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火抿昏》 第1章 第 1 章 泰安六年正月十五 京城上上下下都被降了足两日的暴雪覆盖。街头巷口,皇城相府,一片银装素裹,刚过没多久的新春佳节残留下来的喜庆也没能挡住阵阵逼人的寒气。 桑六守在文华殿外候着自家三殿下,身旁虽有火炉烤着,却仍受不住室外的刺骨寒意。他坐在红木踏道上蜷缩起身子,一个没注意竟昏睡在了这凛冽北风中。 ………… 正做着享受珍馐佳肴的美梦,不知是谁对着桑六脑门正中心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这一弹将难得的好梦弹飞去九霄云外,也把陷入沉睡的他弹醒了大半。 “哎呦!谁对本小爷这般无礼?!” “你家三殿下都不认得了?躲懒的死混球……这都能睡着,昨夜做什么去了?”本睡眼惺忪的桑六缓缓睁开眼,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男人的话,瞬间将脑子顺了回来,举目看向当今皇帝的三皇子--穆珩。 瞧见主子面上并无愠色,当下属的自是加急起身,冲着他嬉皮笑脸起来解释道:“怎么会呢,殿下……昨夜桑阿婆旧疾犯了,小陌夜半三更来寻我为阿婆配制膏药,这才导致我刚刚不小心睡过去了。” “既是没做坏事本王就不追究了,你现在立刻回府吩咐人把我们俩包袱收拾出来,衣服和金银细软都带够。再准备好车马,让老姚明日也跟上。” “这是要做什么去?” “哪管这么多……我先去看看姨母,你快回府办事吧。” 穆珩快步向惠贵妃所居的万安宫走去,身着绛纱袍与宫人们还未来得及打扫的皑皑白雪慢慢融为一体,逐渐消失在茫茫宫墙之中。 雪是停了,但股股的冬风并不会看人下菜碟。穆珩越走越哆嗦,内里的五脏六腑如同被冰冻住般,连他都察觉不出来自己这样是因恶劣天气寒了身,还是被昔日印象里严明贤良的父皇伤了心。 碎琼乱玉堆出的厚雪层中踩踏出的鞋印停于万安宫前院之中,穆珩着眼望去,身穿上桃粉下杏仁黄袄裙的俏丽妇人配了件水蓝色披风正摆弄着院中栽种的腊梅,神情十分专注。直到自己主动开口,妇人才侧身看向他。 “姨母,今日天寒,快快回屋去吧。明白你怜爱这朵朵红梅,可若因它们伤了身子,多少是不值得的。” 穆珩母亲徐檀生前最爱红梅,如今徐澜煞费苦心养出几棵花开如血艳的梅树,不过是为了怀念长姐罢了。只可惜长姐走得太早,世间除了自己便再无人知晓此事。 想到这儿,她垂下眼眸,鼻中叹息出团白气:“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就算不修枝剪枯,看看它们也是好的,得让这群小家伙们知道——你在意着它们呢。” 稍加修剪一番后,徐澜终是叫来贴身侍女赤心将手中剪子收起。 “雨雪过后的上都还真是冻人,可算是修剪完了。快跟我进屋吧,好外甥。”她冲穆珩面露浅笑,二人一个被徐澜呵护长大,一个为徐澜所出。所以她很少把穆珩当作晚辈来看,“好外甥”自是打趣对方的。 ………… “下朝就来我这儿,定是有重要话要同我说。你啊,还真是有闲情雅致跟我一起耗时间。什么事?快说吧。”徐澜倒了杯姜茶递给鼻尖被冻得通红的男人。 穆珩接过青花瓷杯,不过并未直接将暖身茶饮下肚:“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他继而叹了声气,些许犹豫道:“父皇命我明日前往北荒就蕃,举行完册封大典后即刻启——” 他话未说尽,瓷杯与木桌碰撞出的清脆声响便将其打断。 “岂有此理!北荒那种地方作封地?我长姐虽早逝,但徐家祖上那位可是助太祖皇帝改朝换代的第一功臣,齐国公府的嫡女如何算得也只剩我一人,再怎么说也得给我母家面子。早朝上那么多大臣,怎么无一人拦着?”徐澜自小被长姐保护得太过周全,如今高居贵妃之位,仍会在无外人时口无遮拦。 长姐唯一给自己留下的却被其夫君算计成这样,叫她如何不愤然。 可怒气还未言出分毫,她的眼波中就已出奇地传达出忧虑之色。 望着曾经错把自己误认成长姐一声一声喊着“娘亲”的稚嫩孩童仿佛晃神间挺立成丰神俊朗的少年,徐澜不禁抬臂将肘尖定于桌上,举手摩挲其穆珩还余些凉意的脸颊。 “珩儿,你同姨母说——究竟做了什么惹得你父皇这样?” 穆珩心有余愧,不敢抬眼望向姨母,无措间将姜茶一饮而尽。 暖流滑过全身,这姜茶如烈酒般,给他壮足了胆。穆珩自认为没做错事,只不过方法错了而已,再次开口时,语气坚定不移:“湖卢雪灾危及千万人生计,父皇预派一人负责善后此灾。可太子竟举荐那奸佞姚廉为,谁人不知此人乃皇兄宠妾姚怡亲父,又有何人不知这位户部左侍郎前年在安庆做知府时添置了三套私宅养着妻妾。” 说着,他握起拳头,越攥越紧。体内的那团愤懑始终挤压胸口,使得呼吸急促起来。 “我是体直口快,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可父皇竟真随了皇兄的意,不仅将安抚民生的事全权交给姚廉为,还速将我分藩出去……” 徐澜收回手,看向瓷杯中姜茶倒映出的景象,开始蹙起眉头:“此事你确有不妥,我知你自懂事起便仁厚宽人,看不得污吏横行当道。但姚廉为是朝廷命官,所做之事你父皇怎会一无所知?自古官员为皇帝卖命,利益相通,岂是你能左右的。” 她又抬首看向穆珩,眼眶中盈出泪花:“可怜那北荒世风日下,时有山匪造反,归属相明百余年间你还是第一个分藩于此的皇子。不怕上都的人暗害于你,倒是那蜿蜒盘旋的前路实在难走……” 抽泣声呜咽传出,穆珩听了实在于心不忍,起身跪向徐澜。 “侄儿不孝,请姨母受侄儿一拜!” “穆珩此去北荒,归期难测,唯愿姨母在京照顾好自己。” 徐檀看此现状,立马收回委屈,衣袖抹干净泪后将他扶起。 “长姐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可我却未教会你处事之道,这才痛极泪流。你这一跪,教我更加愧对亡人。即已木已成舟,合该沉下心接受才对。” “陛下前些日子赐了我块狐皮,本已命尚服局制了件披风,想将其当作你今年生辰礼,如今只能提前予你了。过会儿我派人送到你府上,一同带去北荒吧。” 她扯出一抹笑:“珩儿,你如今是在直面豺狼虎豹,万千谨慎也不为过。这是姨母唯能予你的忠告,莫再做事不顾及后果。” 穆珩拱手躬身,做了最后的告别:“侄儿拜别姨母!” 随后踏步离行,年方十八的少年想必怎样都未料到此别乃是今生与徐檀的终了。 ………… “三殿下,到府了。”御者道。 穆珩在内侍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只瞧见府中长史胡衍平小跑直冲自己而来。 “殿下,国舅已在里边候着,看样子是有急事寻你。” “雪后地滑,胡叔你可当心点别摔着。我这就速去见我舅父。” “殿下莫要打趣微臣,微臣只是年龄大,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花白的长髯随着老者的大笑晃动起来,他本就不大的眼睛被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的横肉挤成一条缝,满面慈容。 穆珩冲胡衍平随和一笑,他快步走向了承运殿,刚推开杉木门,就见徐铭身旁站了位身高约莫五尺七寸的少年。二人同时转身看向他,那少年于他是完全眼生的。 徐铭拢手于绯色衣袖中,躬身行礼:“臣徐铭,参见殿下。” 穆珩赶忙上前扶住他:“舅父速速免礼,君为臣纲哪及血缘之深厚,早就同您说过见我时可以免去这些礼节,如今怎还是如此。” 可无奈长辈是个认死理的,徐铭听了他这话后,避开他的动作,摇着头:“臣区区二品官,不敢僭越太祖所定礼制。” “您既如此说,我便不再要求什么了。舅父,身旁这位乃是哪家公子?”穆珩看向眼前气度不凡的少年,颇为好奇。 还未等徐铭介绍一二,那少年便行跪礼,洪亮声音出嗓:“草民乃湖卢萧氏十八代嫡长孙萧琼,见过殿下。” “快起身吧。” “草民谢殿下。” 穆珩又看向徐铭,问道:“萧左都御史长子?” 徐铭点了下头后答: “正是,此子是臣在博古书院念书时萧旻安先生的长孙,自幼在我府中由我教导。今日特带其来预同殿下前往北荒,此子天性温良、好学上进、能吃苦耐劳,实属随行殿下去北荒的不二之选。” “舅父有心了,侄儿定不会亏待萧公子。” “那臣先行告退!” 望着那孤影安然离去后,穆珩才拉住长久未语的少年的手,态度十分谦和:“私下里称我乘化就好,我不太喜旁人尊称于我。对了,萧兄弟今年多大?” 不知萧琼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掩面道:“三殿下真是客气,不才曾见过太子,摆出的架势恨不得我行跪礼时把头磕出血来,看来我还真是求对了。” “在下字沧观,小你一岁有余,乘化兄直呼我祖父赐字即可。” 穆珩被对方过于突然的折扇惊住,感其所出之言也并非舅父所说那般,倒是一个有趣的人。 他眉眼弯弯道:“沧观同我来吧,明日就要起程,今夜得辛苦你跟我贴身侍卫桑六挤一屋了。” “有劳乘化兄。” ………… “小六,你忙完没?” 内围值房的门并未关,穆珩带着萧琼直接走了进去。 可怜那桑六收拾行李太认真,并未察觉到任何动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吓得整个人差点倒在塌上。 他捂着心口处,转头看向穆珩,可又瞧见其身旁有一陌生男子,说话遮掩了些:“哎呦,王爷!你可吓死我了,属下还以为大白天闹鬼呢。”他侧目看向萧琼,问道:“敢问这位是哪家公子?” 萧琼觉得眼前这人说话用词着实幽默,再次举扇遮面:“在下萧琼,今后与你一起前往北荒贴身护卫王爷。” 听是自己人,桑六口无遮拦的毛病便发作了:“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叫桑六。哎,你这人大冬天的带把扇子做什么?还把脸挡住,娇羞得姑娘家似的。” “关你什么事!”既然对方不客气,自己也无需多让。萧琼收折扇子用扇柄猛敲了下桑六的头,一双英气的桃花眼斜睨着对方。 桑六想要出手回击,没成想穆珩拦着了他。 “是你出言不逊在先,还敢还手。” “今后还要共处呢,你呀,同萧兄弟学点有内涵的东西,别一天到晚都是股不着调的武夫味。” 说完穆珩便转身离去,只听着身后传来桑六骂骂咧咧的声音,竟被逗得一路笑着走回了自己寝室中。 ………… 分藩一事扰得穆珩心神不宁至傍晚,叮嘱完府中留守的人所有考虑得到的事后,他便躺下休息。 本焦虑得死活睡不着,他灵机一动,去书房找来《周易》后研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眯上眼进入梦乡。 ………… 夜半,寒冬只余窸窸窣窣的轻风刮擦着窗户。猛地一下,那窗户竟被人从外打开。 穆珩以为是刺客偷袭,直接摸起床边佩剑,夜黑风高,周围漆黑一片,他拔出剑身,胡乱挥着。 “哎呦呦,三王爷,您可莫把我砍死了。好不容易背着我爹逃出来的,今日却要丧于挚友之手,属实可悲可叹啊!” 听到熟悉的油嘴滑舌腔调,穆珩心中放下了戒备,收起剑后趴在窗沿边。红油蜡烛被刚才说话的人举至面前,果不其然是方其间那张贱兮兮的脸 “大半夜的,你来我府上做什么?害得我以为是刺客,妄想夺我性命呢!”穆珩皱起眉头,发出责怪的语气问道。 方其间未先答他,一个符合其日常作风的眨眼伴着“嘿嘿”同时出现。 “我爹想把你被分藩至北荒的事瞒着我,可本公子已中解元,哪是他那种老古板瞒得住的。”得瑟的劲环绕其身,即便只着了件浅紫色道袍也难掩意气风发之姿。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不小心让他知道了我得知你分藩一事,被他关了半天,晚上才命府中侍卫离开。万幸寻到机会翻墙爬出来了,否则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时候呢!”方其间是其父母人至中年才得的独子,从小骄横,世家公子、皇亲国戚里谁谁都看不起,唯穆珩入得了他的法眼。方父位居高官数年,给了他同皇子做挚友的机会,故二人情谊算得上深重。 “方大理寺卿是为了你着想。过些日子便要会试,我本次明封暗贬,与我交往过密肯定会引起父皇不悦。你呀!也不为殿试考虑了?”穆珩轻拍了下方其间的脑袋,装作嗔怪道。 “莫说这些扫兴,能否堪重用,或贤或庸罢了。我娘前些日子去报恩寺求得一平安扣,北荒途中诸事难料,我舍爱将之赠予你了。 ”方其间一手举着蜡灯,一手举起和田玉切成的平安扣,忙得不亦乐乎。 穆珩接过玉扣,冲他笑着道:“那就谢过方兄了,夜已深,小心被方大人逮到褪层皮。” “去去去!没良心的东西,老头子可舍不得动我一根汗毛。的确该走了,穆乘化,一定要小心,我等着你回来陪我饮酒作乐哦!” “这是当然的。”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第三子穆珩:今命尔为‘辽王’……钦此!” 北风呼啸灌入穆珩耳中,殿上近侍太监赵公公宣读的旨意他只听进去最为重要的几字。 “儿臣穆珩,谢父皇恩典,愿赴藩地拱卫宗社,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完该有的礼数后,他上前接过圣旨、金册、金宝,正式开启长达数年的外封之路。 长度按照明朝1尺32厘米算[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上都与北荒之间因山路蜿蜒,至今未通官道。这个时节去北荒,不仅要绕其他省府多走大段积着厚雪的官道,至水西府后,就只剩坑坑洼洼的小道。上好的千里马也经不住这一遭,穆珩一行人花了足足七日才到北荒内城墙外。 骑在最前方的桑六向南城门守卫出示皇帝诏书后,几十人组成的长队浩浩荡荡进了城。 光是城门上,穆珩就瞧见数处醒目的霉块,门轴也已锈迹斑斑。 这北荒啊,当真是人待的地方吗…… 入城后必须牵马步行,还是由桑六打头阵。 辽王府还在修建中,为了省些银两,穆珩嘱咐他寻处歇家即可。 城内的北荒依旧存有些许荒凉,大街上没几处做生意的商户,找到处歇家还是很容易的。 “王爷,前方那处的歇家如何?”桑六指向不远处一栋建筑,与街上其他楼屋相比确实硕大得多。 穆珩颔首道:“就那吧,店内剩下的客房都订下,不够住的话就麻烦大家挤一挤,”他又快步向前,按住桑六的肩:“还有啊,小六。现在呢,得称呼我的字,明白吗?” 被点到的少年瘪了下嘴,用嫌弃的眼神看向他:“啧啧啧,我可是纯纯一武夫,哪记得住文人墨客搞出来的字呢?” 虽是人群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但穆珩一向“以礼服人”,按在桑六肩上的手合成拳,汇成一记重击直捣他肩部软肉最多处:“我的字是乘化,萧琼字沧观,这些记住没?” “哦!”桑六被六尺壮男暴击后疼得眼中激出泪来,只能赶忙服软。 看到桑六吃瘪的样子,穆珩又坏笑道:“其实呢,记不住字我们也可以按年龄来排,我是大哥,沧观乃二弟,你为三弟如何?” 听到他这么说,走在一旁的萧琼举起扇遮住下脸,两眼弯成了月牙附和道:“我觉得可以。” 桑六转身瞥见二人狼狈为奸的模样,自知斗嘴斗不过,只好彻底认输,心中默默举起白旗:“万万使不得,乘化兄。我可是有大哥的,让他知道我叫别人大哥后可就要训斥我了。” ………… 其余人早已进店,唯剩三人存放完马匹、马车后姗姗来迟。 “乘化兄还真是亲民,我们这一行人属实有幸啊!”桑六露出犬齿笑着调侃穆珩。 穆珩走在中间,自是听得清清楚楚,玩味啧了几声后道:“小六只知打趣为兄的,却忘记五十余人的队伍中只有我们三个青壮年,其余就都是老弱病残妇……” 话未尽,没有参与拌嘴的萧琼便推开歇家正门,打断了二人。 虽说城内街道上的人近看还不及上都一个摊位前滞留的人多,但这处名为“山北客歇”的高大楼宇中却几乎桌桌坐满,店内的伙计们个个手忙脚乱,当真是出乎穆珩意料。 还并非穆珩带来的这批人多,店内上下两层楼目测有近百张桌子,每桌能供至少四人落座。或许也是赶巧到午饭时间,才能看到与外边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 三个人高马大、相貌不凡的青年刚推开门,就引得无数双眼睛聚焦于门口处。 尤其是穆珩,能达六尺的男儿在相明可谓屈指可数。再加上相明二世太宗是胡汉联姻的结果,传到他这儿,浓眉大眼、鼻如山般挺拔的基因依旧丝毫未减。但他皮肤白皙,中和了驹薇人长相上的野性。腰间虽系绦带,可挂在左侧的白玉牌表明着其身份尊贵,教人短时间内难以收回目光。 用仪表堂堂、气度超然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只见那穆将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骑在马上瞬间砍死了几个东疆骑兵,举世无双英姿难以笔墨状……” 大堂中间的说书先生穿着件玄黑色道袍,捋顺起黑长胡须眉飞色舞讲着。如此精彩的情节勾回歇家内众人的注意,也吸住了穆珩的神思。 他虽同桑六、萧琼走向空桌,但心思全然在说书先生接下来的故事中,路上还差点撞到正准备离去的食客。 “小六,可否去帮我寻一下这家的掌柜?”穆珩揽过桑六的肩说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桑六滴溜一下快步走开了。 刚坐下的萧琼对此颇为好奇,看向穆珩问道:“乘化兄寻这处歇家的掌柜做什么?” “你不觉得话本中所讲之人很像我小叔父吗?” “灭东疆平松乱的穆将军?倒真有可能是!” “不过……我只在幼时听过家中长辈谈论过穆将军,后来先帝其他三子的所有消息都被当今陛下下令封锁住了,具体发生过什么我还真是知之甚少。” “我同你一样,所以话本里所讲的太过详细,大部分都不为人知,不论真假与否,也只有在北荒这样偏僻的地方才讲得出来。我想碰碰运气,才过去八年,或许还是能寻到叔父的。”穆珩神色凝重,心中那份焦急燃得愈发强烈。 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在上都消失了八年的穆见怜一定藏身于北荒城内。在为数不多关于母亲的记忆中,就有一段是她笑着告诉自己叔父收复松都府的喜讯。穆见怜于他而言就像卫仲卿于冠军侯,日照烛明下的兵书,风雨无阻中的操练,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再现少年将军洒在相明无数条边界上的荣辉。若真能见到这位敬仰多年的长者,他定是要向其请教一番的。 想到这儿,穆珩再也坐不住了,告诉萧琼随他意点膳后就立马起身,奔向桑六消失的方向。 刚跑到大堂银柜处,一旁的木门就被人拉开。 从中走出的正是桑六,其身后还跟着一位长相明艳大气的女子。 该女子头梳桃花髻,插有绿色玉石镶嵌的金钗,穿着也极为讲究,浅红色的交领短袄和织金马面裙。相明自开国起便允许女子从商从军,眼前这位想必就是歇家的掌柜。 穆珩小喘着气,双手抱拳于胸前,身体微倾斜道:“有劳掌柜出面了。” 云财妤瞧见面前这位公子果真如店小二说的那般,看一眼就知道家里的黄金能堆成山。她顿时心中狂喜,面上的笑意怎么遮也遮不住:“这是哪里话呀!俗话说顾客就是玉皇大帝嘛……嗯……敢问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小女子又该如何称呼你呢?” 这句话也提醒了她自己,为了套近乎,她赶忙做了最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姓云,名财妤,本地人,现如今呢,是山北客歇的当家人。” “在下姓穆,名乘化。上都人士,来北荒替家父做些事。”穆珩这话说得平易近人,话中也藏有玄机,未暴露真实身份也不让人看轻。 介绍完自己,他才应了掌柜第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云掌柜可知晓现在大堂中间讲的话本著者为何人?” 一听穆珩是国姓,云财妤彻底放宽了心,根据对方的举止言谈可以判断其定是个好说话的人,终于可以干票大的了! 她低下头黑瞳滴溜精光地转动着,好一会儿才抬头故作为难道:“穆公子有所不知啊……本店的话本皆由我特请的一位先生所写。想见他嘛,需要点诚意!”她的手做起了标准的暗示性动作,桑六和穆珩两个将至弱冠之年的男子自是懂得其中含义。 穆珩朝桑六递了个眼神后,云财妤的手中立马多出块碎银。她转身将其置于银柜中收好,回首后完全一副谄媚的神态,眼尾嘴角笑弯得相当不自然:“穆公子方便现在就随我去吗?” “当然。” 穆珩也纳闷过上下两层楼分明都是服务食客的,为何云财妤给这里取名为客歇。进了方才桑六和她出来的门后,那团迷云便烟消云散了。门内通向的是户外,酒楼北边还有一栋与其差不多高大的建筑,他数了一下,共有三层,作客栈再合适不过了。 他和桑六紧随云财妤其后,上至三楼处又行了会儿后停在一扇门前。 “二位稍等一下,夏先生很少见客,我出面同他招呼声,麻烦你们俩站旁边点。” 穆珩听闻赶忙抓起桑六的小臂到旁边去,由于他一言不发,桑六好奇心发作得厉害,便小声在他耳畔问着:“殿下,你找这个人究竟是为了何事?” 穆珩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莫要再追问。” 桑六点着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之后便再未发出过大的声响。 “夏先生,您在吗?麻烦您出来一下。”云财妤声音响亮地喊道。 一旁的桑六不禁感叹着不愧是做生意的人,嗓子就是好用。 屋内没人出声回应她,但很快,木门就被从内拉开。 “云掌柜寻我何事?”淡淡的声音像块润玉,未见其人,可只闻其声就能想象出张俊容玉面。 “今天歇家来了位客人,对您写的话本很感兴趣,他想见见您。” “人就在旁边,让他们直接过来吧。” “哎呦!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云财妤冲穆珩、桑六所在方向招着手,大声喊道:“二位快来吧,夏先生同意见你们了!” “我一个人去就行。” “好嘞,那我去寻萧琼喝酒喽!” 穆珩小步走着,端庄得异于往常。 他很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但还没走到门口,余光就瞥到了屋内的男人。 云财妤口中的夏先生长发正披落在凝紫色氅衣上,青丝如墨,皓肤似雪,像兰花般清丽。可他面容上的五官却与气质不大一样,凤眸眼尾上挑,眼型长而不小,眸中婉转出的**水韵隔着距离依旧清晰可见;唇瓣仿若清晨花瓣,粉润光滑,无一丝细纹干燥。 若说此人是被贬谪下凡的仙君,他也是信得的,穆珩活在俗世十八年,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般美人。 细看他的眉与鼻,母父里定有一是楼兰人,深邃艳美的眉眼交织着中原人的水墨画般的秀丽。虽未佩戴一金一玉,仍散发着贵气,更像是上都或是青昭源的水土养出来的妙人。 这样看来,倒真有可能识得叔父! 这样的妙人,意外惹得他面上一片绯红,扰乱他的神思,害得他再维持不住先前的矜持。 穆珩自是能意识到自己体内突如其来的燥热,走到门口处后立马低下头,不好意思让旁人瞧到他这般模样。可高达六尺的身子,正正好好让与萧琼差不多高的夏先生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突然察觉到这点,也就大大抬起头,本羞于窥见的眉眼现在彻彻底底映入眼帘。 对方虽是抬眸看他,但亮晶晶的眼中满是傲气,使得艳美的面上多出几分英飒。 “不才夏天河,随性称呼即可,”夏天河行完揖礼后补充道,“不知小兄弟对我所写话本的感兴趣是怎么个法呢?” 穆珩回礼后答道:“我姓穆名乘化,夏先生直呼我名就好。今日特来烦劳先生,是想私下里问您有关话本中一些具体事。” 夏天河听到穆珩报出其姓名后瞳孔微怔了会儿,不过很快恢复如初,短暂的异常难以察觉:“那穆公子同我进屋聊聊,云掌柜请回吧。” 被提及的云财妤喜出望外,像个煤油灯在一旁亮了这么久,可算能离开了。 她大步迈开,下楼梯的声音砰砰作响。 ………… 穆珩进了屋后还是被对方的容颜震撼得心潮澎湃,仿若一腔鲜血被火把点燃般滚烫起来。先前学过的宫廷礼仪全被他抛之脑后,如街上醉酒痴汉般一直失神地盯着夏天河。 当他注意到夏天河白皙的脖间有一处墨迹时,竟失态地取出腰间汗巾想为其擦拭干净。 刚要触到那片软嫩肌肤时,他的手便被对方一掌拍开。 “这样做不太礼貌吧,乘化。” 夏天河笑得像只精于算计的狐狸,反倒更提醒了穆珩刚才的失仪,他慌乱开口道: “是我失敬了,夏先生!” “您脖间的墨迹我看着太突兀了些,没忍住才伸手的……” 他身上冒出虚汗,这理由听着还真是别扭。 第3章 第 3 章 墨迹并不需要上手处理,轻轻将身体前倾一晃,即可唤来缕黑发为主人遮住。 发丝不仅遮住了夏天河脖间不小心沾上的墨渍,还挡住了半侧眉眼。突兀的脖间墨确实再难瞧到,但大团“抹”在其面上的“墨”却赫然可见,似大苞的牡丹被绿枝盖上,只留半蕊国色天香带出神秘之色。 当纤细修长的手撩开多余的发时,穆珩这才发现夏天河的手上有很多疤印,视线转移,另一只手如出一辙。 “请坐吧,”夏天河嘴角微弯道,“我先前正在研墨,走了神才沾上的墨汁。刚刚是在开你玩笑,别太在意。” “是我有失礼数在先,望先生海涵一二。”穆珩答后坐下,节奏被自己打乱后稍显拘束。 他清了下嗓子,开口说出自此前来的目的:“敢问先生话本中所写的穆将军可是先帝幼子穆见怜?” 刚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的夏天河听到穆珩所说的话后瞬间紧张起来,心想道这穆乘化真是皇家贵族子弟…… 不过他面色依旧如常,抿了口手中茶后啧啧两声。冬天就得喝煮茶,背后发凉的时候最起码腹中是热乎乎的,不至于心虚到张不开口。 “呃……不能算是吧,大部分都是我信口雌黄的,不过主人公的事迹确实有不少是我照着德武将军写的。” “瞧着穆公子的年龄应该是知道当今陛下早已发出禁令,先帝三子不得议论。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哪有胆量触怒龙威啊……” 穆珩不是傻子,明白对方并不想说实话。既然明着找不到线索,只能慢慢摸索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那……先生的话本可有刊本?我对话本本身也是颇感兴趣的,但受限无法在大堂处听说书先生讲个完整的。” “破故事罢了,哪有刊本啊!公子若真喜欢,我可将手稿借你看上几日。” 夏天河口头上说着“破故事”,却在话没说完时就起身向柜子走去。他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柜子最深处找到了两本手稿。 ………… 穆珩起身满心欢喜地接过他递来的话本,谢过后低头一看——《霸气王爷上阵杀敌那些事》……第二本——《隐姓埋名后的大英雄在做什么》?! 名字……呃……是草率了些,但大概可能也许对找到皇叔有用吧! 夏天河被穆珩目瞪口呆的表情逗得轻笑起来,他勾起食指刮擦着上唇,抬眼看向对方的眼神满是成功捉弄到对方后的玩味。 “穆公子还是很有福气的,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知道话本名字的人呢,先前给韩先生的抄本都是未命名的。” 被再次捉弄的穆珩彻底红透了脸,不自禁生出种被男人挑逗的错觉。他扭转脖颈尽量不看向夏天河,可心中却想同对方进一步交流。 虽说这样与别人说话不太礼貌,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我想邀请夏先生同我去酒楼一聚,不知您是否愿意?花费多少都由我来报销。” 对方接收到邀请后立马同意,悠哉悠哉地在走到穆珩前边,走路的姿势有点跛,不该是这样潇洒恣意的人会有的毛病。 但穆珩还没有从先前的玩笑中回过神来,压根没注意到。 ………… “喝呀!不是说比我能喝嘛,再不倒酒我就喝你爹了!” “行行行……我爹任你喝,反正我是喝不下去了。呕……”萧琼扶着桌边,一副要吐的模样。 获得胜利的桑六发出几声邪恶的笑,昭告着附近的人自己现在是这张桌上的“酒王”。 “我就说你喝不过我,还不信!小爷我在上都香满楼可是喝遍天下无敌手……”说完桑六就趴在桌上,倒头就睡。 萧琼拍了拍桑六的脑袋,可却没有任何反应。关心则乱,他酩汀大醉地大声喊道:“桑六啊!你别死啊!你死了,我和乘化兄怎么办啊……”喊完他的面上竟真的多出几滴泪,已然是醉到不省人事、失掉脑子的状态。 看到眼前的景象,穆珩闭上眼睛,手捂着额头,这两个人还真是让他头疼。第一次见面就在夏天河面前丢脸,要他如何是好啊…… “麻烦夏先生稍等我会儿,我去处理一下这两个人。” 夏天河浅笑颔首。 穆珩挺想装作不认识桌上两个醉汉的,但本朝为维护商户利益立过一条简明扼要的法规——酒债不偿,衙门关押。如果他对二人视而不见的话,估计明天就得带着银两去捞了。且身份一旦暴露,对他的计划肯定会有影响。 权衡利弊后,穆珩只能走上前尝试着让二人清醒些。 “每次桑六喝多都是这副死样,他活得好好的。听到没,萧琼?!”穆珩坐在萧琼旁边的木椅上道。入耳的哀嚎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一声怒吼发出后才将其止住。 即使环境嘈杂,但还是这儿的呕哑嘲哳更胜一筹,引得周围几桌人纷纷向他们投以目光。 四人中唯一站着的那个边笑边后退,坐下的三人中唯一清醒的快被另外二人逼疯,画面只能用诡异形容。 当然,还能更诡异…… 萧琼停下费嗓子的嘶吼后,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穆珩,他突然猛拍了下桌子,怒道:“你谁啊你!我兄弟都死了,你还跟我开玩笑?你估量估量自己,还有良心吗?!” 他又开始呆愣着,从瞳孔无神到拼了命地紧盯着穆珩,看清楚一旁的人为谁后,刚才说的话立刻不算数,转而抱紧穆珩继续哭喊着:“乘化兄啊!你说桑六好端端的,怎么喝个酒的功夫人就没了呢……” 这时,对面的倒头汉拍案而起,涨着个红脸指着萧琼控诉道:“谁死了?比不过就诋毁造谣,算什么英雄好汉!” 被二人闹腾到心如死灰的穆珩彻底阖眼,深呼吸好一会儿后推开萧琼,起身去寻来几名店小二欲将他们带走。 只可惜走前不安宁,回来后依旧不安宁。 面对萧琼高呼着“医史奇迹”“菩萨保佑”,桑六吹嘘着自己“千杯不醉”的光辉事迹,穆珩实在是没有脸再丢,挥着手招呼店小二们速速带走二人。 一刻也不消停…… 二人离开后,穆珩才与夏天河坐下。 空气中弥漫着股股浓烈米酒香,他扫视起桌上的几壶空酒,醉在其中之感不免涌上头。 “让先生见笑了。”他垂头饱含歉意道。 不过夏天河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最该放肆潇洒快活的年纪被规矩礼仪约束岂不浪费掉大好风景了吗? 他挥了下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无碍无碍,你们都是年轻气盛的孩子,贪喜点无伤大雅的东西并不为过。” “请问先生今年贵庚?瞧着我们应是差不到五岁的,怎称呼我们为孩子?”穆珩好奇问道,不知他何时患上的咬文嚼字毛病,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正处而立之年。” “想必在下是有称你们为孩子的资格的。” “那是自然,我们三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今后得劳烦先生多担待些。”他表面说得极为平静,可心中早已泛出汹涌波涛。不难理解他,任谁都不会料想得到对面的男人能有三十岁。 夏天河客气地点了下头,表示这些都是小事,自当义不容辞。 正当他想追问些东西时,先前点的两道菜已被店小二送上桌。 “夏先生您们先吃菜,酒我这就去给您们送。” “辛苦三庄了。” “不敢当不敢当!” 两道菜肴都是夏天河点的,穆珩看着它们,饶有兴趣。卖相虽不及上都的饭菜,却远比他想象中的好。 “这两道菜都是北荒的特色菜,你左手边这道是牛肉炒饭,右手边这道是玉米香糕。” 夏天河一介绍完,手边的碗筷便被他拿起,夹起块牛肉顺着下方的碗进入口中。 虽说是炒饭,但成人男子手掌大的碟中绝大部分都是牛肉,很难看见米粒。米粒甚至盖不住炒出的汁水,因此需要个碗防止味道浓郁的汤汁沾到衣物上。 酱牛肉在长时间的炖煮下软烂咸香,专长在北荒的牦牛在被宰杀后的三个时辰内上了餐桌,不带一丝柴感。 主角熠熠生辉的同时,配角也不遑多让。高品质的米颗粒大而饱满,酱汁裹满在透亮表面上,如一颗在黑土上滚过一遍的水珠,映出的光泽无时无刻不在吸引食客的目光。酱香味很重,却盖不住米的软糯香甜,略微的黏性丰富口感,最后自然回甘。 夏天河在北荒待了将近五个年头,依旧极好这口。 他刚将口中食物细嚼慢咽后,注意力偏转到了穆珩身上。 又呆住了…… “穆公子,你貌似又失礼了。”他善意地提醒穆珩,初衷其实是为了让对方抓紧尝尝自己点的两道菜。 夏天河自认为三十年的经历已经将他的品味提升到常人远不能及的境界,奈何身边亲友甚少,缺少来自他人的认同。 穆珩听到夏天河的提醒后再次慌神,自见到眼前人起,他便很难控制住自己。 空气中似有股推力,将他的一切往夏天河身上引,不断地让他失去往日的理智。 情窦初开的王爷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却不想承认。潜意识中,他认定了像夏天河这样如神迹的人,不可能产生无耻下流的情丝。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可能…… 况且二人皆为男子,即使在他的观察中没有发现对方有妻妾的迹象,但自己能被其接受的可能也近乎渺茫。 面颊上红晕聚集起来,穆珩边抬手夹起一块玉米香糕缓缓往嘴巴处靠近,边开口表达歉意:“让夏先生见笑了,罪甚。” “无碍,快尝尝我点的这两道菜,味道如何?”夏天河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眼中布满了期待。 玉米方糕的大小能让穆珩一口塞一个,他细细咀嚼将口中食物吞咽下肚后,又夹起块牛肉,继续美食对他味蕾的冲击。 ………… 穆珩的脸色因为两道珍馐佳肴逐渐舒展开来,他确定——上都没有一道菜能匹及桌上两个盘中的任意一道。 其实,北荒是个好地方。 穆珩看向夏天河,笑着回应他的期待:“牛肉软烂有嚼劲,食材大于厨夫的厨艺;而玉米方糕的清甜相当特别,像吃了杯玉米味的水,让我很想打听一番这厨夫为谁,将来若有机会能将他带回上都就好了。” 一阵悦耳的大笑声伴着美人俊丽的五官齐冲向穆珩的心间:“你这么说啊,掌柜的和庄大厨得一起对你发火了,若庄大厨有耐心听完,兴许他还能挡住云掌柜护着些你。” “这两道菜都是北荒特色菜,也都是庄大厨的拿手菜,喜欢的话可以常在歇家用膳,也算是给云掌柜的义举出一份力。我并非本地人,只能给你这么多建议了。” 并非本地人…… 想找到穆见怜果真要从夏天河入手,可自己已然对对方动了心思,不好意思一直问,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米酒被名为“三庄”的店小二送上了桌。 “今日歇家太忙了,让夏先生您们久等啦!” “那可得忙完之后好好吃上一顿,再美美睡上一觉。” “必须的,多谢夏先生提醒。我就不同您继续闲聊了,不然庄大厨得来大堂催我。” 米酒被放在穆珩一侧,他拿起送来的独一个酒杯,放在夏天河面前,起身准备为对方斟酒。 “我身体抱恙,无法饮酒。” “穆公子,这酒是我特意为你点的。” 穆珩感到诧异,却没多说什么,他也纳闷过为何只送了一个酒杯,还想着只能委屈自己用桑六他们用过的。 “多谢夏先生。” ………… 酒将穆珩的脸熏得通红,也将他的脑子熏得迷糊,胡思乱想间,他终于想到件被遗忘许久的正经事。 “夏先生,你应该来北荒有些年头了……我是替家父来北荒办事的,明日可否劳烦你给我带路?” 夏天河一直在观察醉酒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好像琢磨出了些东西,他在穆珩提出请求前伸手捂着嘴巴悄咪咪地笑了好久,直到听到对面人开口后才缓缓放下手,轻飘飘地答道:“殿下实在是多礼,您可是当朝王爷,哪需劳烦我?您张张嘴啊,我就得帮您了。 穆珩被惊住,双眼蹬到最大,醉意全消。 “夏先生是聪明人,小辈又蠢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您可得帮我保守好这个秘密。父皇派我来北荒,我自是要好好管理这儿的,想着在民间多探查几日民情,这才请求您为我带路。” 夏天河挑起眉看着他,二人之间安静好一会儿后才满怀真情实意开口:“不必同我客气,若穆公子真能做成、做好于北荒百姓有益的事,我夏天河在所不辞。” “你说对吧,辽王殿下?” ………… 翌日清晨,桑六、萧琼都被唤到穆珩房间。 穆珩看着摇摇欲坠的桑六,气不打一处来,大力拍了下木桌,震得桌上的瓷杯直作响。 “下午就在房间里睡下,如今还困?!” “能不能振起精神点儿!小心我把昨日的酒钱都从你的月例里扣。” 双重压力下的桑六彻底清醒,赶忙求饶道:“别呀,王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再生气了好吗?” 他挽起穆珩的胳膊,企图让对方念起旧情。 本来就穷得叮当响,抵完酒钱得喝好几天西北风呢,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一旁的萧琼心有愧疚,拢手于袖中,低着头替桑六解围:“乘化兄,昨天的事我也有责任,连我一起罚吧。” 穆珩脑中像是被人泼了团浆糊,总有种面前的两个人着实不靠谱的错觉。他抬手打断萧琼请罪的动作,甩开桑六挽住自己的臂膀,无可奈何开口道:“行了!别有下次就行……” “叫你们来是有重事相嘱咐。今天开始到王府建成前,你们俩每日,”他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记住,是每日!都给我在城内调查民情,贪官污吏、恶霸流氓、冤假错案……大事、小事,只要与北荒城百姓有关的,全部用纸笔记下来,晚上放我房间。” 桑六听后挠起头发,发出尴尬得笑:“王爷,我们俩是来护卫你的,去调查民情的话,你呢?” “啧啧,难得你还能想到我。本王来北荒定是要做出一番成绩的,你们在城内,我自然去城外喽。” 沉默良久的萧琼着急劝阻道:“北荒凶险难测,城内都未必有安宁状,城外……恐怕只会更甚。乘化兄一人,小弟实在不放心。” “对呀!对呀!我们得跟着你。” 为了打消二人的担心,穆珩左手握住配剑的剑鞘,右手缓慢向上提出部分剑身,利剑出鞘的声音清脆锐利,其锋利精细程度可以猜到此剑是名匠打造,万中无一。 “这把剑虽未见过血,但还是能护我安全的。再说了,我可不是一个人。” ………… 穆珩站在夏天河房间外,心情十分忐忑,从自己房间出发时就想着两个问题—— 一、对方会不会忘记昨晚答应自己的事; 二、时候尚早,会不会影响到对方休息…… 他想着想着,身体就如同被操控般贴在冰凉的木门上,全身贯注地细听着屋内动静。 也许穆珩还不够用心,他竟未从屋中听到一丝声响发出。 就在此时,木门被从内拉开,穆珩全身心都用在偷听上,差点没站稳摔倒进开门者的怀中。 “就知道是你,今后来我这儿直接敲门就好,不必担心打扰到我。” 屋内的夏天河含笑看着他,月白色道袍增显出几分温润闲雅的气质,加上披散的头发,像个隐居的高人,冷冷凌凌、轻轻淡淡。 穆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为自己的鲁莽无声地道歉:“好的,夏先生。本打算听一下你房间内的动静后再决定是否敲门,没成想先被你发现到我了。” “无大碍的,殿下。同我一起下去用膳吧,城外的村落、小镇离内城都较远,得早点出发。” “好。” ………… 二人吃完饭后,在夏天河的千推万阻下,再次由穆珩付了饭钱。 不知怎的,给夏先生花出去的钱总有种一文钱当十两银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