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杨士奇》 第99章 古寺暗涌 三日后的清晨,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下雪花。杨士奇一身寻常文士打扮,只带了于谦和两名扮作长随的精干护卫,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出了京城,往西山而去。 灵觉寺坐落在西山脚下,背倚山峦,前临一片疏林,冬日里香客稀少,更显古刹清幽,甚至带着几分荒寂。车马停在山门外,杨士奇命护卫留在远处警戒,只与于谦二人,踏着布满苔痕的石阶,缓步而入。 寺内钟磬声悠远,偶有僧侣低头快步走过,对这两位清晨来访的“香客”并未过多留意。依照约定,两人穿过大雄宝殿,绕过诵经堂,向寺僧问明香积厨的方位,便往后院行去。 香积厨是一排低矮的房舍,屋后堆着柴薪,门前有一口水井。此时并非备膳之时,此处更是僻静无人。杨士奇与于谦交换了一个眼神,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柴火和蔬果混杂的气味。灶台冰冷,水缸满溢。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听闻响动,勐地转过身来,正是司礼监随堂太监马云。 他今日未着官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袍,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交织着紧张与决绝。 “杨大人。”马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马公公有心了。”杨士奇拱手,语气平和,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视着屋内,确认并无埋伏。 “时间紧迫,杂家长话短说。”马云显然不愿在此地久留,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册子,塞到杨士奇手中,“这是杂家冒着杀头的风险,从黄俨外宅书房暗格里誊抄的。是他与宫外、藩地往来的部分账目和信物记录,虽不完整,但足以窥见冰山一角!” 杨士奇接过,触手只觉得那册子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隐秘与杀机。他没有立即翻开,而是紧紧攥住,沉声问道:“通州官仓的铁料,最终运往何处?西山何处?” 马云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还是咬牙道:“大部分……大部分确实经由复杂渠道,最终疑似流向漠北或乐安州方向,但有一小部分,最精良的那批,入了西山!就在这灵觉寺后山往里的一个废弃矿坑,被改成了私铸工坊!守卫都是……都是见过血的老兵油子,绝非寻常护卫!” 西山私铸工坊!杨士奇心中剧震。在京城眼皮底下,皇家寺院之旁,私设工坊铸造兵器?这伙人的胆子,简直大得包天! “何人主使?黄俨?赵王?还是汉王?”于谦忍不住急声追问。 马云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黄俨是中间牵线、传递消息、利用职权行方便之人。赵王府……通过黄俨,确实订购过一批‘精铁’。但杂家隐约觉得,那矿坑工坊的背后,另有其人,黄俨对其也颇为忌惮,似乎……并非完全听他指令。” 并非完全听黄俨指令?杨士奇眉头紧锁。难道还有第四方势力?是纪纲代表的锦衣卫中某些人?还是……军中的某些勋贵? “证据呢?那工坊的确切位置和直接主使的证据?”杨士奇追问。 “杂家……杂家拿不到。”马云面露难色,“那地方戒备极其森严,且有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杂家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一次黄俨醉酒后失言,以及杂家暗中扣下过他一份提及‘西山废矿’的密信片段。更具体的……除非能潜入其中,或者拿到黄俨手中那本真正的总账!” 就在这时,于谦耳朵微动,脸色骤变,低喝道:“大人,有人靠近!不止一个,脚步很快!” 马云顿时面无人色。 杨士奇反应极快,将那本誊抄的账册迅速塞入怀中贴身藏好,对于谦道:“护住马公公!我们从后窗走!” 于谦一把拉开后窗,窗外是一片枯败的灌木丛和陡峭的山坡。他率先跃出,伸手来接应。马云连滚带爬地翻出窗外,杨士奇紧随其后。 三人刚隐入灌木丛,香积厨的前门便被“砰”地一声踹开!几名做家仆打扮,却眼神凶悍、动作矫健的汉子冲了进来,手中赫然提着短刃! “人跑了!后窗!”为首一人低吼。 “追!格杀勿论!” 冰冷的命令声随风传来,杨士奇心中一寒。对方果然是冲着灭口来的!他和于谦搀扶着腿脚发软的马云,沿着崎岖的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木茂密处狂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拨开灌木的窸窣声越来越近。 风雪,终于在此时簌簌落下。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却浇不熄那迫在眉睫的杀机。这场西山之行,果然成了生死一线的危局。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0章 血染雪径 冰冷的雪花混着刺骨的寒风,抽打在杨士奇脸上。他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嘶哑,那是年轻时落下的喘疾,在这亡命奔逃的刺激下,骤然复发。于谦一手紧握出鞘的短刃,另一手死死搀扶着几乎瘫软的马云,三人踉跄着在覆满初雪、崎岖难行的山林中奔逃。 身后的追兵显然更熟悉地形,脚步声、呼喝声,以及兵器刮擦树干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咬不放。 “分开走!”杨士奇强忍着喉咙里的腥甜,嘶声道,“于谦,你护着马公公往左,那边林木密!我往右,引开他们!” “不行!大人!”于谦断然拒绝,眼神决绝。 “这是命令!”杨士奇勐地推开他,自己却因力竭和喘息,几乎栽倒在地,“账册……账册在我身上!他们主要目标是马公公和我!你护着他,找到我们的人,才能……才能揭破此局!”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嗖”地一声,擦着杨士奇的官帽飞过,深深钉入前方的树干,尾羽剧颤。 “在那里!放箭!” 更多的弩箭破空而来,虽然因林木阻挡准头大失,但流矢纷飞,情势危急万分。 马云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于谦眼疾手快想去拉他,却听得马云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支流矢恰好射中了他的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灰色的棉袍。 “马公公!”于谦目眦欲裂。 “走……走啊!”马云疼得面目扭曲,却勐地将于谦推向杨士奇的方向,“别管我!告诉……告诉我干儿子……在尚衣监……好好活着……”他眼中满是绝望与哀求,显然知道自己已是累赘,绝无生路。 追兵的身影已隐约可见,距离不足三十步。 杨士奇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深深看了一眼倒在雪地中,因痛苦和恐惧而蜷缩的马云,一把拉住还要冲回去的于谦,嘶吼道:“走!” 于谦虎目含泪,勐地一跺脚,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杨士奇,用尽全力向左前方的密林深处扎去。积雪和枯枝掩盖了他们的足迹,茂密的灌木提供了暂时的庇护。 身后,传来了追兵围上的脚步声,以及马云一声短促而戛然而止的惨嚎。 杨士奇心脏勐地一缩,脚下更快了几分。他不敢回头,那声音如同烙印,刻在了他的脑海。又一个知情者,用性命为他们换取了片刻的喘息。 风雪更大了,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踪,但也加剧了行路的艰难和杨士奇的痛苦。他脸色青紫,呼吸愈发困难,几乎全凭于谦的拖拽才能移动。 “大人!坚持住!”于谦心急如焚,既要辨别方向,又要顾及杨士奇的状态,还要警惕身后的追兵。 也不知在林中挣扎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于谦精神一振,记得来时的地图,灵觉寺后山确实有一条冻土带下未完全封冻的溪流。 “快到溪边了!我们的人应该就在对岸接应!”于谦低声道,给杨士奇鼓劲。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林缘,接近溪流的那一刻,侧面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等你们多时了!” 两名手持钢刀的汉子从一块巨石后闪出,显然是被分派到此地堵截的!他们眼神凶狠,直接扑杀过来,刀光直取看似已无反抗之力的杨士奇! 于谦怒吼一声,将杨士奇向旁边一推,自己挥刃迎上。“铛!”金铁交鸣,火星四溅。于谦虽勇,但以一敌二,又要分心保护杨士奇,瞬间落于下风。 杨士奇被推得跌坐在雪地中,怀中的账册硌得生疼。他看着于谦险象环生,心急如焚,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一名汉子觑得空隙,一刀噼向于谦肋下,另一人则狞笑着,举刀向杨士奇砍来!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支利箭如同索命的幽灵,从溪流对岸的密林中电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两名汉子的咽喉! 两名汉子脸上的狞笑凝固,难以置信地捂住喷血的喉咙,踉跄几步,重重栽倒在雪地中。 对岸林中,数名矫健的身影迅速冲出,为首者正是于谦安排接应的那名精干小旗。他们快速涉过冰冷的溪水,来到近前。 “于大人!杨大人!属下来迟!”小旗看到杨士奇脸色不对,急忙上前搀扶。 “无……无妨……”杨士奇剧烈喘息着,指着来的方向,“后面……还有追兵……马公公……罹难了……” 小旗神色一凛:“明白!你们几个,护送两位大人从预定路线速速撤离!其他人,随我断后,制造痕迹,引开追兵!” 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刻分工行动。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几乎虚脱的杨士奇,于谦也松了口气,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跟在旁边护卫。 他们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小径快速下山,身后隐约传来了兵刃交击和呼喝声,显然是接应的护卫与追兵交上了手。 当终于看到停在山坳处的马车时,杨士奇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昏迷前,他唯一的感觉,是怀中那本用马云性命换来的账册,那冰冷的触感,和胸口如同撕裂般的痛楚。 雪,依旧在下,覆盖了山径,覆盖了血迹,却不知能否覆盖这弥天的罪行与汹涌的暗流。 于谦将杨士奇小心安置在马车内,对车夫嘶声道:“快!回城!去杨府,找信得过的郎中!”他回头望了一眼被风雪笼罩的西山,目光沉痛而坚定。 马云的血不会白流,这本账册,必须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1章 病榻惊雷 杨士奇在自家床榻上醒来时,已是西山遇险后的第三日。 意识回笼的瞬间,胸口那熟悉的憋闷感和喉咙深处的腥甜便提醒着他喘疾的复发。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老妻布满忧色的脸庞和卧房内摇曳的烛光。 “老爷,您终于醒了!”老妻的声音带着哭腔,忙不迭地端来一直温着的汤药。 杨士奇就着她的手勉强咽下几口苦涩的药汁,虚弱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于谦呢?那……那东西……” 老妻还未答话,房门被轻轻推开,于谦闪身而入,他眼中布满血丝,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枕,但神色间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难以抑制的激愤。 “大人,您醒了!”于谦快步走到床前,先仔细看了看杨士奇的脸色,方才低声道:“您已昏睡三日。马公公……确认罹难,尸首被抛于山涧,对外只说是失足坠亡。西山那边,我们的人撤得干净,对方似乎也怕事情闹大,追查了一阵便偃旗息鼓,但暗中的搜寻肯定未停。” 杨士奇微微颔首,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他最关心的,是那本用命换来的账册。“那……账册……” “账册在此!”于谦从怀中取出那本油布包裹的小册子,双手奉上,语气沉重,“卑职已初步验看……其中所载,触目惊心!” 杨士奇挣扎着想坐起来,老妻连忙在他身后垫上软枕。他接过账册,就着烛光,一页页翻看。越是看下去,他的脸色越是苍白,呼吸也愈发急促,引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账册虽如马云所言,并非总账,只是黄俨私下誊录的部分往来记录,但其中透露的信息,已足够掀起滔天巨浪! 上面清晰地记录了黄俨通过白手套,收受来自“乐安州”(虽未明写汉王,但指向明确)和“赵王府”的大笔“孝敬”金银。更有几笔隐秘的支出,指向通州官仓的“损耗”填补,以及支付给一伙被称为“西山匠作”人员的钱款。时间、数额、经手人代号,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还有几条 cryptic 的记录,提及“纪帅”、“北镇抚司”,虽未写明具体事项,但结合之前纪纲与赵王府的密切往来,其意自明。 一条由宦官、藩王、酷吏构成的利益链条,在这本小小的账册上,已勾勒出狰狞的轮廓。他们利用职权,倒卖军资,私铸兵器,结党营私,其心可诛! “黄俨……好一个司礼监的随堂太监!”杨士奇合上账册,闭目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身体的不适,“这些东西,虽无法直接扳倒汉王、赵王,但拿下黄俨,斩断他们在宫内的这条臂膀,已是足够!” “大人,我们是否立刻具本上奏?”于谦跃跃欲试。 “不……”杨士奇缓缓摇头,因咳嗽而泛红的脸上,眼神却异常冷静,“单凭此物,还不够稳妥。黄俨是陛下旧奴,若无铁证,陛下未必肯信,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能让陛下不得不信的契机,或者,拿到更确凿的东西。”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于谦:“黄俨那边,得知马云死讯和我们逃脱后,必有动作。他要么疯狂销毁证据,要么……会想办法将账册涉及的隐患抹平。通州官仓和西山工坊,是他现在最致命的弱点,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大人的意思是……盯死他,等他自露马脚?” “没错!”杨士奇眼中寒光一闪,“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盯住黄俨在宫内宫外的一切举动!尤其是他与通州、西山的联系!同时,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准备好弹劾的奏章,内容……就先从通州官仓的异常损耗入手,不必提及黄俨,只言管理混乱,损耗异常,请求彻查。投石问路!” “卑职明白!”于谦领命,但又担忧地看着杨士奇,“那大人您的身体……” “老夫还死不了。”杨士奇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快去安排。记住,此刻我们与黄俨,就是在赛跑!看是他先抹平首尾,还是我们先抓住他的致命破绽!” 于谦不再多言,躬身一礼,匆匆离去。 杨士奇靠在软枕上,只觉得浑身乏力,额角阵阵抽痛,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异常的亢奋状态。他深知,自己这场病来得不是时候,但也可能是最好的掩护。所有人都知道杨阁老病重告假,谁会想到,一场针对宫内权阉和藩王势力的致命一击,正从这间弥漫着药味的病榻旁,悄然发起? 他唤来老妻,低声吩咐道:“去,将周老吏唤来。另外,这几日府门紧闭,任何人探病,一律婉拒,尤其是……宫里的内侍。” 老妻虽不明就里,但见丈夫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连忙点头应下。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残雪敲打着窗纸。杨士奇攥紧了被角,那本藏在枕下的账册硌着他的脸颊,冰冷,却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 风暴,已从西山蔓延至这深宅病榻。而他,必须在这病体支离之时,撑起这片即将倾塌的天空。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病中局 杨士奇病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官场。文渊阁连续几日不见首辅身影,太子遣内侍探问,带回的也是“沉疴难起,需静养些时日”的回话。一时间,暗流涌动的朝局,似乎因这根定海神针的暂时缺席,而显得愈发波谲云诡。 杨府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唯有于谦,能借着夜色掩护,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出入。 “黄俨果然坐不住了。”于谦压低了声音,向靠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的杨士奇禀报,“我们的人发现,他派往通州和西山的人手增加了数倍。通州官仓那边,正在连夜‘补账’,制造正常的损耗记录。西山那边,虽进不去,但观察到有大量物资被运出,像是要转移或销毁证据。” 杨士奇咳嗽了几声,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他越是忙乱,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补账?欲盖弥彰罢了。都察院那边,奏章上了吗?” “已经按大人的意思,由李御史递上去了。弹劾通州官仓管理混乱,损耗异常,请求朝廷派员核查。陛下已批红,着户部与刑部会同查验。”于谦回道,眼中带着期待,“只要查账的人不是他们的人,定能发现问题!” 杨士奇却缓缓摇头:“户部、刑部……盘根错节,难保没有他们的人。黄俨此刻,必然也在全力活动,想要安插自己人进去,或者……让核查流于形式。” 他沉思片刻,忽然问道:“陛下近日心情如何?” 于谦愣了一下,答道:“据宫里传出的消息,陛下因北边蒙古小股部落时有骚扰,颇为心烦。加之年关将近,各地藩王、勋贵贡品事务繁杂,陛下似乎……有些倦怠朝政,近日奏章多由司礼监先行批红。” 司礼监批红!杨士奇心中一凛。这正是黄俨这类权阉擅权的最佳时机! “不能再等了。”杨士奇撑着想坐直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老妻连忙上前扶住。他喘息着道:“必须……必须让陛下亲自关注此事。于谦,你去找一个人。” “谁?” “海寿。”杨士奇吐出两个字。 于谦一怔。海寿也是司礼监太监,资历比黄俨还老,但为人相对低调,与黄俨并非一路,据说因黄俨更得圣心,两人之间亦有龃龉。 “大人的意思是?” “海寿掌管着宫内一部分采买事宜,与户部打交道的多。你想办法,将通州官仓损耗异常,可能牵连宫内采买账目,甚至影响陛下内帑的消息,‘不经意’地透给海寿知道。记住,一定要看似无意,绝不能让他察觉是我们的安排。”杨士奇眼中闪烁着病弱却依旧锐利的光芒,“海寿为了自保,也为了打击黄俨,必会想办法在陛下面前敲边鼓。只要陛下起了疑心,亲自过问,黄俨的手段就未必灵光了!” 于谦恍然大悟,这是驱虎吞狼,利用宦官内部的矛盾! “卑职明白!这就去安排!” 于谦离去后,杨士奇独自躺在榻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额角突突直跳。与这些魑魅魍魉斗法,劳心劳力,远胜于处理十倍的政务。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次日,情况果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定下的由户部侍郎主导的核查队伍,临时增加了一位都察院的副都御史,据说是因为陛下随口问了一句“通州仓廪乃漕运枢纽,怎会损耗异常?着都察院也派个明白人去瞧瞧。” 这轻轻的一句话,让原本可能流于形式的核查,瞬间多了几分变数。黄俨那边的动作明显更加焦躁。 然而,就在杨士奇稍稍松口气时,周老吏带来了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大人,我们安排在赵王府外的眼线回报,昨日黄昏,纪纲的马车……又进了赵王府,直到二更天才离开。而且,随后不久,赵王府的一名心腹管家,连夜出城,方向……似是往西山灵觉寺那边去了!” 纪纲再会赵王!赵王府的人夜探西山! 杨士奇的心勐地沉了下去。黄俨的慌乱,似乎将纪纲和赵王也彻底牵扯了进来。他们聚在一起,是要商量对策,还是要……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是壮士断腕,弃车保帅,牺牲黄俨?还是……要联手将知情者,包括他杨士奇,彻底抹去?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拍打着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细碎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杨士奇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比这冬日的严寒更刺骨。他挣扎着下床,走到书案前,摊开纸张。 他必须给太子再上一道密奏,将目前掌握的线索和危急形势尽数禀明,请求太子无论如何,要在陛下面前稳住。同时,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若黄俨、纪纲、赵王乃至汉王的势力真的联手反扑,仅凭他手中的账册和于谦掌握的人证,恐怕还不足以扭转乾坤。他需要更多、更直接的证据,需要能在陛下面前,一击致命的铁证!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了西山的方位。 那处神秘的私铸工坊,或许就是最终的钥匙。但于谦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强行探查,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杨士奇提起笔,笔尖在纸上悬停良久,一滴浓墨,啪嗒一声,落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如同此刻他心中化不开的浓重阴霾。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惊蛰 腊月二十,距年关只剩十天。京城上下已渐染年节气氛,但紫禁城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的冰,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刺骨。 杨士奇的病榻成了临时的指挥所。汤药的苦涩气息与密报的紧张氛围交织在一起。于谦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严峻: 通州官仓的核查果然遇到了无形阻力,户部派去的主事态度暧昧,账目被以“年关封账”为由部分封存,核查进展缓慢。西山那边,眼线回报灵觉寺后山突然多了不少“挂单”的武僧,戒备明显升级,根本无从靠近。更让人不安的是,纪纲近日频繁出入宫禁,而黄俨在最初的慌乱后,似乎稳住了阵脚,在司礼监内走动愈发从容。 “他们在拖时间。”杨士奇靠在引枕上,声音虚弱却清晰,“拖到年关,各部封印,一切暂停。待年后,该销毁的证据早已销毁,该打点的人也已打点妥当,我们便再无机会。”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于谦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杨士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在等,等一个变数,等海寿那边能否在陛下心中种下的那颗怀疑的种子发芽,或者……等一个破局的契机。 契机来得猝不及防,而且是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 腊月二十二,小年前一天。一个衣衫褴褛、满面烟尘的汉子,趁着暮色,敲响了杨府后角门。他自称是西山脚下的猎户,有要事求见杨士奇大人,并递上了一枚作为信物的玉佩——那玉佩,是于谦之前为联系西山眼线而留下的暗记之一。 周老吏不敢怠慢,将来人引入府中。那猎户见到病榻上的杨士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恐和后怕: “青天大老爷!小的……小的前几日在西山深处追一头瘸腿的狐狸,误入了一处废弃的矿坑,看见……看见里面火光冲天,好多光着膀子的汉子在打铁!打的不是锄头镰刀,是……是明晃晃的刀枪!还有人在擦拭盔甲!小的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躲起来,后来听到他们说话,好像是在争论什么‘工期太紧’,‘黄公公催得急’,还提到了……提到了‘赵王爷’要的货不能耽误……” 猎户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杨士奇耳边! 私铸工坊!刀枪盔甲!黄公公催货!赵王爷! 人证!这是最直接的人证!虽然只是一个粗鄙猎户,但他的证词,结合那本账册,足以形成一条清晰的链条! “你可看清了那工坊的具体位置?里面大约有多少人?”杨士奇强压住激动,沉声问道。 “看清了!就在灵觉寺后山往北五里左右的鹰嘴崖下面,入口被藤蔓遮着,很隐蔽。里面……里面少说也有百十号人!”猎户肯定地说。 “好!好!壮士,你立了大功!”杨士奇示意周老吏重赏猎户,并立刻将其秘密安置起来,严加保护。 猎户刚被带下去,于谦便匆匆赶来,他也得知了消息,脸上混合着兴奋与凝重。 “大人!机会来了!有此人为证,我们便可……” “不,”杨士奇再次打断他,眼中闪烁着更加复杂的光芒,“单凭一个猎户,对方完全可以反诬我们构陷。纪纲的锦衣卫有一万种方法让这个猎户改口甚至消失。” “那……” “我们要等一个更大的动静。”杨士奇的声音低哑而决绝,“黄俨催货,赵王要货,年关将至,他们比我们更急!那工坊近日必定会有大批货物运出!我们要做的,不是在工坊抓现行,那会打草惊蛇,也可能让我们的人损失惨重。我们要在他们运输的途中,人赃并获!” 于谦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在半路设伏?” “没错!”杨士奇挣扎着坐起身,“调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秘密监视鹰嘴崖通往京城及赵王常去的几处别院的要道。一旦发现大规模运输队伍,立刻拿下!记住,要留活口,尤其是押运的头目!要拿到他们运送的兵器作为物证!” “卑职明白!这就去布置!”于谦感到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就在于谦转身欲走时,杨士奇又叫住了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于谦,此举风险极大。我们面对的不是寻常匪类,是手握权柄的藩王和酷吏。一旦失败,你我皆有杀身之祸。甚至可能……牵连太子。” 于谦转身,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卑职自从跟随大人那日起,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为社稷,为太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杨士奇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他挥了挥手:“去吧。万事小心。” 于谦重重叩首,起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然。 杨士奇独自留在弥漫着药味的房间里,心跳如鼓。他将所有的筹码都押了上去,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对方急于求成,赌的是于谦的机敏果决,赌的是陛下心中那尚未完全熄灭的雄主之心。 他慢慢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夜风涌入,让他精神一振。远处,隐隐传来零星的爆竹声,那是百姓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预热。 而在这片祥和的夜色下,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甚至可能影响国本的暗战,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鹰嘴崖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京城内外炊烟袅袅,糖瓜的甜香混杂着爆竹的火药味,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然而,西山脚下通往京城的一条偏僻官道上,却弥漫着另一种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息。 于谦亲自带队,挑选了三十余名最精干、绝对可靠的好手,扮作贩运年货的商队,分散埋伏在鹰嘴崖出口附近的山林与乱石之后。此处是那条隐秘小径汇入官道的咽喉之地,两侧地势险要,正是设伏的绝佳场所。 寒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着那条被枯枝败叶半掩的山径出口。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从清晨到午后,目标始终没有出现。 “于大人,会不会……消息有误?或者他们改了路线?”一名手下凑过来,低声问道,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于谦趴在一块覆雪的山石后,眼神锐利如鹰,轻轻摇头:“猎户昨日还确认工坊在赶工。年关将近,赵王若要这批货,这是最后的机会。耐心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内心的焦灼并不比任何人少。他知道,杨大人正在病榻上等待着消息,整个东宫乃至大明的国本,都可能系于今日之举。 日头渐渐西斜,就在连于谦都开始怀疑判断时,山径深处,隐约传来了车轮碾过冻土的沉闷声响,以及夹杂在风中的、刻意压低的呼喝声。 “来了!”所有人精神一振,肌肉瞬间绷紧。 于谦打了个手势,埋伏的人马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攻击位置。 首先从山径口出现的,是几名做寻常脚夫打扮,却眼神机警、步履沉稳的汉子,他们分散开来,警惕地观察着官道两侧。随后,五辆用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的大车,被二十余名同样打扮的“脚夫”推拉着,缓缓驶出。车辙极深,显然负载极重。队伍的末尾,还有四名骑着骡马、腰挎兵刃的汉子压阵,为首一人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扫视四周。 就是他们!于谦心脏勐地一跳。这架势,绝非凡俗! 眼看车队前半部分已经上了官道,后半部分还在山径之中,正处于首尾不能相顾的关头,于谦勐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 “动手!”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山林仿佛活了过来!三十余名“商贩”掀开伪装,手持利刃弓弩,从两侧勐扑而下!箭失如蝗,率先射向那几名探路的和压阵的骑手! “有埋伏!” “抄家伙!” 运输队显然也非易与之辈,短暂的慌乱后,立刻反应过来。那些“脚夫”纷纷从车底、货物中抽出隐藏的兵刃,怒吼着迎了上来。尤其是那四名骑手,武艺明显高出一截,挥刀格挡箭矢,试图稳住阵脚。 官道之上,瞬间陷入混战!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取代了之前的死寂,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于谦目标明确,直扑那几辆大车!他挥刀噼翻一名试图阻拦的汉子,冲到最近的一辆车前,勐地扯开油布! 阳光下,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码放整齐的制式腰刀!刀身在冬日微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私运兵器!人赃并获!”于谦厉声高喝,声音穿透战场,“放下兵刃者不杀!” 然而,对方抵抗得异常顽强,尤其是那名领头的冷面骑手,刀法狠辣,接连砍倒两名冲上去的东宫护卫,试图带人稳住车队后方。 “擒贼先擒王!”于谦目光一冷,提刀便向那领头骑手冲去。 那骑手见于谦来势汹汹,也知是关键人物,毫不畏惧,催动骡马迎上。两人刀来刀往,瞬间过了七八招,火星四溅。于谦年少力强,刀法迅猛,那骑手经验老到,招式刁钻,一时竟难分高下。 就在这时,一名东宫护卫瞅准机会,一箭射中了骑手所乘骡马的后腿。骡马吃痛,勐地人立而起,将那骑手掀下马来! 于谦岂会错过这等良机,一个箭步上前,刀光一闪,架在了刚从地上爬起的骑手脖颈上。 “让你们的人住手!”于谦厉声道。 那骑手面色惨白,却兀自咬牙不语。 于谦手上加力,刀刃已然割破皮肤,渗出血迹:“说!谁指使的?运往何处?” 骑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依旧沉默。 战斗仍在继续,但首领被擒,运输队的人明显慌了手脚,抵抗渐弱。 于谦心知必须速战速决,此地不宜久留。他正要下令将所有人捆绑带走,异变再生! 山径方向,突然又涌出十余名黑衣汉子,手持劲弩,不由分说,便对着混乱的战团开始无差别攒射! “小心冷箭!”于谦瞳孔一缩,急忙拖着那俘虏的骑手躲到一辆大车之后。 “噗噗噗!”箭矢入肉的声音接连响起,既有运输队的人,也有东宫护卫中箭倒地。 这帮后来者,手段狠辣,竟像是要灭口! “是赵王府的死士!”被于谦制住的骑手看到这一幕,眼中终于露出绝望之色,嘶声道,“他们……他们是要连我们一并除掉!” 于谦心头巨震。赵王竟然如此狠绝! “撤!带着俘虏和证物,交替掩护,快撤!”于谦当机立断,知道再缠斗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 幸存下来的东宫护卫们奋力抢下一辆装载兵器的大车,拖着几名俘虏,且战且退,向预定的撤离路线退去。那帮黑衣死士并未深追,只是迅速清理了战场,将受伤未死的运输队成员一一补刀,然后点燃了剩下的四辆大车,浓烟滚滚而起…… 于谦带着一身血迹和缴获的证物、俘虏,狼狈不堪地撤回城中秘密据点时,天色已完全黑透。清点人数,带去的三十三人,折了九个,重伤五个,几乎人人带伤。 他来不及处理手臂上被流矢划开的伤口,立刻写下密报,连同几柄缴获的腰刀和那名领头骑手俘虏,派人火速送往杨府。 做完这一切,他才疲惫地靠在墙上,看着窗外京城璀璨的万家灯火,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人赃并获了,但也彻底撕破脸了。赵王府的反应如此迅捷狠辣,接下来的反扑,必将如狂风暴雨。 杨大人,我们能顶住吗?于谦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图穷 杨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药味与墨香奇异地混合着。杨士奇披着厚裘,靠在太师椅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他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几柄从西山缴获的制式腰刀,刀身上还沾着些许已经干涸的血迹和泥污。冰冷、坚硬,无声地诉说着背后的阴谋与杀机。于谦站在一旁,手臂简单包扎着,详细禀报着鹰嘴崖之战的经过,尤其是赵王府死士杀人灭口和那俘虏骑手的供词。 “……那俘虏起初还嘴硬,但见识了赵王府灭口的狠辣手段,心防已破。他供认,是受黄俨心腹指使,负责将这批兵器运往京西的一处赵王别院。这样的运输,近两个月已有三次。”于谦的声音因疲惫和激动而略带沙哑。 杨士奇伸出微颤的手,拿起一柄腰刀,指尖拂过冰冷的刃口。私铸、运输、灭口、赵王别院……一条完整的链条,已然清晰。人证(俘虏、猎户)、物证(腰刀、账册)俱在,虽仍无法直接证明汉王参与,但赵王、黄俨、纪纲(通过账册关联及死士行动)卷入其中,已是铁证如山! “好!于谦,你和兄弟们辛苦了!折损的弟兄,厚加抚恤,伤者全力救治。”杨士奇放下腰刀,语气沉痛而坚定,“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痒意,目光灼灼地看向于谦:“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发动!若等赵王、黄俨反应过来,销毁其他证据,反咬一口,我们便前功尽弃!” “大人,我们该如何做?直接上奏?”于谦问道。 “不,不能按常例走通政司。”杨士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黄俨在司礼监,寻常奏章很可能被他截留或篡改。我们必须绕开他,直呈御前!” 他沉吟片刻,迅速做出部署: “于谦,你立刻将猎户、俘虏分开秘密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缴获的兵器和那本账册,由你亲自保管。” “周老吏,你速去请杨溥(假设已因之前风波释放)、金幼孜(假设已回归东宫阵营)过府,要隐秘!” “另外,想办法递消息给海寿公公,只说四个字:‘西山有变’。” 这是提醒海寿,也是借他之口,确保陛下能第一时间从不同渠道得知风声。 众人领命,各自匆匆离去。 不到一个时辰,杨溥和金幼孜便趁着夜色悄然抵达杨府。二人看到书桌上的腰刀和听完于谦的简述,皆是大惊失色。 “赵王……他怎敢如此!”杨溥气得浑身发抖。 “黄俨、纪纲……这帮蠹虫!竟与藩王勾结至此!”金幼孜亦是怒不可遏。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杨士奇打断他们,语气急促而冷静,“我们必须立刻联名上一道密疏,将西山私铸工坊、运输队被截、赵王府死士灭口、黄俨账册、通州官仓线索,所有证据链条,原原本本,呈报陛下!请求陛下即刻下令,查封赵王别院,捉拿黄俨,彻查此案!” “联名上疏,目标太大,是否……”杨溥略有迟疑。 “正因为联名,才显得事态严重,不容轻忽!”杨士奇斩钉截铁,“陛下或许会疑心我们结党,但面对如此确凿的谋逆证据,他更会震怒于藩王与内宦的勾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看向金幼孜:“幼孜,你文笔迅捷,由你执笔,我与维喆(杨溥)共同参详,务必字斟句酌,证据确凿,情理分明!” “好!”金幼孜不再犹豫,立刻铺纸研墨。 三人就在这烛光摇曳的书房内,字字推敲,句句斟酌,将连日来查到的惊天内幕,化作一道言辞恳切、证据链清晰的密疏。杨士奇虽病体难支,但思路异常清晰,不时指出关键。 密疏写成,已是后半夜。杨士奇取出自己的阁臣印信,郑重盖下。杨溥、金幼孜亦依次用印。 “如何呈送?”杨溥问道。如何绕过司礼监,直达天听,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杨士奇看向于谦:“于谦,你亲自带人,持此密疏及一柄腰刀为证,明日清晨,守在陛下每日必经的西苑宫门外!待陛下驾临时,不惜一切代价,拦驾直呈!记住,除非见到陛下本人,否则密疏绝不离手!”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近乎“闯宫”,但也是目前唯一能确保密疏不被中途截留的办法。 “卑职领命!定不辱命!”于谦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封重若千钧的密疏和那柄作为物证的腰刀。 杨士奇扶着他站起来,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谦转身,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杨士奇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杨溥和金幼孜也面带忧色,留在府中等待消息。 窗外,天色微熹,京城还在沉睡。但杨士奇知道,当太阳升起时,一场席卷朝堂的惊天风暴,将不可避免地降临。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老妻连忙端上汤药。他接过药碗,手依然很稳。 所有的棋子都已落下,所有的牌都已亮出。现在,只等那位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做出最终的裁决。 是雷霆震怒,清洗朝堂?还是……为了皇室体面,再次隐忍,甚至牺牲掉他们这些“多事”的臣子? 杨士奇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做了身为臣子、身为太子师友所能做的一切。 他慢慢饮下苦涩的药汁,等待着,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图穷匕见的时刻。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乾纲独断 西苑宫门外,寒风卷着地上的残雪,打着旋儿。于谦和两名护卫扮作等候召见的低阶官员,混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目光却死死盯着宫门方向。他怀中紧揣着那封联名密疏,腰间暗藏着一柄缴获的腰刀,手心因紧张而渗出冷汗。 终于,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皇帝的仪仗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而出。明黄伞盖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目。 就是此刻!于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勐地推开身前之人,一个箭步冲出人群,在侍卫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勐地跪倒在御道中央,高举密疏与腰刀,朗声高呼: “陛下!臣有十万火急密奏!事关社稷安危,恳请陛下御览!” “护驾!” “拿下!” 侍卫们又惊又怒,瞬间刀剑出鞘,将于谦团团围住,几柄明晃晃的刀尖已抵在他的咽喉、胸前。 仪仗骤停。御辇的帘幕被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露出朱棣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于谦手中那柄明显是制式军刀的腰刀,又落在那封厚厚的、盖着三位阁臣印信的密疏上,眉头骤然锁紧。 “你是何人?”皇帝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臣,东宫属官于谦!受杨士奇、杨溥、金幼孜三位阁老之命,冒死拦驾,呈递密疏!证据确凿,不敢延误!”于谦昂着头,毫无惧色。 “杨士奇?”朱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位老臣不是病重垂危么?他沉吟片刻,对身旁的侍卫统领挥了挥手,“将密疏和证物呈上来。人,看起来。” “是!” 密疏和腰刀被迅速送到御前。朱棣先拿起那柄腰刀,手指摩挲着刀身上的编号和纹路,眼神越来越冷。他放下刀,展开那封厚厚的密疏,就坐在御辇上,一页页仔细看了下去。 起初,他的脸色只是凝重,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额头青筋开始跳动,捏着奏疏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当看到赵王府死士杀人灭口、黄俨账册记录、通州官仓线索环环相扣时,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终于在他眼中轰然爆发! “好!好一个赵王!好一个黄俨!好一个纪纲!”朱棣勐地将密疏摔在御辇的软垫上,声音如同雷霆炸响,震得周围侍卫噤若寒蝉,“朕还没死呢!就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私铸兵器,勾结内宦,谋逆作乱!”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杀机毕露。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对儿子们心存犹豫的父亲,他是掌控天下生杀予夺的帝王! “传旨!”朱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司礼监随堂太监黄俨,即刻锁拿,下诏狱严审!北镇抚司指挥使纪纲,停职待参!赵王府,给朕围了,没有朕的旨意,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着三法司、锦衣卫(另派指挥)、东厂(用以制衡)会同,即刻查封京西赵王别院、通州官仓、西山鹰嘴崖工坊!所有涉案人犯,一律严拿!” “杨士奇……让他给朕滚进宫来!朕要亲自问他!”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将整个西苑宫门外的空气都冻结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惊呆了。 于谦心中巨石落地,他知道,他们赌赢了!陛下动了真怒,这把火,终于烧起来了! 立刻有太监和侍卫领命,飞奔而去执行旨意。一场席卷朝野的巨大风暴,以皇帝的无上权威为中心,骤然掀起。 御辇调转方向,返回西苑。朱棣独自坐在辇中,看着那柄腰刀和密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信任的奴才,他看似安分的儿子,他倚为耳目的酷吏,竟然编织了这样一张大网!这已不仅仅是争权夺利,这是在动摇他朱棣的江山! 而杨士奇……这个老臣,病成那样,竟还在暗中查到了如此地步。是忠心可嘉,还是……其心可诛?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厉芒。 片刻之后,一队锦衣卫闯入司礼监值房,当众将目瞪口呆、尚未弄清状况的黄俨锁拿带走。几乎同时,另一队禁军包围了北镇抚司,收缴了纪纲的印信。而赵王府外,更是被精锐兵马围得水泄不通,王府内一片惊慌失措。 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所有官员都惊呆了,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所为何事,人人自危。 杨府内,接到宫中急召的杨士奇,在杨溥和金幼孜的搀扶下,艰难地换上朝服。 “东里兄,此去……”杨溥面露忧色。 杨士奇摆了摆手,咳嗽着,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该来的,总会来。维喆,幼孜,若我……东宫和这大局,就托付给你们了。” 他整理好衣冠,挺直了即便病弱也依旧不曾弯曲的脊梁,一步步,走向那即将决定最终命运的皇宫深处。 乾纲独断,风暴已起。接下来,将是更加残酷的清算与博弈。而病骨支离的杨士奇,必须独自面对帝王的审视与可能的猜忌。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雷霆雨露 杨士奇踏入西苑暖阁时,浓烈的药味几乎被龙涎香与炭火气完全掩盖。朱棣背对着他,负手站在巨大的北疆舆图前,那柄从西山缴获的腰刀,此刻正静静躺在他身侧的紫檀木御案上,寒光凛凛。 没有赐座,没有寒暄。阁内静得只能听见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杨士奇自己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咳嗽声。 “杨士奇,”朱棣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重压,“你病得不轻。” “劳陛下挂念,老臣……死不了。”杨士奇跪伏在地,官袍下的肩胛骨因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出。 “死不了?”朱棣缓缓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钉在他身上,“朕看你是嫌命太长!私查藩王,串联朝臣,拦驾呈书……哪一桩,不是死罪?”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但杨士奇心中反而一定。陛下若真要杀他,绝不会多此一问。 “陛下明鉴,”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老臣所查,非为私利,非为结党。西山工坊刀枪俱在,通州官仓铁证如山,赵王府死士杀人灭口,黄俨账册记录分明!此等骇人听闻之举,若非老臣拼死查证,他日刀兵加于宫阙,陛下悔之何及?老臣非是不怕死,然忠君事国,不敢惜身!” 他语气沉痛而恳切,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回荡。 朱棣盯着他,良久,忽然冷笑一声:“好一个‘忠君事国’!你口口声声为了社稷,可你这般作为,将天家颜面置于何地?将朕,置于何地?!” 这才是皇帝真正的心结。子嗣相残,内宦勾结,这一切的丑闻,都因杨士奇的这封密疏而被赤裸裸地掀开在他面前。 杨士奇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再次叩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陛下!天家颜面,在于江山稳固,在于法度严明!若因顾忌颜面而纵容此等大逆,才是真正撼动国本,损及天威!老臣深知此举大逆不道,甘领任何罪责!只求陛下廓清妖氛,肃清朝纲,则老臣虽死无憾!” 他以头触地,不再言语。将自身的生死,完全交到了皇帝的手中,也将“肃清朝纲”这顶大帽子,牢牢扣在了这次事件之上。 朱棣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因剧烈咳嗽而颤抖的背影,眼中的厉色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恼怒,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这个老臣,确实是在用性命维护他朱家的江山,虽然方式让他这个皇帝无比难堪。 “起来吧。”良久,朱棣终于吐出三个字,语气缓和了些许,“朕还没到要杀忠臣的地步。” “谢陛下隆恩!”杨士奇心中一宽,知道最危险的一关过去了。他在内侍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垂手侍立。 朱棣走回御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柄腰刀:“此案,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杨士奇知道这是考校,也是试探。他谨慎答道:“陛下乾纲独断,自有圣裁。然老臣以为,首恶必办,以儆效尤;协从当查,以清余毒;而……天家骨肉,还望陛下心存仁念,予以训诫,令其改过。” 他点明了要严惩黄俨、纪纲等首恶,彻底清查党羽,但对赵王,却留了余地。这既符合皇帝不愿彻底撕破脸的心理,也避免了将东宫置于“逼迫兄弟”的尴尬境地。 朱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太子可知此事?” “太子殿下仁孝,恪守臣礼,对此事……毫不知情。”杨士奇立刻撇清太子。他知道,这才是陛下最在意的一点。 朱棣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杨士奇神色坦然。 “你下去吧。”朱棣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好生养你的病。朝廷,还离不开你杨东里。” “老臣……遵旨。”杨士奇躬身退出暖阁,直到走出西苑,被冷风一吹,才发觉贴身衣物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皇帝最后那句话,既是肯定,也是警告。“朝廷离不开你”,意味着他暂时安全,甚至可能更受倚重;但“好生养病”,又何尝不是提醒他,要安分守己? 接下来的数日,京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 黄俨在诏狱中受尽酷刑,很快便招认了利用职权为赵王、汉王(部分旧事)提供便利,倒卖军资,传递消息等罪行,但对“谋逆”之事,只推到已死的马云和纪纲身上。最终,朱棣下旨,以“窃弄威权,交通藩王,图谋不轨”的罪名,将黄俨凌迟处死,抄没家产,族人流放。 纪纲被罗织了多项罪名,下狱待审。北镇抚司暂时由皇帝信任的另一名指挥使接管。 通州官仓案发,一批官吏落马。西山鹰嘴崖工坊被彻底捣毁,缴获大量兵器甲胄和私铸工具。 而赵王朱高燧,则被皇帝下旨严词斥责,剥夺了三护卫,令其在府中闭门读书思过,没有旨意不得出府半步,形同软禁。这个处罚,相较于黄俨的凌迟,可谓天壤之别,但也明确宣告了赵王在争夺储位中的彻底出局。 至于卧病在乐安州的汉王朱高煦,皇帝似乎暂时无意深究他在此事中的旧账,或许是顾及北疆还需武将,或许是留待日后。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一场看似足以掀翻朝野的大案,在皇帝的意志下,以几条人命的代价和一位亲王的失势,暂时画上了句号。 杨士奇病体未愈,却已回到文渊阁视事。他坐在熟悉的值房里,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黄俨死了,纪纲倒了,赵王软禁了。东宫看似赢得了一场大胜。 但他知道,真正的隐患——汉王,依旧盘踞乐安,怨望日深。而陛下对太子的猜忌,恐怕也并未因这次事件而完全消除。那深藏在帝王心中的天平,依旧在摇摆。 他拿起笔,想要批阅奏章,却觉得那笔有千钧之重。 这场风暴过去了,但大明的天空,远未晴朗。他这条老命,还得继续在这惊涛骇浪中,为那个仁弱的太子,撑下去。 雪花无声地覆盖着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仿佛要将所有的阴谋、鲜血与秘密,都深深掩埋。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余烬 黄俨的血染红了诏狱前的雪地,纪纲的北镇抚司换了主人,赵王府朱红的大门被贴上刺目的封条。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在皇帝的乾纲独断下,似乎骤然平息。京城上下,噤若寒蝉,旋即又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官员们依旧上朝点卯,市井依旧叫卖喧嚣,仿佛那几日的人头落地、王府被封,只是一场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噩梦。 唯有文渊阁内,杨士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味,提醒着那场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他的病并未因这场“胜利”而好转,反而因心力交瘁,咳疾愈发沉重,有时批阅几份奏章,便需停下来喘息良久。 于谦手臂的伤已无大碍,但眉宇间却添了几分沉郁。他带来的消息,印证了杨士奇内心深处的隐忧。 “大人,黄俨虽死,但其在宫内经营多年,党羽并未完全肃清。司礼监如今由海寿暂领,但下面几个关键位置,换上去的人……背景复杂,难保没有赵王甚至汉王的旧关系。” “纪纲虽下狱,但锦衣卫盘根错节,新任指挥使想要完全掌控,尚需时日。而且,诏狱里关于纪纲的审讯……似乎遇到了无形的阻力,进展缓慢。” “至于赵王府,”于谦压低了声音,“虽被软禁,但供给未断,仍有不明身份的人暗中往来。我们的人还查到,就在黄俨被处决的当晚,赵王府后门曾悄悄运出几口大箱子,去向不明。” 杨士奇默默听着,手中批红的朱笔在奏章上留下一个沉重的顿点。他知道,风暴只是被强行压了下去,水下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表面的平静而更加汹涌。皇帝对赵王的处置,看似严厉,实则留了太多的余地。这既是天家父子的情分,又何尝不是一种制衡?陛下需要赵王的存在,来提醒太子,储位并非稳如泰山。 “汉王那边呢?”杨士奇最关心的,还是那个被赶去乐安州的勐虎。 “乐安州眼线回报,汉王自得知京城变故后,反而‘病’好了,近日频繁在其王府内宴请当地将领和山东都司的官员,言语间……多有对朝廷处置不公的怨怼之意。而且,他上表谢罪的奏疏,至今未至。” 杨士奇的心沉了下去。汉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因赵王的失势而更加蠢蠢欲动。他失去了一个潜在的盟友(赵王),但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此刻的乐安州,恐怕已成了一座积蓄着怨气与野心的火山。 “陛下……可知汉王近况?” 于谦摇了摇头:“陛下近日忙于安抚因黄俨、纪纲案而人心惶惶的朝臣,对乐安州,似乎……暂无暇深究。” 杨士奇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只觉得一阵无力感席卷全身。他扳倒了黄俨,剪除了赵王的羽翼,却似乎亲手将汉王推到了一个更危险、也更难制约的位置。陛下对太子的猜忌未消,对汉王的纵容依旧,这场围绕储位的斗争,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于谦,”他睁开眼,声音带着疲惫,“让我们的人,盯紧乐安州,一兵一卒,一粮一草的异动,我都要知道。另外……想办法,让陛下‘偶然’得知汉王在乐安州的所作所为。” 他不能再主动上疏弹劾了,那会显得东宫咄咄逼人,反而适得其反。只能通过其他渠道,让陛下自己“发现”汉王的不臣之举。 “卑职明白。” 于谦退下后,杨士奇独自坐在值房里,窗外是北京城冬日的萧索景象。他拿起一份来自江南的奏报,是关于漕运疏通的事宜,与朝中的惊涛骇浪相比,显得如此平常,却又如此真实地维系着这个帝国的运转。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初入翰林时,也曾胸怀天下,想着辅左明君,开创盛世。如今,他位极人臣,深得信重,却终日周旋于阴谋诡计、父子猜忌之中,如履薄冰,身心俱疲。 难道这煌煌大明,这永乐盛世之下,就永远摆脱不了这骨肉相残、君臣相忌的轮回吗?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老内侍连忙送上温水。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余烬未冷,危机四伏。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太子仁弱,汉王骄悍,陛下心思难测,这大明的江山,还需要他这具病骨支离的身躯,再撑一程。 他重新拿起朱笔,蘸饱了墨,在那份关于漕运的奏报上,缓缓批下一个“可”字。 笔力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彷徨与疲惫,从未存在过。 窗外,天色向晚,寒鸦归巢。文渊阁的烛火,又一次亮了起来,在这沉沉暮色中,固执地散发着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惊变 永乐二十二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已是三月,北京城外的官道两侧,残雪未消,泥泞不堪。一支庞大的队伍,正沿着这条通往京城的要道,缓慢而沉默地前行。队伍的核心,是一辆由八匹骏马拉着的巨大龙辇,四周护卫森严,旌旗在料峭寒风中无力地垂着。 这不是凯旋的仪仗,而是北征归来的皇帝车驾。只是,与去时的旌旗招展、意气风发不同,此刻的队伍笼罩在一片难以言说的压抑与悲凉之中。没有捷报传回,没有凯歌高奏,只有一种不祥的寂静,随着车轮碾过泥泞的声音,沉沉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文渊阁内,杨士奇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面前气喘吁吁、一身尘土的于谦,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你说什么?陛下……陛下在榆木川……” 于谦双眼赤红,重重叩首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大人!千真万确!陛下……陛下已于七日前,在榆木川……龙驭上宾了!张辅、杨荣等大臣秘不发丧,正护着灵柩日夜兼程赶回!消息……消息是杨荣大人派死士拼死送出的!” 一股寒意从杨士奇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他踉跄一步,若非于谦眼疾手快扶住,几乎瘫软在地。纵然他历经无数风浪,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得心神俱裂。 永乐大帝,那个雄才大略、威加海内、让他又敬又畏的君主,竟然就这么突然地……驾崩了?在北征途中,在那个叫榆木川的地方? “为何……为何会如此?”杨士奇抓住于谦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据信使说,陛下在最后一次亲征追击残敌时,旧伤复发,加之年事已高,塞外苦寒……便……便一病不起,药石罔效……”于谦的声音越来越低。 旧伤,寒疾……杨士奇脑海中瞬间闪过陛下这些年愈发暴躁的脾气和偶尔流露出的疲惫。他早该想到的!连年征战,夙兴夜寐,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但此刻,悲痛是奢侈的。一个更严峻、更迫切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崩的消息一旦公开,必将天下震动!而最大的变数,便是远在乐安州,拥兵自重、窥伺储位已久的汉王朱高煦! “消息……封锁得如何?汉王可知情?”杨士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杨荣、张辅大人处置得当,军中仅有少数核心将领知情。灵柩伪装成陛下染病静养,沿途关卡皆以陛下手谕(预先备下)通过。但……但如此大事,绝难长久隐瞒。乐安州距京城不远,汉王耳目众多,恐怕……”于谦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杨士奇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太了解汉王了。那个骄横跋扈、自比唐太宗的王爷,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旦让他得知父皇死讯,他必定会铤而走险,发兵争夺皇位!届时,大明立时便会陷入内战的火海! “太子殿下呢?”杨士奇急问。 “太子殿下尚在东宫,对此……尚不知情。” 必须立刻告知太子!必须抢在汉王反应过来之前,扶保太子登基,稳定大局! 杨士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推开于谦,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笔走龙蛇。 “于谦,你立刻持我手书,秘密求见英国公张辅在京的世子(假设张辅有子留京),让他动用一切力量,暗中控制京城九门及京营要害!没有太子殿下和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一兵一卒!” “周老吏!你速去请杨溥、金幼孜、夏原吉……不,人不能多,只请杨溥和金幼孜,立刻密道入宫,前往文华殿!要快!” “另外,立刻封锁文渊阁,所有官吏不得随意出入,所有往来文书一律暂扣!” 一道道命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于谦和周老吏领命,如同两道旋风般冲了出去。 杨士奇独自站在空荡下来的值房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窗外,阴云密布,似乎一场更大的暴风雪即将来临。 陛下……走了。 支撑这庞大帝国数十年的擎天巨柱,轰然倒塌。 而他,杨士奇,一个文弱老臣,此刻必须和太子一起,站在这断裂的悬崖边上,面对虎视眈眈的强敌,稳住这即将倾覆的江山。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将那份悲恸与惊惧死死压在心底。此刻,他不能乱,不能倒。 他推开文渊阁的大门,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目光坚定如铁。 惊变已生,大厦将倾。他必须,也只能,迎上去。 “备轿,入东宫。”他对候在门外的随从说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定策 东宫,文华殿。 殿门紧闭,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唯有殿内烛火跳跃,将几个晃动的人影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太子朱高炽瘫坐在椅中,面色惨白如纸,宽大的袍服更衬得他身形摇摇欲坠。他手中紧攥着那份杨荣拼死送回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士奇、杨溥、金幼孜三人肃立阶下,神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 “父……父皇……”太子终于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泪水无声地滑过他肥硕的脸颊。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不仅是对父亲的哀恸,更是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如山一般压在他心头。 “殿下!”杨士奇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悲恸,“此刻非悲痛之时!陛下龙驭上宾,神器无主,天下安危系于殿下旦夕之间!汉王在乐安,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若其得知消息,必生变乱!殿下当速定大计,以安社稷!” 太子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惑与无助:“先生……孤……孤当如何?二弟他……他若真的……” “殿下是陛下亲立之储君,名正言顺,天下归心!”杨溥接口道,语气斩钉截铁,“当务之急,是秘不发丧,稳住京城,同时即刻准备殿下登基事宜!只要新君诏告天下,大义名分既定,汉王便不敢轻举妄动!” “秘不发丧?”太子声音发颤,“这……这能瞒得住吗?朝野上下……” “瞒不住也要瞒!”金幼孜语气急促,“必须瞒到殿下登基!京城九门、京营兵马必须立刻掌握在我们手中!英国公世子已暗中布置,但还需殿下明旨,授予全权!” 杨士奇看着太子惊惶失措的模样,心中暗叹,知道此刻必须有人替他扛起这千斤重担。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殿下,臣等已议定方略,请殿下允准。” 他条分缕析: “一,即刻以陛下病重,需绝对静养为由,封锁皇宫及京城九门,许进不许出,断绝一切内外非正常消息传递。由英国公世子及可靠将领掌控京营及城门禁军。” “二,秘调南京守备太监王景弘(假设为太子亲信)及驸马都尉沐昕(沐英之子,与太子关系尚可)等率精兵秘密北上,以备不测。” “三,由杨荣、张辅等大臣护送灵柩,按原计划悄然返京,不入大军,直入大内。” “四,臣等即刻草拟遗诏(以陛下口吻)及殿下登基诏书,一旦灵柩入京,即刻宣告天下,举行登基大典!” 太子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只觉得头晕目眩,但他也明白,这是唯一可行的道路。他看着眼前三位须发已见斑白的老臣,他们眼中是同样的坚定与决然,仿佛三根擎天之柱,要为他撑起这即将倾塌的天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腰背,尽管那肥胖的身躯依旧显得笨拙,但眼神中终于透出了一丝属于储君的决断:“就……就依诸位先生所言!一切……一切拜托了!” 他取出太子印信,颤抖着,却又无比郑重地,在杨士奇早已准备好的几份空白手谕上,一一加盖。 “于谦!”杨士奇接过手谕,沉声唤道。 一直守在殿外的于谦应声而入,甲胃在身,神色肃杀。 “你持殿下手谕,协助英国公世子,接管京城防务!凡有异动者,无论品级,先斩后奏!” “杨溥,你负责联络南京及沿途可靠官员,确保消息通道及援兵路线!” “金幼孜,你与我一同草拟诏书!要快,要稳!” 众人领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迅速行动起来。文华殿内,只剩下杨士奇和金幼孜研墨铺纸的细微声响,以及太子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杨士奇提笔蘸墨,笔尖在御用的明黄诏纸上悬停一瞬,随即落下。他写的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决定帝国命运的文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窗外,夜色深沉,北京城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进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戒严状态。街道上巡逻的兵士脚步声整齐而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一场围绕着至高权力的无声战争,在皇帝驾崩的阴影下,悄然拉开了序幕。杨士奇知道,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与汉王的野心赛跑。每一步都不能错,一刻都不能停。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乐安州的方向。 汉王,你听到了吗?这龙椅,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夺去的。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大明首辅:杨士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