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蝴蝶》 第1章 第 1 章 “开台机子。” 推开贴着“网上冲浪”字样的玻璃门,招牌上褪色的霓虹灯管拼成“极速网络”四个字,内里的嘈杂声夹带着刺鼻油腻的烟臭味一下子溢了出来。 一个浑身酒气的青年男子靠在前台,重重地拍在前台的桌子上,“我要上6号机。” 趴在前台写作业的青嫩男生头都没抬地答道:“有人了。” “我一直都是那个位置!你凭什么把位置让给别人啊?!”青年男子叫嚷起来,在此起彼伏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和激烈的游戏声中激不起什么波浪。 天花板垂下的蜘蛛网在排风扇的气流中摇晃,日光灯管上趴着几只小飞虫,墙壁梁柱上的“静”字警示牌显然成了摆设。 程意不耐烦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呛道:“说了有人就是有人,这网吧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要给你留位子啊?” “你他妈的怎么说话呢?!”男子啪地一声把柜台上摆的招财猫扫到地上,怒不可遏地拍了拍桌子,指着程意鼻子骂起来。 “你怎么跟你爷爷说话的!”程意毫不示弱地怼回去。 陆屹舟正提着垃圾筐沿着过道收泡面桶,听到吵闹声转身往回走,见程意又与人起了争执,脸色阴沉,眼神像刀子一样朝程意掷了过去。 程意毫不收敛,甚至挑衅般地朝男子扬了扬下巴,“怎么?想打你爷爷啊?” 男子的手臂高高扬起,还没抡到程意面前就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牢牢握住手腕。男子抬头去看,发现眼前的陆屹舟还很年轻,看上去也就是个半大小伙,但手上力气大得惊人,居然毫不费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动作。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男子就闷哼出声,惨叫道:“给老子放手!” 陆屹舟不想与人多纠缠,将男子的手甩开,冷冷开口:“6号机有人,坐其他位置吧。” 男子吃痛地捂住手腕,“你算老几啊?!凭什么听你的啊?” 陆屹舟目光阴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爱上不上。” 男子被这目光盯着,酒意登时就散了,脑袋清醒了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这阴恻恻的眼神盯着,后背有些发凉,似乎在警醒着自己眼前人不好惹,只好狠狠地瞪了眼陆屹舟,晃荡着往空位置走。 程意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对上陆屹舟冰冷的目光,他声音小了点,骂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陆屹舟沉着脸训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别跟人吵架?” “是他先跟我吵的!” 陆屹舟一个眼刀过来,程意声音又小了些,“我也没和人吵啊,我又没骂脏话。” “非得把你按我眼皮底下,你才能不惹事吗?”陆屹舟把地上的陶瓷碎片扫干净,走到柜台后见程意的作业仍一片空白,合着刚才大半天一个字都没动,目光又冷冷地看向程意。 程意瘪嘴,“我说了我不会做!你非得逼我做!” 陆屹舟深吸一口气,搬了个板凳坐下,拿起卷子从第一道题开始讲,题干念到一半,程意就打了个哈欠,眼里闪着泪花,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有这么困吗?”陆屹舟把人捞进怀里,后者就顺势把脑袋埋进腰侧,哼唧道:“困呢,眼睛都睁不开了。” 陆屹舟只好将程意抱起来,进了里间。 陆屹舟在网吧上夜班,晚上和程意就住在前台后面隔出来的小房间里。 这房间并不大,只摆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人站进去几乎就将空间占满。虽然很狭窄,但打扫得干净,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床单洗得发白,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闻着很舒心。 陆屹舟将人放在床上,揉了揉程意乱糟的头发,低声道:“睡吧。” 程意的困意来得快,躺在床上就能昏睡过去,下一秒想到些什么,扯住陆屹舟的衣角,“你记得把我作业写了,不然明天老师又得骂我。” 陆屹舟应了声,将被子掖好,关了灯把门合上。他粗略地扫了眼程意的作业,看得出来都是程意会的,就是故意闹脾气不做,嫌写作业麻烦不乐意动笔。 陆屹舟模仿着程意的笔迹把作业替他做了,收拾好程意明天上学的书包,这才从抽屉里将厚重的编程书籍摆出来,低头认真看着,哪怕周遭环境再嘈杂,他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被其他事情夺去丝毫注意力。 陆屹舟清楚地认知到这是一个网络和计算机兴起的时代,网吧是现实和虚拟的裂缝,在此之中,正涌动着互联网最原始的生命力。 他的目光落在嘈杂的人群中,那些翘课翻墙的少年、通宵鏖战的打工者和聊天室里寻找慰藉的孤独者,在烟雾缭绕的“堕落温床”里,共同编织出千禧年最矛盾的狂欢。 陆屹舟面前的电脑屏幕跳动着一行行代码,映在陆屹舟的眼底,显出复杂情绪交织的薄凉,让他整个人宛如一尊毫无气息的金属雕像。 早上六点,陆屹舟已经洗漱完毕,提着从外面买回来的豆浆油条,今天还多加了一个麻圆,豆沙馅的,是程意昨天点名要吃的。 程意远没有陆屹舟高大,甚至还有些营养不良。他吃饭挑食,遇到不喜欢吃的,宁愿饿晕都不会吃一口。都说挑食是富贵病,陆屹舟原本也想着多饿他几顿,饿够了就什么都吃,可程意拧得要死,饿得虚脱也强硬地把脑袋扭向一边,坚决抗争到底。 后来陆屹舟先服了软,反正挑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总不能让人饿着。程意从小身体就差,陆屹舟总担心养不好他,所以他难得有什么点名要吃的,陆屹舟也都依着他来。 把早饭放在锅里热着,陆屹舟才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屋里一片漆黑,只能听见程意平和起伏的呼吸声。听到陆屹舟叫他起床的声音,程意掩耳盗铃地捂住耳朵,发出不太高兴的呼噜声。 陆屹舟贴着程意躺在床上,把他早上要穿的衣服窝在怀里,抬手搭在程意的胳膊上,轻声哄着:“还能再赖会床。” 顺城初中早上七点半到校,他们住的网吧离学校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只是程意总喜欢赖床,睡不够喜欢发脾气,闹起脾气来又不肯吃饭。陆屹舟就早点去叫他,抱着他在床上多躺一会,才能将人哄起床。 陆屹舟晚上一般都在前台守着,凌晨上网的人多,他忙着送餐、结账和收垃圾,有空闲的时间都捧着书自学。 早上和程意躺着,是他们为数不多一起休息的时间。 等怀里的衣服暖了,陆屹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捏了捏程意腰间的软肉,“起来了。” 程意不动。 陆屹舟催促着,把人从被子里扯起来。 程意总觉得睡不够,眼睛才刚闭上又要睁开了,脑袋重得一直往下沉,被陆屹舟催促着,他抬手胡乱地捶了下陆屹舟。 陆屹舟没什么反应,他浑身肌肉硬得像铁块,倒是程意吃痛地叫起来,“你打我...!” 陆屹舟不回答他,只摆弄着玩偶似的把程意的衣服穿起来,蹲在床前握住了程意的脚给他穿袜子,“怎么这么冰?睡得冷吗?今晚给你多加床被子。” 程意歪倒在他身上,循着陆屹舟的耳朵摸过去,熟稔地揉搓着,委屈开口:“谁让你晚上都不抱着我睡了,我晚上冷得发抖你也不管我了。” 陆屹舟一听就知道他在胡说,拍了下他屁股让他站起来,又领着人到厕所洗漱。 程意全程不动手,陆屹舟包圆,掐着下巴让程意张开嘴,给他认真地刷了牙。水温也是仔细兑好的温水,温热毛巾刚一覆盖在程意的脸上,就令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下一秒陆屹舟抓着毛巾就抹匀了程意的整张脸,顺着下巴一路往下,将程意整个脖子都拿毛巾洗了一遍。 陆屹舟用的力气大,蹭得程意娇嫩的皮肤有些发红。 程意瞪着他,急道:“都说了不准用这么大力!” 陆屹舟点头,他其实不太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力气用在自己的身上就正合适,但用在程意的身上又令他气恼,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在小事上,陆屹舟从不与程意起争执。 陆屹舟把柜子里的擦脸膏拿出来,临近冬天,日头里刮风总是冻手冻脚皮肤吹皴。他看到百货柜台上有女孩买,也给程意带了一瓶回来。 程意嘴上嫌弃是女孩用的,但私下里自己偷偷抹,陆屹舟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香甜的奶味。 陆屹舟顺手挖了一块给程意抹上,被程意躲开了,他还记着陆屹舟手劲大,白了他一眼,自己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细致地涂抹起来,把脸当宝贝一样供着。 程意做事慢吞吞的,陆屹舟几次张口又把话咽下去了,要是开口催他,程意又得撒泼打滚闹着不去学校了。 好不容易等到程意坐下吃早饭,没想到刚咬了小半个麻圆,程意就放下了,咬着豆浆的吸管,半天也不吸一口。 陆屹舟沉了脸,训他,“你要我买的,自己又不吃。” 程意吃饭看着令人着急,嘴里的麻圆硬生生嚼了十几下才咽下去,不高兴道:“太油了,吃不下。” 陆屹舟把程意嘴里咬着的吸管扯出来丢掉,盖子打开摆在程意面前,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把豆浆喝完,不然我就给你灌进去了。” 程意瘪瘪嘴,喝了一小口,抬眼看着陆屹舟,“豆浆有腥味,我喝不下去了。” 程意吃饭的样子看得让人着急,他瘦弱的样子像只小猫,浑身骨头抱着硌人,让陆屹舟瞧着心疼,又总狠不下心对他。 陆屹舟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端起豆浆递到程意嘴边,“喝。” 最后也没舍得逼程意喝完,看他喝得那么可怜,中途胃里还反了阵恶心,程意偏过头去干呕了几声,憋得眼睛都红了。 陆屹舟是真操心程意吃饭,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程意每顿饭都吃得很艰难。小时候就这样少食,问了村里好几个医生,说没啥身体问题,就是属于吃饭困难户。 村里面会看相的老人说程意是富贵命,生下来就是等着人伺候的,陆屹舟看着眼前的一切,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确实是来伺候程意的。 陆屹舟没再逼他吃饭,见时间差不多了,和网吧里来接班的霞姐说了声,背着程意的书包,送人上学去了。 程意扒拉着书包,从里面摸了根肉干出来,放在嘴里咬着,“这肉干好吃,早饭怎么不给我吃这个?” 书包里除了程意的作业,陆屹舟还塞了许多零食,担心他吃不饱饭,好歹能吃点肉干垫着,又担心他零食吃太多,胃胀吃不下饭,所以也没给他准备太多。 陆屹舟摇头,“每顿饭还是要好好吃,中午你吃什么?要不要给你送饭?” “不用。”程意还想吃肉干,被陆屹舟拦住了,他哼了声才开口,“小胖说中午跟他一起吃,他要带排骨来吃。” 陆屹舟点点头,“要跟人说谢谢,还要把东西也分给他吃,记得吗?” 程意点点头,舌头卷着肉干,用力扯下一块在嘴里嚼着,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顺城的早晨笼罩在白雾里,天还蒙蒙亮,呼吸的温热气变成水雾飘在半空中。陆屹舟把程意的领口掖好,不让冷风灌进去分毫,站在校门口才把书包递过去,叮嘱道:“在学校里听话,有什么事就给车行打电话,记得车行电话吗?” 程意应了声“嗯”,分明是嫌陆屹舟啰嗦的模样,头也不回地进了学校,被陆屹舟一把抓住书包扯回来,“车行电话背一遍。” 程意比陆屹舟小点,但身形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他在陆屹舟掌下反抗不了,忿忿不平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陆屹舟眼里藏着点浅浅的笑意,揉了揉程意的脑袋才放开他,一直盯着程意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背过身往修车行的方向走。 新文! 请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陆屹舟到车行的时间还早,刚过八点,他也没闲着,利索地把车行里外都打扫了一遍。 他端着盆脏水往门口水沟一泼,水花溅了满地。 “哟!幸好我闪得快。”大庆刚停好车,迎面被水泼了一身,幸好躲闪及时,只是裤脚湿了。 “庆哥。”陆屹舟打了个招呼,“对不住,没注意看。” “没事。”大庆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来这么早?” 陆屹舟点点头,继续去打扫卫生了,在车行里,他话并不多。 刺啦—— 门口传来刹车声,瞧着是来过几次的熟客,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降下车窗,说话冒着白气,跟两人打了声招呼:“这车动静听着不对,修修呗。” 陆屹舟点点头,用工具将前车盖撑起来,他修车的技术是大庆教的。陆屹舟学得快,又肯下功夫钻研,平时修完车顺手把客户的车也洗了,所以很多老板都肯再来光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齿轮汽油味,混着某种粗粝的松木香。陆屹舟探身够取悬挂架上的扳手,背心边缘向上卷起,露出腰侧紧实的腹外斜肌。 车子没什么大问题,陆屹舟换了个轴承,盖上车盖后顺手将车头沾上的泥渍擦掉,才朝人扬了扬下巴,“谢哥,修好了。” 谢哥正和大庆闲聊,一根烟还没抽完,笑道:“这小子干活倒利索,哟,你看又替哥把车擦了。” “顺手的事。”陆屹舟把工具收拾好,替谢哥把车开出来停在路边。 谢哥拍了拍大庆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对陆屹舟的赞赏,“这活干得漂亮,大庆啊你手底下都是能干人啊,怪不得你这车行能开起来呢,唉。” “咋了哥。”大庆看出谢哥一脸惆怅,接话道。 “仓库里囤了一批废钢,结果根本没人来收!我让手底下人去跑销路——” 谢哥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埋怨道:“结果什么事都没干成!简直是吃软饭的!” 大庆知道谢哥是倒腾废钢铁的,平日里就是辗转各个城市买进卖出赚中间的差价,这几年钢材价格水涨船高,他们这些小商人都大赚了一笔。 眼下虽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顺着老板的话说总没错,便点头应和着:“是啊,那给他们开工资不是白瞎嘛。” “谁说不是呢。”谢哥从兜里掏出钱结账,一把拍到陆屹舟的手里,还多给了小费,“行了,我得回公司了。” 陆屹舟没说话,只盯着手中的纸钞若有所思,向大庆打探谢哥的公司情况。 大庆就是个开车行的,老板的事他知道得也不清楚,就是偶尔抽烟时听老板们聊几句,多的他也不清楚,便把知道的都和陆屹舟说了。 “怎么?你想去谢哥公司啊?”大庆笑着打趣道,又琢磨道:“在公司里上班得读过书吧,学历要高” 想到这里,大庆又劝道:“你这么聪明,干脆也去读书,等你考上大学,说不定你也坐办公室了。” 陆屹舟没接话,现在家里的钱只够一人读书,学肯定得让程意去上。大庆之前也说要资助陆屹舟,但他拒绝了。 人在这世上活着,总不能永远靠别人。况且陆屹舟向来聪明,以前在乡里上学时已经将初高中的知识学得差不多了,眼下又在网吧里打工,什么知识都能从网上学到,陆屹舟并不执着于上学。 大庆也没多劝,他知道陆屹舟年龄不大,但很有自己的主意。 车行地理位置不算好,但大庆口碑好,客人也不少,有些也愿意绕远路来。陆屹舟没怎么休息,又接着忙去了。 刚洗完一辆车,大庆从里间走出来,算完账笑着招呼陆屹舟坐下,拍拍他的肩膀:“这个月还行,琢磨着再开个分店,到时候你替哥过去管着。” 陆屹舟还在想,一时没开口说话,车行里的固定座机响起来,打断了沉默。 大庆离得近,接了起来,“喂?哪位?程意班主任?” 陆屹舟登时眉头紧皱,沉着脸走过去,“怎么了?” 大庆放下电话,“你弟弟发烧了,赶紧去接吧。” 陆屹舟脸一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刚要张口,大庆就摆摆手让他赶紧去,“行了别耽搁了,赶紧去吧,车行这有我呢。” 陆屹舟点头说了句感谢,顾不上换掉身上沾满机油的背心,只套了件外套,便匆忙往程意的学校赶。 刚走了没几步大庆又叫住他,将车钥匙丢给陆屹舟,“开车去吧,待会还得上医院。” 陆屹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点点头,“谢谢大庆哥。” 大庆和陆屹舟程意是同村,程意初中要来镇上读书,手续也是大庆帮着办的,平常对他们很照顾,就像是照顾亲兄弟。 陆屹舟平时在车行上班,大庆也从没亏待过,工资都给得高高的。眼下也是真上心,催着陆屹舟赶紧开车去。 车刚开到学校门口,陆屹舟在车上一眼就瞧见站在门口身影单薄的程意了。 他懒散地靠在校门口的墙柱上,脑袋垂着没什么精神,后脖颈凸起一小块突兀的骨头,整个人看起来营养不良,瘦得快要脱相,脸颊烧得红扑扑的,连耳朵都烧红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 明明只分开了几小时,偏偏让陆屹舟觉得程意在学校受了委屈,仿佛一离开自己就在学校受罪似的。 “程意。” 程意听到声音抬起头,微微张开了口,露出反应慢半拍的神情,看到陆屹舟出现,他又红了眼眶,瘪了瘪嘴,“哥……” 陆屹舟整颗心都快要被他搅碎,他着急地冲下车,将程意抱在怀里,“小宝……” 程意发着低烧,嘴唇干得起皮,瘫在陆屹舟怀里便没了力气,他低低地啜泣,哭着叫陆屹舟的名字,“我疼……我浑身都疼。” 陆屹舟不敢耽搁,将程意抱进车里,摩挲着他的头发,贴了贴程意的额头,“哥在这呢,不怕。” 他们俩之间的亲密旁若无人,任谁来也无法介入。 去医院的路上陆屹舟开得飞快,停在医院门口一刹车轮胎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得周围人都扭头来看。 陆屹舟抱着程意冲进急诊,也不管诊室里还有其他人,把人放在病床上回头惊吼着:“医生!你快来看看,他烧得昏过去了!” 医生本来还想将人赶出去,结果看到程意烧得意识都模糊了,连忙让护士进来。 陆屹舟被护士赶出了病房,“你是病人家属?那先去挂号缴费。” 陆屹舟再着急,只能先忍着去挂号,在门口焦急等待了许久,才见到程意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他脸色仍泛着红晕,但紧皱的眉头稍稍松解,梦里痛苦的呓语也少了许多。 “给他用了药,先住院观察一晚上吧。” 医院里向来病床紧缺,程意没排上号,只能挤在过道里,陆屹舟在床边守着,看着程意烧红的脸颊,皱着的眉一直都没松开过。 一直到晚上,程意才退烧,睡得安稳了些,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他一醒,陆屹舟便察觉了,凑近叫程意的名字,“醒了?感觉怎么样?哪不舒服?” 程意嗓子干得发哑,好半天说不出话。陆屹舟喂了几口水,他才润了润嗓子哑声道:“好多了……我之前好难受,感觉自己要死了……” 陆屹舟用力地捏了下程意的手掌,沉下语气威胁道:“不许说。” 程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立马委屈大喊:“我都病了你还凶我!” 睡了一觉程意看起来少了些病气,立马又冒出些生龙活虎的机灵,跟只炸毛小猫一样跟陆屹舟发脾气。 陆屹舟看程意还有力气跟自己大喊大叫,便知道他没什么事了,稍稍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你在这待着别乱走,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程意扭头,“我不吃。” 陆屹舟才不理他,用眼神警告他待着乖乖别动,自己则出门在医院附近买了点清淡的饭菜。 程意没什么胃口,用很可怜地眼神看着陆屹舟,他眼睛烧得发红,脸色也苍白许多,让陆屹舟实在不忍心强迫他吃饭。 陆屹舟没什么办法地叹了口气,把兜里装着的奶糖拿出来,贴着程意的嘴唇跟他谈条件,“吃糖可以,也要吃饭。” 程意舌头伸出来,缠着陆屹舟的手指,轻易将糖卷进口中,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吃糖不吃饭。” 陆屹舟板着脸要教训他,程意便闭着眼当看不到,还没等陆屹舟开口,就有旁人叫住了他。 “程意。” 陆屹舟回头看,医生站在一旁,翻看着手里的检查单,皱眉看了眼程意,又和陆屹舟对上视线,语气沉重:“家属来一下。” 程意心立马慌了,抓住了陆屹舟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慌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他算是医院的常客,电视里那些活不了多久的人,医生叫家属的时候也是这口吻。程意发觉不对劲,将陆屹舟的手抓得很紧,汗也浸了出来。 陆屹舟触及医生的目光,不知怎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但他从不在程意面前表露慌乱的情绪,安抚地摸了摸程意的脑袋,“没事,让哥去缴费呢。” 程意紧紧地抓住了陆屹舟的手,垂着眼不说话。 陆屹舟只好抱着他,轻声哄了好一会才跟着医生进了办公室。 医生上下打量着陆屹舟,狐疑道:“你是他什么家属?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陆屹舟还差几个月成年,此时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我是他哥,是有什么事吗?” “你弟经常发烧吗?”医生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道。 这句话问得陆屹舟有些沉默,他沉下心仔细回想,竟发现程意生病的次数惊人的多,之前一直是觉得他身体弱,但连着想起来—— 陆屹舟和医生对上视线,在空中彼此交换了一个沉默的眼神,“是经常发烧。” “是这样啊……”医生开口说得有点犹豫,“他身体里的炎症指标很高,不像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不过镇上医疗水平有限,还是带到市里去看看吧。” 医生说的很含糊,因为没有准确的医疗数据做支撑,所以也不敢说的很确切。陆屹舟追问了几句,医生也说不出什么不对劲。只是让陆屹舟带着程意去市里做个全面的检查。 镇上的医院平时就看些感冒发烧,医疗设备也不齐全。平时程意感个冒发个烧,陆屹舟只觉得是他身体差,带来医院开点药打个针也就过去了。 偏偏是这次医生提了个醒,陆屹舟紧紧抓住检查单,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等陆屹舟回到病房,程意已经睡着了,他比同龄人瘦小许多,整个人陷在病床里,有种形单影只的脆弱感。 身旁的床铺一往下陷,程意就醒了过来,见是陆屹舟,眼里的惊慌少了许多,哑声道:“医生跟你说什么了?” 陆屹舟不想让程意担心,随口扯道:“就是让我赶紧缴费。” 程意将信不信地看了眼陆屹舟,又低声问:“还有钱吗...?” 陆屹舟把程意的手放进被子里,“放心吧,还有钱。” 他从不会让程意操心钱的事情,在陆屹舟的心里,这些事情只需要自己操心就够了,至于程意就安心上学,旁的什么都不用管。 从程意第一次把陆屹舟带回家后,陆屹舟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程意吃苦受罪,哪怕再穷再苦也不会委屈程意。 程意显得有些紧张,眼睛瞪得很圆,显然有些不相信。他一露出这样的眼神,陆屹舟的心里就揪心的疼,总觉得没能照顾好程意,让他平白为琐事担忧。 临近深夜,医院走廊也静了下来,没什么人经过,陆屹舟就俯身亲昵地贴着程意的额头,低声说:“你不信哥了是吧?哥有钱,能养得起你。” 程意委屈地缩在被子里,抓紧了陆屹舟的衣襟,神经质地问:“你没骗我吧?” “没有,哥你还信不过了吗?”陆屹舟从兜里掏出一堆零钱,“这些拿去给你买奶糖吃好不好?” 原以为程意会开心些,没想到他更紧张了,“以前都是我求着你买的,怎么现在主动给我买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得癌症了?” 陆屹舟用力地打了下程意的手背,用了点劲,程意的手背红了一片,吃痛地叫起来,“你打我!” “你要再乱说话,我还打你!”陆屹舟声音冷下来。 夜里医院走廊关了灯,只有病房隐约透着点光,映得陆屹舟眼神薄凉,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看得程意发怯,声音低了下来,“你不许凶我。” 陆屹舟冷哼一声,遂了程意愿,“既然你这么喜欢胡思乱想,那以后就别缠着我买奶糖了。” 第3章 第 3 章 程意在医院里住了几天,见他在医院里实在待不住,陆屹舟才准许出院。 学校也差不多到放寒假的日子,程意心情便好了许多,也没再发烧难受,但陆屹舟心里还记着医生说的话,心里总不放心,盘算着找时间带程意去市里医院检查。 早晨陆屹舟把程意送到校门口,嘱咐道:“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有一点不舒服都要跟我说,别心疼电话费。” 陆屹舟担心程意面皮薄,总不好意思跟老师说自己不舒服,去二手市场淘了个小灵通,让程意背牢了自己的号码,一有不舒服就给他打电话。 程意早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起床气还在,听见陆屹舟还在唠叨,不耐烦地摆摆手,轻扇过陆屹舟的下巴。 那力道小得跟猫挠一样,陆屹舟低头笑了下,没跟他计较。 等目送着程意进了学校,陆屹舟才转身离开,不是去车行的方向,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名片,循着上面的地址找了过去。 谢阳大早上来公司就一大肚子火,前段时间他和几个兄弟以极低的价格从别人手上收了一批废钢,那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肯定能卖出去,结果货到手上了,一个来问的买家都没有。 现在货压在仓库里,资金周转不过来,谢阳急得嘴角都上火了。 还没进到公司就被人拦住了,谢阳心里腾地冒出鬼火,不耐烦道:“没长眼啊?拦你大爷啊?” 陆屹舟神色不变,打了个招呼,“谢哥。” 谢阳盯着陆屹舟好半天才记起他是大庆车行里那个修车工,眼下陆屹舟换了身衣服,气质一下就不一样了,他一时还没认出来。 “诶,你不是那个谁吗?” “陆屹舟。” 谢阳点点头算是记住了,但仍然没什么好口气,“你来这干什么?修车修到这里来了啊?” 陆屹舟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表情依旧平静,目光平直地望向谢阳,“谢哥,借一步说话。” 谢阳现在倒摸不准他是个什么路数,一时也没弄明白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但陆屹舟的目光沉静,仿佛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走吧。” 谢阳的办公室不大,也没什么装饰,他一个倒腾废钢铁的,天天都在外面跑业务,也不怎么坐办公室,桌上都积了一层灰。 前台端了两杯茶进来,替他们关上了门。 谢阳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扬了扬下巴,“你有什么事?” 陆屹舟指了指电脑,“我打开用一下。” 谢阳笑了,“你来我办公室玩电脑啊?” 他都有点笑自己脑子有病,带着陆屹舟进来了。不过没等他出声把陆屹舟赶出去,后者便指了指屏幕,问道:“谢哥,我给公司做了个网站。” 谢阳愣住了,他走过去一看,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公司名称以及简介信息,虽然有很多地方是空白的,但整个网站已经初具框架了。 他之前倒是听人说过互联网,也知道有公司成立了自己的网站,弄得非常高端。但谢阳根本不懂什么是互联网,连电脑摆在桌上也是当摆件的,自己最多会打开玩个蜘蛛纸牌,其余的都一窍不通。 “这……这你做的啊?”谢阳有些不可置信,他看着眼前明显还有稚气的年轻人,心里却充满了不信任。 陆屹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仓库拍照,把钢材的具体规格和数量传到网上去。我听大庆哥说你仓库里囤了批货找不到买家,我也可以把信息批量发布到各大相关的论坛和行业门户网站上。” 谢阳指着电脑,质疑道:“发网上去?那能有人看见吗?” 陆屹舟点点头,他沉稳的样子莫名让谢哥深感信服,他的指尖在键盘上跳动了几下,屏幕上就弹出了网页,“当然,很多正规公司都会利用网站来宣传自己的公司,同时也会在网上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信息。你看这些都是钢材加工公司,他们或许需要,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留下的方式联系他们。” 谢阳被陆屹舟的操作震惊了,他原先只知道陆屹舟是个修车的,技术确实不错,但不知道他连电脑都会搞,还有模有样的。 陆屹舟又点开一个界面,建议道:“谢哥,我建议你注册一个企业邮箱,方便和其他公司沟通,我可以帮你。” 谢阳这下反应过来了,笑着问:“怎么?你想来我这干啊?” 哪知陆屹舟摇了摇头,“我不来公司上班,我还要去车行帮忙,但这件事我会负责,帮你在网上打开销路。” 谢阳没立刻搭话,他做生意这么久并不是没有头脑的,他倒不是不相信网上这些东西,只是有些看不透陆屹舟。 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车工,却意外地找上了自己,还承诺可以打开网上的销路,若不是自己认识陆屹舟,谢阳倒觉得对方像不怀好意的诈骗。 “那你想要什么?”谢阳点燃一根烟,云雾缭绕之间他开了口。 陆屹舟沉默了几秒,“我需要钱。” 他站起身走到谢阳面前,“我会帮你在网上发布消息联络买家,如果没有成功我一分钱不要,但这个网站会一直在,将来对公司还是有用的。” “那要是卖出去了呢?” 陆屹舟目光沉静,盯着谢阳时一瞬间让他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充满了野心。 “如果订单成立了,我要抽5%的提成。” 听到这个数字,谢阳反而松了一口气,陆屹舟要的报酬比他预想得低很多,他并没有狮子大开口,比起陆屹舟付出的,谢阳觉得他得到的报酬远不如他付出的。 但对于谢阳这个生意人来说,买卖是划算的,哪怕没有卖出去,他也没有亏损,于是他答应了陆屹舟,还吩咐前台找人带陆屹舟去仓库转转。 陆屹舟对废钢这块不算太了解,但之前他收过废品,又跟着大庆学了修车,多少了解一些,又跟着仓库工人转了一下午才知道这批废钢卖不出去的原因。 谢阳是通过中间人介绍认识卖家的,当时也没怎么看货,被低价冲昏了头脑,想着能靠这一批钢材发大财,于是咬牙一口气吃下了这二十吨的货。 他原先从不会一口气收这么大一批货,一般都是从各个零散渠道收购废钢,比如一些小工厂、建筑工地,等凑够一定数量后再集中卖给大型钢厂。 这批二十吨的货一口吃下,相当于是把谢阳大半家产都压在了这批货上。 等送进仓库后,谢阳专门找人做了检测报告,这一批废钢大多都是含镍铬的废旧合金钢,像什么发动机部件、废不锈钢铸件、耐热钢零件等。顺城本地根本没有销路,就算有买家上门,也因为其复杂的合金成分和污染物而压价。 要是按他们出的价格卖出去,谢阳得亏更多,他不肯贱价卖,于是货就全囤积在仓库了。 陆屹舟详细记录了这批废钢的规格和数量,又向工人要走了检测报告,这些报告他并不清楚,得回去详细查一下资料。 快到程意下课的时间了,陆屹舟看了眼时间,不再耽搁,得赶去学校接他,否则要是迟到了,程意准得闹脾气。 “放...放学去我家玩...玩呗,我...我买了新...新的漫画,最新的。”一个略显富贵看着像尊小型弥勒佛的小胖结巴地开口,他瞥了眼还在讲课的老师,偷摸地和程意讲小话。 小胖自以为自己非常隐秘,可显然他低估了站在讲台上老师的敏锐程度,还没得到程意的回答,一截粉笔头就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小胖的脑袋上。 他哎哟一声,顿时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徐小富!程意!你们俩再讲话就给我站后面去!” 程意正往嘴里塞牛肉干,闻听此言顿时冤枉道:“我没和他讲话!” 老师深吸一口气,“也不准在课堂上吃东西!” 她本想喊两人站在后面去,又想到快要放学了,便不耐烦地让两人住嘴,转而和同学叮嘱道:“明年你们就要中考了,现在还这么懒懒散散将来该怎么办?你们以后上什么样的高中就全在中考了,考得好就能去城里上高中,考得不好那你只有留在镇上!城里的高中你们也知道,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将来你们还能去考大学,还能去北京上海读书!” 老师絮絮叨叨地讲了十几分钟中考的重要性,才在铃声中不情不愿地结束了话题,看着全班期盼的目光,她也不好意思再拖堂,只好无奈地宣布下课。 “程意,你留一下。” 程意正准备收拾东西放学,被老师的一句话留住,只好瘪瘪嘴跟小胖说再见,让他下周把漫画书带来。 这句话被老师听见,又忍不住开口:“带什么漫画书啊!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徐小富你复习好了没?别整天看漫画书,不许带到学校来,否则我给你收了!” 徐小富低着头不敢顶嘴,跟团球一样一溜烟从后门跑没影了。 教室里只剩下程意和老师两个人。 “程意,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习上稍微用点心就能考好。”老师的语气放柔和了许多,按在程意肩膀上的手掌源源不断地传输温暖,让程意有种被注视着的柔和。 “上次联考你考得很好,一中抛来橄榄枝,希望你去他们那上高中。老师觉得一中很好,教学资源和设施都不错,想问问你什么想法?” 程意知道这个事,但当时他还没想好,而且心里有别的想法,所以就拒绝了。 眼下老师再提到这个事,程意沉默了几秒,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张老师,我不打算读高中了,等中考完我就要去打工了。” “瞎胡说!”张老师拍了拍程意的手臂,有些恼怒,“好好的打什么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等你考上好大学了,到时候有的是你挣钱的机会。” 程意摇摇头,已经下定了决心,“张老师你知道的,我是被奶奶养大的,家里面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他供我读书很不容易的。反正初中毕业了我就是大人了,我就能打工养活自己了。” 张老师是清楚程意家庭情况的,但她同样也知道程意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要是能认真读下去,一定能考上大学的,但无论她怎么和程意说,程意都是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 程意平时在陆屹舟面前总是一副软骨头的样子,虽然总爱撒娇闹脾气,但总归是听话懂事的,眼下在老师面前,他其实又很有倔脾气,不肯听别人的话。 “程意。”门口传来了陆屹舟的声音,他在校门口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程意出来,便跟看门的大爷说了声,往程意班上走。 陆屹舟在门口听了半截,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和张老师点了点头,把程意接走了。 程意跟在陆屹舟身后,望着眼前默不作声的背影,心想陆屹舟肯定又生气了。 陆屹舟每次和程意生气,就是不同程意讲话,他本来话就少,一生气更是一句话都不说,闷头走在前面,步伐迈得很开。 程意自知理亏,快走几步缠住陆屹舟的手,小声开口:“今晚吃什么呀?” 陆屹舟没说话,步伐却放慢了些。 程意本着有问题解决问题的态度,主动向陆屹舟坦白,“其实不上学也没什么,你就没上学,你还不是有工作了?等我中考完,我也去大庆哥那打工,我可以洗车。” 陆屹舟一下就停住脚步了,程意没注意,猛地撞在了陆屹舟结实的后背上,眼泪花霎时冒了出来,“哎哟,你是石头啊这么硬!我鼻子都要撞塌了!” 陆屹舟转过身,目光平直地落在程意的身上,冷静开口:“必须去读书,这事没得商量。” 程意最烦陆屹舟命令的口气,一下子被点燃了怒火,他个子比陆屹舟矮,得踮着脚才能捏住陆屹舟的耳朵,他凑过去怒喊道:“你少用这个口气跟我讲话!我可是你少爷!” 陆屹舟顿了几秒,像是没反应过来程意在说什么,愣了几秒才开口:“什么少爷?” 程意轻哼一声,“你可是跟我签过卖身契的,你已经卖给我家了,我就是你少爷,你少命令我了。” “什么时候签的卖身契?” “我趁你睡着时按的手印。” “……” 陆屹舟快被程意气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为什么不去读书?哥又不是供不起你,一中还承诺会给你奖学金,你去城里读书花不了几个钱。” 程意瘪瘪嘴,扭过头去有些委屈,“我都快死了,你还逼我读书,你这人还有没有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