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鳍》 第1章 第 1 章 下午三点，昌平海洋馆排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正排着队进场。正是夜场时间，又是工作日，人流比高峰期少了十倍。 早上刚下过雨，地上淋淋的，排队的人基本上都揣着件雨衣以备不时之需。 人群本来熙熙攘攘的聊着，直到有两名警察从不远处停着的警车下来，才安静了会。 只见那两个警察从人群中穿过，径直来到冷清的特需窗口，凑过去说了什么。 随后有个年轻的小伙子锁门出来，带着他们往特殊通道走。 人群瞬间敏感，交头接耳起来，有人甚至问了门口负责同行的工作人员。 “例行检查，没事，大家不用慌。”工作人员公式化的回复，也朝特殊通道看了几眼。 给警察带路的是简平安，特需窗口的那位年轻男大。 工作人员觉察出了些微妙的意味来，但职业所在，还是淡定开口：“可以进场了，大家排好队……” 简平安收到了群里的通知，专门@的他，说是等会有警察来。 他很好奇鲨鱼馆发生了什么事。有闲的同事已经在小群瞎猜，有说闹贼的，也有说娃走丢了的，但简平安觉得都不是。 他在这边工作了两年，像闹贼丢娃这种事往常都是大张旗鼓的广播或者翻监控。 从没遇到过静悄悄，没有说由头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觉得肯定是有什么从没出现过的大事。 简平安很是忐忑，但识相的没有打听，两名警察表情都很严肃，不像是一副愿意被他打听的样子。 一路沉默。 等简平安带他们到鲨鱼馆门口时，两名馆里的老员工拦在了门口，还拉了警戒线挂了牌子：今日鲨鱼馆维护，暂不开放！ 那个牌子挂的地方原先是每天美人鱼表演的时间段介绍，早中晚三场。 简平安知道那个美人鱼表演。昌平海洋馆在整个市里不算最大，但知名度最高，靠的就是这个表演：美轮美奂的灯光秀下，优雅鬼魅的人鱼与鲨纠缠共舞。 这个噱头吸引了不少本市甚至外市的游客过来，可以说外面排队的大半游客都是冲这个表演来的。 就算后来有多家海洋馆纷纷效仿，也抢不过昌平的风头。 抢也抢不过啊，馆长眼光好，战略意识强大，表演人鱼的那位女主角可是他开馆之前就花大价格挖来的，本身就是一个自带流量的潜水博主，叫阮连。 他特地搜过，还加了关注，那姑娘长得标致，特别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被大家一致评为最美人鱼。 当然这年头皮相好的多了去了，网友包括简平安的眼睛早就被养叼了，花瓶基本都是一划就过。 但这个阮连不一样，她的个人介绍栏里囊列的潜水证书就有十几种，一页根本拉不完。 晒出的视频更是有五湖四海潜水的身影，什么地底洞穴、火山岩坑的……甚至连魔鬼海峡都去过，一看就是个豁的出去的。 更重要的是她也是淮大毕业，是大自己二届的校花学姐！有钱又有颜的存在，就是这位学姐在学校神出鬼没的，很少能遇到，后来听说家里又出了事，连视频也断更了…… 话说，今天早上十点的那场美人鱼表演，他还能在群里或者评论区里看到不少她的视频照片，下午二点的那场照理说已经落幕了，怎么还没有流出点什么…… 简平安想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到挨着鲨鱼馆的紧急出口那边，有“呜哇呜哇”的声音，正在渐去。 他一激灵，难道真有人出事了！？ 他目送警察进馆，有些“恋恋不舍”，群里已经有同事@自己：你问了吗？怎么样，啥事啊？ 他当然不会蠢得说自己不敢问，只回：人家警察有职业操守，一个字也不给透露，我再问就是妨碍公务了。 另一个同事：“……瞧你能耐的，那看有没有看出个啥来？” 简平安：“堵得严严实实的，估计要等馆长放话才能有消息，老实等着吧。” 简平安正纠结要不要把疑似有救护车来过的事情说出来，手机先一步响了，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瞪大眼睛，说馆长馆长就到！ 馆长宋淼：“平安呀？你进来一下。” 进来一下，进哪？ 简平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宋淼那边已经传来警察催促的声音：“里面有个外国人……缺个人翻译，你不是特需窗口的吗？” 简平安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想着馆长看不到，又应了一声：“好嘞，我马上来。” 幸亏自己机智还没走，简平安赶紧小跑进鲨鱼馆。 进鲨鱼内馆先要经过一条“海底隧道”，周边五彩灯光下，隔着一层玻璃，里面的各种鱼类像是幕布一样旋转着。 他无心欣赏，走的飞快。快到大厅时，后知后觉的奇怪：什么人需要他翻译？ 现在的老外基本都会崩一两句中文，再不济手机上下个翻译软件，甚至打开浏览器打开AI就可以给你来个实时翻译。 哪用得上他帮忙啊？ 平常他那个特需窗口就形同虚设，每天接待的都是些老大爷老大妈、残疾人之类的，就是这样的，一天能遇上五六个就顶天了，更别替外国人了，人家手机玩的贼溜，一个二维码就跟着队伍进去了。 让他翻译，是不是有点牵强了。 不过…… 简平安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就像他之前说的，他的岗位很空，一天也接待不了几个人，更何况今天还是工作日，总共也就接待了三位特殊游客。 其中两个是一对老夫妻，老阿姨年纪大了，有点耳背甚至老年痴呆，只是手脚麻利，推着轮椅都能健步如飞，嘴里还一直哼着一首儿歌，什么“小太阳、小月亮、海里看姑娘”的，那表情轻松欢悦的比过了他这个死气层层的年轻人。 而轮椅上的老大爷虽然腿有残疾，但耳聪目明，脸上始终挂着从容和睦的笑，说话也温文尔雅的，一看就是个老学究。 他买了票后问简平安：“那个美人鱼表演是在哪个馆哪个方向，我这个老婆子呀昨晚上在视频上刷到了条美人鱼，吵着闹着非要来亲眼看看，这不，一大早就带过来了。” 简平安一边夸老爷子浪漫，一边指着鲨鱼馆方向，把路线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还告诉他们离表演开始的时间还早，他们一路上可以慢慢逛过去。 老夫妻一走，那个混血男人就过来了。 简平安之前注意过他，从早上七点就在进园口排队。 别怪他印象深刻，实在是这个男人太招眼球。 三十度的天气，别人都是短袖长裙，只有他套着一身大长款的白色皮风衣，头上顶着大白色的鸭舌帽，脚上踩着一双乌黑铆钉靴，活脱脱一个怪盗基德的扮相，更奇怪的是，“怪盗基德”背后背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登山包，鼓鼓的，跟整套衣服极其的不搭。 身边不少人都偷偷拿手机拍他。 隔壁就是一个cosplay展，说不定打那跑出来的。 简平安一开始也没确定这家伙是个男人，毕竟现在的coser雌雄莫辨，反串角色同样火爆。 是直到那男人被排队口的同事送到特需窗口来，简平安才从长领间若隐若现的喉结辨认出，这还真是个男的，而且那张标准的亚洲雕塑脸，加上一双绿瞳孔的眼睛，让他确定这还是个混血男人。 长这样的男人得天独厚，天生的coser，都不用化妆的好吗。 简平安羡慕嫉妒恨，注意力全在这张巧夺天工的脸上，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走神过后，他道歉开口：“Can you repeat it, please, sir?？” 混血男人凑近窗口，似乎也在辨认他说的话，这个距离近到能看到他嘴里两颗尖尖的细牙，还有那张白到病态的脸上，不带一丝妆容。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句子，这回简平安努力辨识了一遍：每个发音都很是熟悉，组合在一起就是西里古怪，还带着一股古老的唱腔。 简平安颤了颤小心肝，完蛋，这挑战太大，他听不懂。 于是他改变策略，指着窗口旁贴着的两张大照片：“May I have your ID or passport?” 混血男人看了眼照片，重新用那双湿漉漉的绿琥珀眼睛看他，面无表情。 简平安不死心，继续敲玻璃：“ID Card？Residence Permit？or Passport？” 男人继续看他。 简平安心里有点绝望，没有身份证、居住证，那也不可能没有护照吧？咱这是法治社会，要不报个警先？ 看着人模狗样，别是从哪个精神病里跑出来的。 简平安的手已经开始偷偷往桌下的报警按钮移动了。 还好这时，混血男人又开始说话了。 巴拉巴拉的，简平安照旧听不懂，但他松了口气，因为男人说完话就转身走了，去的方向好像是停车场方向。 可能是去取证件了？但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至少再也没来过特需窗口。 想到这，简平安松了口气，赶紧走进馆内大厅。 幸亏这男人没进来，不然他这小翻译又得吃瘪了。 昌平海洋馆鲨鱼馆内。 阮连在更衣室换衣服，外面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嗡的，震的她脑袋疼。 馆内的温度又开的很低，刚冲了澡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强忍不适，把细肩带往后剥，拨了一半，想起了什么，松了另一只手去够后背。 蝴蝶骨最中心位置。 她轻轻按了按，很是诧异，一个下午竟然都没疼过。 这是……好了？ 要知道这个地方从一年前就断断续续的产生刺痛，一开始，像蚊虫叮咬，现在渐渐变得像针扎，尤其在阴湿的天气时，仿佛能穿透骨头，直达肺腑。 她手机搜了好久，怀疑是骨癌，跑了不下十家的医院，CT、彩超都做了，甚至用上了穿刺，都没发现异常。 最后连医生都对她欲言又止，委婉的建议她转心理科试试。 但心理科这个地方，阮连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第二次。 “笃、笃。”门外吹风机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同事顾可在敲门，“你好了吗？“ 阮连刚准备回答，就听她哆哆嗦嗦的声音再次传来：“阮连，警察来了，正在问话，我有点怕……” 警察这么快来了？ 阮连轻送了口气，拿起一边的小披肩。 顾可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目光涣散，整个人靠在一边狭窄的化妆台上，有些无力。 刘一宁出事的时候她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她，几乎目睹了整个血淋淋的过程。 她当时吓到了，没憋住气还呛了水。 幸亏阮连正在撤场，又离她最近，第一个发现她状态不对，顺手把她从巨大的水池里捞了出来。 一出水顾可就猛咳了几声，大哭：“快、快去救一宁……” 阮连这才低头看向水池刘一宁人所在的位置，但已经晚了。 只见一抹猩红，像是绢红布似的从池底飘荡着升起，不少鱼类都被吸引过去，密密麻麻的，包括那几条向来温顺的护士鲨…… 场面太震撼，她们没人再敢下水。 还是救生员穿上潜水服冒险把奄奄一息的刘一宁捞上来的。 空气中都是人工海水冰冷又腥臭的味道，阮连看到刘一宁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地板上。 全身耷拉着，双目紧闭，而脖颈处有一道口子正在涓涓冒着血水，一张脸白的触目惊心。 第2章 第 2 章 温岭牵着顾可走出更衣室时，馆内大厅中央已经围了不少人。 七八名游客，三个保安。五名馆内工作人员，还有年轻的馆长宋淼。 两名警察已经开始按顺序询问，基本就是“看到了什么？有什么异常？” 其中一名看到温岭和顾可时，走了过来，问话一针见血：“你们下水前遇到了什么矛盾吗？” 显然是听说了什么。 宋淼同样跟过来，目光如炬，顾可不敢吱声，温岭深吸一口气，先答：“也不算是矛盾，本来今天的主位是我，但我今天状态不太好，想让顾可替我一下。” 警察打断：“什么状态不好？” 温岭顿了顿，下意识的挺了挺后背：“我背脊不太舒服，一大早先去做了些检查，包里有我今天的检测报告……”意思是不信可以翻翻看。 但警察显然对这点不甚在意，示意她继续说。 温岭看了眼顾可：“刘一宁说想尝试一下主位动作，两人拌了几句嘴，算不上吵，然后阮一宁就顶替了我的位置……” 警察也转向了顾可。 顾可红了眼眶：“我们平常是有些不对付，她老仗着自己是关系户在这耀虎扬威的……” “什么关系？” 宋淼在一边轻咳了一声，顾可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就亲戚关系……我看着烦，挤兑了几句而已。” “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想到那时的场景，顾可抖成了筛子，“她是疯了吧，去抓鲨鱼鳍……” 温岭其实没看到表演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是后来从顾可口中得知。 当时的刘一宁正在进行着吐珍珠的戏份，正常珍珠应该升空后会落回手里被“献”给玻璃另一面的观众，但她中途突然呆滞了一下，转过了身去，一把就抓住了身后悠然经过的鲨鱼。 鱼鳍划过咽喉，速度太快，锋利如刀。 她这自杀式的行为，正好被玻璃前的那对老夫妻用手机记录了下来。 警察跟那两名惊惶未定的老人聊过，与顾可说的大差不差。 确实是刘一宁突然中邪般自戕的。 看到警察开始低头做笔录，顾可没忍住，颤巍巍开口：“刘一宁她……死了吗？” 敏感词汇一出来，整个鲨鱼馆都凝滞了下来，只剩呼吸声了。 警察叹气：“医院还在抢救，等通知吧。” 这一声叹气揪的大家的心都不好过。 顾可眼泪已经姗姗而落，她与刘一宁平常就是小摩擦，不至于巴望着对方到这个地步。 警察很快就问完话，去完善笔录了，温岭安慰完顾可去找宋淼：“馆长，我的手机可以拿回来了吗？” 宋淼正在那边与一对老夫妻说着什么，神色很是恭敬。 听闻她来问话，他有些不耐烦：“不要急，等警察走了就给你们，有些照片视频都要处理一下，随便流出去会造成恐慌。” 这个说法是得到警察认可的，温岭犹豫了下，再次开口：“我有点急事，想先跟朋友联络下……” 宋淼意味深长看她：“阿连啊，这边谁都有事情，但这是警察交代的，我们不能妨碍公务你说是吧。” 温岭闭了嘴。 她之前不喜欢宋淼这个人，自负而又小人心思，油油腻腻的。 当初温岭短视频做得好，被宋淼请来，说的很清楚，随便玩玩，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没有束缚。宋淼也预防着她突然离开，先是塞了顾可来跟着她学，现在干脆把刘一宁也送了进来。 鲨鱼馆的人基本都知道，刘一宁是他的三，潜水才学没多久，就被塞进来学表演，妄图分一杯她流量的羹。 温岭家里没出事时本来就是一玩咖，一拖二带的心累，一段时间后就想走了。 宋淼急了，去她爸妈家里三顾茅庐，后来看在父辈的面子上她又勉勉强强，答应干到年底。 再后来……她不想走了 父母出事，美人鱼的时薪太高了，她舍不得。 除了美人鱼这份兼职，她还干着杂戏院售票员的活，那个活虽然是全职，但轻松的很，睡睡就过去了。老板娘青姐也年轻好说话，不在意她偷懒的行为，这正好能让她充分休息后去赶第二份工。 今天本来是她的白班，宋淼打电话来来说有个重要的客户要来看表演，让她务必轮今天的值，她只能跟青姐请假换班，她上晚班，也幸亏重要客户下午到，她早上又抽空去了趟医院…… 一天简直是连轴转。 现在出了这档子意外，五点是肯定赶不去接替青姐上晚班了，手机又被没收了，没办法联系人。 她很过意不去，但现在除了等待没有其他办法。 她正准备走开，衣角却被人扯住。 “美人鱼。” 有位老奶奶歪着头看着她，咯咯笑：“抓到你啦。” 温岭愣了愣，旁边轮椅上的爷爷冲她不好意思道：“老婆子有点晚年病，之前在手机视频里看到过你，今天就特地带她来看你表演的，现在看到真人有点激动，小姑娘别介意。” 还没等温岭说什么，宋淼就捧起了恭迎的笑：“老师说笑了，怎么会介意呢，本来今天该好好招待你们看表演的，是我这边没有做好工作，出了这档子事，吓到老师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后面温岭没听清，因为那位奶奶蓦的贴近她的脸，吓了她一跳。 她凑近端详了好一会，才退回去，沟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来：“美人鱼，你没死啊……” 这话说的温岭心口一紧。 老爷爷一边把她拉回来，一边耐心解释，“老婆子，你认错了，这不是刚才的那个姑娘，不要吓到人家……” 这时的宋淼向她看了一眼，温岭领会，抽身走。 身后传来老奶奶稍显不满的话：“小太阳、小月亮、海里看姑娘，我要看姑娘嘛……” 温岭脚步顿了顿，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温岭回去后就挨着心神不宁的顾可，跟大伙一起，坐在了观赏表演的台阶上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手机为伴，认识的人窃窃私语的聊天，不认识的人只能因着压抑的气氛沉默着，愣愣的瞪着对面的观景玻璃。 温岭也一样。 她看见池里头的血色已散去，鱼类们不再暴动，安安静静的来回巡游。 从池外往里看，他们苍白而又无知的眼神被放大了好几倍，但整体更加可爱可亲了些。 这距离就像是玩具。 但温岭绝不会这么想，她的皮肤曾经贴近过那条魔鬼蝠鲼，它会用滑滑腻腻却极具骨骼感的冰冷纹理和隐隐露出的半截獠牙，警告她，它在蓄势待发。 玩具可不会警告。 而且鱼一旦有牙，就算长得再人畜无害，也别妄图接近。 她曾经在洋潜水的时候，就遇到过自己的同伴被一条温顺的护士鲨生生的咬下一截胳膊。 “温岭？” 有人半蹲着身子叫她，她回神看去，是个清秀的小伙子，她不认识。 那人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叫简平安，淮大22届的，也是海洋工程专业的，算是你的学弟。” 淮大的…… 温岭的眼神有一瞬间涣散，记忆中另一个少年恍惚与眼前的人重合，那人也会习惯性的低头，温柔看她：“阿连，你这边有几处画的不太对，我帮你改了……” 她的心温热的跳动了几下。 简平安没有发现异常，还在说：“我在这边的特需窗口上班，刚入职一年，你可能没注意过……刚听说有人受伤了，我还以为是你，幸亏……” 突然意识这么说不好，赶紧改口：“那个，你没事吧？” 偶像在面前，简平安还是有些紧张的，他咽了口口水，没听到对方回复，他又慌乱了，他是不是太冒昧了，不应该过来打这个招呼。 幸亏此时的温岭已经回了神，冲他笑笑：“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简平安瞬间被这笑迷了心智，重拾勇气。 温岭还未离校时，他曾对她惊鸿一瞥过，离得远，只觉得她很白，现在相距不到一米，只觉得她皮肤除了白，还透着细腻，睫羽长而密，笑起来眼里似有星光晃动。 不愧是校花！ 他激动的开始语无伦次：“我入职后听说你在这，但一直没有碰到过你，馆长叫我进来翻译，我想着如果碰到，就加个联系方式的……” 他翻口袋拿出手机。 温岭一怔：“你手机没被收走吗？” 简平安同样“啊”了一声，但马上醒悟过来：“没有，可能我进来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 温岭下意识想开口借，突然想起自己背不出青姐的号码，只能作罢：“我手机在馆长那边，等拿到了再加你吧。” 简平安赶紧说了声“好”，趁机又指了指她空出来的另一边：“我……可以坐这吗？” 温岭点头。 简平安兴奋坐下，只是不敢凑的太近，唯恐她不自在。 他还在绞尽脑汁找话题，温岭倒是先问：“你刚说，你是来翻译的？” 简平安连忙点头，略显骄傲：“对，在校期间我还修了几个小语种，虽然这年头，小语种已经不怎么吃香了，但有总比没有好是吧……” 温岭不是这个意思，只能换个方式又问一边：“这里有人需要你翻译？” 她不确定的扫了一下，周围可是连一个外国人都没有。 简平安困惑道：“我也奇怪呢，是馆长喊我过来，说里面有个背着登山包的混血男人，不会说普通话，翻译软件也没用，找我来试试，进来后，又跟我说那男人上厕所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混血男人？温岭愣了愣：“我好像看到过……” 由于今天是工作日，早上又下过雨，来海洋馆的人并不多。 她与刘一宁临时换角，表演的时候在远离主玻璃的西侧，人更少了，只有两三个专门来拍她的粉丝，还有一个特别高的男人。 男人穿着花色的蓝t卡其冲锋裤，头上戴着一顶MLB的黑色棒球帽，檐帽下露出的眼珠子是绿色的。 绿的像一汪死水。 但盯着你的时候，却好似有活物在里头攒动，看着还挺让人着迷的。 更重要的是男人的身材比例很好，上宽下窄，长腿笔直，蓝t下鼓鼓囊囊的，估计藏着不少肌肉。 而最明显的是，他背上背着一个最大尺寸的登山包，整个人像是刚爬山回来。 “眼珠子很灵活，不像是戴了美瞳，我当时还以为是个日耳曼人……”温岭回忆着说道，“但结合肤色和五官可能更偏向混血。” 这相貌，在海洋馆，甚至说在整个淮乡市都很少见，不怪她印象深刻，她甚至在画水花爱心的时候，专门对准了这个男人…… 毕竟人自然而然会偏向于美的事物嘛。 简平安赶紧点头：“对对，我今天见到过这个绿眼睛的！应该就是他。”随即苦笑：“如果真是他，可能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毕竟他当时就听不懂他的话。 而温岭形容的装束对不上，简平安只当是男人回去换了套衣服，正常买票进场了。 “日耳曼人的眼睛虽然是绿色的，但不该这么绿，而且学姐你可能不知道，研究生宿舍那边住了一对日耳曼人，我跟他们聊过天，他们的发音跟这个人完全不一样……” 简平安还在絮絮叨叨，温岭听着又想到一件事。 在她画出一串乳白色的气泡爱心后，她记得那个男人凑近了些许，把手抵在玻璃面上，嘴巴一张一闭，似是在说什么。 随后那绿色瞳孔中有什么东西凝成了一条线，像蛇一样银色的线，诡异的晃动着，时而粗时而细。 被这种眼神注视的感觉，就像是躺在草坪上望向灼热的日头时，被光晕闪进了眼里。 恶心的温岭瞥了瞥头，吐出好几个气泡来…… 旁边举着相机拍她的大叔应该是听到了什么，一脸古怪的看了眼男人，后来好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又把镜头也挪了过去。 再后来，她呼吸不够，只能上潜换气，然后就遇到了刘一宁那档子事。 现在想来，那男人古怪的很。 温岭刚要进一步深究，有个工作人员急冲冲从隧道入口进来，劲直穿过他们，向一边的宋淼耳语了几句。 宋淼直接惊呼：“不见了？”声音挺大的，警察被吸引了过去。 宋淼还在那边气的大喊：“上个厕所人怎么会不见呢，哪国的人啊还会穿墙吗？别是你玩手机没看到？” 那工作人员委屈极了：“馆长，我手机在你那边啊……” 温岭跟简平安对视了一眼，瞬间懂了他们说的是谁。 第3章 第 3 章 这个插曲不大，那混血男人虽然特别，但也只是个观众，监控里显示他不在事发的那头，估计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警察没有多放心上，只是潦草的记了几笔。 这场问话在晚上七点左右的时候彻底结束了。 拿到手机后，简平安成功加了温岭的联系方式，激动的手都在抖。 温岭一拿到手机就给青姐播了电话，解释了一番，青姐没有多大情绪，只关照她下次注意。 “学姐，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简平安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看她结束通话就试图邀请。 只是还没等软连回答，宋苗就走了过来：“阿连，你留一下。” 温岭只能对简平安抱歉笑笑：“那下次吧。” “好，那下次！” 看着雀跃离开的少年背影，宋邈短促的皱起眉头。 温岭跟着宋邈去了后台的监控室，到了才知道，顾可也在。她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看到温岭，小跑过来牵住她的手，面露喜色：“宋哥说，刘一宁抢救过来了。” 这么快就抢救过来了？ 温岭脑海里犹存那张苍白了无生气的脸，还有喉咙上那道水龙头一样冒血的口子。 “虽然是救过来了，但还在ICU昏迷着，醒不醒的过来难说。” 说这句话的是坐在监控器前的宋邈。 他的声线没有什么起伏，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操作着鼠标。 温岭把目光放上去，这才发现他不是在看监控，而是一段视频，应该是游客交给警察中的一个。 视频里是刘一宁，她甩动着巨大的鱼尾，灵动的游着，嫣红的脸颊上坠着几片晶莹的亮珠和贝壳，随着水色晃动，整个人炫彩夺目。 只是游着游着，好似被什么惊到，气泡从她嘴里溢了出来一大串。 隔着屏幕，都能看到她眼神里的恐惧，因进水过多，她开始俯身往下落，像个虾米一样蜷曲着…… 拍视频的人以为是节目效果，还在那愉悦点评。 一条鲨鱼悠哉而来…… 那微微颤动的身躯突然迸发强大的求生意志，一把抓住它的鳍，只是不知道是鲨鱼被吓到了，还是她手的力道没控制住，那锋利的尖刺，冲喉咙而去！ 鲜血喷涌而出，屏幕剧烈抖动起来…… 如此恐怖的场景，顾客已经啊的一声转过头去，甚至连顾可都闭上了眼睛。 宋邈却看的目不转睛。 温岭觉得他不太对劲。 宋邈今天一直都不太对劲 刘一宁是他的三，这是海洋馆都知道的事。 他跟原配已经在诉讼，离婚是板上钉钉的，所以海洋馆的人都默认刘一宁会成为未来的馆长夫人，不敢随便得罪。 但未来馆长夫人被送去医院抢救，馆长宋邈竟然不慌不忙待在这边善后，甚至处理事情来有条不紊，总感觉冷静过了头。 要么是无情，要么是装的。 温岭看他关掉视频，转过身。 宋邈：“我不是说今天的客户很重要，要你主场，怎么半路换成了一宁？” 话是对着温岭说的，顾可拽着她的手一紧。 温岭还是老话：“我不太舒服，怕到时候状态不佳影响表演效果。” “她们两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半吊子！”宋邈语调加重，“特别是一宁，憋气时间根本坚持不了一整场，我以为你心里有分寸。” 温岭没再说话，这件事她确实也有责任。 这个时候顾可低低开口：“其实一开始交给我是能应付的，是一宁非说……有熟人来，她想表现一下，把主位抢了过去的……” “什么熟人？”宋邈皱眉。 温岭也看向顾可，当时她去换衣服了，他们争吵的细节她不清楚，只知道最后顾可把C位让了出去。 顾可：“说是…叔叔来了。” 宋邈愣了愣，神色逐渐有些古怪。 顾可又问：“馆长，我们明天照常表演吗？” 宋邈冷冷看着她两：“虽然没出命案，但也算是大事故，整改少不了，先停一个月吧。” “一个月？”顾可惊呼。 温岭皱了皱眉，也头疼起来。 少了海洋馆的兼职，她的收入又将降了一笔，她还得想办法再找一份兼职，但这么高薪适配的兼职难找，除非换家海洋馆。 宋邈扫了她一样，似乎觉察出了她的心思，意有所指：“你们就先休息一个月，保证一下自己的状态，尽量别下水，一个月后你们得做一份心里评估交到警局。” 他又着重点了下温岭，走出了监控室。 宋邈一走，温岭就赶紧拿出手机，翻了一遍兼职群。 顾可在那怨声载道：“一个月，那我的房贷怎么办！我那人力资源的工资都不够我吃喝的。” 顾可提过，自己在亲戚的公司人力资源任职，公司就在海洋馆附近，因为时间空闲规章制度也不严，经常偷偷跑出来兼职。 她也实在缺钱，前两年在市中心买了套小公寓，每个月都在付高昂的房贷。 看见温岭已经在手上飞速的搜索起来，顾可赶紧也拿出手机：“温岭，你有什么好兼职，到时候也介绍给我一下，我这边有的话也推荐给你，咱们互帮互助……” 温岭一边点头说好，一边继续发消息。 她简单阅览了下，各大群招发布的兼职信息基本都是面向大学生的，大学生干起活来劲头足又便宜，很少有面向她们这种老油条的，有点难。 她表面看起来神情依旧很淡，风雨不变运筹帷幄的样子，但手速已经暴露了她的焦灼。 她烦得很，啊，钱真难赚，她还有一堆债要还…… 也就在这时，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头像看着很新鲜。 “学姐，我在兼职群看你在问兼职，是美人鱼表演要暂停了吗？” 温岭手指顿了顿，快速发了个“嗯”过去。 “我有个师哥在露营公司做策划，他那边正在对外招收有经验的平面兼职模特，因为要去山里拍，还有潜水摄影，一直没招到几个人……” 对方还在打字，温岭已经快速回复：“给多少？” 简平安打字也飞快：“一天1000，时间基本上放在周末，1-2两天的样子，要去附近的山里头，可能要过夜，但食宿全包。” 温岭愣了愣，这听起来真像皮包公司，怪不得招不到人。 不过简平安这个人看起来挺老实，不像是坏心眼的样子，即使他们今天刚认识。 温岭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就是时间上要跟青姐沟通，至少排班得重排。 温岭没忘记顾可，又问：“你们招几个模特？” “三个，现在缺两个。” 那刚好，温岭赶紧把信息给顾可看。 顾可对时间很满意，但一听要露营和过夜，一脸谨慎：“靠谱吗？” 温岭细细回忆了简平安的相貌，她一直觉得人的内心决定面向，有的阳光正直是做不了假的，更何况那个大男孩眼里还有满满的倾慕。 于是她点了点头：“没事的，再不济还有我。” 顾可正要点头，接到一个电话，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应了一声挂断了。 放下手机，她对着温岭为难道：“要么我考虑下明天再回复你？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得先走了。” 顾可有个泡夜店的男友，这个点接她，估计又是指望她去酒吧消费。 温岭没有说破，应声：“好。” 于是顾可也走了，监控室就剩温岭一人。 手机那边的简平安还在发：“学姐你别担心，我朋友这公司是正规的，他们人也很好，都是刚毕业一起闯荡的，公司主要卖一些露营装备，名叫：叩山，你可以搜搜看。还因为要去一些水潭潜水，所以对模特潜水要求高一点……” 这个简平安说的很仔细，生怕她不放心。 温岭莞尔，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允许她对工作有太多的顾虑，毕竟她若还不清这个月的债可比工作本身潜在的危险可怕多了。 于是她干脆回复：“我去。” 简平安：“好！那我把微信推送给你！” 就着名片，温岭发了交友申请，对方可能没看手机，没处理。 温岭也不着急，看了眼时间，八点，她把手机塞回挎包里。 没想到这么快能解决兼职的事，她整个人宽心不少，踱着轻松的步伐到了监控室门口，关了灯。 只是周围刚黑下来，身后侧就有一束光跳动了下。 她动作停顿，看过去。 那是宋邈用过的那台电脑，其他的两台安静的展示着摄像画面，画面没有起伏，只有那一台的界面一片漆黑。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仿佛是错觉。 她犹豫了下，刚要走，就看到屏幕闪了吓，从黑暗骤然亮起。 一张女孩放大的脸隔着屏幕，在波光起伏的水里，冲自己笑了一下。 是刘一宁。 温岭僵在了原地。 氛围太过诡异。 看到刘一宁的那刻，温岭脑海里顺势就涌进她卧在地面的场景：苍白的躯干，无力耷拉的脑袋，还有不停咕噜噜往外涌血的脖颈…… 女孩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绝望、恐惧，还是茫然……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了，但绝对不可能是此时画面里这般的神情。 挑衅而无所畏惧，连带着眼底那股子鱼死网破的决然都扎眼起来。 鬼使神差的，温岭走上前，靠近屏幕。 她连灯都没有再开启，周边的黑暗像霜一样附着在她的肌肤上，让她不住战栗。 这个视频应该是宋邈收集到的参观者手机里录下来的其中的一个，视频被他设置了自动播放。 一个播放完，自动播放下一个。 前面是因为休眠了，这会不知道怎么又被激活。 屏幕里的刘一宁还在水里舞动着的，像一条优美的人鱼，但是视频已经切换了，这次她的笑容表情都变得正常且官方，连露出的八颗牙都恰到好处。 温岭突然好奇。 刚刚刘一宁对着谁在笑？拍摄视频的人？还是她所谓的叔叔？ 但不管是谁，那种胜利者的笑，也很是奇怪…… 她能产生疑惑的，警察肯定也会注意，温岭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她在屏幕前短暂站立了一会，便选择去关闭屏幕。 也就在这时，视频再次切换。 又一条美人鱼幡然入境，身姿灵活，弧度优美，鱼尾的每次摆动都是如此真实自然，仿佛与生俱来。 竟然是她自己！ 温岭一瞬间的恍神，她承认被画面里的自己给迷住了，开始驻足欣赏…… 这次的画质清晰度更高，色彩调整的也很饱满，一看就是用专业相机拍摄的。 估计是那个举相机的大叔，温岭对他有印象，是自己的某个粉丝，经常来海洋馆拍她。 温岭记得大叔当时还记录过一段那个神秘失踪的混血男人的细节…… 果不其然，视频播放到到百分之八十的时候，屏幕里的自己开始比水泡爱心，然后镜头晃动了下。 90度后，混血男人入镜了。 相比于隔着水幕和玻璃的失真来说，专业镜头下的男人比自己看到的更加英俊：侧脸冷硬，发质却细软，黑调上还附着着蜜一样的暖栗色。 神秘的绿瞳孔泛着一圈一圈的冷晕，比灯光还要让人眩晕。 皮肤是真的白，白到病态，甚至让人产生营养不良的错觉。 屏幕里的男人原来是站直的，注意到玻璃后面“我”的动作后，开始凑近。 他弯曲着上半身的，趴近屏幕，和“自己”隔着一面玻璃对视。 差不多该说话了。 温岭屏住了呼吸，下一秒，男人果然开口，只是电脑没有音箱，声音无法外扩，还是听不见他说什么。 温岭没有犹豫，从一边拿起连着的耳机。手指按上鼠标开始倒退。 声音进入耳朵的一刹那，侵略性的嗓音鼓动着她的鼓膜，像一股微电流穿过大脑，蹿入心脏…… 就像是简平安形容的那般，很奇怪的语法，带着一种说像又不像的唱腔，古老又神秘。 温岭不得不承认，很好听。 而这个时候，男人似乎意识到了有人在拍他，转身，绿眸凝住镜头，最中心竖起一条很明显的黑线。 温岭屏住呼吸——这糟糕的感觉仿佛真的是在被一双古怪的眼睛牢牢注视。 他轻启双唇，这回，终于吐出一个中文字眼。 “滚。” 即使知道这个字不是跟她说的，但温岭还是不自觉的退后一步。 镜头轻颤间，突然对焦到男人背后的紫色登山包，双拉头的包链正微微颤动，有什么东西不堪困缚，仿佛下一秒，就能挣脱而出。 而这般震颤的大小，绝对不像是一直狗、或者一只猫。 在配合上男人诡异的视线。 拍摄的人似乎很惊恐的盖上了镜头。 “啪。”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温岭看的不安，突然似有所感般，抬头。 只见监控室最上面的排风窗，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动了动。 温岭全身僵硬。 那个窗户通往整个鲨鱼馆的通风系统，是最干净的地方，不可能会有老鼠，而且那个体型，也不可能是只老鼠。 她敏锐的感受到了危险，迅速摘下耳机，冲向监控室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