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姐见不得这个》
1. 见鬼了
夏日的京城,万里无云,净如秋水。
明明是这般明媚的好天气,若是在街上瞧见一位身着寿衣的老太太,半透明的身形一截杵在院墙里,露出半张惨白的老脸……
不知看客会作何反应?
苻明露反正是把眼睛闭了起来,再摸索着放下马车帘子,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没有被吓哭,已经算她厉害了,适应了半年的成果。
想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理应赏花赏月,怎么能用漂亮眼睛来看这些?
半年前的一天,苻明露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伤的眼睛从此能见鬼了。
——鬼,这世间竟然有鬼,多么匪夷所思!
技不如人也就罢了,竟还要承受这般后果。
在证实一切皆非幻觉之后,苻明露的天都要塌了。
偏偏父亲是个老顽固,不信她所言,见她眼皮上的伤口痊愈后依然胡言乱语,以为她摔坏了脑袋,要找人来治疗疯病。
苻明露的母亲去得早,家中是姨娘管理庶务,要不是哥哥拦着,姨娘能借机把她送去农庄关起来。
这之后,她一改以前爱热闹的性子,躲了半年不肯出门。
今日这趟不情不愿的,也是因为侯府小郡主的生辰宴到了。
当初,苻明露就是跟小郡主赛马,争强好胜,结果把自己给摔了。
她的上眼皮血流如注,吓着身边好一群人,好在经过治疗,发现只是皮外伤,之后对视力并无影响。
虽说此事怨不得旁人,不过侯府还是派人来问候送补品,礼数周全;苻明露没有大碍了,一直没去回礼,生辰宴再不露面,旁人不定怎么说她。
她的父亲更不许她记仇结怨,小家子气,勒令她必须去给小郡主庆贺生辰。
苻明露心里倒没怪别人,她纯粹是怕死才不敢出门。
这会儿有苦说不出,只恨没人与鬼怪作出约定,命令它们白日不准现形。
可见凡事没有规矩是不行的,京城里的幽魂都快无法无天了。
侯府有喜,整个天雀坊都热闹了起来,全京城有头有脸的年轻小辈几乎都到场了。
百姓们跟着看个乐呵,要不是考虑到小郡主年纪小,不宜大办,估计排场还会更为隆重。
当今国母姓赫,便是出自侯府,赫家满门忠烈,战功累累,深得圣眷。
尤其是老侯爷因旧伤复发骤然离世之后,陛下时常为此感怀落泪,对赫家更为厚待。
而今的当家人小侯爷赫厌霆,是小郡主的兄长,自幼聪颖文韬武略,陛下尤为喜爱这个小辈,宫里的赏赐流水一样的送了进来。
没有人会跟侯府交恶,苻家更不能。
因此,即便苻明露自幼跟小郡主相处并不愉快,但这么多年,两家往来从未断绝过。
不过明面上的礼节是一回事,私底下相处又是另一回事。
苻明露被引着入座,婢女奉上香茗。
她这尚未润喉,小郡主就过来了。
赫青苒对苻明露很有意见,觉得这人阴险狡诈,故意装模作样,企图陷自己于不义。
当初两人赛马,也不是她害苻明露摔的,结果侯府赔礼了,这人倒好,伤势并无大碍还养了半年不出门,惹人同情。
赫青苒感觉自己吃了暗亏又说不出口,十分恼火,尤其这会儿见着苻明露了,她分明好得很!
双眸水润,上眼皮留下一个小小的伤疤,呈现荷粉色,那疤痕不仅不丑,反而像描摹了浅浅的桃瓣印记一样。
本就雪肤玉肌的一张脸,有如锦上添花,更显玉色天成,灿如春华。
“二姑娘气色不错呀?”赫青苒轻哼着在她身旁坐下。
“托郡主的福。”
苻明露察觉她的情绪,但并不在意,示意婢女素喜把礼盒奉上:“今日佳辰,惟愿郡主喜乐顺遂。”
赫青苒不听这些场面话,忽然朝她伸出五指:“眼睛可有妨碍?”
谁知此举把苻明露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仰去。
“?”赫青苒两眼一瞪,“你躲什么?”
苻明露:“……以为你想趁机偷袭我。”
赫青苒顿时来气了:“那你还真猜对了!”
苻明露才不信她敢动手,重新坐好了,捧起茶盏浅饮一口。
小时候在女学启蒙,第一次见小郡主,她们就掐起来了。
此后很多年,两人也玩不到一块去,吵架拌嘴时时发生,不过到底是长大了,不会轻易打架。
可惜,以后她和小郡主就不是一路人了,毕竟她都见过鬼了,早已不是一个层面。
如今她真是强得可怕。
赫青苒不知道苻明露忽然在神气什么,故作深沉,十分碍眼,“你果然是故意的,无病呻吟!”
一旁的柳沁禾见状,立即挤到二人中间调停,道:“你们别一见面就吵嘴了,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苻明露眨眨眼:“柳姐姐,我不出门自有缘故,是郡主在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赫青苒冷笑一声:“我这就去告诉兄长,让他教训你哥,给你看一下什么叫胡搅蛮缠!”
“多大个人了,还搬救兵,你就会这一招?”
“管用就行了,哼!”吵了这么多年,赫青苒是发现了,搬出她哥一定赢。
苻明露还真拿她没办法,主要是同辈人当中,没人能压得过赫厌霆,早在他尚未承爵的时候,就已经风头无两了。
更何况现在年纪轻轻成为家主,开始跟高门子弟的爹打交道了,平白高出一头。
这对兄妹真讨厌啊!
不一会儿,赫青苒的奶嬷嬷领着一位面生的姑娘入内,打断了两人无聊的吵嘴。
“郡主,姜姑娘到了。”
一个纤弱的姑娘面上含笑走了过来:“给诸位见礼了。”
姜如珂的父亲乃是樊州郡守,刚奉命回京,都猜他要升职了,往后便留任京城。
初次见面,少不得要相互介绍一二。
柳沁禾在苻明露耳边嘀咕道:“这位或许要成为郡主的嫂嫂了。”
她这么一说,苻明露就想起姜如珂是哪位了。
十年前,灵安寺有一位了幻师父,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卦师,一生中传奇无数,编成折子戏都要许多天才能讲完。
了幻师父一卦难求,而在他圆寂那一年,卜出的最后一卦,就应在赫厌霆身上。
当年侯老夫人带着赫厌霆去求了什么,具体没有外传,不过说是放了一盏灯,去取走它的人正是六岁的姜如珂。
姜如珂就是赫厌霆的有缘人,至于这个‘缘’字何解,未曾言明。
那时的姜父还是微末小官,不久后被外放,十年辗转已成地方大员,管辖偌大州府。
此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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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即将高升,闺女又到了适婚芳龄,都说他要双喜临门了。
有缘人这一卦流传甚广,当年许多人对此津津乐道。
姜家外放后就慢慢不说了,不过这会儿人回来了,又重新被翻出来议论。
苻明露听过一耳朵,但没往心里去,因为事不关己。
谁知,举止温婉的姜如珂一听她的名字,倏地抬起头来:“你是……苻家二姑娘?”
苻明露一愣,点头道:“你知道我?”
“嗯……”姜如珂扬起一抹浅笑:“略有耳闻。”
“看来你是臭名远扬了。”赫青苒嘻嘻笑着冲苻明露皱鼻子。
“如何比得上你。”后者不咸不淡的反击。
******
斗完嘴胃口大开,开席前的精致点心出自宫中御厨之手,苻明露一连吃了好几样,不一会儿就撑了,得溜达两圈消消食。
侯府的庭院,一步一景,兼之奇花异草点缀,所过之处香氛袭人,心旷神怡。
苻明露难得放松下来,今日这里有喜事,那么多人来回走动,生气十足,邪祟定然躲远了去。
况且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怕什么呢!
行至水榭,景色更佳,波光粼粼凉风徐徐,避暑的好去处,苻明露感觉凉爽得很。
“我们在此歇歇脚。”
她说着准备倚栏而坐,只是没听见素喜的回应,扭头一看,背后竟然空无一人。
“素喜?”
苻明露一惊,顿时慌了:“素喜!”
自从眼睛受伤后,她容易一惊一乍,素喜绝不会贸然离开她的。
素喜什么时候走丢的?她竟然毫无知觉……
苻明露当即朝着来时路走去,想离开这个阴凉的水榭,然而太迟了——
一摊臃肿的湿漉漉的肉块堵在回廊处,看那水痕,似乎是从池子里刚爬上来的。
腐臭气味瞬间扑面而来,被泡的浮肿臌胀不成人形,但那确实是一个人,青白烂肉正在缓缓脱落。
“呕!”苻明露一阵干呕,她无法形容这股臭味。
比臭鱼烂虾还可怕许多许多,只要闻过一次,就绝不会误判的气味……是尸臭。
至于它的五官具体什么模样,她压根不敢看。
“来人!来人啊!”
“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人了!”
苻明露捏紧了荷包里的一枚铜钱,企图获取一点力量。
然而没用,那具被泡肿的水尸,嗬哧嗬哧的朝她逼近。
苻明露要哭了,她为什么要面对这些呜呜呜!
“你去找人……替我捞尸……”水尸一开口咕噜咕噜的,好像喉咙含糊不清:“不然我就吃了你。”
“阁下……阁下沉尸何处?我定让兄长好生安葬你。”苻明露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水尸却不答应:“……去找赫厌霆。”
“啊?”苻明露捂住口鼻道:“是他害死你的么,他太坏了!”
“嗬……去找……”
“我……”苻明露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它找人捞尸而不是寻仇。
“兄台,我跟他有过节,你何不自己去寻他……”
苻明露刚说完,就见水尸身上烂泥一样的黏糊肉糜往下掉,还腐出粘稠的脓泡沫来了。
她终于忍不住,把吃进去的点心吐了个干净。
2. 古怪
一具高度腐烂的水尸让她去找赫厌霆!
苻明露脸色发白,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水榭的。
那摊水尸说它无法靠近赫厌霆,她不懂何意,胡乱答应了就往外跑。
刚出去没多久,便撞见了满脸焦急的素喜。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素喜整个人吓得不轻,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眼前的小姐一转眼没了身影,她在回廊里打转,就猜到事情不好了。
“暂时还活着,快走……”苻明露两脚发软,不过健步如飞。
主仆二人走出好一段,却发现还在水池周围打转。
她们好像迷路了,为什么到处静悄悄的?
素喜冷汗都下来了,磕磕巴巴道:“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办呀?”
苻明露拿出荷包里那枚铜钱,往前胡乱划拉:“破!破!”
破不了,她们走不出去。
“李神医说他没什么功力,好像是真的……”
苻明露确认自己见鬼后天都塌了,父亲觉得她疯了,她也不能把这件事到处嚷嚷。
好在哥哥苻令相信她,便搜寻了许多神棍道士,借着神医之名请进府里。
请来的几乎都是骗子,唯有李道长,知晓一些玄门中事。
可惜李道长并未学成什么术法,无法提供多大帮助,他只告诫兄妹二人,莫要病急乱投医,阴阳眼罕见,唯恐招来祸端。
李道长说阴阳相隔,界限分明,要越界并不容易,即便是修行之人,也没几个能以肉眼凡胎窥视阴物。
他们驱邪通常的感知邪祟的存在,除非道行高深,或者快要修出人形的厉鬼,才会清晰看见身形。
反过来,阴魂要对活人做出什么,也被这界限死死拦住了。
多少含恨而死的冤魂,血泪都出来了也奈何不了仇人分毫。
要是真那么容易下手,鬼怪个个有仇报仇了,哪还需要正义之士伸张公道,哪还有什么恶人逍遥法外。
苻明露的眼睛,连接了阴阳两界,她能看见它们了,便意味着它们能接触她。
从来都是双向的,这很危险。
况且不排除一些拥有邪念的人会利用这一点,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道长一番忠告,让苻令一阵后怕,也不敢在外随便瞎找道士了。
他请求李道长伪装神医帮帮妹妹,李道长一直说自己学艺不精帮不上,然而推脱不过,还是被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挽留了。
之后便成为苻府的李神医。
铜钱是他给的,没用也是真的。
苻明露急得很,忽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喊了她一声:“姐姐,朝拱门那边走。”
苻明露回身一看,不知打哪冒出来一个小姑娘,站在不远处,通身锦衣华服,玉雪可爱,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洞的。
“你是……”她是人么?
苻明露不确定,又看到小姑娘的手被另一个人牵着,一个比她高的少年,莫约十二三岁,躲在树影下,看不清面容。
“快走吧。”少年催促,嗓音清澈。
他们是谁?
风吹树影摇曳,随着枝叶的晃动,苻明露有一瞬间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他——他没有脸!
五官平平整整,没有眼睛鼻子嘴巴……
“!”苻明露抓着素喜扭头就往拱门跑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素喜已经在哭了:“小姐,你在跟谁说话呀……”
两人跑出没多久,就被人拦住了。
南筇带着佩剑,伸手挡在前头:“二姑娘作何神色慌张?是来寻小侯爷的?”
苻明露一惊,扭头打量周围,这里她来过一次,是赫厌霆居住的凌波园。
她们竟然从水榭那边走到这儿来了?
真是邪门了,满庭院这么多宾客和仆役,没人发现她们么?仿佛被隔离屏蔽了一样!
“二姑娘?”南筇面露不解。
苻明露收整了心神,一点头道:“我想见小侯爷。”
水尸的威胁她不敢不当回事,主要是怕它来找自己第二回。
南筇对她有点疑虑,不过还是把人领进去了。
凌波园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苻明露入内后才发现,姜如珂也在,还有周从轶,他是侯府表亲,也是苻令的同窗。
赫厌霆与周从轶两人亭内对坐,姜如珂带着婢女似乎是正打算离开。
她对突然到来的苻明露十分在意,微微敛了笑意问道:“二姑娘怎的来了?”
凌波园里也有莲花池,睡莲与锦鲤富有生机,苻明露这会儿草木皆兵,看见水池惊魂未定。
“打扰三位了,”她眼神飘忽:“我有点渴了,问小侯爷讨杯茶喝。”
“喝茶?”姜如珂悄眼打量赫厌霆的神色,手中绣帕慢慢收紧。
“怎么了?”苻明露总觉得,姜如珂好像以前就认识她,可是两人分明没见过。
姜如珂面容温婉,摇头一笑:“三位请便。”
她本就要离开的,这会儿也不多逗留,娉娉袅袅的走了出去。
“南筇,给二姑娘上一碗荔枝饮。”
赫厌霆抬眸望向她,习武之人耳力出众,他察觉苻明露的呼吸并不平缓,虽然没有大喘气,但像是受过惊吓来的。
“舍妹闯祸了?”他问道。
“没有。”苻明露摇头,坐下来歇一口气,再劳烦南筇带素喜去喝杯茶解渴。
她又不是来告状的。
对面的周从轶不由轻笑:“我倒不知,二姑娘与小侯爷有私交。”
苻明露把眼睛看向周从轶,希望此人自觉离开,道:“喝完茶我就走了。”
“……”周从轶非常擅于察言观色,瞥一眼赫厌霆,剑眉星目,琼鼻薄唇,冲着这人来的。
“看来,周某人得先行一步。”
亭子里霎时清静了。
冰镇的荔枝饮端上来,原料并非荔枝,是用杨梅干制成,酸酸甜甜还很冰凉,苻明露三两口就喝完一碗。
她是真的渴了。
喝完才想起,自己这嘴不久前刚吐过…………
累了,苻明露累了。
赫厌霆无声望着她,等她喝完了才问:“还要么?”
苻明露一抬头,对上他幽深狭长的眼眸,两相无言,气氛有点安静。
她和赫厌霆当真不熟,说起这人,丰神俊朗,不似凡人,自幼就跟妖孽似的,模样讨喜不仅长辈喜欢,同辈也容易生出好感。
他要不是赫青苒的哥哥,苻明露就不会恨屋及乌,因为妹妹的缘故,没少把他一起骂了。
小郡主蛮横任性,做哥哥的也不劝着点,那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小时候她跟赫青苒打架,各自找哥哥撑腰时,还真对上过。
后来长大一些,赫厌霆和苻令都懒得替妹妹出面了,只要别闹太过,他们压根不想搭理。
总而言之,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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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私底下没跟赫厌霆说过话,她不喜欢姓赫的所有人。
当然,这种不喜欢的情绪跟小孩闹脾气似的,倒没有上升到厌恶仇恨的层面。
“小侯爷可知广淮?”
苻明露时间不多,选择有话直说:“听说广淮发生了冤案,一条名为凉河的流域……”
赫厌霆显然没想到,她来找自己说这个话题,冤案?
他挑眉道:“你说的是广淮卫?广济与淮鹌两地合称的卫所,隶属于漕运治下。”
苻明露一怔,她未曾出过京城,这大好河山那么多地方,多的是她没听说的。
“……有凉河么?”
“你想与本侯说什么?”赫厌霆不答反问,望向她的视线,已然带上了审视:“谁让你来传话的?”
苻明露就知道会遭受盘问,但是她真没招了。
“广淮,凉河芦苇口,押运官死在那儿了,特别的凄惨。”苻明露生怕他觉得自己胡闹,又强调:“是天大的冤情,天大的!”
“有人找上你了?”赫厌霆似笑非笑道:“二姑娘可知,朝中谁人执掌漕运。”
“我知道,是许大人。”苻明露即答。
然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许大人可是国舅爷,贵妃娘娘的亲爹,他手底下若有冤案,怎么递到赫家这边来了呢,赫家是皇后的外家……
“本侯再问一遍,谁让你来的。”
赫厌霆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板起脸时,一张冷俊容颜气势迫人,那双眼也像鹰一样凌厉。
凶什么啊,苻明露竖起眉头,圆溜溜的杏眼用力瞪了回去。
怕鬼就算了,难不成还怕人!
反正她只是倒霉的传声筒,让她办事的也不是人,自从开了眼,已经一副短命相了。
“看来二姑娘是不打算说。”赫厌霆眉梢微扬。
“我并无坏心,”苻明露瞪得眼睛累了,想了想道:“你若有顾忌,不妨迂回一点,小心谨慎。”
只要不被抓住尾巴,暗中调查即可。
赫厌霆不语,也不撤回视线,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在思量什么。
苻明露有点耐心但不多,站起来问道:“你不想管这件事?还是害怕了?”
赫厌霆的坐姿佁然不动,语气并无波澜:“这一套只对青苒有用。”
“这不是激将法,我只觉得遗憾,”站着的苻明露一拍桌面,满脸的痛心疾首:“你身居高位,圣眷正浓,为了明哲保身竟如此冷漠无情,不管他人死活!”
尤其是她的死活!
正寻思还有哪些词可以谴责他,湖面微风吹拂,苻明露一抬头,忽然发现亭子外那棵开满花的石榴树下,立着两道虚影。
是刚才撞见的无脸少年与小姑娘……
苻明露心头一惊双腿一软,跌坐了回去。
赫厌霆若有所觉,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去,什么都没有。
两眼空洞的小姑娘笑嘻嘻道:“他看不见我们。”
那个没有面孔的少年倒是好心解释:“我们无法靠近厌霆十丈之内,你不必惧怕。”
这是什么意思?苻明露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不过她再次盯住赫厌霆的时候,就发现他周身似乎笼罩住一圈淡淡金光,几乎难以察觉。
水尸也说它无法接近他……
“抱歉小侯爷,方才是我太大声了。”
一瞬间,苻明露端正姿态,嗓音都温柔了几分:“咱们有话好好说。”
3. 试探
赫厌霆对上这双黑葡萄眼眸,淡淡道:“听闻贵府寻觅神医,或许本侯能帮上一二。”
在他看来,她的举止处处怪异,许是发病了。
“小侯爷心善,”苻明露半点没生气,把他杯子里的茶水倒掉,重新斟满一杯:“不如再来个举手之劳,帮沉冤的可怜人捞尸吧?”
“尚书大人可会杀猪?”赫厌霆忽然语出惊人。
苻明露一愣:“我爹?”应该不会吧?
她略一思索,请一个侯爷去捞尸,就跟叫尚书杀猪一样的莫名其妙。
苻明露很有觉悟,小脸蛋坚毅起来,道:“必要时候,我爹是可以杀猪的。他要是不会,我也能代劳。”
“……”赫厌霆觉得,需要重新评估她对此事的热切与上心。
呵呵,杀猪算什么,泡得肿胀鼓气软烂的尸体你们见过嘛?
苻明露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但是水尸如此神通广大找到京城来了,必定有隐情。
至于是什么隐情,苻明露哪有心思顾及别人,赫厌霆去捞起来不就清楚了。
只希望水尸别找上她‘催进度’就好了!
这侯府也古怪得很。
树下那两个鬼年纪不大,看样子很像兄妹……不曾听说侯府有这个岁数夭折的孩子……
虽然苻明露没敢细看,但是那七八岁的小姑娘,好像没了眼睛,少年更是直接不见五官,实在是诡异又蹊跷。
还有赫厌霆,凭什么邪祟无法近身,是不是私底下偷偷拜神烧高香了?
她回去得问问李道长。
两人在亭子里耗上了。
赫厌霆这死嘴,比蚌壳还紧,饶是苻明露怎么说都不肯松动半点。
直到亭子外传来赫青苒的声音,他都没答应。
小郡主似乎是接收了消息匆忙赶来,气呼呼道:“苻二,你敢欺负我哥!”
“谁欺负他了?”苻明露扭头,来得还真快,可惜这会儿没心情跟她闹。
趁着赫青苒尚未过来,她压低了声音:“你就不能同意嘛?”
苻明露有点着急了。
赫厌霆却是不答。
赫青苒步入亭子,苻明露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闭上嘴巴。
完了,办事不力,她怕不是要倒大霉。
石榴花树下的那俩,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兴许鬼怪都怕了小郡主的咋咋呼呼。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赫青苒觉得这半年苻明露肯定在憋着坏!
苻明露两手捧着脸颊道:“郡主何故这般质问我?”
“哼!你自己心中有数。”赫青苒觉得她很可疑,听姜如珂说她来了凌波园,就借口更衣往这边赶。
苻明露一脸无辜,道:“郡主若不欢迎我,我这便告辞。”
反正她是待不下去了,想立即回家躲着。
李道长说他没本事,给的铜钱确实没用,不过她的院落贴了黄符,又摆了阵法,多少能安全一些。
赫青苒被气着了,苻明露来参加生辰宴匆忙走人,那是不给她脸面;可要她开口说‘欢迎’,不可能!
“行!你走!”
“真让我走?”苻明露怕她气撅过去。
谁知赫青苒忽然爆发了,一把将石桌上的茶杯茶壶往地上推,噼里啪啦碰撞破碎。
“走就走!全都走!”
“青苒。”赫厌霆一把拉住她,眉头蹙起。
“哥哥是不是要训斥我了?”赫青苒眼皮通红,神情倔强。
“你干嘛呀!”苻明露差点就被碎片给伤了,正想骂她,但是抬头看见这一幕,又把情绪给吞了回去。
小郡主生辰这日,总是跟点了炮仗一样。
老侯爷与他的夫人,大抵是苻明露见过最恩爱的一对眷侣,如同戏文唱的那样,波澜壮阔,刻骨铭心。
然而命运弄人,老侯爷正当壮年骤然离世,老侯夫人悲痛不已,一夜白头。
她差点追随而去,好不容易拦住了,自此性情大变,形容枯槁,不问世事。
情深不寿,哪怕是一双儿女也挽回不了她,闻者无不唏嘘。
别说是闺女的生辰不闻不问,三年前赫青苒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换不回母亲的心软,后来,她的脾气就越来越坏了。
赫厌霆唤来奶嬷嬷,把赫青苒带下去,她不走,就地往台阶上一坐,道:“反正我是没娘管教的孩子,前院有人说我,我都听到了!”
“原是带着火气过来的,”苻明露哼了一声:“冲我算什么本事,说得好像我有娘一样。”
她娘死的还更早呢。
“苻二!这也要跟我比?!”赫青苒要气哭了。
“嬷嬷,带她下去。”赫厌霆挥手,不容二话。
而后低头看向苻明露,道:“侯府招待不周,二姑娘要走,本侯亲自送你回去,顺便拜访一下令尊。”
“……”这是威胁吧?
苻明露用圆溜溜的眼睛瞪他,她并无不适,来这一趟席面没吃上还让小侯爷亲自相送,她好大的排场!
种种失礼表现,在她爹看来一准是奔着结仇去的,非罚她不可。
赫厌霆瞥她一眼,再问一遍:“吃还是不吃?”
他杵在她跟前,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那半敛着的狭长眼眸,苻明露总感藏着冰霜与利箭,说不定还有嘲讽,总之不是什么好人,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她挤出一抹违心的微笑:“吃。”
呵呵。
果然姓赫的就是讨厌。
******
说吃就吃,苻明露入席后半点没客气,如她所说,宫廷御厨的手艺,每一道皆是珍品。
不仅有佳肴,还配了美酒,管家十分细致,安排了适合女子饮用的果酒,入口绵软,也不呛喉。
平日里家中管得严,沾染不得,偶尔喝点却不妨事。
苻明露的肚子吐干净了,一路惊吓连滚带爬的,又跑了一通,正好需要往里填一填。
也是她心大,换做其他人,哪有胃口进食。
一旁的柳沁禾见状不由笑了:“瞧你,似乎是饿了。”
说着把她的手帕递了过来。
“让柳姐姐见笑了。”苻明露鼓鼓腮帮子,她的不易,无人能说。
“能吃是福,你也该补补身子了。”柳沁禾拿起筷子,给她碗里添上几道。
苻令寻找神医的事儿她也有听说,还遣了小丫鬟去问候过几次,以为苻明露病重了。
想了想道:“你既已无碍,就多出来玩玩,郡主那边我替你解释,省得她误会加深。”
苻明露摇头拒绝了:“随她怎么想,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柳沁禾只觉无奈,这两人谁都劝不住。
不一会儿又提及姜如珂,她轻声道:“姜姑娘刚搬回京城,大家提议要给她办一个小小的接风会。”
一群小姐妹品茶赏花,彼此熟知一下。
“到时再说吧,”苻明露没答应。
与这姜姑娘素不相识,不至于故意落她脸面,实在是有苦衷。
柳沁禾讶然,她一直是颇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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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性子,怎么又不去了,便道:“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情面总得顾及。”
“我只怕有心无力。”苻明露扶额,今天吓得够呛,不敢出门了。
这次水尸是找她帮忙传话,下回要是换做一个想掐死她的恶鬼呢?
她真的会啪叽一下死掉。
“我看妹妹似乎有什么心事?”柳沁禾为人细致,对苻明露还算了解,感觉她就是有事隐瞒不说。
“能有什么事?”苻明露摇头道:“无非是爹爹训斥我不娴静,叫我收收心。”
此事柳沁禾不好插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苻府是姨娘掌家,又有庶妹……
苻明露这边相对清静,姜如珂的座位在对面,身旁颇为热闹。
众人好奇新面孔,尤其是了幻师父的最终一卦,有缘人三个字惹人遐想。
赫厌霆尚未定亲,谁嫁给他,立即便是当家做主的侯夫人了,多好的一门亲事!
三年前老侯爷旧伤复发走得比较突然,他为父守丧,承爵掌家,一边照顾母亲,一边管着妹妹,姻缘便耽搁了。
如今老侯夫人万事不沾,赫厌霆的终身大事由帝后亲自过问,得二位点头了才能成。
小姑娘们围在一起说笑,纷纷询问起卦的细致经过。
姜如珂不太想说,微红着脸求饶道:“你们可别闹我了……”
“姜姑娘不好意思了。”她们嘻嘻笑着打趣。
柳沁禾听见她们的话题,扭头笑道:“当年我倒是听过一回。”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朝她询问:“柳姐姐不许藏着掖着,也叫我们开开眼界。”
了幻师父圆寂已有十年,当初小姑娘们年幼懵懂,听到的都不完整,这才好奇。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大人基本都有所耳闻。
柳沁禾正要讲讲,姜如珂坐不住了,捂着脸颊说要去醒酒。
令人意外的是,她走了过来,邀请苻明露一起。
苻明露有些迟疑,不太想离开热闹的人群。
“二姑娘就陪陪我吧。”姜如珂一把拉起她。
“果真是害羞了。”众人见状忍俊不禁。
苻明露不好当众拂她面子,想了想不走远的话应该没事,便起身跟姜如珂一同朝外去。
“二姑娘陪我出来,倒是错过故事了。”
姜如珂与苻明露相携步入庭院,道:“你与郡主交好,或许之前已经听过了。”
“谁跟她交好了。”苻明露否认。
姜如珂轻轻一扯唇角:“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吵嘴,已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
“……”苻明露不知道有什么可羡慕的,她是爱吵嘴的人嘛?况且她可不认为自己和赫青苒算闺友。
姜如珂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问道:“二姑娘对小侯爷的卦象不好奇么?”
苻明露刚想摇头,忽然发现,姜如珂看着自己,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似乎颇为在意?
两人今天刚认识,感觉就很微妙,苻明露一时说不上来。
“我好奇又能如何?”
大家爱听故事,但卦象涉及个人隐私,老侯夫人当年没说,如今更不可能出来分享了。
她对赫厌霆的事情没兴趣,倒是遗憾了幻师父的离世。
大师声名远扬,可惜无缘得见。
他老人家要是活着,说不定还能救救她。
姜如珂掩唇一笑:“瞧我这话问的,二姑娘别介意。”
她几番试探,已经十分确定——她什么都不记得。
4. 灵安寺
苻明露眼皮受伤后,苻令带她去过一次灵安寺,可惜无功而返。
寺内僧侣烧香念佛,也会解签,就是寻常普通的和尚,甚至里头还住着一个小山妖呢。
苻明露怀疑,无人继承了幻师父的衣钵,没学到他的真本事。
也可能如李道长所说,阴阳两界,从来界线分明,哪怕修行之人也少有能力越界的,鬼怪同样如此。
苻明露遭受过几次惊吓后,恨不能两界壁垒更坚不可摧才好,互不打扰,永不往来!
让她这么个生人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真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姜如珂给人的感觉有点奇怪,苻明露不打算与之深交。
好在她这趟回家后,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经常出门。
在没有安全保障之前,还是躲藏家里最好,实在不行她就装病。
莫约申时三刻,苻明露带着素喜告辞离去。
虽说今日发生了不少事,但在明面看来,她给小郡主庆生,两人没打起来,礼节也没落下,怎么不算宾主尽欢。
又是维系住两家往来的一天。
上车时,车夫说大公子已经等在里面了,果不其然,掀开帘子便看见了苻令。
按理说今天他也该赴宴,只是不巧,夏姨娘外家的老太太病了,便让他跟庶妹一起去探望。
这会儿还是挤时间出来,接苻明露回家,因为不放心。
苻令是嫡长子,其中自有夏姨娘的一点小心思,老太太身子抱恙,三姑娘去探视外祖母,还把兄长给带上了,这是妾室多大的脸面。
虽然她没有被扶正,但经手打理苻家庶务,已是多少人望尘莫及。
苻明露一见哥哥,好多事情要与他商量,当务之急是先请神医。
这会儿在车上不便细说,也怕车夫不慎听见,苻令猜想发生了什么事,问道:“你没受伤吧?”
苻明露摇头,她受到的惊吓自行平息了:“不过摊上大事儿了。”
“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再请李神医。”一来一回需要时间,估计日头都落山了。
况且父亲知晓了又会不满。
苻明露借着神医之名接触李道长,她身体根本没毛病,拒绝家里安排的大夫,这一回两回的,难免会被认为在装病,觉得她故意胡闹。
苻明露也清楚,只能点头同意。
回程还算顺利,不往马车外面乱看,就不会撞见那些不干净的。
到家后两人先去赋皓轩跟父亲说一声。
夏姨娘和三姑娘也在里头,两人坐在桌旁,正剥着新鲜莲蓬吃,这时节的莲子脆嫩清甜,莲心也不苦。
“爹爹,姨娘,我们回来了。”
“坐。”苻东怀示意苻明露坐下,例行问话,无非是今日在侯府如何,不许跟小郡主吵架闹事。
苻明露只管摇头说没有。
苻曼珠把她跟前一小碟玉白色的莲子推了过来,眨巴着眼睛道:“给二姐姐吃,姐姐是否身子不适,大哥顾不上用晚膳急着去接你了。”
苻东怀正要说此事,板起脸来:“这么大个人了回府还要接?越发娇气了。君洵既去看望夏老太太,也不差留用一顿饭的功夫。”
君洵是苻令的表字,因他先走一步的缘故,苻曼珠也跟着匆忙离开了,谁都没在夏家留饭。
他不由摇头轻笑:“父亲如此有心,也可去关怀一二。”
在别人家,妾室的娘家算不得正经亲戚,充其量是较为体面的老仆,尊称一句老太太已是抬举。
可在苻家,苻令亲自过去走动了几回,如今还挑起他的错来了,莫不是要他和三妹一起改口叫外祖母?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苻家沦为京城笑柄,也不知谁会更难受一些。
夏姨娘顿时一脸惊恐道:“可使不得,大公子莫要再说了!”
苻东怀面色不虞:“左右一顿饭的事儿,扯那么许多。”
“爹爹别生气,是曼珠不好,曼珠贪玩,明知老太太身子抱恙,心里还羡慕着二姐姐能去侯府玩耍……”
苻曼珠一脸自责,又带着稚气的直率,为人父母的哪还忍心责怪。
苻东怀的语气温和下来,道:“老太太身子骨利索,没多大妨碍,过几日栖仙湖采莲,让君洵带你去散散心。”
栖仙湖乃是皇家园林,为了与民同乐,会由宫女们扮做采莲女乘舟歌舞,共庆荷花诞辰。
这般热闹的日子,既是集体劳作也是娱乐,伴随着轻快棹歌,还有诗画助兴,自古以来荷花这个题材经久不衰。
“多谢爹爹,”苻曼珠立即喜笑颜开,道:“莲子给爹爹吃。”
然后一低头,碟子里剥好的莲子一颗不剩了。
苻明露腮帮子鼓鼓的:“不是说给我么?想要回去?”
苻曼珠:“……我重新剥就是。”
苻明露没管她,看向苻东怀问道:“爹爹会杀猪么?”
“你又想胡言什么?”他拧眉,此女性子跳脱,十分令人头疼。
“看来是不会。”她跟着蹙眉:“这么大个人了……”该不会真要她教他杀猪吧?
“没事就回去歇着。”苻东怀决定把他们赶走,少在跟前碍眼。
有这句话,兄妹二人也不久留。
苻东怀是文臣,自幼饱读诗书,绝不信怪力乱神,性子还古板固执,苻明露早就放弃了与他沟通。
唯一能商量的人只有哥哥了。
回到澜花苑,有临欢端水送茶,苻明露让素喜先去休息。
关起门来,把侯府发生的事情告诉苻令。
苻令只以为她撞鬼了受到惊吓,谁知竟然牵扯到漕运,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他道:“侯府不能去了,这浑水你蹚不得。”
许国舅的事,谁敢轻易招惹,何况他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我有的选么?”苻明露扯下荷包里那枚铜钱丢在桌上,瘪下嘴角:“吓都吓死了。”
澜花苑暗处贴了不少黄符,李道长还刻画了阵法,多少有点用,不至于每天见着孤魂野鬼。
可具体效力如何,无从验证。
她现在就很怕,倘若那个水尸很厉害,找到苻府怎么办?
苻令一直在暗中寻找高人,可惜他们没有这方面的人脉,李道长又说阴阳眼太过特殊,万不能透露给心术不正之人。
苻令感觉有些棘手,沉吟道:“你去寺庙躲一躲。”
“灵安寺么?”寺里住了个小山妖,似乎不曾作恶,但也不好说,“若是佛祖能庇护我,我就出家了。”
“不许胡言。”
“我是认真的。”苻明露很怕鬼,那种恐惧,如同怕蛇的人随时随地撞见蛇,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那种。
又说起赫厌霆,她道:“小侯爷很古怪,身边远远跟着两个魂,水尸也不敢去找他。”
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苻令全然不懂这些,告诫道:“切莫好奇心太重,你要做的是保全自己,先去寺里待着。”
什么神神鬼鬼的,都不是凡人能插手的事儿。
苻明露觉得,没有人比她更怕死了。
哪有多少闲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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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旁人的故事,若非被逼迫怎么可能找上赫厌霆。
她道:“父亲肯定不会同意我去灵安寺小住。”
多半又要斥责她装病了。
谁知苻令却说他有办法让他同意。
事实上早就准备跟她商量了,舅母帮忙物色了相看的人选,就等苻明露点头,便能结识一番。
苻家老太爷尚且健在,老夫人和夫人都去得早,没有女眷帮忙张罗儿女亲事。
夏姨娘不是正室,宴饮交际皆有不便,外祖那边也不同意把苻明露的亲事交给她。
眼下正好有一位合适人选,那人苻令有所耳闻,没听说有何不良嗜好。
“什么?”苻明露一脸的兴致缺缺:“给我安排相看?”
苻令点头道:“先认识着,此事舅舅亲自去向爹提过,爹并未反对由舅母出面牵线。”
苻明露听了不做声。
苻令接着道:“是礼国公府上的五公子,他自幼聪颖,在外求学多年,拜了绥玉书院的山长为老师,已有秀才功名在身,今年回京参加秋闱。”
他觉得此人各方面都不错,可以一见。
苻明露想了想,既是舅舅舅母费心,怎么也不能轻易推了。
索性点头了:“那就去灵安寺,或许内里还藏有高人,也未可知。”
她并未死心,了幻师父圆寂之后,灵安寺没人了嘛?
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
是夜,凌恩侯府。
宾客散尽,赫厌霆回到凌波园的书房里,让南筇和苕屠来见自己。
苕屠下午刚拿到了飞鸽传书,正要禀报呢。
“小侯爷料事如神,今年广淮一带汛期并未过涝,也无决堤之实,突然发生三艘沉船,属实不对劲。”
未免也太巧了,其中有一艘还是税银。
前些天广淮的布政使申报损毁的折子递到了户部,装载税银的船只在最艰险湍急的宝壶口沉没,河水汹涌深不可测,人力无法打捞。
朝廷损失白银十万两,押运官一干人等自知会被问罪,纷纷以死谢罪。
而另外两艘沉船点在另一处,风大河急,两船相撞给拱翻了,里面是运送进京的税粮,倾洒了大半,其余全部浸水,还造成了人员伤亡。
此事一出,陛下龙颜不悦,偏偏死的死、沉的沉,竟无从核实真假。
宝壶口位置特殊,陡然收紧的山道形似壶口,狭窄湍急深不可测,水流翻涌出大量泥沙,浑浊的泥黄色,即便水性了得之人也很难下去一探究竟。
税银沉入其中,神仙来了都难捞。
至于另外两艘粮食,虽然保住了一部分,但浸水后价值大打折扣。
赫厌霆对此起疑,前几天便命苕屠去查,谁知今日,苻明露忽然找到他,提及凉河与押运官。
凉河距离宝壶口有一段距离,穿越广济,两条河会在淮鹌汇聚到一处。
南筇瞅着主子这波澜不惊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小侯爷怀疑有人假报沉船?”
此事做起来可不容易,从押运官和船工到地方府衙,再由布政使上报至漕运总督处,而后才转到户部核销这笔税银,经手之人太多了。
况且他们捞不到沉船或者尸体,便缺乏证据。
赫厌霆半敛着眼眸若有所思,道:“苕屠派人去凉河看看,南筇,你去查一下苻二姑娘。”
苕屠拱手领命,南筇却是愣了一下:“二姑娘?”
赫厌霆缓缓一掀眼皮:“有人想借她之手。”
非得揪出来不可。
5. 一叶障目
翌日,苻明露去禀明父亲,打算到灵安寺小住两日。
苻东怀没有反对,例行叮嘱了几句,让夏姨娘给安排车马行囊。
本朝民风开化,年轻小辈认识一下不碍着什么,只要身边有婢女跟着,切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不成问题。
夏姨娘很快张罗好了,还遣来一个婆子,说能帮忙提水,做些粗使活计。
苻明露这才发现,自己要相看一事,竟是最后一个知情的。
她谢过姨娘,但拒绝了婆子的跟随,因为不方便。
苻令负责护送出行,驱车去往叶府,与舅母表姐会合,再一同前往灵安寺。
路上马车悄然拐了道,停在一个茶馆跟前。
苻令约了李道长在此一叙,时间有些赶,不过一壶茶的功夫足够询问一些事情了。
下车时,苻明露戴了一顶帷帽,不为了遮掩自己,而是用来遮挡视线,以免看见不该看的。
进入茶馆,李道长已经等候在雅间里。
兄妹二人也不必拐弯抹角,苻明露直说自己遇到了水鬼,询问会不会造成伤害,又提及一个体质特殊的人物,幽魂不敢近身的那种。
具体身份不便透露,她直奔重点:“若是水鬼想杀我,我是不是会死?”
这两个问题把李道长给难住了,他叹气道:“按常理说,死魂很难触碰生人,因为人有生气,不过二姑娘如今接通阴阳两界……还真不好说。”
“你想说你不知道?”苻令斜他一眼。
李道长老老实实一点头,道:“大公子,我看不见鬼,那种金光护体的更是闻所未闻,叫我如何解答呢?”
属实是有心无力了。
苻明露的心凉了半截:“那我只能等死了?”
没有保命的东西,她迟早会遇着厉害的鬼怪。
李道长对此的回答是,掏出他珍藏的残本,道:“画符摆阵学了点皮毛,都是这上面看的,我亲手拓了一本,十两银子卖予你们。”
他通过此书自学,还拜了几个神棍为师,自己也分不清其中哪些是骗人的、哪些是真本事。
言下之意,她也可以摸索着自学。
看得出来,李道长很想摆脱他们了,生怕这两人遇着厉鬼拉他顶上。
苻明露还不死心:“我要如何才能百邪不侵?”
她很眼馋赫厌霆的体质,太奇怪了,那个无脸少年没有必要骗她,说是无法靠近他十丈之内。
李道长一摇头:“许是他八字较为特殊?乃是至刚至阳之躯?”
“咦?”苻明露和苻令对视一眼:“他自幼习武,身手矫健,所以至刚至阳么?”
苻令怕她立即嚷嚷要习武,更正道:“道长说的是八字。”
“只是一点猜测,做不得真。”李道长摆摆手,留下残本就想走,希望这两人好自为之。
“行了,你走吧。”苻令随手翻了翻残本,放他离开。
李道长一溜烟就跑了。
苻令道:“我暗中调查一下小侯爷,再找两个可靠的习武之人跟着你。”
“别找了,寸步不离也无用。”
苻明露本就不抱希望,这会儿也谈不上多失望,“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快点去叶家,许久没见着表姐了。”
她推着哥哥动身,只当自己是出门游玩来了。
苻令见状,也不在茶馆多耽搁,立即前往叶府会合。
外祖家离得近,他们母亲去世后,舅舅多有走动,时时照拂,唯恐俩孩子被妾室给欺负了。
苻明露从小就喜欢黏着表姐,叶轻琅十分护短,无论遇着什么事,全然无条件的帮着妹妹。
跟她一起对峙过小郡主,还与教训女儿的苻东怀顶嘴,即便姑父是长辈,那又如何?
幼时苻明露调皮,总被爹爹训斥,殊不知叶轻琅最听不得娴静二字了,她先天有不足之症,是个小药罐子,别提有多羡慕皮实好动的身子了。
总之,苻明露最喜欢的人就是表姐。
双方会合后,小姑娘挽着彼此有讲不完的话,必须挤在一个马车里。
“姐姐的气色看着好多了!”苻明露打量着她,十分欢喜。
“你这半年不来找我玩,我可急得很。”叶轻琅蹙眉道:“偏偏外面酷暑,娘亲不让我出门。”
“确实太热了,你避着为好,”苻明露语焉不详的解释:“我最近有些事情耽搁了,所以没来烦扰姐姐。”
见鬼这事儿过于惊世骇俗,表姐体弱,她不想吓着她,也不希望她担心。
叶轻琅未曾起疑,转而说起这趟灵安寺之行,常年被拘在家中,偶尔出门小住一趟,就跟孩子一样雀跃期待。
况且……“我还要替表妹好生瞧瞧,那个五公子是否良人。”
她这么一提,苻明露才想起此次是出来相看对象的。
“行。”是圆是扁见了便知。
与礼国公家约定的日子在明日,她们今天过去,烧香拜佛,夜里留宿一晚,也不至于匆匆忙忙。
而苻令送她们抵达灵安寺之后会先行离开,明天再来接人返回。
灵安寺香火旺盛,曾经出了个名动京城的了幻师父,后来虽说没人这样擅长卜卦了,但寺庙依然香客众多。
不过也就初一十五热闹些,平日里没有道场法事,群山延绵,环境清幽。
舅母程夫人让仔细打扫了厢房,一行人安置下来。
她见两个小姑娘精神好,笑道:“后山有一片梨树,清甜多汁,你们且去尝尝。”
叶轻琅一听当然要去,忍不住叹道:“四月梨花开,我这一错过,它就已结果了。”
“狗儿要是身体好,娘亲哪会约束你。”程夫人拿出一件轻软的披风给她罩住,不忘叮嘱道:“别走远了,也不许带着妹妹爬树。”
狗儿是叶轻琅的小名,听人说贱名好养活,私底下就这么叫着了。
苻明露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到底没拒绝。
换做以前,她早就开开心心和姐姐摘梨子去了,但现在,明知灵安寺住着个小山妖,要去后山就有点犯怵。
不过这个山妖应该不伤人,未曾听闻有什么怪事。
两人朝着后山去,梨林开阔,但她们带的婢女也不少,临欢跟素喜都来了,陪同在苻明露左右,寸步不离。
尚未走到树底下,就隐隐闻见了果子的清香味,抬头望去,绿叶间错,满树硕果。
“好多梨子!”叶轻琅眼睛都亮了,踮起脚尖摘一个大的,回身塞在苻明露手中:“妹妹先吃。”
苻明露也不推辞,新鲜的梨子随便擦擦就能啃了,一口下去,很是清脆。
它们刚成熟不久,尚且欠缺一二分甜度,不过汁水充沛,正好解渴。“还不错。”
几人开始吃梨,都是叶轻琅摘的,她乐此不疲。
然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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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几个动作,她的脸颊便泛起两抹潮红,身边婢女伺候已久,十分有经验,立即道:“小姐不能再玩了,得回去歇着。”
“什么?”叶轻琅蹙眉道:“我们才刚出来不久。”
苻明露见状,不敢疏忽大意:“姐姐别累着自己,下午还要求签上香呢。”
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情绪波动稍微大一点,就容易引起不适,若不注意还可能昏厥,甚至垂危。
苻明露哪能让表姐累着半点,提议摘几个梨子给舅母尝尝,这就准备回去了。
恰在此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树上传了过来。
“吃了我的果子就想走?”
苻明露抬头望去,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斜倚在树枝上,耳边别着一枝梨花。
“你是何人?”
她们在这棵树下逗留了有一会儿,抬头摘果子,没发现有人的身影,出现的太突然了。
“你这么快就忘了我?我们见过。”
白袍男子轻飘飘的一跃而下,笑道:“吃了我的东西,就要留下来陪我解闷。”
“这梨子怎么能说是你的东西……”苻明露正要据理力争,灵安寺的果树是允许香客摘来吃的,绝非擅自偷盗。
只是下一瞬,她猛然发现,身边似乎太安静了些……
扭头看去,梨树下的几个婢女包括她表姐,全都凭空消失了,只余下她一人。
完啦,又是这样!
苻明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满脸戒备问道:“你是那个山妖?你想做了什么?”
男子歪了歪脑袋:“你吃了我的梨子,所以要留下来……”
“呸!你的梨子不够甜不好吃!”苻明露才不要听他的,道:“你一个出家人,佛门清净地,就这么不守规矩!”
上次撞见他还是小沙弥的模样,这回才没认出来。
山妖嘻嘻笑了起来:“和尚功课那么多,日子清苦,谁要做出家人了?”
苻明露才不想管他呢,怒道:“妖物!还不快放我离开!”
“我生得不俊美么?为何急着离开?”山妖的笑容忽然消失,抬手触摸自己的脸。
然后,在苻明露的注视中,它的脸皮一块块往下掉,露出模糊五官,扭曲变幻,就成了叶轻琅的面孔!
它一张口,已然是女子的嗓音:“妹妹,我身子强健,可以一直陪着你玩耍,绝对不会喊累的。”
苻明露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山妖要是维持人样她还能壮壮胆气,一旦它不做人了,她立即就吓破胆。
“滚!”苻明露尖叫着跑开了。
“妹妹……”树根宛如游蛇,在地面簌簌攀爬,紧追不舍:“妹妹……我是姐姐啊……”
苻明露知道自己中了障眼法,一叶障目,所以看不见旁人,视野内是数不清的梨树,这片林子仿佛无边无际。
她跑得飞快,抽空回头看一眼,就瞧见了皱巴巴树皮的一张扭曲面容,吓得肝胆俱裂!
忽然,山妖停下不动了,一遍遍呼唤她:“妹妹别再往前了,前面很危险……”
苻明露早就跑不动了,她艰难抬头,远远的发现了一抹高大身影,竟是赫厌霆……
顾不上疑惑他怎会在此,匆忙回头看去,山妖不敢过来……它在怕什么?
苻明露已经没有心力思考太多,她迫不及待的朝着赫厌霆跑去。
山妖尖叫了起来:“他很危险!”
6. 怠慢
赫厌霆在听见脚步声时就发现了苻明露的身影,那样奔逃的姿态,似乎发生了什么急事。
他快步朝她走去,尚未询问,力竭的苻明露向他怀里倒了下来。
赫厌霆顺手就接住了,她上气不接下气,柔软的身躯窝在他臂弯间。
“南筇。”他无需二话,南筇立即跃入梨树林中,搜寻可疑之人。
虽然没看见是谁在对苻二姑娘紧追不舍,但时机不等人,追过去再说。
赫厌霆把苻明露拎了起来,问道:“能站着么?”
然后一低头,他发现,小姑娘细白的指尖揪紧了他的衣袖。
狂奔一场的苻明露短暂腿软过后,自己能站起来了,只不过手指压根不敢撒开。
他们不熟,这也不合礼数,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只是赫厌霆很无情,见她站稳后,一扬手抽走了衣袖,不让她沾半点。
“二姑娘不妨说说,发生了何事。”
“我……”苻明露的呼吸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紧接着想起表姐:“我和姐姐走散了!”
那山妖不会对她们做些什么吧!表姐身子骨孱弱,可受不住惊吓!
“你们遇见谁了?”赫厌霆问。
“我……我们就是走散了……”苻明露答不上来遇见了谁。
他闻言,眉梢微扬:“哦?”
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无欲多问的架势,看着就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
既不想说,那就自便吧,赫厌霆旋身离开。
苻明露这会儿哪敢落单,连忙跟了上去,她不清楚山妖是否跟幽魂一样,不能靠近他十丈之内?
总之,眼前的活人就这一个,怎么也不能放他走掉。
赫厌霆刚迈出几步,又缓缓停下,回头看她:“二姑娘跟着本侯,意欲为何?”
他眉目冷峻,眸色微凉沉静如寒潭,居高临下的俯视颇有一股威慑力。
这般隐秘的施压,苻明露视若无睹,既不说实话,也不远离他,只当自己是个小鹌鹑,亦步亦趋的跟着。
“小侯爷能帮我寻到表姐么?”
“不能。”赫厌霆的拒绝干脆利落,一丝客套委婉都没有。
苻明露不由叹气,又问道:“你怎会来灵安寺,是烧香拜佛么?”
今日的赫厌霆身边很干净,那两个幽魂不见踪影,好像没有跟来,他偷偷拜了哪尊大佛?
赫厌霆不答。
明眼人都能看出苻明露遇着事儿了,她却不主动求助。
再联想到有关漕运之事,莫非连尚书之女都有人敢威胁了?
他以为,南筇追过去会有所收获,然而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倒是把叶轻琅一行人给引了过来,与苻明露会合。
南筇朝着赫厌霆无声一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发现。
“妹妹你去哪了?”
叶轻琅不曾察觉任何怪异,但她被临欢素喜二人吓了一跳,发现表妹不见后,这两个婢女神色大变,颇为惊慌!
临欢和素喜是知情者,一看小姐没了踪影就感觉不好,幸而她们逐渐拥有应对经验,不至于胡乱嚷嚷。
“姐姐……”拜山妖变幻所赐,苻明露看见这张脸都得多瞄上两眼,才敢走上前去。
“怎么跑出汗了?”叶轻琅不解,掏出手帕给她擦擦。
在她看来,表妹贪玩走远了,没多大事儿,梨树林就这么大点。
苻明露摇头,见她们几个都好好的,缓缓松一口气:“没事……”
叶轻琅看到了赫厌霆,朝他见礼,因着精力不济,她必须尽快回去歇着了。
苻明露当然要跟表姐一同离开,只是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赫厌霆,圆溜溜的杏眼对上他深邃黑眸。
叶轻琅乏了,眼神却很好,一个激灵打起精神:“你怎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她压低声量,不叫旁人听见,难不成……表妹瞧中了小侯爷?
苻明露确实步伐沉重,舍不得离开,宛如娃儿没了娘,被推出屋外独自面对满庭院的毒蛇。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她不能让大家看出她的恐惧,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旦惊惧,行为怪诞,那就会被当做犯了癔症关押起来,姑娘家声名尽毁。
山妖神出鬼没,又会障眼法,它可能从任意一个角落钻出来,比毒蛇还恐怖。
苻明露无法不害怕,甚至今晚,她夜宿僧院,它会不会找过来?
叶轻琅瞧她魂不守舍,低声劝道:“小侯爷万万不可,他的姻缘应在其他女子身上,我虽足不出户,却也听说姜家人调回京城了。”
“姐姐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苻明露摇头否认。
“是误会就好,”叶轻琅怕她犯糊涂,继续道:“当年那卦十分玄妙,我听娘亲说起过,若非上天注定,都造不出种种巧合。”
苻明露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一把握住叶轻琅的手:“姐姐可知老侯夫人给他求了什么卦?是不是了幻师父点化他?”
她实在想不通,赫厌霆为什么鬼神不侵,思来想去,可疑的点就在了幻师父身上了。
这位大师仙风道骨,无病无灾的,给他卜卦后忽然在某天夜里坐化了,与世长辞。
大家都以为是巧合,那万一,不是巧合呢?
然而没人知道老侯夫人求了什么卦,不过有缘人这事儿叶轻琅知道。
了幻大师让她亲自放一盏蓝色的莲花灯在梨树下,说会有个小姑娘取走它。
彼时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老侯夫人无缘无故自然不会携带什么莲花灯,况且还是蓝色的。
偏偏这时,山下来了个卖花灯的小贩,急着给家人抓药,路遇大雪躲到灵安寺来了,他的灯都卖完了,唯独剩下一盏蓝色的莲花灯。
老侯夫人当即买下了它,并依言放在一棵梨树下。
这般气候香客稀少,人都没几个,更别说小女娃了,基本都窝在家里不出门。
那么巧,没多久就出现了个适龄的小姑娘,提着莲花灯,便是姜如珂。
许多事情过于巧合,就显出玄妙来了。
侯老夫人还去查过那个小贩,祖传的扎灯笼手艺,会剩下什么灯他也说不准,而且进入灵安寺属于临时起意。
那年还特别冷,京城罕见的多场大雪,姜家即将外派离京,为了到寺里求平安符,这才带上了六岁的姜如珂。
后来,听闻者无不称奇,纷纷拭目以待,不知这‘缘’会如何应验。
叶轻琅认为那是姻缘,绝不能让表妹栽了进去。
赫厌霆此人文韬武略,模样更是一等一的俊俏,放眼京城又有哪个比得上他,但姻缘天定,求而不得反而耽误了自己。
她低声道:“你且收收心,明日要见五公子了。”
苻明露搀扶着她,摇摇头:“我明白,姐姐莫要多心。”
嘴上这样说,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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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一点也不好受,六岁、寒冬、灵安寺,足以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那年母亲病重,奶娘和婢女带着她来祈求神佛庇佑,然而就在寺里,家丁匆忙来传递了噩耗。
苻明露没见着了幻师父,神明也没保佑她母亲,具体是怎么回府的她记不清了,只知道白雪皑皑,彻骨之寒。
大病一场醒来后,娘亲永远永远离开了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许是因为想到了母亲,冲淡了苻明露内心的恐惧,回到厢房后,她没那么怕了。
甚至开始思索,自己的眼睛出问题后,在家里没看见女子的魂魄。
想来娘亲对他们兄妹没什么不放心的,早就投胎享福去了。
紧接着思及赫厌霆,倘若真是了幻师父给他什么神通,让他十丈金光,那她真的……会狠狠嫉妒他!
被嫉妒的赫厌霆一无所觉。
南筇第一时间追入梨林搜寻,但没发现可疑人影,而且叶轻琅和几个婢女就在不远处,她们没听见任何动静。
要是二姑娘遭遇不测呼喊一声,叶轻琅几人能够听见声响。
南筇从起初的纳闷到萌生其他怀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小侯爷,二姑娘会不会在故弄玄虚?”
成心在主子跟前耍小手段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常见的是一些从天而降的香囊手帕,再厉害点的是崴脚摔倒,最豁出去的还有落水……
赫厌霆抬眸瞥了过来。
南筇轻咳一声,道:“属下并无诟病二姑娘的意思,她是不是……爱慕小侯爷?”
一些小门小户为了抬高门楣,选择铤而走险,但二姑娘显然不需要,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唯有爱慕二字足以解释了。
赫厌霆对此不置可否,只道:“盯着她。”
******
一夜风平浪静。
苻明露熬着没怎么睡,唯恐山妖鬼魅都来找她,结果居然无事发生。
不过这也是好事,虽说白日困倦了些,但相看结束后就能回家了。
经过这一茬,灵安寺以后是不想来了,尤其在外留宿,需要十分慎重。
上午程夫人起得早,领着俩小姑娘跟随师父们做早课,敲响晨钟醒醒神,再来碗素面清清肠肚。
时辰差不多了,便让叶轻琅回去先歇着,她则带上苻明露到八目亭小坐。
与礼国公孟家约的地点就在此处,双方佯装偶遇,事成是喜,不成也无需往外说道,能免去许多麻烦。
说起五公子,自然绕不开绥玉书院,程夫人道:“前两年,还想把你表弟送过去,奈何他没有悟性,初试都难。”
绥玉书院是有门槛的,并非谁来都收,而且刚启蒙的稚童最好,从小抓起。
苻明露没见过孟鸿真,就是因为他自幼离京读书去了。
舅母这样的长辈,最喜欢这种一心求学的孩子了,否则跟着那些高门子弟厮玩,成日里走马观花斗蛐蛐,哪能成器。
苻明露知道舅母是为了自己好,耐着性子听,只不过,两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孟家来人。
程夫人身旁的婆子皱眉道:“这礼国公府怎的来晚了,让我们姑娘干等着,属实不像话。”
“许是遇着事儿了,再等一刻钟。”程夫人放下茶盏,有点不高兴了,觉得对方怠慢。
然而更怠慢的还在后头,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小厮匆匆来告罪,说是五公子路上耽搁了,来不了!
7. “小姐没事吧?”
一听人不来了,孙婆子立即把小厮唤到跟前来问话:“五公子路上发生了何事?怎就遣了你一人来传话?”
小厮回说路上惊了马,马车差点翻过去,孟家主母严夫人受到惊吓,五公子一片孝心,送去就近的医馆了。
“惊马了?严夫人可有受伤?”
听上去有点严重,既是意外情有可原,程夫人散了那点不满,立刻派两个仆妇去问候一番。
今日之约暂且作罢,随后再说其他也不迟。
相看不成,一行人没有继续逗留灵安寺的必要,打算趁早回府了。
程夫人轻拍苻明露的手背,安抚道:“遇着意外也没法子,孟家书香门第,只要不是故意晚到,便与品行无碍。”
一片的叶轻琅听了忍不住笑:“妹妹并无不悦,倒是娘亲最不耐烦等人了,谁要是晚来就要不高兴。”
程夫人被戳中了,在听说惊马之前,她确实生出不满的情绪,故意板起脸道:“有你这么说娘亲的吗?”
苻明露跟着笑起来:“舅母为我操心,我听舅母的。只不过……哥哥姐姐尚未成亲,我不着急。”
她开了阴阳眼之后,就不方便嫁人了,在家里自己的院落自己做主,还能暗处贴符布阵,要是换去夫家,想也知道很难掩人耳目。
到时候必然会有许多麻烦。
亲爹都不信她见鬼,其他人能信么?
“你姐姐不同,她身子骨弱,无法掌家操持,若是嫁出去,唯恐夫家欺负了去。”程夫人有意给叶轻琅招婿,只不过要挑个合心意的人太难了。
好不容易把闺女拉扯大,往后要操心的事儿还多呢。
“谁敢欺负我,我身子不好,嘴巴可厉害了。”叶轻琅以前为了表妹和姑父顶嘴,已经传扬了出去。
“天真的傻丫头。”程夫人摇头一笑。
嘴巴厉害有什么用,她不打算让女儿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来日女婿如何纳妾,孩子从谁肚子里出来,养在谁膝下,甚至跟谁姓,都得父母帮着,才能叫她高枕无忧。
一行人于下午离开灵安寺,苻明露本想与舅母道别返回家中,谁知中途就被拦下了。
去问候严夫人的仆妇匆忙带了个消息回来,孟五公子的马车受惊了不假,但严夫人并无大碍,反倒是有个姑娘晕倒了,他这才送去就近的医馆。
那女子不是旁人,是三姑娘苻曼珠,且还听说前些日子诗集雅会上她就已经与五公子认识了。
孟鸿真刚回京,又颇有才名,邀约他的雅会定然不少,以文会友结识了三姑娘,也不是多大事儿。
而今日惊马恰属意外,只能说一切都太巧了。
程夫人当即恼怒,也不让苻明露回家去了,先随她到叶府住着。
若非有心筹谋,她就不信真有那么巧!
苻明露不姓叶,他们代为安排相看,可都是跟苻东怀商量过的,又不是藏着掖着越过他这个父亲。
夏氏能不知道礼国公府接触了叶家人?
孙婆子道:“三姑娘是吓晕的,严夫人没晕,五公子偏要亲自送去医馆,这是尽的哪门子孝心?”
程夫人一拍桌面:“依我看,是有人抢着摘桃子了,礼国公府这般行事,当真是空负名头,我和老爷都看走眼了!”
三姑娘虽是庶出,但好歹是尚书府的,只不过她那个娘属实上不得台面,这次如此做派,传出去了谁不轻视于她?
孟家要是这都能行,可见是不挑!
叶敦听闻此事脸都黑了,妾室等同半个奴,给她掌家权就了不得,如今倒好,一个管家自己当家做主了!
“舅舅别气了,”当事人苻明露成为最冷静的那一个:“是爹爹无用。”
人与人的情感皆是陪伴出来的,母亲去世那么多年,是夏姨娘服侍左右,经年累月,其中情分自然深厚。
再说三妹妹在父亲跟前乖巧会撒娇,人心哪有不偏的。
若无人纵容,一个妾室哪有这等胆气去争抢嫡女的姻缘。
叶敦道:“你放心,我必让你爹给一个交代。”
这边正气着,孙婆子忽然入内禀报,说是夏氏一抬小轿到了叶府门口,声称要给二小姐请罪。
程夫人一挥手让人给打发了:“不见,她是谁啊,说见就见?”
夏姨娘吃了个闭门羹,稍晚些,门房处又来报,姑爷来了。
苻东怀亲自来接女儿回家,叶敦这才放他进来。
不过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哼道:“我还以为,尚书大人忘记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谁了。”
“这又是何出此言,此事确实是个意外……”苻东怀的心情也不好,倘若传出二女相争,那就太丢人了!
他尚书府的姑娘由着礼国公去挑么?
依他之见,此事最大的过错方在孟鸿真身上,读书人理应更为守诺,岂能轻易爽约,简直为人所不齿。
“我懒得听你那些开脱之言,”叶敦没好气道:“你就说要如何处置便可。”
“怎就用上处置一词了?”苻东怀摆手道:“他们不会有后续往来。”
“你觉得夏氏无错?”
“这本就是意外。”
“意外?”叶敦越说越气:“好你个苻东怀!你治家不严,我要到陛下跟前去参奏你!”
“你这是成心把家务事闹大,影响我苻家两位姑娘的清誉!”
两人吵了一通,不欢而散。
苻东怀没接到苻明露,也生出气来,茶都不喝甩袖离去。
苻令没来,不过派了小厮传话,原本父亲让他来接妹妹回家,他不肯来,索性让妹妹在舅舅家里住着,免得父亲以为可以随便糊弄过去。
叶轻琅回来就病倒了,苻明露陪着她,看她喝药。
“姐姐摘梨时过于欣喜,而后又为着我的事情生气,白白折腾了身子。”
“我若有力气,定要冲出去骂姑父一顿……”叶轻琅躺在榻上,喃喃道:“孝字压头你骂不得,我这个病秧子正好……”
“我并没有多生气,”苻明露哼了一声:“早年差点没守住娘亲的画楼,我就看明白了。”
她娘擅长丹青,府中有一座画楼,留了好些笔墨以及她昔日的痕迹,后来夏姨娘想把它拆了。
当时闹了好一阵,苻明露虽年幼,却也不傻,什么都是虚的,守住娘亲的嫁妆,以及属于他们兄妹的财物,这才是最实际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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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两日,苻东怀又来了,这回同行的还有礼国公府的严夫人和孟鸿真。
商量着把灵安寺一行给揭过去,都不往外说了,当做没这回事儿,也就谁都不影响。
否则别说苻家姑娘,就是孟鸿真这个读书人的名号都有所妨碍。
叶敦对此没有意见,反正这孟家他看不上了,即便孟鸿真名声在外,世上也不少徒有虚名之辈。
况且这个严夫人脸色泛白,似乎是带病前来,也算有点道歉的诚意。
他所不满的是苻东怀对妾室的偏袒,今日能抢姻缘,来日又要抢什么?莫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长辈在厅堂谈话,没让苻明露出去,她不需要面对这些。
临欢去前边偷偷看过了,回来便道:“那姓孟的也不怎么样,就一瘦弱书生,幸好此事没成,他如何配得上我们小姐。”
苻明露不关心孟鸿真长得是圆是扁,忽然感觉有点凉飕飕的。
她一抬头,便发现临欢的身后,尾随着一道虚影。
苻明露先是一愣,定睛看清后顿时大惊,一个浑身污血的女鬼跟着临欢飘来了!
女鬼浑浑噩噩,直到察觉目光的注视,在那一刻,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倏地睁开赤红双眼,流下两道血泪。
或许是第一次有人能看见她,猛然便朝着苻明露冲了过来!
“啊!”苻明露躲都来不及,脑门一凉,晕了过去。
苻明露生病了,醒来被喂下半碗粥,然后就是一碗黑糊糊的苦涩药汁等着她。
说是被叶轻琅传染了,她晕倒后,叶轻琅的病情也有所加重。
为此,程夫人把她姐妹俩的住处分开,各自养病。
苻明露确实感觉浑身乏力,手脚发凉,她更担心自己是被女鬼上身了!
临欢和素喜端着热水进来给她擦脸,十分担心:“小姐没事吧?”
“我有事!”苻明露泪眼汪汪道:“我想现在就回家。”
“是……是见着什么东西了么……”临欢说起这个几乎要牙齿打颤。
素喜看看天色道:“这会儿太晚了不好走,舅老爷舅夫人不会同意的。”
“小姐别怕,今晚我们陪着小姐入睡。”
两个婢女说到做到,收拾好后,一左一右躺在苻明露身旁,陪她睡觉。
然而不知是否白日睡多了,苻明露了无睡意,而她们两个,倒是没多久就熬不住了,呼吸声平缓。
月色朦胧,夜深人静。
窗外似乎起风了,树影婆娑,哗啦啦的声响夹杂着风声,如诉如泣。
不,那不是风声,是女子悲切的哭声。
苻明露缩着肩膀,一动不敢动,当做没听见。
哭声忽然消失了,变成了咿咿呀呀的唱曲,越飘越近,越飘越近,近到仅仅隔着一层纱帐。
苻明露浑身发抖,双眸紧闭,光靠耳朵就知道女鬼此刻已经来到了床前的位置。
“五公子琴艺一绝,绥玉书院无人不知,而我擅长唱曲……”
女鬼从纱帐的缝隙里钻进一颗头来,眼里流着血泪,滴答落在苻明露的手背上。
“你别怕呀……你听我说……”
8. 大大不悦
浓重的血腥气,让苻明露头皮发麻,还不忘把姓孟的晦气东西骂一顿。
显而易见,这女鬼是跟着孟家人来的,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或者因为某些缘故,晃荡着飘到后院来了。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孟家人看不见她,当然是缠着苻明露的效果更好。
随后,女鬼哀哀戚戚的,讲诉了她和孟鸿真的过往。
没有半点新鲜,是一个负心薄幸的故事。
女鬼名为芙奴,自幼跟随父亲卖艺,在茶楼酒馆唱曲为生。
她并非贱籍,而是良家女子,抛头露面只因生计所迫。
然后她遇到了一群书生,其中便有那位五公子,才华横溢,精通音律,琴萧皆是信手拈来。
孟鸿真抚琴时,芙奴以歌和之,一来二去两人熟识,她便委身于他。
芙奴自知出身低微,惟愿来日他迎娶正妻后能求个妾室名分,然而念头落空,在她有了身孕后,面对的是棍棒加身,血流成河,一尸两命。
甚至后来,她的父亲为她讨个公道,也被一并除去,杀人灭口。
芙奴死不瞑目,醒悟得太晚,这时才知道,她的存在对于一个前途大好的学子而言,是多大的‘污点’,她连全须全尾离开的退路都没有。
读书人喜欢讲修身治国平天下,未婚纳妾生子,且还是在求学阶段,恣行无忌,放纵妄为,于名声有妨碍。
何况礼国公府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容许闹出笑话。
芙奴就这么死了,还连累了她爹。
苻明露听完了故事,被血腥味熏得几欲作呕,大抵是女鬼腹中胎儿被打成血水之后,黏在她身上的。
更可怕的是,芙奴可不仅仅来哭诉那么简单,她长长的头发垂坠下来,散落在被面上,朝着躺在被窝中间的苻明露蠕动,黑色游蛇一般,要去捆缚她的脖子。
“你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如何知晓我的苦楚……”
芙奴双目赤红,充满了哀怨与戾气。
“你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害的你!”苻明露无法装睡了,只是一睁开眼睛,就差点吓晕过去。
鬼!好可怕的长发女鬼!
芙奴满腔的恨意:“我多么想杀死他!杀了他!”
可是她根本触碰不到孟鸿真半点,就眼睁睁看着他衣冠楚楚的君子做派!
带着腥臭味的黑发缠了上来,苻明露一惊,疯狂护住自己的脖子,她拳打脚踢,左右两边的临欢素喜睡得像死猪!
李道长虽然没多大本事,但他说对了,倘若每个恶鬼都能自己索命自己报仇,世间就不需要伸张正义还原真相的好人了。
芙奴杀不了孟鸿真,她能碰到苻明露,冲着她来了!
“……呃……滚!”
苻明露怒斥一声,忽然间身上一轻,头发和血腥味消失不见,她躺在床铺正中央气喘吁吁。
临欢和素喜都被吵醒了,连忙爬起来点灯,询问她怎么样。
苻明露满头冷汗,浑身轻颤,有被吓的,也有奋力挣扎出来的。
“小姐没事吧?”
“我要回家……”苻明露轻喘着:“素喜,你去跟舅母说一声……就说我梦魇了,认床……”
素喜一看她脸色,察觉不好,也不管这会儿夜深人静了,只能去叨扰舅夫人。
“小姐,小姐你的脖子!”临欢一脸惊惧,差点失手打翻了烛台。
苻明露肌肤雪白,随便被蚊子叮咬就很明显了,这会儿她细嫩的颈部,赫然一圈红色勒痕。
“她要杀我……”苻明露捂住脖子,道:“拿一件披风来遮挡。”
“是!”临欢有些慌乱,她看不见,这太可怕了,回去后就一定没事么?
苻明露之前请过神医,这会儿又是晕倒又是梦魇的,属实令人担心。
程夫人见她执意要回府,也不拗着她,多吩咐了好些人护送回去。
苻明露很过意不去,大晚上的这样折腾,可是她如今这样,以后都不能随便到叶家来了,唯恐招来脏东西,表姐本就身子孱弱,冲撞了怎么办?
她仿佛要变成不祥之人了。
******
苻明露返回苻府已是将近黎明,黑黢黢的天色,伸手不见五指,万籁寂静。
门房处吓了一跳,揉着眼睛再三确认是自家小姐和马车,才把人给放进去。
“二小姐真早!再等一会儿,老爷就要起来梳洗上朝了。”
苻明露点点头,没打算跟她爹打照面,径自回了澜花苑。
天一亮,立即去把李道长请来救命。
然而李道长一脸的爱莫能助,残本已经用十两银子卖给他们了,其他的早已超出见识范围。
这书苻明露粗略翻过,一些符箓和阵法,晦涩难懂,寻常人要看透了学会了,并不容易。
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成的,何况没有师父领进门。
李道长还是头一次撞见这等出手伤人的怨鬼,他心底发凉,实在不想掺和,一拱手告辞跑了,根本留不住。
其实不止是他,临欢素喜也十分恐惧,苻明露知道。
苻令听闻后,匆忙过来看她,见妹妹一脸困倦,下眼睑微微发青,不由叹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束手无策,任鬼宰割。
不过问题既然出在孟鸿真身上,自然要从他那边解决。
苻令把姓孟的来回唾骂个遍,礼国公府自诩书香门第,竟然做出这等草菅人命之事!
“文人最是爱惜名声,谁比得过他们汲汲营营。”苻明露感觉很烦,即便他们要多管闲事,又该从何下手呢?
而且那个芙奴是非不分,和水尸不一样,她不是来求助的,只顾着散发她的怨气。
提及水尸,苻令道:“就在昨日,凉河传来消息,一位渔民无意中发现河底有十几具尸体,为防止尸体臌胀上浮,全都捆缚了大石。”
对方做了万全准备,尸体不会冲走不会上浮,只能随着时间烂在河里,哪会轻易被渔民撞破,多半是赫厌霆暗中布局了。
而这些尸体的其中一人,便是广淮卫的押运官,布政使可是上报他死于船难,这会儿被捅破后,陛下又不是傻子,焉能不知其中有隐情。
朝中已下令彻查,布政使已经被关进大牢,与此事有牵扯之人,人人自危。
“想来水尸不会找我了……”苻明露没想到赫厌霆动作这么快,还是说他早就起疑了,往广淮安排了人手,才能立即响应。
枉死之人能沉冤得雪,算他功德一件。
苻明露又想起他古怪的体质,经过昨夜惊魂,越发羡慕到眼红了,她摸摸脖子道:“哥哥,你说我现在与小郡主交好,还来得及么?”
苻令一愣:“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侯府留宿。”
“……你应该会被赶出来。”
“他们不能做出这等失礼之事吧?”苻明露揉着眼睛站起身,道:“我将拿出最厚的脸皮应对。”
苻令拦不住,便看着苻明露吩咐人给侯府递了拜帖,下午登门拜访。
关系好的小姑娘约着一起玩,吃茶赏花,皆是平常事,甚至有的不需要帖子就上门寻她去了。
不过换做苻明露和赫青苒,估计小郡主会以为自己接到了战书。
“困就睡觉吧,我在澜花苑守着。”
******
午后,稍作休息的苻明露乘坐马车去了侯府。
她这趟是冲着交好来的,为表诚心,还特意携带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当做礼物赠送给赫青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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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年不节的,小郡主的生辰刚过去,还特意携带礼物献殷勤,也是多年来头一遭。
苻明露来得不太巧,奶嬷嬷说郡主正在闹脾气,不肯出来见客。
曲嬷嬷亲自奉茶上来,道:“郡主失礼了,二姑娘请见谅。”
“嬷嬷使不得。”苻明露站起避开,这位曾是宫里的女官,辈分高,哪能给她端茶倒水。
“不瞒二姑娘,生辰那日郡主便不痛快了,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了。”曲嬷嬷无奈。
劝说了一箩筐,但是不顶用。
“是因为侯老夫人?”苻明露能够猜到,赫青苒无非是渴望娘亲能关怀自己。
老侯爷这样的夫妇,放眼天下都不多见,没有妾室,没有旁人,甚至子女都越不过彼此去。
如此深情,人人称羡,只是……水中鸳鸯会双死,剩下那个竟难独活……
苻明露不太理解这般心境,未曾经历过的人,大抵会觉得可笑,哪有母亲对孩子不闻不问?
有些人活着,已等同于死了。
而她那么想活下去的人,命运却要她死……苻明露攥紧了手心,埋怨命运不公。
早知有今日,她一定对赫青苒多加忍让,成为密友,那不就能顺理成章的留宿侯府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朝着凌波园跑。
若是关系好,说不准还能探听一二赫厌霆的事情。
“小侯爷来了。”
曲嬷嬷一句话把苻明露拉回神,便见她再奉上一杯热茶,浅笑着退了下去。
郡主不便待客,却没回绝她的帖子,莫不是赫厌霆把她放进来的?
苻明露扭头看去,赫厌霆挺拔如松,白珠高冠,踏步而来。
然而她眼神太好了,视线非要穿过他身后,把那十丈开外的两道虚影瞧个仔细。
她抬手遮掩神情时已经来不及了,刹那的慌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两个鬼没有伤害过她,可在经历被勒脖子之后,就跟惊弓之鸟没有区别了。
赫厌霆果然起疑,面无表情的扫一眼她身上的披风,道:“二姑娘似乎怕冷。”
正值夏末,午后炎热,他手持折扇,她却披风裹身。
派人盯着她,没有揪出可疑之人,反倒是当事人的行迹最古怪。
苻明露虚虚遮挡双眸,道:“我最近病着,眼睛吹风不舒服。”
“哦?”他不信。
赫厌霆骤然出手,折扇往前一挑,轻易便撇开了她身上系着的披风。
苻明露一惊,都没反应过来,披风散开落地了,露出她脖子上一圈发暗发黑的勒痕。
“你、你竟敢!”
男女有别,他这个动作是不是太过分了!
“问责本侯之前,不妨说说,何人指使你前来?”赫厌霆抬眸盯着她。
苻明露捂着脖子道:“你肯定查过了,没有这个人。”
能查到就有鬼了。
“二姑娘有此境遇,可知稍有不慎,还会牵扯令尊?”
漕运虽是许国舅在管,可布政使并非他的人,细查之下,他是太子良娣的某位表兄,与东宫有暗中往来,甚至账本都翻出来了。
这个结果许多人意料未及,借侯府之手来打东宫,是谁的主意?
消息尚未外传,苻明露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轩然大波似乎离她很远,而怨灵的威胁,离她很近。
“我爹身上查不出东西,”她上前一步,放下双手,坦然曝露自己的伤痕,“不如你亲自盯着我,只要你发现了,我全部都告诉你。”
赫厌霆微微垂首,与她四目相对:“听上去你快死了。”
分明是求救之意。
“住口!我才不会死!”苻明露大大不悦,她凭什么死啊!