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错》 第1章 归京 “陛下,臣自请永守西北。” 时值腊月,地冻天寒。 天地间北风萧瑟,劲风卷着沙尘袭来,刺得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说话间那风沙便直直灌进了胸腔里,呛得人一阵咳嗽,心肺都泛着疼。 在远离上京的十里长亭,一众官员凝神静待着。在队伍后方,也有相熟的小吏抬袖掩了口鼻,一面遮挡扑面而来风沙,一面彼此窃窃私语着。 “李兄,王爷快到了吧?” 那边回道:“想是差不多了,昨日已有先行官来报,王爷及几位将军约莫辰时便能抵京。是以诸位大人一早就出城相候,太子殿下都亲自前来迎接了。” 之前询问的那位又说道:“无怪乎如此大的阵仗,王爷可是有五年未得回京述职了。且听闻这次除了留守虞州的世子爷,以及驰援西部的明威将军未能回京,便是长公主同其他几位公子及家眷也都一起回京了。说起来,李兄可曾见过王爷真容?” “哈哈,秦兄说笑了,愚弟两年前方至上京,哪得荣幸一睹王爷风采。今日定要睁大眼睛,好好领略我神州战神的英姿。” 他二人这边越说越兴奋,不由得提高了些许声音,引得站在前面的上官回头侧目,吓得两人立时噤了声,不敢再交谈。端端正正站好,在寒风中眯了眼盯着前方官道默默等候。 不多时,官道上一骑快马驰来。临到近前,马上那人翻身跃下,疾走几步在队伍前方的车架前单膝下跪,低头禀报着什么。 前方一绯袍官员上前询问了些许问题,那策马而来的兵卒低头一一作答。而后,官员挥手令兵卒退下,自己则回身来到队伍前方一位身着氅衣的青年近前,躬身行礼,回禀道:“殿下,王爷及长公主车马据此约有十里路程,即将抵达。” 那青年听罢面露喜色,边扶他起身边吩咐:“好,临川,快吩咐下去,命各部准备好,迎接姑姑、姑丈。” “是。”绯袍官员再施一礼,领命而去。此人正是新任不久的大理寺少卿——戚江,戚临川。 而那位着氅衣的青年,便是当今太子,赵慎。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隐隐听闻有马蹄声传来,等候在此的大小官员俱是精神为之一震,不由得屏息肃立,注视着前方,翘首盼望传说中战神的到来。时间缓逝,马蹄声愈来愈近,伴随着车轮辘辘之音。目之所及渐渐扬起飞尘,远处微小的队伍逐渐庞大起来,队伍前方的大旗迎风飒飒,马踏大地的声音令人振奋。 赵慎不由得举步上前,身后的一众官员也跟随太子的脚步又向前行了一程。终于,两相得见。离得近了便看清那墨蓝旗帜上银线绣制的“上官”二字。当头一人身披银甲端坐马上,四五十岁的年纪,端的是剑眉星目,英武非凡,正是回京述职的神州战神——镇南王——上官智。 这镇南王上官智的姨母便是当今太后,与当朝皇上景元弟乃是嫡亲姨表兄弟。因太后与上官夫人姊妹情深,当年尚为中宫皇后的太后对妹妹的幼子上官智也是宠爱有加。上官智幼时便常常入宫小住,后来年岁渐长更是做了太子伴读,诗书文章,武艺弓马,俱在一处,与景元弟之间胜似亲兄弟。景元帝即位后,上官智就领了禁军中的职位,亦是伴驾左右。且由太后牵线,景元帝御旨赐婚,将备受宠爱的宁安长公主许配于上官智。 宁安长公主生母淑妃,待字闺中时便才名远播,满腹诗书,气质高华。为人更是谦逊和善,雅静贤淑,深得先帝与皇后喜爱,只可惜诞下宁安公主后身体虚弱,久经调治不见好转,在宁安公主将满周岁时便去了。当年皇后悲痛不已,在淑妃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数度落泪,又见宁安小小年岁没了生母,遂收在身边悉心教养。公主渐渐长大,容貌性格与淑妃有八分相近,皇后愈发喜爱,加之自己只育有两个皇子,便将宁安当作亲生女儿疼宠,及笄后更是作主许配给自己同样疼爱的外甥。而宁安因自幼长在中宫,与时常到访的上官智可谓青梅竹马,婚后感情甚笃。 在景元帝登基后第二年,因北方冬季暴雪,北境大部受灾。更导致北部蛮族衣食短缺,为活命,拥兵大举来犯。老定北侯顾崇亲自率军出征,与北部蛮族展开血战。正是那一战,顾崇身受重伤,凯旋回京不久便撒手人寰,其长子顾铭文承爵。顾铭文待父亲丧事完毕上疏景元帝,愿率定北军镇守北境,让北部蛮族再无进犯可能。待景元帝准奏,顾铭文便携妻子北上,驻守定州。 而在顾崇率军与北部蛮族战事胶着之时,南夷乘虚而入,试图夺下南部诸城。在此之前景元帝已急调安西军一部驰援北境,一部前去赈灾,余下的安西军因要守卫边境,绝不能妄动。一时间景元帝已是捉襟见肘,焦头烂额。正无计可施之际,上官智请命带兵南下,去对抗南夷。景元帝不愿从未上过战场的表弟以身犯险,太后更是极力反对。上官夫人日日垂泪,欲劝阻儿子前去战场。在一众担忧与反对声中,宁安长公主与上官智并肩站在了一处。她安抚劝说太后与婆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为上官智争取到了两位老人家的首肯。上官智领兵南下,以十万军士对战南夷十六万大军,他深知这已是朝廷能派出的所有兵力,不好硬战,便要智取,与南夷鏖战八月,堪堪险胜。捷报传来朝野一片欢呼,景元帝雄心大振,与诸位大臣议定,即刻下旨封上官智为镇南王。太后与上官夫人听闻喜讯相拥而泣,宁安长公主在一旁宽心安慰。只是在大军班师回朝后,宁安卧在上官智怀中整整哭了一夜,这个温柔睿智又坚韧的女子,也得到了镇南王更多的敬重。虽重创了南夷,但上官智担心他们贼心不死,亦奏请前往虞州,守卫边境,防范外敌。又是一番不舍与挣扎,景元帝最终批复了上官智的折子,景元四年春,上官智携家眷赴虞州,成为名副其实的镇南王。 自从上官智镇守南疆,南部边境安稳二十余载,南夷在最初几年尚且蠢蠢欲动,屡屡试探,但在悉数被镇压后也安分下来,两国相安无事。景元帝感念镇南王守边艰辛,回京路途遥远,加之明白长公主夫妇感情甚笃,不忍其长久分离,特许上官智五年一次回京述职,如遇特殊情况亦可延期,说句今上对镇南王盛宠,亦不为过。 今次上官智更是携家眷一同归京,景元帝大喜,太后更是日日念叨,入秋便开始着人准备迎接事宜。太子赵慎少年时曾前往虞州,在镇南王府居住数月,与王府中众人相处融洽,血脉情深。此次得知镇南王归期已定,城门方启便率众官员出城迎接,亲近之情,无以言喻。 前方端坐马上的镇南王上官智远远看到了对面行来的赵慎,立时下马行来,待到得近前抱拳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赵慎连忙紧走一步,双手托住上官智的手臂,将他扶起,满面笑容道:“姑丈快莫多礼,折煞侄儿了。”上官智无奈看了赵慎一眼,却还是恭敬道:“礼不可废。”对这个侄子上官智甚是喜爱,一方面是自己表兄最得意的长子,一方面是自己妻子最疼爱的侄子,不管从哪边论起,都是他的侄儿。然,太子终究是太子,上官智从不以表叔自居,只从了宁安长公主的辈分,只肯让赵慎唤自己姑丈。上官智进退有度,使得景元帝与太后对他愈加满意。 赵慎深知上官智为人,对这位镇南王格外敬重倚仗。当下默许了他的关爱,又道:“姑丈一路辛苦,快随侄儿入城。路途劳顿,姑母身体可还好?弟弟妹妹可还好?”上官智闻言面上露出笑意,回他道:“长公主乘车辛劳了些,好在路途顺畅,并无大碍。”又回身招呼到:“你们两个,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是!” “来啦!” 两道明快的声音响起,一息间人影已经晃至眼前,齐齐单膝下跪见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慎无奈又欣喜。无奈的是姑丈总是约束自己与后辈对他这个太子礼敬有加,欣喜的是数年未见的两位表弟如今长大成人,都成了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他连忙将二人拉起来,不由得语带嗔怪:“怎的都不唤表兄了?与我生分了不成?”那二人起身,对着赵慎露出愉悦又狡黠的笑,并不答言。赵慎笑着用手指虚点了点他二人。这两位少年将军正是上官智与宁安长公主的三子上官砚,四子上官书,本是一对双生子,端的是眉清目朗,英气逼人。少年武将的朝气散发四周,带得后方迎接队伍中几位须发花白的官员都不由得更挺直了脊背,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 赵慎又向上官智道:“姑丈,侄儿去见过姑母。”上官智颔首,随他一同来到一辆华盖宝车前。赵慎停步轻唤:“姑母。” 他话音才落,马车门却刷的一声迅速打开,下一瞬,一张少女明媚的笑颜跳到眼前,脆生生唤他:“行之哥哥!” 赵慎一愣,待看清眼前人,笑容更加深邃,直达心底,又上前一步,温声回她:“幺幺。” 第2章 入城 “幺幺回来了,路上可辛苦?” “不是在马上就是在车里,且衣食无忧,怎么会辛苦,我已经很幸运了。行之哥哥等很久了?冷不冷?要不要上车来?”少女倒豆子般的言语噼里啪啦砸向赵慎,只砸得他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 才要答言,却听马车中传来一声轻斥:“幺幺不得无礼,快向太子见礼。”此时车门已打开,婢女跪坐在门旁向赵慎叩拜行礼。赵慎免了她的礼,越过她看到车厢里端坐的贵妇人,只见她面容恬适,气质淡然,周身环绕着宁静平和的气息。这正式宁安长公主——赵静瑜。而她身旁的红衣少女,则是她与上官智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嘉阳郡主,上官无瑕,乳名唤作幺幺。 赵慎忙上前一步出声道:“姑母,自家人不拘这些俗礼,幺幺一路行来也是疲乏,姑母莫责怪她了。姑母路上也甚是辛苦,侄儿特来迎接姑母姑丈进城。父皇、皇祖母都盼着呢。”赵静瑜轻叹一声,似嗔似怒看了赵慎一眼,道:“你们便都纵着她。” 一旁的上官无瑕早已挽着宁安长公主的手臂,将头倚在她的肩头,笑眯眯道:“哎——,哪里话,他们都不及娘亲的。”赵静瑜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不再理会她。转头对赵慎道:“慎儿可是乘车来的?外面寒冷,快快回车上去,莫要受寒了。”赵慎回道:“姑母安心,侄儿无碍。”赵静瑜皱了皱眉,言语中带了些责怪:“莫仗着年轻便这般不在意,受了寒遭罪的可是你自己。”又向车外随侍的护卫吩咐:“去与王爷说一声,天寒地冻,诸位大人侯了多时,甚是辛苦,叙旧不急在此时,速速入城去吧。”那护卫应了一声向前寻上官智回话。 赵慎知晓姑母是关心自己,遂不再违逆她的好意,又交谈几句便回了自己的车架,准备入城。 而上官无瑕亦是蠢蠢欲动,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宁安长公主不由得扶额叹息,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虽然不想答应她,可又不忍心拒绝。于是只肃了面容,一一叮嘱,又亲手为她披好披风,裹紧兜帽,戴上特制的兽皮手套,最后还是不放心,又在她怀里塞进一个手炉,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快走快走,再迟我要改主意了。”上官无瑕欢呼一声,双手搂了她娘亲的脖子,结结实实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下,旋身跳下了马车。赵静瑜颇为嫌弃地用帕子沾了沾脸颊,对一旁的春姑姑抱怨:“皮猴子一般,哪里像个女儿家?”云春是自幼陪在长公主身边的,情同姊妹,怎会不知自家主子口是心非?于是开口戳破她:“郡主身子康健,性子活泼,又有父母兄长护着,才能活得这般肆意。殿下明明心里高兴得很,还偏偏要抱怨几句,可还给旁人活路?”赵静瑜斜了云春一眼,道:“我可有说错?你们一个二个就都纵着她,替她说话吧。” 一行人遂动身回城去了。队伍浩浩荡荡颇为壮观,文官多乘车辇,武官则身骑骏马,后方更是跟随着镇南军中的兵士,行军规整,纪律严明。因此次宁安长公主一同回京,选中的兵士俱是军中好手,一举一动都带着威压。镇南王并几位将军高坐马上,周身一片肃杀,连冬日严寒仿佛都退却三份。 上官砚与上官书分列左右跟在上官智身后,二人虽恭敬驭马跟随,但面上却抑制不住地露出雀跃神色。据他们上次归京已经过去十多年,那时他二人还是不到十岁的孩童,一路上泰半时间被拘在马车中,作为王爷之子随父入京。如今他二人十九岁的年纪,于镇南军中已是小有名气的少年将军,正是意气风发,如朝阳初升之时。此次身为臣子率军归来,胸中说不出的豪情万丈,骄傲之情险些喷薄而出,恨不得策马狂奔入城去。此时却又不得不努力按捺着,双手紧紧握着缰绳,身影看上去泰然自若,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他二人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不由得笑容绽放得更灿烂。 就在此时,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两人回头望过去,前方骑马的官员中听到马蹄声的众人亦转头观望。只见不远处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那马在冬日暖阳映照下泛着淡淡金色光芒,奔跑间仿佛一道金色闪电划过。而马上那人身披红色斗篷,随着骏马的飞驰,大红色斗篷被风带起,猎猎作响。大家正疑惑间,那骏马载着红色身影待到近前放缓了速度,众人才看清那匹马,好马!马匹身姿高大强健,肌肉线条流畅优美,淡金的皮毛无一杂色。有些爱马如痴的官员已经挪不开眼,这绝世好马难得一见,得不到,摸不着,便多看几眼,让这匹马的身姿烙在眼睛里,拓在脑海中,时时回想,聊表安慰。 而另一些对马匹不那么痴迷的,已经看到了那驾马而来的人,看身形是位女子。大红色的织锦斗篷,暗纹在阳光下婉转流连,边缘金线绣的云纹熠熠生辉。斗篷下是同样大红色的骑装,斗篷上的兜帽罩住了头。眼睛以下围着红色罩巾,将寒风隔绝在口鼻之外,而那仅露的一双眼睛,如寒星般闪着光芒。再看握着缰绳的双手上是一副黑色手套,脚上蹬着鹿皮小靴,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这通身红色衣衫的女子端坐淡金色的骏马之上,真真是英姿飒爽,如同一束火焰映在众人眼中。正在暗自疑惑来者何人,上官砚已经笑眯眯开口:“幺幺,怎的不同阿娘一起乘马车了?车中有暖炉舒坦些,外面冷得紧,听三哥话,快回去。” 周围众人听闻恍然大悟,原来这骑马赶上前来的,正式镇南王之女——嘉阳郡主。传闻这嘉阳郡主因是镇南王与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又是老幺,深得宠爱。然,在她五岁那年却险些被风寒夺了性命,幸得有“鬼医”之称的秦柏樵相救才得以治愈。自那之后更是被王爷和长公主当做眼睛一般护着,几位兄长对这妹妹更甚,说句溺爱都不为过,在镇南王府,嘉阳郡主怕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且因她幼时那场凶险大病,太后与今上更是下令,郡主身子娇弱,归京路途遥远艰辛,成年前都不必回京。待到及笄,亦不必急于入京,什么时候能够保证一路辛劳无虞了,再回京不迟。 是以,如今一十六岁的上官无瑕,只在三岁那年随父母回过一次上京,之后便在虞州肆意生长。所以,她哪里肯听从三哥的话,催马来到他和上官书之间,悠悠道:“我才不要乘马车,难得入京,自然要骑马好好领略上京的繁荣风光。莫说阿娘还把我裹成粽子,一丝风都漏不进,又怕这粽子不熟,还塞了暖炉与我。” 前面的上官智闻言,只回头吩咐:“兜帽莫摘了,觉得冷了便回去找你阿娘。”略一沉吟又道:“若是强撑着受凉染了风寒,以后都不许骑马了。”上官无瑕对他眨眨眼,回道:“遵令,王爷。” 众人此时又见此般情景,心中俱是感慨:“传言不虚!” 前方车驾中的赵慎听到外面的动静,亦挑开窗帘看过来,待看到骑马的少女,无奈摇了摇头,柔声对上官无瑕道:“幺幺不可勉强。”上官无瑕闻言在马上对他夸张地遥遥拱手行礼。赵慎见了轻笑出声,亦不再言语,由她去吧。 待众人行至城门前已近午时,入城处有天子近侍在此等候,见得众人到来,忙上前行礼。他先见过赵慎,同赵慎说道:“殿下,奴才奉陛下之命来等候王爷,传陛下口谕。”赵慎点头道:“薛总管辛苦。”来人正是大内总管薛承裕,听闻赵慎此言忙道不敢。向赵慎告退后,又向上官智与赵静瑜见礼,而后对上官智道:“王爷,奴才奉命传陛下口谕,陛下念及王爷与长公主旅途劳顿,加之天气酷寒,想必王爷与长公主已是疲乏,只叫王爷与长公主不必急着入宫,先回公主府修整,申时再入宫面圣便是。”上官智闻言忙领旨谢恩,再次翻身上马,与众人一起入得城去。 此番镇南王回京述职,且由太子亲率众官员出城迎接,可谓轰动一时,上京的百姓自是不会错过这难得一见的盛景。因要净街,入城主路已无行人。但各茶楼酒肆,楼上位置早被人定下,更有甚者,一些临街的民居阁楼都被亲朋挤满,远远地遥望围观。坐于车辇中的风流文士自是难得窥见了,但那些驭马而行的凛然武将,同样让人神往。人们看了不由得胸襟激荡,无端生出万丈豪情。更有那些大胆的少女遥遥相望,红着脸暗自揣摩:若能嫁个军士似乎也不错。 而更令百姓们感兴趣的,是那万千素色中的一点红。她端坐马上,熟练地驾马而来,身姿挺拔,从容不迫。在一众肃杀武将中,丝毫不显逊色。她是谁?这个问题一经抛出便惊起千层浪。很快,答案犹如星星之火,迅速燎原,上官无瑕入城不到一个时辰后,她的名字被提及的频率已经快赶上她的父亲——镇南王了。这个只在传闻中出现的,备受家人宠爱嘉阳郡主,她终于回京了。 于是,另一种声音出现了:被溺爱的,敢于和武将一并骑马入城的,怕不是骄纵得很吧?上京,又要出现一个小霸王了? 第3章 觐见 入城后,上官智一行辞别众人,回到长公主府。这府邸乃是上官智与赵静瑜大婚时景元帝所赐,距皇宫乘马车不过一炷香的路程。长公主府占地颇广,府内亭台楼榭皆由匠者精心修筑,观赏游玩,其乐无穷。长公主虽不在上京居住,府内仍一直有奴仆四时维护,如今虽冬日萧索,置身其间却另有一番清雅意趣。 众人入府时已是午时末,各自回院修整换装,而后即刻赶往宫中。 入宫后,上官智带领两个儿子前去御书房见驾,赵静瑜则换乘轿辇往太后所居万寿宫行去。上官无瑕不爱乘轿辇,只披了斗篷,捧着手炉,跟在赵静瑜辇侧缓缓走着。她依然是一身大红衣衫,冬日里,她格外偏爱红色,款式、刺绣多变,唯有底色的大红占了不下九成。 赵静瑜坐在辇中,对步行在侧的上官无瑕一一叮嘱:“入了宫中,不可肆意妄为,不可乱跑闯祸。在家中随你胡闹便罢了,如今多年后方回京,行事收敛些。太后、陛下虽偏宠你,却不可恃宠而骄,惹人非议,落人话柄。如若不然,你提的那些事,以后想都不要想了。” 上官无瑕闻言笑嘻嘻应承:“阿娘安心,女儿有分寸的,定不会给爹爹兄长们招麻烦的,也不会惹阿娘气闷。何况,皇帝舅舅待我那般好,我都没机会为他排忧解难,哪能做出格的事,落他面子?阿娘放心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女儿不会主动招惹是非的。” 赵静瑜前面听得尚觉宽慰,待到最后一句,不由得挑了锦帘瞪她:“强词夺理,巧舌如簧。咱们一家久居虞州,与京中之人无冤无仇,哪个会主动招惹你?把你那些小心思收一收,给我安安稳稳待到回虞州。”言罢甩落锦帘,不再看她。 上官无瑕却不以为意,依然笑嘻嘻回话:“好嘛好嘛,女儿记下了。阿娘莫气,就快到万寿宫了,阿娘高兴些,马上就能见到太后娘娘了。”赵静瑜轻哼一声,又道:“偏你要走路过来,记得换衣衫鞋袜。”上官无瑕忙应是。 母亲对她也是疼宠非常的,在虞州并不怎么干涉她的言行。只是如今随父兄回京述职,难免约束她一些。道理她都明白,父亲功勋卓著,母亲亦是被太后、皇帝视为亲骨肉。可越是如此,他们夫妇越低调、恭谨。君子坦荡荡,小人的悠悠之口却也不得不防。她若行差踏错,遭人非议的定不只是她自己。上官无瑕低头浅笑,见机行事吧。 俄顷,已然来到万寿宫前,轿辇停落,上官无瑕上前搀扶赵静瑜下得辇来。宫门前,已经有太后身边的群芳姑姑等候着,见到宁安长公主到来,立刻上前行礼。赵静瑜连忙扶住群芳姑姑,免了她的礼。她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十数年间得了群芳姑姑无数疼爱照拂,于她而言,群芳亦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群芳姑姑已经上下打量了赵静瑜一番,见她虽年岁见长,但姿容恬淡,眉目温婉,想来这些年过得舒心顺意,也从心底为她高兴,眼眸不由得泛起水汽。又见赵静瑜不肯受她的礼,苦口婆心劝慰:“奴婢晓得长公主殿下仁德宽厚,但礼不可废。”赵静瑜拉着她的手温声道:“姑姑的教导我一直记得,在外人面前自是依礼行事,可眼下关起门来,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又回头招呼上官无瑕:“幺幺过来,见过群芳姑姑。” 群芳又要与上官无瑕行礼,谁料被上官无瑕抢先一步上前挽了手臂转身向万寿宫中走去,口中念念有词:“群芳姑姑莫要多礼了,我们快快进去,若是让太后娘娘久等,岂不罪过。”群芳被她挽着只得迈进了宫门之中。背后却传来赵静瑜的轻斥声:“幺幺!不得对姑姑无礼!”上官无瑕转回头一脸狡黠催促赵静瑜道:“阿娘方才不是说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嘛,阿娘也快些。”言罢,又挽着群芳向前走去,赵静瑜一阵气结,看着眼前的背影,抬手虚点了点她。无奈,只得随后带着云春及婢女向万寿宫正殿而去。 待到一行人来到正殿门前,在此等候的宫娥忙迎上前行礼:“奴婢拜见宁安长公主,嘉阳郡主。太后吩咐,长公主与郡主一路舟车劳顿,加之冬日寒冷,请长公主与郡主快快入内歇息。”上官无瑕落下几步跟在了赵静瑜身后,一同步入正殿之中。甫一踏入殿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在室外行走的寒冷被驱散许多。殿内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熏香味道,干净,温暖,上官无瑕微微眯了眼。 当今太后也是个妙人,虽十数年不曾回京觐见,但从与家人过往的闲谈中,也能勾勒出些许轮廓。太后本出身武将之家,且生性豁达,与先帝乃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陪伴先帝从亲王走上帝位,一路相互扶持,先帝敬重太后,太后亦体量先帝。赵静瑜曾在母女闲谈时提及,当年她养在太后宫中,太后待她如亲生女儿,时常同她谈心,无外人在侧时也悄悄与她说:生在帝王家,有些时候,比寻常百姓更加身不由己。你皇兄他们男儿家要肩负黎民社稷,丝毫不得懈怠。我身边只你一女,自是偏疼些,在外循规蹈矩便罢了,回到家中还是自在些好。上官无瑕当时就在想:原来偏爱女儿是有传承的。 正走神间,忽然听得一道沉稳的声音自内室传来:“可是阿瑜回来了?”赵静瑜赶忙快步向内室走去,上官无瑕紧随其后。待到进入内室,上官无瑕跟在赵静瑜身后一同向主位跪拜:“参见太后。”那声音又自上方传来,带着些微埋怨:“这孩子,我往日教你的那些,怕是全忘光了。”上官无瑕低头挑了挑眉,依然乖巧地跪在那里。 赵静瑜又一拜,恭敬回道:“儿臣远在虞州,多年不能侍奉近前,太后就受儿臣一拜吧。”语调轻颤,似是已泫然欲泣。太后亦感念她一片孝心:“好了,拜也拜了,快起来,地上怪凉的。”吩咐群芳姑姑道:“快扶阿瑜起身。”群芳姑姑忙上前扶赵静瑜起身。太后看向赵静瑜身后,问道:“那可是幺幺?”上官无瑕闻言叩拜行礼:“回太后,正是臣女。” “看来你阿娘没教你我这里的规矩,快起来。”太后轻斥一声。上官无瑕依言起身,随着赵静瑜来到主位近前。赵静瑜见到太后身侧坐着皇后谢氏,又要行礼拜见,谢皇后忙拦了她道:“阿瑜太见外,这是要同我生分了不成?你莫要如此,一会儿带累我同你一起挨骂。”太后轻哼一声:“哼,可不就是生分了,回到家中就只带着孩子跪地上,连‘母亲’都不肯叫了。”赵静瑜闻言,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落下来,哽咽着唤了一声母亲,又对着皇后唤嫂嫂。太后见她落泪也红了眼眶,忙拉了她的手,让她在身旁落座。又将上官无瑕叫到身前:“幺幺过来,让外祖母看看。”上官无瑕乖顺上前,趁机抬头打量,太后端坐主位,身着秋香色常服,隐约可见其上暗绣如意纹。太后如今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面色红润,花白发髻上随意簪着玉钗。 此刻她伸手将上官无瑕也拉到近前,一旁宫人早已搬来绣凳让上官无瑕落座。太后笑盈盈开口:“幺幺这般大了,十几年未见,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一双满是慈爱的眼眸仔细打量她,上官无瑕感受到太后掌心传来的和暖温度,甜甜叫了声外祖母,又在皇后的鼓励的眼神中唤了一声舅母。惹得太后大笑不止,看着赵静瑜打趣:“比你懂事得多。”皇后也应声到:“就是,幺幺这舅母叫得属实让人听着顺耳,若不是你父母无用的规矩太多,合该唤我一声伯娘的,生生夺了我许多做长辈的乐趣,当罚。”言罢又嗔了赵静瑜一眼。 太后闻言又开口对赵静瑜埋怨:“我那妹妹也是,早就着人去传了话,要她早些入宫来,咱们一处说说话。可她偏不,说不能坏了规矩,惹人非议,定要踩着时辰和命妇们一同入宫。你们两个做派如出一辙,哪像什么婆媳,合该你们才是母女。”赵静瑜闻言轻笑道:“母亲也体量体量我们,这些年皇兄对予明的偏心世人都看得到,我们若再不收敛些,保不齐有人谏书到皇兄跟前,到时候头疼的还是皇兄。您就当心疼儿女了吧。”太后哼了一声:“我看谁敢,予明的战功是拿命换来的。且这些年他背井离乡,远离亲朋故友,镇守虞州才得南境安泰。若真有那不长眼的胡闹,吾不介意杀一儆百。” 上官无瑕听闻此言暗自忖度,太后终究是太后,对待儿女完备虽慈爱有加,数十年浸淫权利顶端的气势却不容小视。 皇后在一旁赶忙劝慰:“哎呦老祖宗,您可别动怒,阿瑜他们也是为您和陛下着想。今日阿瑜他们一家入京,正是世人瞩目的时候,稳妥些总不会错,待过几日这股兴头稍减了,您再召姨母进宫说话聊天就是,总不差着几日的。”赵静瑜也忙应和:“是了,我们还要在上京住些时日,陪您的机会多得是。来日公主府和国公府也要设宴,您若是有心气儿,出宫走走也是可以的。”太后听到这里才缓了神色,又转向上官无瑕道:“幺幺切莫学你祖母和母亲,一天到晚净顾虑些有的没的。”坐在绣凳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上官无瑕乖巧应是。赵静瑜暗中瞥她数次,安静过头了。 几人又闲话一阵,有宫人前来通传,前天宫宴已经准备妥当,诸位王公大臣及命妇也已入宫,可以前去赴宴了。于是众人重整衣装,随太后前往琼华殿赴宴。 第4章 宫宴 琼华殿临近倚梅园,时值冬日,百花凋零,只有园中梅花竞相绽放,是为一景。万寿宫距倚梅园约莫半炷香的路程,因才被宁安长公主威压着换了衣衫鞋袜,上官无瑕也不能再次走路前往,乖乖同几位长辈一起乘轿辇赴宴。 途中经过倚梅园,寒风中夹着阵阵冷香袭人,只是天色渐晚,那梅林在夕阳余辉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上官无瑕挑着轿帘暗中思量:改日要天光十分过来,好好欣赏这幽香寒梅。 经过梅园不远处便是琼华殿了,一行人进殿入宴席。此时,早有王公大臣家眷在此,见太后、皇后,已经长公主入殿,又是一番见礼,众人行礼后依序落座。太后命宫人请了自己的妹妹——上官智之——安远侯夫人,近前叙话。上官夫人跟随宫人来到太后身前,向太后及皇后叩拜行礼,太后知她脾性,未加阻拦,皇后忙命人搀扶上官夫人起身。 待上官夫人再要向宁安长公主行礼时,赵静瑜赶忙让上官无瑕上前阻止,柔声劝阻到:“母亲这是做什么,折煞媳妇了。”侯夫人才要开口回话,一旁的太后轻声到:“礼不可废,我替你说了。”此言一出,侯夫人不由得一噎,无奈嗔怪太后一眼,惹得近前几人掩面而笑。 上官无瑕搀扶着上官夫人至案几前落座,出声问候:“祖母可还记得孙女?本该去侯府给祖父祖母请安的,今日太过仓促,不得成行,望祖母切莫怪罪孙女。”上官夫人含笑看着面前如盛放花朵般鲜艳的红衣少女,心中的欢喜似是要满溢出来。这是她长子最疼爱的女儿,虽然多年未见,但无数的书信往来,让这位祖母仿佛亲眼见证了孙辈成长。她习字了,在虞州送来的家书中夹着一页纸,上书:祖父,祖母,安好。落款:幺幺。她学画了,特意画了家中猫犬寄书京中,安远侯夫妻两人看过大笑不止,回信:奇才。 如今再见,面前的少女已褪去稚嫩,生得明艳大方,英气逼人。还记得她幼年时那唯一一次回京,仿佛还在昨日,她们祖孙相处了月余。那时的幺幺粉粉嫩嫩,像一团糯米糍,甜甜地唤她祖母,玩累了会伏在她膝上睡去。回虞州前窝在她怀中,搂着她的脖子对她说:“祖母,等幺幺明年回京再陪祖母呀。若是,若是祖母有闲暇,可以来虞州找幺幺吗?”上官夫人连连应好,最后含泪看着一家人启程离京。为此太后还吃味许久,因为幺幺没有邀请外祖母去虞州。景元帝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这事和侯夫人闹脾气,不由得扶额叹息:“母亲,您那几日染了风寒,自己说不能过病气给幺幺,直到予明他们离京都没痊愈,无法送行,怎么还为此迁怒姨母了?”太后气得举起手中书卷,狠捶了景元帝几下。道理她都懂,就是不舒坦怎么了? 上官夫人虽有诰命在身,又是太后亲妹,却担心自己与太后皇后席位相近会招人非议,本欲婉拒,才要开口,就被太后不满地斜了一眼,立时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上官无瑕在她身侧落座,挨近了轻声耳语:“劳烦祖母在此陪着孙女了,我是第一次参加宫宴,还要祖母多关照提点呢。”上官夫人哪会不知晓她的心意,只握着孙女的手轻拍了拍,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此时,忽闻得鞭响,众人忙起身迎驾。 景元帝步入琼华殿中,上官智紧随其后,而上官家的一对双生子则伴在太子赵慎身侧。少年将军强压着激昂的心绪,只那眼睛亮晶晶,仿佛夜空中的寒星。众人忙起身跪拜接驾,景元帝行至太后案几处问候:“母后安康,一路行来可觉寒凉?”太后回道:“也没几步路,轿辇里甚是和暖,不觉寒凉。皇帝快快入座,饮盏热茶。” 景元帝边应是,边亲自扶赵静瑜起身:“阿瑜莫要多礼,回京一路辛苦了。”又向跪拜在面前的红衣少女温声询问:“这可是幺幺?多年不见,已经是大姑娘了。快快起来坐好,莫学你家那些不良习气。”此言一出,太后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赵静瑜蹙眉轻声抗议:“陛下!”显然景元帝并不理会她的异议,转身行至御案后落座,叫众人平身入座。 琼华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景元帝端坐御案后,举起一旁宫人刚刚斟满的酒杯,对在座的众人道:“今岁逢镇南王归京述职,宁安也多年不曾回家了,今日权当家宴,少些虚礼,众卿尽兴方好。”言罢,饮尽杯中酒,殿中众人齐声应和,道陛下圣明,道镇南王勇武,道长公主贤淑。 宫人依次奉上珍馐美酒,鲜甜佳果。上官无瑕虽记忆中的那次宫宴记忆太过久远,是以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上官夫人在一旁只忙着照应她饮食,并和她相约待过几日修整好到侯府祖孙再闲话家常,上官无瑕知晓自家人的脾气秉性,因此也并不多言,只一双眼睛不时扫向殿内众人:自家父亲被景元帝安排在自己右手边,两个哥哥则依然伴随在太子身后。 约莫十年前,赵慎曾经在景元帝授意下出京巡查。景元帝对赵慎说:“去走一走,看一看。走一走你将来治下的山川,看一看受你庇佑却也供养你的子民。”赵慎走过中州的大半河山,见过四处不同风景,感受过迥异的民情。上官智曾说过,赵慎应可以再创一个盛世。 当年,赵慎行至虞州,赵静瑜便要他住在王府,体察民情,抽时间去做就是了,住在哪里能有住家里舒服?任赵慎如何争取,他的姑母绝不松口。这是温婉贤德的宁安长公主,少有的强势瞬间。赵慎无法,只得住在镇南王府,外出之时更是有几位表兄弟的轮番陪伴。原本在虞州的两个月行程,也硬生生被拖到了将近半年,可谓体察透彻了。 赵慎身为太子,自幼以储君育之,内心的责任与重担与日俱增,难免压抑了天性,显得少年老成。赵静瑜数年后再见到皇侄,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对他说:“身为储君,应自律,而非自苦。”然而,日积月累下来的习惯已难改变,赵静瑜只得让自家的几个孩子多带他出去疯一疯,野一野。因几位表兄弟与赵慎年龄相仿,武将家的儿女又格外开朗豁达些,他们几人很快就打成一片,虞州城的百姓总能见到镇南王家的几位少年结伴出游的身影。 那是赵慎记忆中仅存的肆意时光。上官智与赵静瑜夫妻同心,爱民如子,虞州在镇南王的协理下安定祥和,丰饶富庶。虞州的百姓亦是对长公主夫妇充满敬爱。赵慎同表兄弟们外出时,一不留神就被塞了满怀瓜果菜蔬,有一次甚至收到一条比幺幺还要高出寸许的大鱼。他渐渐地对景元帝的叮嘱有了更深的理解。 离开虞州时,众人都是深深的不舍,男孩子都变得沉默寡言,只策马默默跟在他身后,只有幺幺哭得不管不顾,把眼泪抹在他袖子上,抽抽搭搭地叮嘱:“行之哥哥,你定要记得写信与我。”赵慎无有不应,回程途中便开始写书信送往虞州,沿途见闻,风土人情。遇到好玩的小物件儿也要捎给表妹。归京后亦是书信不断,从书信中得知姑母家有了什么趣事,还要与景元帝和太后分享。是以,赵慎同上官家的诸人情谊深厚,对姑母的儿女更是当做自己的亲生兄弟姊妹。 这次上官智带了双生子及独女回京,赵慎从得知消息起就殷殷盼望,待到见到众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少年意气不由得又冒出头来,却又因举办宫宴而不得不按捺着。他放下酒盏,方抬头就看到大殿对面坐在安远侯夫人身旁的上官无瑕正对着自己身后的上官兄弟做鬼脸,向来稳重的太子不由得失笑。上官无瑕见自己同兄长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倒也坦然,对赵慎眨眨眼,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是了,在众人皆饮酒的宫宴上,她——已然及笄的嘉阳郡主——得到了一壶酪浆。上官无瑕对着安远侯夫人的美酒看了又看,在发现她的意图后,她的亲亲祖母将酒盏悄悄挪远了些,又挪远了些。 罢了罢了,不能饮酒,只好赏乐赏舞赏众人。 宴席至亥时方结束,景元帝有些微醺了,拉着上官智要他明日早些进宫,他还有许多事要同他讲,上官智连连应是。太后本要赵静瑜母女留宿宫中,赵静瑜成婚前所居住的宫殿一直被精心照料着,随时可以入住。赵静瑜婉拒了太后,并保住明日一早入宫请安,且陪太后用早膳,太后这才挥挥手,放她们母女出宫去了。 待回到长公主府,几人已经累得再提不起精神,匆匆辞别各自回房歇息。当上官无瑕终于躺倒在榻上,不由得喟叹一声,感觉快要散架的一身骨头终于有了依托之处。在摇曳的烛火微光中,很快便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