。” 他的脚步声在茶馆门口停下,“李岩他们要么尚未抵达,要么……”他顿了顿,语气笃定,“就还藏在这风息城中。” “将军,这个时辰,茶馆似乎已经歇业了。”纪滁低声提醒。 屋内,李岩的刀刃微微颤抖,在杨方渡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霍沧生抬眸,目光扫过那块蒙尘的【心仪茶馆】牌匾,并未回应纪滁的疑问。 他语调平稳,“明日卯时点兵,城内城外,逐一排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略作停顿,侧首下令:“传我军令,即刻起,城门戒严。在擒获李岩等人之前,只许进,不许出。” “属下遵命!”纪滁沉声应下,又追问:“若寻到叛卒……当如何处置?” 霍沧生已转身步入夜色,夜风送来他清冷的声音: “按军法处置。”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茶馆里紧绷的死寂才被粗重的喘息打破。 “岩、岩哥……”那个年轻的溃兵牙齿打颤,语无伦次,“霍将军他……他亲自来了!按军法……我们、我们死定了!怎么办啊!?” 刚才还强横的李岩此刻却面如死灰,攥着刀柄,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见几人惊魂未定,杨方仪用鞋跟轻轻叩击地面,发出笃笃声响,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李岩阴沉着脸,一把扯下她口中的破布。 杨方仪因为被捂嘴太长时间,导致声音有些沙哑:“几位大哥若是不嫌弃,不妨就在我这茶馆暂避风头。” “我们凭什么信你?”一个溃兵恶声质问。 “如今这世态炎凉,”她苦笑,“我这茶馆开一日歇三日,街坊邻里早就习以为常了,不会有人起疑。” 几人交换着怀疑的眼神,“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没有,”杨方仪话锋一转,“所以,我有个条件。” “条件?”那溃兵猛地抽出短刀,“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敢跟我谈条件?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杨方仪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我和那些流民约好了,这几日都会去粥棚施粥。若是明日不见我露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保不会有人寻来。到时候,诸位怕也是插翅难飞。” “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报官?” 杨方仪看向被挟持的弟弟,“我可以把他留下。或者,你们派个人跟着我也行。” 原本瘫坐在地的杨方渡闻言,顿时如遭雷击,猛地挺直腰板:“阿姊!我可是你嫡亲的弟弟啊!你居然要将我留给这些……这些坏人做人质?”他声音凄切,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杨方仪对他的哀嚎充耳不闻,继续对溃兵说道:“再说了,这青天白日的,除了我这茶馆,你们还能去哪?若是被抓住……”她故意停顿,学着方才窗外那冰冷的语气,“可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说完,她放松身体靠回柱子上,“反正街坊邻居都知道,我这茶馆不论有没有客,向来卯时开门。是留是走,全凭诸位决定。” 她透过窗棂,隐约看见些明亮的光斑。 时辰,快到了。 “好,就依你所言。”一直沉默的李岩终于开口。 “岩哥!”另一名溃兵还想劝阻,却被李岩抬手制止,“眼下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他盯着杨方仪,“料她也不敢耍什么花招。”说罢,他挥刀斩断了她身上的绳索。 被捆缚一夜,杨方仪踉跄起身,活动着僵硬的手腕与脖颈。 她刚要向侧后方转身,立刻被一名溃兵拦住:“门在那边,你想去哪儿?” 杨方仪瞥了他一眼,手指向相反的方向,语气平静:“厨房在那边。我出门施粥不带粥,难不成要我空手去?” 说罢,她不再理会几人,径直走向后厨。 卯时三刻,杨方仪准时出现在粥棚前,开始为早已等候的流民分发粥食。 她一边舀粥,一边提高嗓音:“各位大哥大姐们,我叫杨方仪,城北那家心仪茶馆就是我家的,各位日后发达了千万要记得我啊。” “小弟弟,慢慢吃。记住了啊,是城北拐角那家心仪茶馆,改日可以来听书。” 她对每一位接过粥碗的人都以温和的,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我叫杨方仪,城北的心仪茶馆,是我家的产业……” 她每一句关切的话,都嵌入了茶馆的方位与名号,似乎想要用这件事情宣传一下自家的茶馆。 - 夜色渐深,杨方仪刚踏进茶馆门槛,便被一名溃兵粗暴地拽住,再次捆在了冰冷的梁柱上。 “几位大哥,”她仰起脸,声音里带着恳求,“可否看在我说话算数的这份诚心上,给我弟弟一口吃的?他年纪小,已经饿一整天了,快撑不住了。” 那溃兵闻言冷笑:“少在这卖乖!就算你不提,这茶馆我们也是占定了,由不得你在这儿得寸进尺!”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愈演愈烈。 李岩警惕地掀开窗缝一角,眉头骤然锁紧。 只见茶馆外不知何时站满了人,火把的光影在夜色中晃动,映照着一张张愤慨的面孔。 “是这儿吗?心仪茶馆?”一个老妇颤声问道。 “错不了!”一个粗犷的男声斩钉截铁,“就是这儿!她亲口说的,城北心仪茶馆,她肯定就住这儿!” “杨方仪!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喊,声浪层层叠起:“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说是施粥行善,喝了她的粥,老子拉了一整天肚子,屁股都拉开花了!” “必须给个交代!” 茶馆在声讨中微微震颤,而被缚于柱上的杨方仪,在昏暗中,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枉她暗示了一整天,终于来了。 听到是杨方仪报的地址,一个溃兵将手里的刀架在杨方仪的脖子上,“好啊,敢通风报信!我看你是找死! !” 眼见冰冷的刀锋紧贴脖颈,杨方仪害怕的闭上眼:“好汉明鉴!我、我哪敢通风报信啊!” “还敢狡辩!”持刀的溃兵手腕一沉,刀刃又逼近半分。 她瑟缩着向后仰,声音带着慌乱:“我真是冤枉啊!这几日提及茶馆,不过是想着借施粥博个善名,让大伙儿觉得我家是积德行善之家,日后……日后好多来照顾生意。”她越说越顺,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我、我最初施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啊 ! 我这般苦心经营,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铜板嘛!” 她偷瞄几人神色,又急忙补充:“再说了,他们说吃了我家的粥闹肚子,这要是传开了,往后谁还敢来我家喝茶听书?定是前几日新买的陈米里混了老鼠屎,淘洗时没拣干净,对! 一定是这样! ”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溃兵突然对着方才吃空的饭碗“呸”了一口,满脸嫌恶:“他娘的!原以为你只是个发战争财的黑心商,没想到还如此污秽不堪!” 杨方仪讪讪点头,扯出一个尴尬又讨好的笑容。 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很快便惊动了四邻八舍。 原本冷清的街道此刻已被闻声而来的街坊围得水泄不通,此刻的心仪茶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嘈杂的议论与质问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不断冲击着茶馆单薄的门板。 眼见情势即将失控,三名溃兵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被捆在一旁的杨方仪却忽然颤声哀求:“几位大哥,行行好,千万别开门啊!外面那么多人,我……我害怕……” “你还有脸害怕!”一个溃兵正被门外的阵仗搅得心烦意乱,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到处嚷嚷你这破茶馆,这些人能找上门来?再这么闹下去,非把霍将军招来不可!” 他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办法,猛地转向李岩:“岩哥,我看不如趁还没惊扰霍将军,现在就把这祸害丢出去平息众怒!!” 在巨大的压力与对霍沧生深入骨髓的恐惧之下,连一向沉稳的李岩也失去了方寸。 他看了一眼门外晃动的人影,又看了一眼满脸惊恐的杨方仪,竟觉得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沉默片刻后,竟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